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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负我 六棋 115804 字 2024-04-02

崔樱路上从崔珣嘴里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明白了家里现今的处境,她跟顾行之大概是缘分太浅,或许这桩亲事本就不该有的,才会至今也没有个好结果。

当初要是在彼此都悬崖勒马,或是她更坚定些不考虑太多请阿翁帮她退亲,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了。

在知道家里争不过圣意,也想她和离,崔樱心里是一片无法言说的怅然。

“阿兄放心吧,我先回屋了。”她脚步慢慢挪向门外,崔珣目送她的背影,捏紧了拳头。

他想说,和离之后,让崔樱跟他一起去灵州,但他还是忍住了。

因为他没有权利这么做,在而今动荡的局势里,崔家是首当其冲要被整治的目标,如果想要保留根基,崔樱是条件之一。

崔氏要向贺兰霆,及其背后的圣人表忠心,愿意做他们在世家里的一把刀,这把刀不仅要对准自己,还要对准同一阶级的家族,以求争端风波之后,崔氏依在。

而回报他们的,同样也是太子提出的条件之一,让崔樱入府。

崔樱怀着他的骨肉,太子身边少有侍候的女子,也没成亲,那这个孩子就是太子目前唯一的子嗣。

帝王子孙怎会流落在外,要么去母留子,要么嫁给太子,这都是无需争论的结果。

崔樱回到崔家,就如同未出嫁时一样,她的闺阁也没变,伺候她的也还是原先那些熟悉的下人。

不知道崔家跟顾家是怎么商讨的,崔珣去讨和离书的那日,崔樱在家里等着,结果崔珣竟是两手空空回来的。

同行的沉璧给妹妹落缤透露消息,说了当日的情形。

顾行之竟然特意在崔珣登门那天,去见了贺兰妙善,同她一起去了容家。

这无异于是专门用来恶心崔珣的做法,就是为了逃避签署他跟崔樱的和离书。

沉璧要笑不笑地道:“郎君说了,他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绝不会如他所愿。”

因为崔珣答应过崔樱,会将和离书带回来,结果被顾行之跑了,他面上感到难堪,觉得没脸见妹妹,正在屋里独自窝火。

这种情况倒也不算太出乎意料,的确是顾行之做得出来的。

崔樱:“我去看望阿兄。”

然而就在半路上,崔樱被急匆匆跑来的管事找到,“请大娘子随奴到前厅去一趟,宫里来人了。”

崔樱愣住,“什么人?”

管事一路跑着过来的,略有些急切,“女君让奴来请大娘子,宫里皇后娘娘有召,命女君携大娘子进宫。”

孚日过半。

崔樱在前厅见到了宫里来的人,那是位年长的女侍官,五官平淡气质沉稳,经常抿着的嘴两边已有了浅浅的纹路,可以窥见本人应是不苟言笑的严肃作风。

当崔樱一踏进门来,这位女侍官的目光便如风而至,将崔樱全身上下都览了个遍。

“阿樱,过来见过林女侍官。”

余氏把她唤到跟前介绍给对方,“这就是我家嫡长女。”

崔樱同对方互相行礼面见之后,听见余氏问起,“不知皇后娘娘召见,所为何事。”

“娘娘一向对贵女秀慧的名声有所耳闻,尤其得知妙容公主与贵女交好后,便一直想见见她。此次,出了一些事,女君应该也知晓吧,娘娘就是想见贵女一面,没有其他意思,女君放心就是。”

侍女官道:“我看日头不早了,趁天黑之间能出宫,不若现在就出发吧。”

对方话中有着明显的催促之意,崔樱心头恍惚,不自觉朝祖母看去。

余氏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不管皇后召见她们的目的是什么,是福是祸都躲不掉。

“林侍官,容我等换身衣裳再进宫,可以吧?”

“女君请。”

余氏是命妇,皇后有召就得穿上符合她命妇身份的衣裳去拜见对方,崔樱也有封号,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乡君,同样也要穿着正式,打扮好再去恭恭敬敬地见皇后。

那是贺兰霆的生母,是生育了他的女子,亦是顾行之的亲姑母。

崔樱在去的路上一直在想,素未蒙面的皇后会是什么样的,看她身边人都是不苟言笑的样子,连她生的贺兰霆都如此,她本人或许也差不离是这样?

可是在走进那座宫殿以后,崔樱最先听见的竟是对方的笑声。

接着,她对上那双与贺兰霆有些许肖似的眼睛,也是双含情眼,不过却极为爱笑,不像她生的儿子,连眼风都如同锋利的刀子,刮得人心惊肉跳。

“是崔樱吗,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这种客套话崔樱记忆犹新,好像当初樊懿月见她也是这么说的,她思绪稍微有些走神,那边她大母已经跟皇后寒暄起来了。

就像侍女官说的那样,除了开头皇后注意到她,后来多数都在与余氏谈话,从宫里谈到宫外,再从古谈到今,期间并未提起一句崔顾两家的事。

本以为会是兴师问罪的一日,结果对方仿佛真的只是召她进宫看看她而已。

崔樱不禁怀疑,皇后到底知不知情,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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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崩彼此间生了嫌隙,她跟顾行之的昏事也已走到了尽头。

若是知道,那么她还能隐忍不发,或是半点不生怒气,那么她该有多大的定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既不试探,也不发问,不见得就是好事。

崔樱更不敢小觑这位冠宠六宫,母仪天下多年的女子,她坐在一旁没有轻易插话,唯有话题轮到她了才出声。

“曦神……也就是太子。”

崔樱冷不丁挺直了背脊,整个人神气一清,茫然环顾四周。

她以为是贺兰霆来了,结果抬眸就对上了皇后一双意味深长的笑眼,“崔娘子,怎么了?”

她初见是叫的“崔樱”,这时又十分客气地称她“崔娘子”了。

崔樱心跳得厉害,眨了眨眼,已经学会借口信手拈来,“方才不小心看花了眼,以为身上多了只飞虫。”她很想动一动,虽然皇后跟她大母聊得兴起,但是余光总会不经意的落在她身上。

崔樱但凡做点什么,似乎都会引她注目。

皇后神情了然,一脸宽慰地问:“是不是累了?”

崔樱见她目光上下挪动,最后停在她肚子上,“前几日阿行进宫向本宫报喜,说是你有孕在身。有孕的妇人尝尝吃累,身子笨重,不宜久坐,本宫倒是不小心把这件事给忘了。崔娘子,孩子的生父是阿行吗,而今几个月了?”

皇后出其不意的发难,让崔樱呆在原位上。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除了她自己,就只有三个人知晓。

顾行之为什么要跟皇后说自己怀孕了,他还跟皇后透露自己怀的是他的骨肉?

“阿樱。”

听见余氏叫她,崔樱颤颤地偏头,她脸对着余氏,却逃避的垂下了眼帘。

细长浓密的睫羽漆鸦一般,在眼睑处落下一道愧疚的阴影,崔樱在这时,终于流露出了宛如孩童似的,做错事以后的心虚不安。

不知道大母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看她的眼神满是惊讶与责怪。

毕竟,连皇后都知道她有孕这么重要的事,她却除了兄长,对家里其他人只字不提。

“大母……”

“殿下。”

崔樱恍惚间,听到身后沉重的脚步声,衣袂在行走间仿佛带上了风,摩肩擦踵般猎猎如声。

她回头吃惊地和众人一样看去,明亮处走来一道高大的身影。

背着光的他,身姿显得尤其修长伟岸,崔樱知道自己这时不该那么想,但毫不犹豫地说,有了贺兰霆这样的插曲,在其他人被他吸引投以注目时,她确实心里跟着松了口气。

她刚才就像是没有征兆就被揭开秘密的人,而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皇后惊讶过后,睇着进来的太子,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减了半分。

她连声音都变了,摆明了不是很欢迎贺兰霆,“太子怎么来了,没瞧见本宫正在待客吗?”

贺兰霆扫了眼低着头,装得像个鹌鹑的崔樱,她是在他进来后,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对他看了一眼,就视若无睹的。

她哪会知道,她来错地方了,他要是不过来,她能被他母后哄的欺的骗的骨头都不剩了。

什么叫顾行之报喜,明明是他为了要娶崔樱,才让人透露出来的消息。

而他母后现在为了顾家的利益,竟然打着吓唬崔樱,让她咬死肚里的孩子是顾行之的主意,好阻拦崔樱嫁给自己。

只有崔樱承认孩子是顾家的,她才好劝她不要跟顾行之和离。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当然还是想要挽救崔顾两家的关系,不让两家走上分庭抗礼的不归路。

可惜,做的都是无用功。

贺兰霆:“儿臣是来劝言的,事态情急,请母后见谅。”

皇后嗤笑,“劝言?劝本宫?”

贺兰霆不露喜色,“是。”

皇后有些恼怒地叫他一声,“太子。”

贺兰霆根本无畏无惧,“母后慎言。”

他们母子你来我往打着哑谜,气势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凌厉和强硬。

殿里无人敢插话,崔樱以为他们二人关系应该很和睦,不想贺兰霆跟皇后出乎意料的,似乎因为某些事而出现了分歧。

第111章

“出去。”

在顾皇后看过来时,崔樱才意识到她是在赶她们走。

突然冷淡下来的态度让崔樱感到讶异,贺兰霆转身向余氏婉转道:“母后今日不便待客,劳女君带崔樱出宫,孤择日会登门拜访。”

“殿下客气。”

余氏问也没问贺兰霆为什么要登门拜访,她隐晦地瞥了当前的情况,二话不说带着崔樱默默退了出去,将这里留给这对从身份地位来说都旗鼓相当的母子。

崔樱犹豫地迈开步子,她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处于风暴中心的贺兰霆,而他正好也在看她,眼神深邃复杂,灼灼有情。

他嘴唇微开,喉结承启滚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顾皇后顺着贺兰霆视野的方向,视线穿梭到逐渐消失的身影上,等到寂静无声时,“低头。”

在连侍女都快速退下的大殿里,她一手挥向贺兰霆,巴掌响亮,凌然的气势与贺兰霆身上的如出一辙,“你是储君!”她压低包含怒火的嗓音提醒他。

若要说贺兰霆与谁最像,其实应该最像他生母才对。

“本宫只是召她进宫问问话,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赶过来了?你当本宫这是什么虎狼之穴,你去看看你情急的样子有多丢人!”

贺兰霆指腹擦过嘴角,舔了舔发麻的舌尖,沉声道:“母后,你在打储君的脸。”

对面再挥手,贺兰霆直接将她抓住。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皇后瞪视贺兰霆被打后幽漆渗人的眼珠,她仰视身量早已高过她的子嗣,“你长大了。自从及冠之后,你锋芒比以前更盛烈,对你母家下手得越重。如今,你连你表弟的妇人都沾染了。你还是不是人?”

贺兰霆不否认地道:“顾行之的妇人,那可是母后最欣赏的崔氏女子,她家先祖不是您向来都称赞的典范,孤对崔樱,不过是跟母后对崔氏一样,心驰神往。”

“你住嘴。”顾皇后怒斥他的无耻,“她家先祖是先祖,她是她,谁让你染指她的?再心驰神往,也没有让你抢夺臣妻,背里偷情!”

当她得知这些消息时,不亚于后宫出了祸乱,叫她也绷不住了。

顾皇后满脸冷厉之色,盯着他道:“阿行是你表弟,他父亲是你亲舅舅,他阿翁更是你十三岁那年为你们贺兰家平乱的忠臣。你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一个品行不端的崔氏女,你为了她跟阿行反目,更将你阿翁家置于险境,你宁愿给崔氏一个机会都不愿意给顾家,你还记不记得自己身上有一半顾家血脉?”

“你怎么敢如此忘恩负义,对着你的母族执剑相向!”

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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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贺兰霆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上,覆盖了跟他如出一辙的霜雪,连指责对方都透着自成一派的冷艳独绝,傲然不甘地怒视着自己的长子。

“忘恩负义……”

贺兰霆放开顾皇后,波澜不惊的气势让他显得尤为冷漠,“母后怎么不说贺兰家给了顾家多少好处,兵权给它掌,钱财给它赏,太尉大人身后多少武官羡慕他的风光,顾家子女出嫁的成亲的哪个不比宗亲子弟热闹。”

在顾皇后心中,只要顾家没有犯什么大错,都可以原谅。“这都是顾家该得的!”

“是吗。”贺兰霆狠声驳斥回去:“不管杀多少人,假借孤的名义,以盗采铁矿、倒卖私盐得利,这也是顾家应得的?这么多年,贺兰家给顾家的早已超过了他们该有的,可依然有人贪婪无餍。”

“你在胡说些什么?”

顾皇后震怒,“你怎敢这么说,你阿翁和你舅舅早就告诉过本宫,盗采铁矿是误会。倒卖私盐,那是盐的产出地本就是顾家所有!”

“那是以前。”

顾家嫌以前的属地不好,在皇后面前说过一嘴,后来有了立功的机会,圣人就以赏赐为奖励,将那片属地收回,换了万亩良田给顾家。

后来原先那片属地被发现能产盐,很快就被圈了起来不得普通百姓靠近。

而且盗采铁矿也并非是误会,去年林戚风秘密回京就和此事有关。

顾家以为把手伸向北鲜,离京畿甚远,事情做得极为保密,不会有什么问题。

然而不想会被顾行之抢了府君之位的林戚风发现。

贺兰霆掷地有声:“不管顾家是怎么跟你说的,孤只有一句话劝母后,今非昔比,顾家已经不是以前的顾家了。”

顾皇后脸色铁青,她走近:“谁告诉你的。”在贺兰霆长大成人之后,她就到了需要抬头仰视他的程度。

而到今日,顾皇后才后知后觉,长子看她的眼神就跟看顾家其他人一样,同样孤高绝傲,不近人情。

贺兰霆肃然有仪稳稳站在她跟前,冷漠道:“与其问是谁揭发的,母后不如想想顾家未来的路该怎么走。还有崔樱……”

顾皇后抬起下颔,冷冰冰地瞪过去。

“她是被孤牵扯进来的,像今日这般,不要再有了。”

“……”

贺兰霆淡淡道:“她怀有身孕,肚里的孩子占有孤一半血脉,等他长大,还要尊称您一声‘大母’。”

他不提还好,一提顾皇后怒气直冲头顶,“你还胆敢说,你的礼义廉耻呢?她跟阿行是成昏的关系,更是你的弟妹。”

贺兰霆这么违背伦理的做法让她如何面对自己的兄嫂,自己的侄儿。

贺兰霆不知被顾皇后挑动了哪根神经,他冷酷道:“顾家不是想尚公主吗,把崔樱给孤,让顾行之娶他的公主,不是一举两得吗。”

“……”

“尚了公主,阿行的身份也会水涨船高,容氏也会成为他有力的岳家。母后不该替他感到高兴么?”

顾皇后扯了扯唇,讥讽地笑了笑。

让她高兴,她绝对高兴不起来。

容家是容贵妃的母家,她是宁愿顾行之娶崔樱,也不愿意他娶贺兰妙善的,容氏养的女子绝对会毁了他。

而崔樱……她的确对崔氏先祖有好感,但崔樱是崔樱,她家先祖是她家先祖。

她原本是自己侄儿的未婚妻和新妇,却在昏前就与未婚夫的表兄有了私情,还弄大了肚子,光是这点就不可饶恕,并且败坏了顾皇后心中对她以及崔家的印象。

她直视长子,他不是那种多情的人,他挑剔高傲,寻常女子难入他眼里。

曾经有一个樊懿月,他也不过是抱着逗趣般的心思对人乎近乎离,哪怕那女子要议亲了,向他释放出等不起的信号,他有理会过吗。

他还不是任其嫁了人。

她不明白,“京畿那么多贵女,多的是容色比她好,品性比她高,不过一个崔樱,你到底看上她什么要执迷不悟至此。”

贺兰霆冷淡的眉梢微微不满的挑起。

不过一个崔樱……就连曾经赞誉过崔氏的顾皇后都用了这种轻视的说法评价她。

不过是因为她做了违背世人道德超出常理的事,不了解她的人,就能有所依仗地拿这些作为评判她好与不好的标准,仿佛如此,就能彰显自己的高洁。

崔樱则成了那个旁人眼中是个品性有瑕疵的罪人,她不值得被人称赞,只配得到应有的指责与羞辱。

而造成现今这样局面的,就有他自己。

他冷峻的脸罕见地流露迷惘,回答顾皇后,“她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也不是不过如此。”

随着后半句的话音刚落,贺兰霆神色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铿锵有力地放声道:“她带给孤的,并非是俗人、庸人一样泛滥卑劣的情意,她心里即使滴着血,受尽磋磨也在欢喜孤,伤痕累累也要爬到孤的身边,祈求孤的怜爱。”

他眼里褪去迷惘,仿佛从回味中尝到了那份情意带给他的餍足与美妙,逐而露出一丝偏执之意。

他那么清醒,怎么会不知道失去这样热烈付出全部喜欢过他的崔樱,就再也不会收获这样一份情意。

所以他要将她牢牢攥在手里,帝王路,高处不胜寒。

有她陪自己,高处就是再高,也会变成心安处、温柔乡。

贺兰霆捏住双拳闭上眼,再睁开,对上的只有顾皇后满脸荒谬和心惊。

“你说,她怎么这么会长,这么会动摇孤的心意。”

行走在雕楼玉器的深宫里,崔樱忘不了面对皇后突然发难时,深深盯视她的眼神。

还有临走前,闯进皇后宫中与其对峙的贺兰霆,那对母子之间唇枪舌剑的气氛是那么凝重激烈。

走时贺兰霆看着她到底想说什么,他是知道自己进宫了,所以专门过来替她解围的吗?

“阿樱。”

前面就是台阶,一个不小心就会摔跤,余氏叹息一声,停下叫醒神游的崔樱。

崔樱心虚地抬眸,“大母。”

余氏跟送她们出宫的侍女说了声,让她们在附近等等,她有几句话要跟自家嫡女说。

侍女拿了好处,大概是觉得也不耽误,于是提示余氏跟崔樱就在此处谈话就行,她们在附近等候,不会打扰。

等周围清空,只剩她们祖孙二人后,余氏才道:“我本是不想这么早告诉你,但今日就连皇后也参与进来,看来有些事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余氏:“你刚才失神,连我叫你都没听见,是不是还在想皇后当面提及你怀有身孕的事。”

之前崔樱猝不及防,现在已然有所准备。

“是。”她含着愧疚道:“大母,你怪我吧,我做错事,有违逆你和阿翁教导,昏前就……”

“是太子吧。”

崔樱赫然抬头。

余氏看着她满满的惊恐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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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丝毫不显吃惊,她眼里的确存有责怪,但那也是出自一个长辈对小辈的关心疼爱,颇有些为她争怒的样子。

“你是做错了,犯了大错,你知不知道大母跟你阿翁知道你有孕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是我教错了你,我教你贤良,不代表让你忍气吞声。我一直知道你心里自卑,觉着自己患有腿疾,生来与旁人不一样,我想等你成年长大后就会明白,身上的残缺不代表你就比不过别人。心上的残缺才是最叫人不耻的!”

“大母……”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养成的性子,遇到事从来不跟家里说,这也是我的错,没有更仔细更慎重考虑该给你定一门怎样的亲,我以为只要对方家世外貌衬得上你,对你好就行。”

余氏捏紧了帕子,“可我大错特错,你不是缺一个对你好的,而是缺一个懂你心思的,对你好又有什么用,这远远不够,好不代表会珍惜,会懂你。”

让仆人环伺身边是好,给予金银珠宝也是好,而真正用心用情待人的却太少。

而当她从自己丈夫那得知太子与崔樱到底是怎样的一番纠葛后,想了许久都没想通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她审视崔樱,也反省自己,最终她告诉自己,这件事不是一个人才能造成的,曾经促成这门亲事的所有人都有罪,都有错。

崔樱捂着嘴,余氏没有恶狠狠地骂她,却还是让她不禁潸然泪下。

她并没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歉疚,以至于连声哑着嗓子道:“大母,大母我真的知道错了。”她此刻无比迫切地想要表示自己忏悔的心思,想要做点什么来弥补自己的“罪过”。

余氏:“太子……”

崔樱快速道:“是他告诉你们的,阿翁、父亲都知道了对不对,就是那天我回门……”

余氏看到了崔樱眼里的怒气,这件事之后,怕是崔樱自此就要记恨上太子了。

“大母?”

“太子向你阿翁提出,等你与顾行之离昏后,就求娶你。”

余氏大概也颇为震撼,她神情显得很复杂,目光扫过崔樱的肚子,为难且矛盾,“他说你怀了他的骨肉,私下已经私定终身,只是你执意不肯违背家里这门亲事,才使你们不能在一起。”

崔樱感到好气又好笑,她想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自作多情,替跟皇后争锋的贺兰霆感到担心。

他这个卑鄙无耻之徒。

崔樱:“大母,他是不是说要让我入他的太子府,做他后宅中的侧妃。”

余氏斩钉截铁地否认:“不是。”

崔樱微微一愣。

余氏看着她说:“他说,愿以太子妃之礼,聘娶你为妻。”

皇室妃嫔有许多,都是江山主人的女子,但妻只有一个,就如皇后。

太子妃也是一样。

正要走到宫门外的余氏一行被身后远远传来的声音叫住,对方竟是骑着马追来,宫廷禁止骑行,若无特赦,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对方下马,朝崔樱道:“太子有令,请崔娘子留步一叙。”

接着,他又对余氏说:“女君请先回府,等过后太子会亲自将崔娘子毫发无伤地送回崔家。”

余氏愣然:“这……”这简直太明目张胆了些。

崔樱忽然出声,“大母,我愿意去。”

“阿樱。”

“我去去就回,大母放心。”

曾经隐瞒事情的崔樱,对贺兰霆有着说不出的抗拒,如今从余氏这里得到宽慰更加愧疚的崔樱,则像身披了一层铠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就让她去看看贺兰霆又在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崔樱丰腴了不少的脸蛋白皙细腻,眼角眼眶都透着微红,是刚才哭过揉过眼皮留下的印迹,胭脂一般,太浓会艳,太淡会清减。

一缕青丝吹到她清淡的眉眼上,仿佛遮去半面,尽显柔弱和破碎感。

贺兰霆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刚伸手想帮她拨开那缕飘散的青丝,就被崔樱一下狠狠拍开,打得他手背清脆响亮,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痕迹。

第112章

贺兰霆不怪崔樱是这样的反应,她不给他好脸色,对他生气,就是对他最好的回应。

她要是跟以前一样,冷冷清清,如同木头人,贺兰霆才该感到焦心。

崔樱跟他保持距离,斜着身子,余光飞快觑他一眼,“是你向我阿翁说了我们的事?”她余怒未消,还记恨贺兰霆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你哭过了。”

但贺兰霆好像更关心这个,“是不是你大母训了你,让你难受了。”

他脸色沉了沉,趁崔樱不注意就勾住了她的手指头,“过会孤送你回去,上门帮你跟他们说道说道,叫他们不许怪你。”

他说得好像崔樱哭了,是崔家大人的错,要替她撑腰。

崔樱试图甩开他的手,贺兰霆握得紧紧的,崔樱恼了,“你要说道什么?大母没有训我,就是训了也是应该的。”

如今,崔樱生一点怒,贺兰霆都是稀罕的。

他冷冷道:“哪来的应该,孤令他们不得责怪你,难道不好。”他知道崔樱心里有愧,万分觉得对不起她崔家的长辈。

贺兰霆觉得她就是太心软,将所有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只要他们闭嘴,不声讨她,或许她心里就会好过些。

然而崔樱根本不想让他去崔家,她反驳的话里也是这么说的。

“你让我脸面都没了,还去做什么?”

崔樱表现得更冷更不情愿,“你有什么事快些说,少对我动手动脚。”

就算贺兰霆勾着她的手指,一副为她好的样子,崔樱始终偏着头对他视而不见,这种故意的无视不说无礼,也十分伤人。

贺兰霆看着她秀白的侧脸,目光游弋到隽美的下颔线条上,深沉道:“今日皇后召你进宫,孤事先不知情,她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为难你的事,今后都不会再有了。”

贺兰霆从不跟人说什么“对不住”,或是承认他做错了什么。

他表达歉意的方式,就是说些事情解决的结果,弥补其中的过错。

崔樱能听出他缓慢沉稳的语调中包含的呵护、歉意,她以为见了鬼般,诧异地回头瞪去,“惺惺作态,你……”

她才看清贺兰霆脸上有些许异样,残有一道已经变得浅淡的指印。

他被人打了,他怎么会被人打呢,她们走时,他不是在跟皇后商议事情,那么金尊玉贵的脸,普天之下谁敢动他?

“你不要以为说两句好话,你做的这些‘好事’就能一笔勾销了。”

崔樱眼神闪烁,即便看见了贺兰霆脸上的指印,猜到了或许是他跟皇后起了纷争,也全当做没发现。“你如今也该满意了,我阿翁他们都知道我怀了你的骨肉,我和顾行之和离,这孩子以后就成了旁人眼中生父不明的‘奸生子’,你的目的达到了,施与的报复够了,可以对我放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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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霆能听出她话中满满的怨气,他的确搅乱了她跟顾行之这对刚结为夫妻的生活,从中作梗破坏了他们的夫妻关系。

可谁叫顾行之给了他机会,让他有机可乘呢?

贺兰霆将对顾行之的软弱滥情,付之于轻蔑和不屑:“他连你都护不住,你难道还以为跟他成亲就能安稳过一辈子?”

崔樱被他的话噎住。

顾行之的所作所为她有目共睹,崔樱实在难以接受“一夫两妻”这种荒唐事。

但她也不想随意被贺兰霆的话拿捏:“一辈子怎么过,过得好与不好是我跟他的事,与你何干。”

“怎就与孤无关了。”

贺兰霆顺着勾住崔樱的那根手指,强硬地扣进指缝,紧紧握住她,加重力道,似在隐忍,“孤舍不得你,想疼你,不想你跟别人。”

他两眼都有她,漆黑中冒着焰火,装着崔樱的身影。

“孤收回之前因心中不平说的话,”他手圈住崔樱的腰部,看似无法抗拒,实则颇为小心注意,“没有什么‘奸生子’,你肚里的是你与孤的血脉。”

“崔樱,跟顾行之和离,做孤的太子妃。”

崔樱瞬间意识到,这就是贺兰霆将她留在宫里的目的。

他在劝说她嫁给他,贺兰霆蛊惑道:“等孩子生下来,孤和你一起将他抚育成人,不管是男是女,他都有正经的身份,就不会有人敢对你们有任何风言风语。”

崔樱张嘴,像是生怕她会说出什么拒绝或是气人的话来,贺兰霆揉捏着她的掌心,说:“先别急着回应,孤等你想通,不过也别想太久。你肚子大了这么多,早些与孤大昏才好将早孕的事遮掩过去。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着想,还有崔家,还有你兄长。”

崔樱陡然心生紧迫,胃口被他钓上来,顾不上别的,追问道:“我家跟我阿兄怎么了。”

贺兰霆凝视她焦急的模样,再次认识到崔家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只有提及他们,崔樱才会对他正眼相待,才会耐心紧张地听他说话。

他希望有朝一日,在崔樱心里,他贺兰霆能占据崔家的地位,他要崔樱把他看得比崔家还重,他想自己是崔樱心里的万中无一。

崔樱逼问:“你说啊,他们怎么了,你为了让我嫁给你,难道还想对他们下手不成?”

她察觉到贺兰霆气势上的变化,就刚刚那一阵不过片刻,他看人的眼神就变得跟吃人的猛兽一样,贪婪冷漠又不掩嫉妒。

“他们……”

崔樱以为贺兰霆又想拿崔珣他们威胁自己,满眼防备地瞪着他,却听贺兰霆道:“他们都已清楚你跟孤之间的关系,倘若你嫁给孤,于他们也有着非同一般的益处。”

“你们崔家跟顾家闹崩,容家必然要让贺兰妙善嫁到顾家去,他们两家成事之后,势必会联合起来对付崔家。容氏觊觎你阿翁的权臣之位已久,你想他们有无可能背地里针对你阿翁?”

眼见崔樱面色微露惊惧,贺兰霆拥着她的肩,将她向自己怀里带。

他抚摸着她的后背,贴近崔樱的脸庞鬓边,轻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克制而哑忍地道:“孤不想吓唬你,争权夺利乃是朝堂上最不稀缺平凡的事,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你阿翁在那个位置上待久了,底下人就越想拉他下来。还有崔珣,大家都知道他是崔家这一代最出息的子孙,他要是没了,崔家嫡系一脉可就毁了。”

他可能是真的太想念她了,揽着她肩膀的手都十分用力,眼神露骨,对崔樱的图谋显而易见。

只是他敛着眉眼,没有让崔樱发现。

而崔樱似乎听了他的话,幻想到未来可能出现的情况,尤为害怕她阿翁跟兄长会出事,所以害怕颤抖起来,甚至毫无自觉地回握住贺兰霆的手,没有发现自己这种反应充满了浓浓的需要帮扶的意味。

“你,你胡说什么……”

崔樱思绪乱了片刻,泄露出一丝张惶,斩钉截铁道:“不行,我阿翁,阿兄不能出事。”

贺兰霆嗓音稳稳的,没有任何变化,比起崔樱,他可沉得住气太多,“孤也不想。但孤不一定能保证他们不会出事,孤只是想让你知晓,朝堂政局之下,今日的赢家,很可能在朝夕之间就变成输家。你该明白利益之争,争不过争输了后果是多么残酷。”

崔樱心里一沉,清楚贺兰霆说的都是真的。

现实就是如此,胜败是兵家常事,谁敢保证崔氏一族能永远风光无限。

尤其她阿翁年纪也大了,她阿兄才入仕不到一年。

知道崔樱听懂了,贺兰霆背着她得逞的莞尔。

他轻抚她的背部,一路往上停在她脖颈处,手指绕过那片肌肤,引崔樱抬头。

贺兰霆抬起崔樱的下巴,二人对视,他目光威严清明,充满了浩然正气,“妙善嫁入顾家,顾家跟容家走到一起是必然的结果,崔家相较起来就势单力薄了。处境有多危险,想必不用孤细说,你也明白,这些除了孤,崔家任何人,就是崔珣可有告诉过你?”

不用崔樱回答,贺兰霆就知道是没有的。

或许是不想崔樱为之担忧,亦或许过于重要的事情没透露得太仔细。

“崔樱。”贺兰霆离她越来越近,眉眼不再凛冽,眼波藏匿情意,他直勾勾地望着崔樱,将她脸上每一处扫荡得不落分毫。

同时,对她抿紧的嘴唇跃跃欲试。

“没了顾家,你还有孤,孤可以帮你,也可以为了你扶持崔家。等你做了太子妃,崔家今后有什么事,自然不会对你有所隐瞒,就算隐瞒了,孤会告诉你。他们不说的,孤来替他们说。”

受到强烈冲击的崔樱不说话,过不久眼神开始有意闪躲。

这暴露她内心充满了矛盾,理智与感情在相互厮杀。

从她这样反应起,仔仔细细观察她没放过她丝毫变化的贺兰霆心中已有胜算。

他再添了把火,牵着她的手按着自己心口上,诚意十足地道:“你应了孤好不好,做太子,做储君,孤也会累,孤亦需要真心喜欢的人在身边。那人就是你,除了你,再无别人。”

他突如其来的示弱惊到了崔樱,她不怕他耍横,就怕他低头。

他但凡露出柔情似水的模样,崔樱便会感到慌张,温柔是能克刚的,充满了欺骗性,轻易就能击溃一个人的防守,融化其脸上冰冷的面具。

除了慌张,还有不适应,“你还有什么目的?想我嫁给你,如你所愿之外,你还有什么目的?”

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贺兰霆本性阴晴不定,充满诸多不确定的变数,可能他一时愿意为了她扶持崔家,过后又会因为她惹怒他,而对崔家下狠手。

崔樱:“你说容家跟顾家会对付崔家,你说你可以帮我,那谁知道崔家会不会是下一个顾家。”

她想知道贺兰霆怎么答,这回直直地看进他眼底。

目黑似漆,睫长如羽。

贺兰霆纹丝不动,抓住崔樱看向自己的机会,向她表明,“孤知道,你一直认为孤对你的心意不纯粹,哪怕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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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你也不肯承认,但孤不是懦夫。不说,只是因为表明心意乃是件重要的事,孤轻易开不了口。你在崔家,同你阿翁说过,你选了条独自行走的路,你捍卫自己的道,孤与你没什么不同。”

“崔樱,有些人有些时候,承认自己的心意,承认自己的欢喜是要命的,孤迟迟不肯对你打开心扉,伤了你的心,所以让你坚决选择跟顾行之成昏,要与孤一刀两断,此事孤已后悔!”

就像一个深海里的蚌,它外壳本就是坚硬的,不轻易显露软肋。

不想平生遇到喜欢的外物,朝它不断冲撞,要逼它打开外壳,在知道有危险的情况下除了闭紧以外还能做什么。

除非,对方先向他证明能给他诚挚无比,炽热无一的爱意,才会博得他万分之一的松动。

这是世上万物所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贺兰霆是更忠于自己,防护自身的那一类人。

“于孤而言,欢喜本就是不纯粹的,有句话孤也想你知道,孤对你起初就是图谋不轨的。在别院,在你羞恼,在你哭的时候。孤对你就不纯粹,这辈子都是如此。”

贺兰霆俊脸离地仅与崔樱隔着一指距离。

手不知什么时候放到了她脖子上,掌心贴着那片细腻的肌肤,在话音落下后,眼眸炙热对着崔樱,五指微微用力将她向自己靠拢。

崔樱知道从她来到这他就已经隐忍许久了,此刻贺兰霆托着她脖颈的手指力气不大,富有试探之意。

像是怕她会拒绝,他先靠近了下,在快要鼻尖相触时又拉开微末的距离,似乎在调整一个好点的角度。

崔樱呼吸乱了片刻,眼皮跳动,片刻之后,在贺兰霆终于亲上来时,干脆放弃地闭上双眼。

过了良久。

贺兰霆大概还不想马上放她出宫,颇为念念地贴着她,摸着她怀孕的肚子。

崔樱:“我不信你没有其他所求,从前都是你与我做交易,现在就让我同你交易一场吧。”

贺兰霆好不容易从她这获得阔别已久的温存,还没享受够,气氛就被崔樱弄得如之前一样尴尬清冷。

他敛去愕然,恢复冷静。

崔樱是认真的,她提出:“你想我嫁你,好,我应你就是。就以我为筹码,你须得扶持崔家,我对我阿翁、阿兄有信心,崔氏子弟启蒙的第一课就是不得自视甚高,不得败坏门楣,我崔氏与顾家不同,不会成为引你忌惮的外戚。我在一日,同样向你保证一日,我若是死了……”

贺兰霆捂住她嘴的手势拦住她说下去。

崔樱忽露笑意,秋水明眸,略含羞涩,许久未见。

贺兰霆眸光一暗,沉声道:“孤本意只想娶你。”他不否认他先前说的那些话,透露出来的讯息,多半都是为了让崔樱答应自己。

但崔樱将这些都称作为“交易”未免让他感到受辱,仿佛他表露情意的话都白说了,她就这么轻飘飘地忽视过去了么。

“娶你,想你做孤的太子妃,做孤孩子的母亲。”

他说了,他想在这条帝王路上,携崔樱同行,让她陪伴自己。

可崔樱她……

“我知道。”

崔樱意思不想再听他说什么,她露出一副都了解的表情,“可我不安心,我不放心你,你就当是给我些保障,让我求个安稳安心,行不行?万一你哪天失约,我也好有个物证什么的,作为证明。”

贺兰霆跟她对视好一会,血气翻涌感到不高兴的同时,看到了她眼中不依不饶的固执和决心。

第113章

为了躲避崔珣讨要和离书,顾行之故意不留在顾家。

他以为装作无事发生,对崔家提出和离的事不给予回应,就能粉饰太平,就能跟崔樱继续做夫妻。

然而到了傍晚,他还是被顾家来了三四拨的下人,苦苦哀求了回去。

“四郎君,旨意下来了啊,郎主他们都在等你回去接旨,晚了就要得罪人,您跟奴们走吧。”

顾行之不想理,耐不住下人们带来了顾乘章的命令。

他遛马走在大街上,像是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

“四郎君,上马吧,这条路不是回府上的啊。”

顾行之闻言抬头,他自己也愣了下,这是去崔家的方向。

大概是心里想着崔樱,不想和离,所以一路走到了这边,崔府还没到,他已有望眼欲穿的迹象。

他想见她,但是崔府去不得,一去那个讨厌的崔珣就会上蹿下跳地逼迫他离开他妹妹,骂他是个孬种,配不上崔樱。

顾行之一想到这,就不禁攥起了拳头。

“郎君。”

他不耐烦地怒瞪过去,“催什么。”

伏缙示意他看不远处经过的御驾,没有世家的徽标,侍卫策马护着前行,顾行之脸色一沉,任顾家的下人怎么求都不予理会,一路跟了上去。

那队防卫得很周密的车队从长街,转到另一条长街上,顾行之坐在马背跟在他们后面,侍卫发现他了,竟也没有一个人过去呵斥他避远些。

顾行之拉住缰绳,就在巷子口看着车队停在了崔府门前,他看到有人从里面出来,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站在下方,亲手将另一道娇柔的身影抱下来。

崔樱没看见他,顾行之周身气势如黑云降临,心上像有虫子在啃食,一下起伏不定,一下不甘幽怨。

他们这是和好了?

贺兰霆做了什么,竟然叫崔樱重新接受他,他们之间的气氛甚至不像之前那样针锋相对,充满火药味。

她甚至还愿意他送她回家。

顾行之盯着他们,不知道贺兰霆说了什么,崔樱踮起脚还替他理了理衣襟,要不是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要误以为他们是一对刚成昏的恩爱眷侣。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在崔樱走进崔府时,贺兰霆往他这个方向回头看了一眼。

顾行之在马背上的身姿完全僵硬住了。

他觉得此时此刻的他,在旁人眼中应该是十分好笑的。

“郎君,回去吧。”伏缙已经开始后悔提醒顾行之,太子的私人御驾出现在这了,继续等在这,无异于是自取其辱。

顾行之策马转身,抿紧嘴唇,离去的背影透着说不上来的失落失意在身上。

顾乘章:“你好歹是我儿子,为了一个崔樱,还想得罪你太子表兄不成。”

等顾行之一回府,就被他父亲劈头盖脸训上一顿。

书房内不止有他,还有他年事已高的阿翁,还有他几个兄长,他们劝他放手,不要再将事情搞得太难堪。“容家已经等了太久了,要你尽快迎娶八公主进门。”

“阿行,别拖了,没用的,你跟崔樱缘浅还是不要强求的好,天下也不只她一个女子,何必死心眼地抓着她不放。”

“你从来都不是多专情的人,身边女子也不少,可见对她也不过是一时的情热,等过个一两载就不会记得她了。多想想家里对你的期望吧,你招惹的是贺兰妙善,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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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般人家的女子,事到如今,只有舍了崔樱,选择对你更加有益处的才是。”

“你今日不签,明日也要签,始终逃不掉的。”

“……”

他们说了许多道理,顾行之听得怔怔的,到头来唯有他长兄那句他不是多专情的人,在耳边不断回想。

哦……原来所有人都是这么看他的么。

原来在别人眼中,他对崔樱也不过如此。

所以,崔樱心里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才会一直以来,都不轻易接受他走进她心里。

从崔府巷口回来,顾行之就陷入了无边的低落失意中,他不甘他嫉妒,他更加心灰意冷,自己争不过贺兰霆,没办法从他手中将崔樱夺回来。

他还更意识到,他跟崔樱从来没有很深的感情,与她纠缠得最深的,是他表兄贺兰霆。

她以前就对贺兰霆死心塌地,现在或许他表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两人又开始重叙旧情。

这种感情,无论他做什么,都插不进去,更改变不了崔樱不喜欢他的事实。

顾行之整个人怅然若失,浑浑噩噩地坐在椅子上,就连兄长塞到他手里的笔,都握不紧。

崔樱被贺兰霆亲自送回家,她对顾行之目睹她跟贺兰霆在一起的事,一无所知。

贺兰霆即便发现了他,也不会主动告知崔樱,顾行之来过。

他如今肯定是不愿崔樱被其他人抢占去注意力的,他所在意的程度,就连崔珣跟崔樱兄妹之间私底下悄悄说几句话,待久了,都颇有些不高兴。

“崔樱。”

贺兰霆从崔晟跟崔崛那边过来,正在说话的兄妹两霎时暂停了口风。

贺兰霆垂眸,“孤要走了。”

他话语中暗示意味不言而喻,崔樱听明白他是想自己送他。

崔樱:“你不是头一回来府上,出去的路应该知道怎么走。”

贺兰霆脸色瞬间不好看起来。

崔樱明明白白道:“我就不送了,你要是不熟路,我让管事的送你。”

贺兰霆:“……”

崔珣从撞破他们的私情开始,就一直晓得他们关系不一般,只是他没见过平日里妹妹跟太子是怎么相处的。

从崔樱成昏那天的情况来看,强势如太子,这段感情中,应该是贺兰霆站在主位主导才对。

可听了刚才的话,目光从太子溜到崔樱身上,崔珣脸上充斥着来不及掩饰的错愕。

他没想到讶异的反应招来横祸,贺兰霆将矛头指向他,“你何时回灵州,可还记得自己是在灵州上任。”

崔珣确实待了许多天了,他眉心紧蹙,对在崔樱那受了气,就来找他发泄的太子恭敬道:“臣当然记得,等我们两家事一解决,即刻就起程,不会有任何耽误。”

他说是这么说,贺兰霆眉梢一动,看起来就不太满意的样子。

崔樱今日算是和他初步和好,贺兰霆向她表明了心迹,为了崔家,她对他的态度不至于像以前那样充满敌意,却也没有到温柔温顺的地步。

她不想让贺兰霆觉得,达成交易后,他们能立即恢复成往日的亲密,更不想他轻易得到满足,只有得之不易的东西,才不会让人随随便便轻贱了去。

“你别找我阿兄麻烦。”崔樱及时拦住贺兰霆,她掀起眼帘,盯着贺兰霆因不悦而冷若冰霜的脸,“你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就是。”

贺兰霆睇了眼成了旁观者的崔珣,想对他说什么,在崔樱的凝视下,默了片刻,还是放弃了。

算了,他今日刚说服崔樱接受自己,这时不宜再惹她反感。

不过贺兰霆还是情绪阴沉,崔樱要是将对崔家人的在意都投放在他身上就好了。

“孤的意思是,他在灵州有要职,不宜离开太久。”

他这称得上是在对她解释了,语气不急不缓,挺平淡的,就是有耳朵都听得出来,太子有些憋屈。

崔樱知道自己刚才过于敏感了,贺兰霆没有说得不对,崔珣为了她在京畿待了这么多天也是事实,她点头,“职务要紧,阿兄早些回去是应该的。”

她没想把这种气氛搞破,与贺兰霆的争执点到即止就好,不必要弄得彼此面子上都难堪。

为了安抚他,崔樱说:“走吧,我送你一程。”

然而贺兰霆竟然拒绝了,“不必。你陪你兄长吧,孤在崔府熟路。”他把之前崔樱的话,噎了回来。

崔樱:“……”

贺兰霆深深看她一眼,提步走了,留崔樱愣在原地,像极了一个辜负了他人的女子。

崔珣幽幽地叫她一声:“阿樱。”

崔樱不自在地收回目光,她刚才态度强硬,比起她来,贺兰霆对她多了许多包容忍让之意。

要不还是去送送他。

崔樱:“阿兄,我去看……”

崔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他有些兴奋地打听道:“阿樱,你是怎么做到的,太子如今对你都只能敢怒不敢言了。”

崔樱:“……”

翌日崔樱得到消息,顾行之要见她。

崔珣的意思是,让对方直接将和离书送来就行,还不需要顾行之本人送,顾家当面一套背里一套的做法着实恶心到了他,敢让崔樱做“平妻”,顾行之这种人还是有多远滚多远。

崔樱听说,顾行之签了那份和离书,不过要亲自给她,不然就让它作废掉。

事已至此,她也没有想拒绝。

顾行之毕竟帮过她,虽然因为某些事,两人始终修不成正果,但好歹没到撕破脸的程度。

“我去。”

“阿樱。”

崔珣不是很赞同,崔樱干脆道:“阿兄陪我一道去吧。”

顾行之约她在一处园林相见,像是要跟崔樱做最后的道别,特意让人布置一桌好菜。

他看见崔珣陪崔樱来的也不意外,嘴角含着笑,一身倜傥的打扮,看上去仿佛没有因为两人要离昏的事受到丝毫影响。

“坐。”

崔珣不给他分毫面子,他碰了碰崔樱的肩膀,“我去那边等你。”

他走顾行之也不出声挽留,没有崔珣,他才能好好与崔樱说说话。

崔樱不同其他人,她敏锐的察觉到了顾行之的变化,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短时间内变化其实很大,连精气神也不太一样。

就像,就像是他做回了以前那个假意温柔,表面斯文的风流浪荡子。

只有他眼里的红血丝,会让人发现他这些天过的并不如意。

崔樱坐了下来,她以为顾行之会跟她寒暄一下,结果对方说:“吃完这顿散席宴,我就把和离书给你,你我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崔樱不知道他是怎么想通的,无疑这就是他们最好的结果了。

贺兰妙善那里还在等他娶她进门,自己这里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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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不下崔家,与贺兰霆纠葛不断,以后两清,也算各有所得。

崔樱执筷,顾行之看她吃了两口,提着的心才缓缓放下。

他说:“崔樱,我还是不愿意跟你和离。”

崔樱微微一惊。

顾行之下句接着道:“可我做不到让两家两败俱伤。”他笑了笑,刚才那句大概就是为了吓唬她,才那么说的。

崔樱并没有为此生怒,她从见到顾行之起,就觉得他变得怪怪的,“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作为世家子弟,为了自家利益,的确有许多事难以抉择。”

她只是无法接受平妻,对顾行之没什么恨意。

而且他瞧上去过的并不好,今日这一身打扮,跟脸上的笑意都是他整理好,才展现给她看的。

崔樱自身经历过更懂这种煎熬,她道:“我们当初都做错了许多事,事到如今我已经放下了,顾行之,你也放下吧。你跟贺兰妙善,应该早于我和她接触,算得上青梅竹马,她对你有情,又怀了你的骨肉,她嫁你,你娶她也是应该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而我,我自私的向你提起,请你帮我隐瞒怀孕的事,现在看来也是错的。纸包不住火,人不能有一丝侥幸,错了就是错了,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的。”

或许,他们现在的处境,才是正途。

顾行之偏过头去,他看向栏杆外的湖面,喉头滚动,崔樱不太清楚,他是不是眼睛红了。

顾行之将哽咽吞下肚,瓮声道:“早知与你不得善果,当初就不要跟你定亲了。让你知道我是个浑人,没占什么便宜,到最后还是得将你拱手让人。”

他嗤了声,继续数落:“我告诉你,他也不是什么好的,你做了太子妃,就不像做我的细君那样轻松了。除了你,他还会有其他女子出现在身边,等他做了圣人,后宫之中更不可能专宠你一人,你受了委屈,到时候可就不要偷偷哭了。”

“你偷偷哭了……我也不知道,身份位卑,可就没办法替你出气,哄你了。”

崔樱怔怔听着,顾行之只给她半张脸,始终侧着身,握着拳头。

他垮下去的唇角代表他并不开心,浑身气势都是悲伤的。

“我以前对你很不好是不是,欺辱你看低你,对不住啊,我也以为我们还能有很多机会弥——”

他音量减小,说不太下去了,沉默了下。

倏地,他又自嘲的笑了起来,“还以为,等你肚里的孩子生下来,能叫我一声‘父亲’呢。”

贺兰霆听见后半句话时,正好出现在附近,冷着脸停下脚步。

他没再靠近,春风却将他们的话语一字不露的捎送过来。

顾行之稳住平生唯一一次,感觉到痛彻心扉,难以割舍的情绪后,才慢慢回头,他果然动情了,眼睛红的更甚,像被水洗过般,一片湿意净润着他的眼眸。

崔樱被他注视了许久,接着就见顾行之起身,他提起酒壶,走到她身旁,给她倒了杯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他在崔樱身旁坐下,贺兰霆终于忍不住跨出脚步。

就在他走到回廊里时,已经看到他的崔樱没来得及惊讶,就被顾行之转过肩膀,他对贺兰霆的到来视若无睹,更无心理睬。

顾行之眼里流露出一丝祈求,手里端着酒杯,“我们是成了昏,却少了一个仪式。既然怎么都要和离了,能不能满足我这个愿望,就这一次,崔樱,就当是我们成昏那天晚上,跟我一杯合卺酒吧。”

“崔樱。”

贺兰霆叫她,在她看过来时面若寒霜,眼神凛冽的紧紧盯着他们,摇头警告,“别答应他。”

顾行之此刻无惧贺兰霆在这,他执意抬起崔樱的手,与她手臂错位交缠,紧张而期望的看着她。

在贺兰霆离他们仅有一步之遥时,崔樱收回游弋在贺兰霆身上的目光,她仰头抬起酒杯,余光瞥见了顾行之脸上的喜悦之色。

不到片刻,刚饮完酒的崔樱眼前虚晃一道身影,接着手里的杯子就被一只手抽出,狠狠丢到地上摔碎了。

第114章

看着贺兰霆拽起崔樱带她离开这里,顾行之在他们背后放声大笑,他笑得那么畅快,像是一辈子的高兴都藏在笑声里面。

仔细听,笑着笑着渐渐又变了味。

在无人敢靠近的回廊,他独自一人饮下那杯酒,仿佛舍不得那么快喝完,回味而仔细地舔舐着杯沿,直到杯中物清空,他本人也如同被抽走所有精气神一般,挺直的腰脊佝偻了不少。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和离书被拿走,从此他与崔樱两茫茫,不思量,这就是他咎由自取,任他去追悔莫及。

顾行之捂住流下热泪的眼睛,终于忍不住低落带着哭腔的喃喃出声,“崔樱。崔樱。”

他难得才明白自己心意,才懂什么是欢喜,可惜。

崔樱被贺兰霆拥着走的,崔珣让沉璧将和离书收好,想跟上去,却被魏科拦下。

“魏校尉。”

崔珣拧眉压低嗓子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科以同样的音量,低声告诫道:“太子跟贵女独处,崔大人就别掺和了。太子昨日从崔府出来,又回宫了一趟,圣人应允了太子求娶贵女的事,皇后那里还迟迟不肯同意,今日一早好不容易说服了皇后,便怀着欣喜之情想来告诉贵女。不想你们崔家还答应让贵女跟顾行之私下见面……”

崔樱坐在马车里,腰后被塞了一个柔软的软垫,贺兰霆将她安置好了,才吩咐侍卫驱马离开这。

崔樱疑惑道:“这是去哪。”

贺兰霆脸色硬邦邦的,他看了眼崔樱,五指还握着她的手,什么也不说。

崔樱见他不答,也就不问了,她从贺兰霆攥着她手指的力道和他周身萦绕的低压气势,感觉到对方此刻心情的不悦。

但过了会,她还是没有忍住,他握着她的掌心火热得烫人。

崔樱都察觉到了自己被攥出汗了,她稍稍动了下,引得贺兰霆敏锐地看过来,“你生什么气?”她望着他的眼神充满迷惘,像是真的不懂他为什么生怒。

贺兰霆很沉默很复杂,有火发不出来的那种,眼里出现指责的意味凝视着崔樱。

她怎么会不懂他为什么恼怒不高兴?

她明明知道,却不愿意为他花费心思去思索。

贺兰霆口吻烦闷地道:“为什么答应跟他私下相见。”

崔樱:“他来送和离书,我想跟他好聚好散,就……”她发觉了贺兰霆听到“好聚好散”时,眉头明显拢到了一块,大概是以前崔樱也对他这么说过,所以他心情很不好。

贺兰霆:“好聚好散?”

他果然很在意这个,“既然已经和离了,为什么还要答应喝那杯合卺酒。”说到这里,他不再掩饰自己的不悦不满,近乎阴冷地问:“是不是,你对他上心了?”

他审视崔樱,难免会想起从前。

从前崔樱可是会为了顾行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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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情人而伤心难过,她喜欢过顾行之,难保这段时日里不会又重新喜欢上他。

贺兰霆不由地逼近崔樱,难忍迫切地想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崔樱要是不说,他怕是会掰开她的嘴也要听到他想听的答案。

“你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当他多可怜?”

贺兰霆:“还不都是他自作自受,孤当日没在你们昏礼时大闹,也是为了给你留几分颜面。但在孤心里,你跟他从未真正成过昏,你的合卺酒是跟孤同饮的!”

他现在多想一下,都觉得当初做得不够,他让崔樱跟顾行之成什么昏,到头来不痛快的还是他自己。

“要是没有你,我们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子。”

贺兰霆说起顾行之,崔樱也不甘示弱,“我跟他连旧情都算不上,你为什么要生气?这只不过是我们和离的最后一次见面,这你也要计较?殿下,你何时这么小心眼善妒了。”

“……”

当一个人认清自己心意后,自然就会为另一个人患得患失。

当他敞开心扉愿意接纳崔樱,就会有无数次露出软肋。

贺兰霆默不作声,不是他被崔樱反驳得无话可说,而是有了当初崔樱因樊懿月跟他在一起时,被他询问“你生什么气,你有什么值得委屈”的感受。

他当然还是高傲的,除了发发牢骚,很多私密、隐晦的情感绝不会开口倾吐诉说,更不想在崔樱面前丢脸让她知道,他对怕她会变心这种事,报以高度的重视和警惕。

因为现在他把握不住崔樱到底在想什么,她对他的心思难以猜透,这就导致他会情不自禁猜疑,是不是顾行之稍微示弱,表现得可怜一些,崔樱就会忍不住改变心意。

她本就是个怜悯心很强的人,顾行之大概也清楚,才会在和离关头,故意卖弄一番可怜,也要在崔樱心里强占一席之地。

贺兰霆怎会不懂他的意图,所以他不会允许。

“你说得不错,只有心藏欢喜,才会因旁人对你有企图而善妒。”

贺兰霆掌心包裹住她的脸颊,额贴额四目相对,他语气暗藏危险,颇有些偏执地道:“你听过孤向你表明的心迹了,崔樱,你不能对不起孤。”

是她用她滚烫的真心赢得他交付出来的情意,雪白柔软的蚌肉小心翼翼吐露出仅有的一颗珍珠奉献出去,相当于斩断所有退路。

如果崔樱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亦或是喜欢上别人,那将是对贺兰霆形成最灭顶最深重的打击。

为了杜绝这种情况的发生,贺兰霆盯她盯得很紧,尤其在他们处于刚和好不久的状态下,“以后不要再与顾行之来往了。”

他薄唇贴上去,却被崔樱挡住推开了。

“贺兰霆。”她首次叫了他的名字,他听着有些许陌生,还有些新奇。

可是崔樱说的话并不那么好听,她大概是不太满意他霸道的态度,所以毫不留情地对他说:“贺兰霆,人要往前走,不能老想着回头看,更不能始终缅怀在过去的感情里。”

“你要是担心我对不住你,和顾行之始终有些什么旧情,那你只能终日沉浸在惶惶不安,患得患失里。我与他离了昏,自然就不会来往,可不见得一辈子不会见。”

贺兰妙善是公主,顾行之又是顾家人,一个是贺兰霆的妹妹,一个他表弟,怎么都逃不开亲戚关系,或许逢年过节还会碰上一面,要是贺兰霆这样都嫉妒,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没办法对他作出绝对的保证,崔樱也不希望贺兰霆因此吃醋不高兴,把火气往自己身上撒,她这撒不了就对付崔家。

她得跟他说清楚,防患于未然。

“你怕我不再喜欢你是吗。”

崔樱冷不丁揭穿他的心思,贺兰霆皱眉不愿意承认,打算从她身旁离开。

“我已经在向前走了。”崔樱一句话让他身形半僵硬住。

“不管你打算怎么爱我,怎么对我也好,我都已经朝前看了,你要是学不会如何真正尊重我,我都不会在这条陪伴你同行的路上等你的。”

“有可能下一次,不是你丢下我,而是我先将你抛下了。”

“……”

感情中,崔樱无异于是成熟的那一个,贺兰霆没有给予她回应时,她品尝着自己的情意,行走在孤独的道路上,坚持自我。

贺兰霆才刚开始学会表达自己心意,他捻着崔樱这朵花,得时时刻刻小心有风来,有风吹,将她突地从他身边不经意卷走。

而崔樱,她已然学会了随遇而安,如果贺兰霆将她丢下,她会自己落地生根或是长成大树,亦或是零落为尘土、一缕缥缈云烟。

如果不小心有外物、有风迫使她离开,那就让她飘到哪里,算哪里。

崔樱听闻顾行之又做回了以前那个浪子。

他们这段孽缘,以他娶她嫁作为告终,算是有了个彼此都体面的结果。

崔珣一般情况,是不会跟她再提以前那些旧人的,顾行之再怎么样都跟他们没关系,只不过这次好像闹得有些大,崔珣听多了外面的风言风语,才没忍住跟自己妹妹说道几句。

他挺幸灾乐祸的样子,嘴角的笑不乏讽刺的恶意,“……他这是把贺兰妙善的脸放鞋底踩呢,等他们成昏,那位公主肚里的孩子早该熟透,估计凭他自个儿都能从娘胎里爬出来了。”

顾行之拿以前顾家对崔家迟迟没有敲定吉时的那套法子,用来对付容贵妃与贺兰妙善。

理由与当初对崔樱的一样,吉时不好,八字与顾家的祖先忌辰犯冲,对外可以宣布定亲,但是行昏礼,要再过个一年。

一年贺兰妙善早已将孩子生了下来,到时候带着孩子进门多不好看,人人都会知道她昏前就弄出了“奸生子”,是仗着公主的身份逼迫顾家,才迫使已经娶妻的顾行之跟原配和离的。

显而易见,顾行之这么做,就是在发泄他的不满,因为跟崔樱和离,他开始记恨上贺兰妙善、容家,甚至还有生他养他的顾家。

还有纳妾,他风流不断,如今以后宅空虚为由,又纳了三个新人进门,外面已知的还有两房外室。

据说他上值的时候,同僚都能明眼看出他脖子上暧昧的红痕。

崔珣略有些不耻,他含糊地略了过去,没有仔细告诉给崔樱听,怕污了她的耳朵,“哪有什么浪子回头,都是话本里骗人的东西,还好你早早离开了那个泥潭。”

不然待在那个位置上,看着夫君新人不断,不管是谁家的细君都会咽不下去这口气。

崔樱可以通过崔珣说的,联想到顾行之如今的模样,她不予置评,也不想崔珣多关注,于是转而提起别的话题,“阿兄,你跟妙容公主是怎么回事。”

崔珣一下哑巴了,他装作逃避的模样,找了个借口匆匆忙忙就要离开。

崔樱在他身后道:“她随你从京畿跟到灵州,又从灵州跟到京畿,阿兄,你若是不愿意,就不要耽误了人家。”

崔珣下台阶时差点踩空,他气急败坏地抬头,“她是回来参加你跟太子昏礼的,不是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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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上崔樱了然的目光,脸抽了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袖子甩到空中,落荒而逃。

崔珣刚走不久,崔樱院里就来了宫里的女侍官。

如今她跟贺兰霆的亲事也是京畿热议的一件大事,只不过碍于贺兰霆的身份,放在明面上讨论的情况很少,大概还不如顾行之跟贺兰妙善的事热闹。

那边的鸡飞狗跳将世家大部分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对崔樱,大多数人更多的是充满了好奇,她何德何能,竟然能在跟顾行之和离之后,作为一个成过亲的妇人,又将嫁给太子。

崔樱有孕的事被遮掩得很严密,皇室昏仪有很多规矩,也要择定吉日才行,然而因为她肚子越来越大的关系,许多繁复缛节都被简单化之。

昏期被要求定在一个月之内,是贺兰霆那边的意思,对外告知外界的,透露出来的讯息,都彰显了太子对崔樱的青睐看重,和迫不及待。

时间上很仓促,声势一点也不小。

女侍官替她整理试穿的昏服,“贵女觉着如何,有无要更改的地方?”

“不用改了,正合身。”

崔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是她第二次出嫁了,只不过这一回她嫁的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未知前路是否坦途,但不妨再闯一闯。

只是,她兄长崔珣没等来她大昏,灵州公务告急,须得他奔波回去处理。

崔樱虽然遗憾,但不得不理解崔珣有要务在身,她没有向贺兰霆提出让崔珣多留几日的要求,倒是贺兰霆自己在昏前私下见她时提了这件事。

崔樱还是拒绝了,贺兰霆追问缘由,崔樱说:“阿兄因为我的事已经耽误多日了,他有他的责任,我岂能因为一己私欲继续留他。”

就是她留,崔珣为了她或许嘴上会答应,心里肯定也是放不下灵州事务的。

贺兰霆在公事上很少徇私,崔珣回去本就是应当的,只不过他考虑到崔樱应该有所不舍,才想应允崔珣留到他们大昏那日再走。

见崔樱通情达理,贺兰霆也不强求。

不过他很有劣性的,带点不知打哪儿积攒来的郁闷,装作无意,实则小心眼地淡淡道:“那实在可惜了,见不到你与孤大昏时的场面。”

崔樱跟顾行之成昏时,崔珣是特意回来见到过的。

贺兰霆这么说,不过是那点不为人知的攀比之心,在不甘骚动罢了。

开春过了很久,偶尔连着几天也是晴朗日,崔樱用手里的扇柄杵着贺兰霆的腰,挡住他向自己倾身靠近的意图,“大昏之前,新人不得见面,你破坏规矩了,为什么还要来?”

贺兰霆对她嫣红的嘴,就像在看夏日树上垂挂的鲜红的荔枝一样,毫不遮掩,望眼欲穿,“没人拦孤,孤不知道不能来。”

他说谎。

他知道那些规矩,但他更想见她,所以他决定不守那些规矩了。

崔樱一眼看穿他揣着明白装糊涂,面上看着像个肃仪正直的人君,眼里跟恨不得把她吞吃入腹似的。

她拿扇柄告诫地抵他腰柱两下,语调从容慵懒,眼波横溢,“你休想乱来。”

“……”贺兰霆凛冽漆黑的眼珠子勾着崔樱,俊朗如月,君威入骨。“你叫孤的字吧,孤想听。”

自她明白他的心意,崔樱都不会太顺着他。

“我不想。”

对她来说,贺兰霆的字被好几个人叫过,已经对她没什么特殊的意义了。

贺兰霆得知后,抠着她的手心,漆鸦似的睫羽,落下一道浓密又多情的阴影,“以后不会给旁地叫了。”

崔樱眼神躲避,细声细气,“再说吧。”

贺兰霆掀起黑眸看她,灼灼而有神,崔樱拿扇子假意扇风遮住自己。

庭院里涓流从穿山石里流淌,水池中锦鲤成群游荡,浮上水面的那刻吐出透明的气泡。

崔樱眨了眨呆愣的眼皮,贺兰霆隔着一面轻薄的团扇含了含她的嘴,温柔地亲吻她。

扇面上的粉色染花都被打湿了。

他想他其实也是有眼无珠的,不然怎么会在崔樱这里情窦初开,栽了跟头,才恍然醒悟,白白耗费她的情爱。

“我也不是无药可救,对吗。”

第115章

崔玥躲在廊柱后,畏惧地窥探那一抹步入小径很快被草色掩盖的修长背影,目睹贺兰霆一行人的离去。

对方出来的方向,一看就知是崔樱的院子。

崔玥想不通,到底是什么让崔樱好命,能在嫁给顾行之后,又离昏嫁给太子。

她何德何能。

与她交好的张嵩瑾就如同失踪了般,与她断了往来联系,崔玥向自己外祖家的表姐妹打听,倒是听到一点骇人的消息。

原本张嵩瑾不愿意做大了她许多岁的侯爷的填房,家中就为她另择了一门亲事,结果她竟也不愿意,反而与人私奔了。

私奔未果又被捉回去关了起来,后来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张家对内对外都吩咐过不得提及这件事。

有传言说,她失了身被塞到了侯府做妾,不见天日。

也有传言说她误食了毒药,被毒哑了。

还有传言说……

遥想当初,崔樱跟太子有私情的事,还是透过张嵩瑾身边的婢女口中传进她耳朵里的。

崔玥时隔这么多日,联想到后来太子对她包含冷漠煞气的眼神,如醍醐灌顶般心里凉飕飕的,整个人噤若寒蝉。

想必她们早就被记恨上了,她躺在病榻上,被人警告,被恶疾缠身两个多月,几乎夜夜噩梦不断,有段时日差点挺不过来,以至于后来在府里碰见崔樱,都对她退避三舍。

如今就是崔樱跟太子要成昏了,偶尔出现在崔家,崔玥都不敢再对贺兰霆抱有另外的心思。

那位储君看旁人的目光没有一丝怜悯。

“太子大昏,乃是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宅院里,管事让人给外头洒扫的下人派贴着喜字的赏赐之物,“这都是赏你们的,尔等都沾沾喜气。”

“还有谁没有?都过来领赏。”

屋内窗户边,飞出一道残影,花瓶碎片四溅,引得差点被砸到的下人跳脚避开。

一张愤世嫉俗的脸,被长久的身孕毁去了往常红润的光泽,变得蜡黄而憔悴,管事被樊懿月怨毒的眼神盯着,“夫人发什么疯?”

而今没了太子关心,私宅的下人不知是不是得了吩咐,对樊懿月也没了往日的恭敬。

“我要见太子。”

“太子在宫里成昏呢,这么大的喜事,夫人没听见吗?”管事踢开面前的碎片,从身旁随从的篮子里随手拿起一提包裹好的蜜饯,外面一层油纸上贴的大红的喜字格外刺眼。

管事走到窗边,嬉笑两声,递给樊懿月,讥诮道:“夫人也想沾沾喜气吗?”

樊懿月愤怒地拍开那袋吃的,恨意十足,咬牙切齿道:“你这下贱的东西,敢戏弄我。我要见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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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出去,我要见太子!”

管事浑不在意,依旧嬉笑着说:“夫人还是安心等待生产吧,太子今日大喜,正和太子妃成昏,哪有空来看你。怎么,您还做着太子妃的梦呢?”

樊懿月惊怒交加,瞪大双眼,一口气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沉沉地堵在喉咙里。“你,你们……”

从她被困在这座宅子里开始,就没再接触过外界一天。

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就全然不受控制了,与她期待中的日子越来越不一样。

贺兰霆仿佛将她彻底遗忘在了这,顾家也不管她了,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里面的消息送不出去。

每天不是这些令人厌憎的下人,就是走不出去的宅子,樊懿月快疯了。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这些人根本不听她的命令,好像她成了没用的物品,唯一的价值就是在等她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生下孩子以后呢?贺兰霆还会娶她吗?

樊懿月如今已经不敢奢想了,她怎么都想不到等了这么多年,算计了这么久,竟然等待的,是贺兰霆另娶他人的消息。

为什么不是她呢?

当初她要成亲的时候,贺兰霆为什么不像他对崔樱那样,逼迫张嵩墨和她离昏呢。

为什么皇后不出面阻拦,竟然甘愿让贺兰霆娶一个嫁给过别人的妇人。

是因为她没有娘家,是因为她家道中落,不像崔家能给太子带来益处吗。

樊懿月越想神色越浑浑噩噩,她被骗了。

贺兰霆给了她一个错误的信息,一个她以为离了昏,对方真的就会跟她再续前缘的错觉。

什么侧妃,都是骗人的,她所有的试探回想起来,都未曾得到对方的亲口允诺,是她太嚣张,太得意,误以为亲眼所见贺兰霆那般冷待崔樱,足以证明崔樱不得他欢喜。

实则都是假象,假象……

“他骗我……”樊懿月陡然眉头狠皱,面露痛苦地抓紧窗沿。

她早说过肚里的孩子留不得,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应该早早就堕掉,可惜如今都晚了。

樊懿月受了刺激,肚子竟在此刻发动了。

管事预感不妙,忍不住往里探头看去,一眼瞥见地上忽地流出一滩水渍,顿时惊慌无比。“来人,叫产婆。”

夜晚的宫灯如同萤火,照得整座皇城宛如黑暗中的明珠一般。

虽然昏期很赶,但吉日也是精挑细选后才定下的。

哪怕很多繁文缛节都在贺兰霆的授意之下,被简单化了,大昏这天,崔樱拖着笨重的身子,有人侍候还是感觉到疲累。

在最后一道仪式结束后,她从众目之下终于脱身,能被送回贺兰霆及冠之前入住的寝宫。

华美宽大略显沉重的昏服穿久了,让崔樱有些难受,等到了房里就被迅速换下。

她正对着画屏,背后脚步声响起,贺兰霆朝侍女们做了个手势,就将她们默默都驱走了,唯有落缤还在替崔樱整理衣衫。

贺兰霆立在一旁看了一会,像是终于等够了,冷不丁的胸膛贴上崔樱的后背,出声道:“你也出去。”

落缤讶异地张了张嘴,身形犹豫。

崔樱嗅到了他一身裹挟着松香的酒气,清冽温淡,怀里温度如火,充满独占欲地揽着她的腰身。

“你喝醉了?”

“没有。”

贺兰霆否认,蹙眉瞥向还杵着不动的落缤,“孤与崔樱大喜之日,要洞房,你还在这作甚。”

大概是没想到贺兰霆会如此直白,主仆二人都愣住了。

崔樱眼神示意她先出去,落缤忧心忡忡地提醒:“女郎有孕在身,殿下千万小心些。”

“孤比你清楚。”

贺兰霆今日从头到尾,都显得意气风发,尤为丰神冷峻。

在赶走落缤后,他微微熏上酒意的目光与面露赧然的崔樱对视,“孤特意问过给你把脉的御医,只要轻柔些,不太激烈就没事,孤会很小心。”

崔樱不知真假,她想顾行之成昏那晚都去宴客了的,贺兰霆怎么不去。

“来了好多宗亲贺喜,你不接见招待……”她话未说完,便被贺兰霆认真拔掉她头上发钗的动作吸引。

很快那只手解到了衣襟,眼帘下的眸子竟十分清醒,“招待谁,谁敢在孤大喜之日整夜招待?就算有,那也是你。”

贺兰霆拉着崔樱的手放到喉结处,“千金万两,孤今夜在你这值多少两。”

崔樱别开脸,颇有些难以招架。

贺兰霆在这方面总是得心应手得很,无人敌得过他,崔樱被骚扰的到后来只记得他嘴里的酒香。

宾客散去,顾行之没入惶惶人影中。

他满脸熏红,有些酩酊大醉的模样,有人扶着送他到马车旁。

他忘了自己是策马来的,上去后留有两三分清醒,看到了独坐在里面正冷笑睇着他的贺兰妙善。

她怨声嘲讽:“这么舍不下她,连大昏当天还要前去观礼,你怎么不留下,从那个人身边将她夺回来。”

顾行之跟她已经成了一对怨侣,相看两厌。

他无所谓地打了个酒嗝,不理会贺兰妙善的讥讽。

顾行之也不知他为什么要来观礼,大概是为了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哪怕知道看了揪心,也一直在宫里待到崔樱昏仪结束,看着她被送入寝宫,今夜与贺兰霆共结连理。

他恍然,原来目睹崔樱嫁给别人,是这种滋味。

贺兰霆当初想必跟他一样,抓心挠肺地难受过,每时每刻都在按捺躁动烦闷后悔的心绪。

想到此他轻嘲地笑了声,被贺兰妙善误以为是对她表示不屑,她顺手抄起一旁坐垫朝顾行之砸了过去,“顾行之,你负我,我不好过你也休想好过,这辈子我都会缠着你,让你不得安生!”

顾行之喝醉了些,反应慢了不少。

他被狠狠砸到头,耷拉肩膀,佝着头半晌,马车中只听见贺兰妙善愤怒而急促的呼吸声。

片刻之后,在她阴冷的注视下,顾行之醉意退了大半,然而还是有些熏熏然的无端向她笑了下,有些渗人的回应,“我不会娶你的,妙善,你等着吧。你等着。”

贺兰妙善:“你想做什么,想悔婚?”要是顾行之真这么想,那就是痴人做梦。

顾行之不答,他也不去计较自己被人扶到了贺兰妙善马车上,直接枕着对方丢来的坐垫躺下。

贺兰妙善濒临愤怒边缘,“顾行之!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顾行之如同睡死了过去,不管贺兰妙善怎么闹,都毫无反应。

这夜观礼的人多,其实崔樱都没发现顾行之来了,他隐藏在宾客中,在崔樱走过时还曾特意偏头躲了下。

所以她不知道也没看见,但贺兰霆都默默看在眼底。

他当然不会傻地告诉崔樱,顾行之当时的脸色有多么可怜难看,他也没有丝毫怜悯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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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顾行之经历的,都是他当初所遇到过的。

而那时顾行之是什么表现,风光?恣意?开怀大笑,喜气盈盈?

贺兰霆冷冷嗤了声,视线落到怀里的身影,凑上去在熟睡的崔樱侧脸旁吻了吻,接着转移到她白嫩的耳垂上。

在崔樱受他顽劣的骚扰下,有醒来的意思前,贺兰霆又不动了。

他很少与人同眠,所有的经验都是与崔樱一起积累的,回想他们最近的一次过夜,竟是在去年年前。

贺兰霆拥着崔樱在大昏之后的第二日,罕见地多赖了会床。

他跟崔樱的昏仪在宫中举办的,宿也是宿在贺兰霆以前的寝宫里,等小住几日过后,还是会从宫里搬回他的太子府邸。

昨夜好歹是洞房花烛,崔樱在价值万两的贺兰霆的伺候下,本就嗜睡的她,都已经过了去给皇后、圣人请安的时段才醒来。

她先是感觉不好,怕得罪这两位身在高位的长辈,猛然惊颤,还让贺兰霆误以为她睡魇着了。

他搂着她,轻拍着她的后背,“崔樱,孤在这里。不要怕。”

崔樱迷糊了半会,才看清情势,相比她的素面朝天,贺兰霆衣冠早已穿戴整洁。“我起迟了,是不是来不及去拜见长辈他们。”

顾皇后昨晚在昏礼并没有给崔家难堪,也没有故意甩脸色给崔樱,她看起来还是崔樱之前见过她的样子,容貌美艳,语调温柔,全然不见私下跟贺兰霆对峙时发威的狠厉姿态。

正因为感觉到顾皇后对她态度谈不上喜欢,似压抑又似冷淡,崔樱不想在礼仪上得罪对方。

可是天色亮成这样,显然早就错过了请安的最好时机。

崔樱轻蹙愁眉对贺兰霆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贺兰霆:“你有孕在身,不能按以前的规矩晨起请安,他们知道的。”他态度比崔樱淡然多了,仿佛那不过是件小事而已。

贺兰霆还问她,“要起身,还是再躺会,孤陪你。”

崔樱这才发现他虽然都装扮整齐了,还是跟她一样卧在榻上。

贺兰霆其实早就代崔樱,亲自去见了皇后圣人一面,回来见崔樱还没醒,怕她头一回宿在宫里不安心,于是又躺下陪她。

这样崔樱一醒,看到他在就不会太慌乱了。

“还是起身吧。”

侍女们进来为崔樱更衣,她肚子大了,坐在床榻穿鞋,不想有一只没怎么套进去,她又不好低头伸手整理。

结果当着所有侍女的面,是贺兰霆半蹲下了身,不顾身份尊卑,亲手握着崔樱的鞋底,替她将一双鞋履好好穿上。

第116章

顾皇后没见过贺兰霆伺候过谁,说实话她也根本不知道他会有这样一面。

崔樱有孕嗜睡,耽误了日常请安敬茶的时辰,贺兰霆也要亲自过来帮她说一声。

她肚里的孩子不是一般种,当然要十分看重。

本来按规矩,成昏后,太子妃是要跟来面见的宗亲们认认人的,结果不同往常,宗亲们都被贺兰霆授意改到了晚上来见。

晚间一起用宴,贺兰霆与崔樱坐在一块,不管哪家宗亲子弟、女眷过来,他都在她身边。

没人敢当着贺兰霆的面挑剔崔樱,也没人不识趣地说些不好听的话。

“看得真紧。”顾皇后淡淡道。

圣人:“朕当初不也如此。”

顾皇后偏头,对上眼角明显有了缱绻的眼纹,目光明润透亮的眸子,她微微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贺兰烨章笑了笑,他给人一种脱离了普罗大众的印象,他的威严让人一瞧就知道,贺兰霆从里到外的储君气势是承传于他的。

但他又没那么凌厉,或许也是因为他到了大衍之年,强悍的气势都有所收敛,所以肉眼看上去,贺兰烨章比贺兰霆要清朗温和许多。

“朕知道你对他们之间的昏事有异议。”

顾皇后看着他伸过来的手,贺兰烨章拍了拍她的手背,“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是么,你是曦神的母亲,更是朕的皇后,我们才是一家人。”

顾皇后不知道贺兰烨章是不是在暗示她,要与顾家拉开距离。

她能感受到贺兰烨章紧握她手的力道是很有分量的,她目光不由得滑落到另一边,贺兰家的人都有一个共通性,永远忠于自己的家族,外姓女子嫁给他们也要如此。

对贺兰家来说,她们这些妇人生是贺兰家的人,死是贺兰家的鬼,与生养他们的人家没有半点干系。

就像顾家做错事,她是她,顾家是顾家,贺兰烨章都分得很清。

荣宠给了就给了,处置起来也不会看在她的份上就留情,今日的顾家保不齐就是明日的崔家。

顾皇后从他那将手抽出来,在贺兰烨章淡淡的注视下,微笑着亲自为他倒了杯酒,“都听圣上的。”

贺兰霆摊开手心里的核桃肉让崔樱捻着吃,他顺着崔樱的目光,看了眼一副琴瑟和鸣模样的圣人皇后,“那两个位置,以后会是孤和你的。”

崔樱想不到他说话这么大胆,余光往周围瞥了瞥,轻声解释道:“我是担心,敬茶晚了这么久,惹皇后娘娘不高兴。”

她刚才看到顾皇后脸色一变,不是十分高兴的样子,带点强颜欢笑的味道。

贺兰霆:“你应该叫‘母后’。”

他两眼认真地凝着崔樱,直到她乖觉地改口,才说:“有人会哄的,就像孤对你一样。”

崔樱过了会才反应过来,贺兰霆指的“有人哄”是指谁。

她不禁又朝那边瞄了一下,突然道:“你长得其实更像母后。”

这种评论他相貌的话贺兰霆很少听到,因为是崔樱,所以他容许了她的放肆。

崔樱上下打量他,目光凝聚在他高挺的鼻梁,和不苟言笑的嘴唇上,她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却能叫贺兰霆喉结承启滚动,“你的长相确是我见过的儿郎中最万里挑一的,有种刀剑出鞘的凌厉俊美……但你周身的气势,眉眼间的神态更像圣人。”

她在贺兰烨章那,仿佛见到了多年以后的贺兰霆。

“等到了那个年岁,你会更加青出于蓝吧。”

崔樱就像平常闲谈几句,说完就过去了,贺兰霆却始终盯着低头挑拣掌心里的吃的崔樱,称赞阿谀奉承的话他听得多了,没有一个带给他像现在这样胸口一团热乎的感受。

崔樱被贺兰霆问了两回累了没有。

第三次她手腕被贺兰霆抓住,提前替她回应了,“你累了,回宫吧。”

在向圣人皇后请辞,提前离场时,崔樱能感受到朝她投过来的各种目光,她在与顾皇后对视的视线中,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了然之意,就像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急吼吼的要回宫,回宫以后要做什么。

顾皇后:“太子妃哪里不舒服?派个人去请御医给她看看。今夜晚宴是为你们二人大昏之后准备的,你们不在,成何体统。”

贺兰霆:“是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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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舒服。”

他拿那种让人无以言对的话挡了回去,“御医会请的,母后不用替儿臣担心。不过会先让太子妃替孤看看,她若治不好,那御医也没什么用。”

顾皇后:“……”

比起皇后,贺兰烨章云淡风轻得多,“那你这病还挺稀奇古怪。”

“的确有一些,”贺兰霆平淡中透着点漫不经心:“分人。”

顾皇后冷眼看着他们同流合污,贺兰烨章挥了挥手,“去吧。”

“儿臣告退。”

贺兰霆面不改色牵着愣神中的崔樱从容回宫,崔樱堪堪回过神来,赧然道:“你怎么能那么说?”

“孤说什么了。”

贺兰霆找的理由说出来正经,听上去不正经,稍微一琢磨就更浮想联翩了,崔樱仿佛重新认识他般,对他在某方面的百无禁忌、豪放大胆感到脸红。

崔樱难以启齿。

贺兰霆回了房就把她带上榻,命人关上门,“孤问你累不累,你道‘不累’,孤不想将时辰浪费在与关紧要的人身上,带你回宫歇息有什么不对。”

他侧身撑着下颔,一手搂着她的腰,斜眉俊目,扬了扬眉梢,比平日冷淡如尘,沉稳寡言的形象多了几分轻狂如匪的嚣张。

眼神毫不掩饰心中对她的渴望,“也怪你,称赞什么‘万里挑一’、‘青出于蓝’。”贺兰霆当然喜欢听,尤其是从崔樱嘴里说出来,自然怡然悦耳。

他坐在那,听她说话的声音,看她尝东西的嘴,就已经好似有火,燎着了全身。

崔樱以前见贺兰霆看她的眼神犹如藏着明火,现在火焰不灭,变成了明亮热烈的弧光,令人心神摇曳,任谁在这都会看得出他两眼有她。

她别开脸,在贺兰霆俯身过来时按住他的胸膛,彼此如同被固定了一样,在沉默中等待回应。

崔樱缓缓收回手,“你知道分寸一些。”

在崔樱睡熟后,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了很久的贺兰霆,披上随意丢弃在架子上的外袍往外走。

推开门就见魏科在等候,贺兰霆轻轻合上房门,跟他走到了不被打搅的角落,才听魏科道:“殿下,樊娘子生了。”

樊懿月生产很不容易,她差点没挺过来,耗时比普通顺利的孕妇长,但她命大,可能是真的命不该绝,她还是活了下来。

并且还提出要求,固执地要见太子。

“……虽然性命还在,但大夫说她精气损耗极大,这辈子可能再难有孕,要想今后安度晚年,就得好好养着身子。”

贺兰霆打断他,“这些不用说给孤听。”

“把孩子交给张家。若张嵩墨提起她,张家还愿意要她,一并交还都可以。”

他是从头到尾没有问,樊懿月生的是男是女,也不曾回应去不去见她。

其实在以前,不管樊懿月耍什么小心机,小手段,贺兰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那时无意也无心去管。

但她做得不太对,她虽然算计的是崔樱,可同样也导致贺兰霆因为私情而暴露的事,损伤了颜面和一些利益。

他怎么会不记得她做过什么事,他都知道,所以才会在府里让她去给崔樱道歉。

可他做法好像也不对,至少崔樱不领情,甚至更介意他身边樊懿月的出现。

如果要下狠手整治一个人,必然是让他陷入不得翻身的境地,樊懿月怎么说都是女子,与他也有过暧昧的一段时光,贺兰霆要整治她,就跟打蛇打七寸一样,找准重点。

樊懿月向和他重续前缘,贺兰霆就给她一种可以复合的假象,等到时机成熟,尝到美梦破碎的苦果的樊懿月再醒悟,就都已经迟了。

她离了昏,又生了孩子,皇室她进不来,高门大户也不会有人娶她为妻,张嵩墨如果还要她,她也只会沦为妾室,这种打击和现实才是最令樊懿月痛不欲生的。

同样,这种施与惩戒的手段太恶毒太令人不耻,贺兰霆是不可能让崔樱知道的。

一个人光鲜的背后,定然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卑劣。

没有人会想将自己最不道德的一面展露给自己在意的人看,就连最熟悉最亲近的人都不会摊开给他看。

贺兰霆走了两步,负手停下来,“这件事别让崔樱知晓,任何消息都不要透露。”

魏科低着头,直到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才抬起来。

他想,感情真是个危险的东西,比刀剑还伤人。

成王败寇,谁输谁就死无葬身之地。

崔娘子,哦不,太子妃却已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才真是了不起。

三日之后,崔樱跟贺兰霆从宫里搬回太子府邸居住。

在走前,崔樱还要去跟顾皇后请别,贺兰霆同她刚到殿内,就有宫人过来请他去议政堂一趟。

贺兰霆先是看向崔樱,思量不到片刻就道:“孤过会来接你,有什么事就让魏科传告。”他将魏科留在了顾皇后宫里看护崔樱,转身就跟宫人走了。

崔樱从他背影处收回视线,转头就跟顾皇后对上。

“母后。”

“说说吧。”顾皇后冷然的神色在贺兰霆走后,意外的没有绷得太紧,她高傲地抬起下颔,“你跟太子,你们是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本宫想听你说。”

没有贺兰霆在,剩她应对顾皇后,崔樱眼里没有太多不安,除了回话有些慢,举止都没有不得体的地方。

即使贺兰霆在这里,她也不怯怯,是对方打心底认为她需要照应,才会将崔樱想得太柔弱。

她没想到顾皇后竟然想听她跟贺兰霆的那些私事,她愣了下,表情复杂迟疑,略有些难以说道的为难。

“怎么,说不得?”顾皇后挑眉,板着脸很有神威。

崔樱罕见承认道:“是。”

“很不光彩。”

她说着这样的话,却坦然地看着顾皇后,“母后如果要听,一定会对这个故事里的每个人都不喜欢。”

顾行之走到皇后宫中的脚步渐渐慢下来,他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在侍女要通传时将人拦了下来。

“……阿行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这人,是有些爱美色,从小就喜欢好看的人,可能是见得多了,他就贪心。一贪心,就眼花缭乱,被迷住眼睛,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情爱。”

顾皇后盯着崔樱道:“但是他肯为了你,承担混淆顾家血脉的风险,那就证明你对他来说是不同的,他心里有你。那你呢,你可曾对他有过一丝情意?”

这种话不好说,崔樱要是说有,那就等同于承认她心里有过顾行之,要是传到贺兰霆耳中,那肯定是会让两人感情生嫌隙的。

顾行之抬步想要进去阻挠,好避免崔樱不要上了顾皇后的当,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也想听听崔樱怎么说,他走了一两步就不动了。

“若是没有太子,没有在顾家别院的那件事,如今坐在这里的,就不是太子妃了。”

顾行之是她第一个爱慕过的人,崔樱最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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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曾为爱慕过他而感到羞耻,但现在面对顾皇后明显带有引导嫌疑的问话,崔樱还是如实承认了。

她觉得,倒也不必要对以前的感情报以回避和难堪的态度,是世事无常,变化多端,她那时爱慕一个人的情感是没有错的。

所以她不介意拿出来谈论,但是过去就是过去了,她不会长久地沉浸在里面。

崔樱通过皇后的视线,回头向不知何时进来的顾行之看去,对方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朝顾皇后行礼,之后都十分恪守礼节,不太像他自己的样子,也没有上来向崔樱纠缠刻意搭话。

这是崔樱新昏跟顾行之正面第一次见。

她起身,在顾行之跟顾皇后说话的缝隙间,向顾皇后请示想去外面走走,毕竟她成昏了,跟顾行之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大概是看他们彼此间都十分生疏冷淡,顾皇后并不满意。

然而顾行之道:“姑母,我有要紧事想跟姑母谈,还请太子妃担待。”

崔樱诧异地看了看他,不过离开的时机很好,她没有多说什么,让落缤扶着她起来,“那我去外面等,先不打搅了。”

皇后不发话,顾行之则请求地看着她。

崔樱良久才听见顾皇后一声妥协的冷哼,“你走吧。”

出了殿里,崔樱悄然松了口气,魏科在她身后提议,“太子妃不妨先回寝宫等太子。”这回顾行之在,顾皇后肯定不会再找她茬了。

皇后宫中发生了什么事,贺兰霆好像都一清二楚。

后来在出宫时,她跟贺兰霆在路上与顾行之碰见,对方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过来。

顾行之眼神落在崔樱身上,在贺兰霆越加凛然不悦的气势下,终于稍微挪开一些,说:“我今日是有正事求见姑母,不是她故意唤我来的,表兄,你不要怪她。”

这个“她”到他嘴里,最后又说得很轻,仿佛一下指代两个人,却难以分清说的是顾皇后还是崔樱。

他也知道贺兰霆绝对不想他再见崔樱,为了不让贺兰霆因为这件事而对崔樱生怒,顾行之将臣子和表弟的身姿做足了,“还没恭贺两位新昏之喜……”

顾行之说了几句吉利的贺词,慢慢的目光又情不自禁落回到崔樱那。

三番两次之下,总是有些尴尬,崔樱冲他点了点头,“多谢。”

顾行之面露惊喜,似乎觉得崔樱能给他回应就是万幸。

贺兰霆在一旁眼珠黑瞋瞋的旁观着,气息越发压抑冷冰,“走。”他揽着崔樱,挡住顾行之念念不忘的目光,将她送上御驾。

过了会,很快他又朝顾行之走回来。

崔樱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事,贺兰霆走开,露出顾行之的神情,他皱着眉头,眉宇间是一片凝重和苦涩。

第117章

崔樱的目光没在顾行之身上停留太久,就被走到车前的贺兰霆发觉了。

或许是觉得被孤立在原地的顾行之很可怜,他从崔樱眼中看到了一丝怜悯与不忍。

贺兰霆当时虽然没说什么,但薄唇一直紧抿,直到等到了崔樱视线转移到他身上。

她收回眺望的眼神,藏身回了马车里,欲盖弥彰的动作让贺兰霆心绪一滞,连提步踩上踏凳的脚都慢了下来。

崔樱刚刚缩回身子的那一瞬间就有些后悔了。

可能她是为了避嫌,免得让其他人误会,她对顾行之旧情难忘,才缩回去的。

但落在贺兰霆眼里,或许已经变了一个味道。

崔樱等了片刻,也没见人进来,外面悄然无声,她想起刚才贺兰霆盯着她慢了一拍,略显呆滞的身形和步履,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喊他。

一道深色的阴影出现,贺兰霆不声不吭地进来了。

崔樱假装无事发生过,她预感对方可能心情不妙,脸色也会很差,开始还垂眸装作打量自己衣裳花纹的样子,并未对贺兰霆投去一丝关注。

等到贺兰霆在她身旁坐稳,听他吩咐外面驱车回府,崔樱则通过他此刻不高不低的说话声,一边判断他是否处于生气中,一边十分快速地瞄了他一眼。

贺兰霆神色稀松平常,除了嘴唇抿得紧了点,眉峰蹙起的弧度深了点。

他在一言不发地独自郁闷着。

他理了下与崔樱近来的这段关系,他娶了她,让崔樱做了自己的太子妃,可能过于感到志得意满,春风得意,有些忘了在她心里还有隔阂没有消除掉。

她不信他娶她,是出于对她有放不下的情意。

在崔樱角度看来,认为他对她别有所图,所以她才固执地将二人的嫁娶、婚姻当做是一场交易。

交易就是买卖,买卖就会分得很清,银货两讫的那种,纯粹的利益关系,可能要想崔樱再对他有以前那种不顾一切,热情投入的爱意都很难了。

但贺兰霆绝不想今后让两人都走到相敬如宾的地步。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天冷了,崔樱会关心他多加件衣裳。嘴干了,崔樱提醒他该喝茶水。他念着崔樱时,一个眼神看过去,崔樱能明白察觉到,给他同等的回应。

就如同寻常的一对情意相投的夫妻就行。

可是他太自大,被这些时日里崔樱表现出来的顺从迷惑了神智,误以为她对自己放下心结,就认为二人之间不存在问题,感情正在缓和升温。

结果一个顾行之出现,叫他如遭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

崔樱抬眸和贺兰霆交换了一个很短浅的目光,一触即离,崔樱挪开了,终于听见那句迟来的质问:“你对晚膳有什么要求。”

崔樱:“我跟他没什么……”

她愣了愣,诧异地看向贺兰霆,怎么和她料想中质问的不一样。

难道不是该找她跟顾行之私下见面的麻烦?

贺兰霆当然是想问的,他心里憋着郁气,然而话到喉头,就变成了询问崔樱晚食想吃什么。

她在孕期,没办法跟她发脾气。

最重要的是,贺兰霆忘不了崔樱说过,要是学不会尊重她,对她的方式还停滞不前,她就会丢下他。

贺兰霆不是怕,他只是油然而生一种危机感,所以适时的清醒过来,将对今日事情的不满压了下去,暂时退一步,就算有气也不要对着崔樱发。

他说出那句话后好像没有感觉到不妥,甚至在听见崔樱下意识的解释后,眼神闪了闪,握住崔樱搭在膝盖上的手捏了捏,顺势道:“回府了,孤不在意,不谈其他。你以前在府邸用过吃食,伙房的厨子知道你的口味,不过,你如今也是府里的女君,让下面人再精细些伺候都是应该的,所以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提。在他们眼里,见你如见孤。”

崔樱被贺兰霆出其不意展露出来的和气大度给弄懵了,可是装傻谁不会,尤其贺兰霆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崔樱也装得此事就算过去了,贺兰霆能不计较就是最好的。

毕竟刚新昏不久,她实在不想跟贺兰霆发生任何口角,她更不想今后的每日都在与丈夫的争吵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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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樱眨了眨眼,没表现得太僵硬,略微从善如流道:“就跟以前一样好了,回去再说吧。”

贺兰霆起了个头,后面的气氛就好多了,眼见崔樱试探性地回握了下他的手,贺兰霆为了不吓退她,手指虚虚地牵着,等到过了会,两人就变成了十指相扣。

方守贵带人跪在府邸迎接太子跟太子妃回来。

如今崔樱就不是以前的崔娘子了,而是这个府里的女主人,更不用说她现在金贵着,挺着谁都得罪不起的肚子。

方守贵笑意浓浓地凑上去,“晚膳都准备好了,请太子和太子妃上座用膳吧。”

崔樱看见他就不由得想起去年在贺兰霆房里过夜,他们主奴之间说的话。

人和人所在的处境不同,其实也怪不了他,他们关系见不得光,方守贵为贺兰霆着想没什么不对,但她永远记得当时心中胀痛酸楚的感觉,“方总管。”

这老东西眼神明显有一丝慌乱,接着很快就摆正了身姿,毕恭毕敬地朝崔樱躬身下去,“太子妃有事尽管吩咐。”

崔樱:“朱墨还在吗。”

方守贵保持腰身弯着的身姿,愣怔地仰视和太子并肩而立的崔樱。

他刚才还以为这位成了太子妃,就会找他兴师问罪,结果竟是为了一个婢女。

不过短短一刻时间,方守贵背后就起了一层薄汗,他强笑着道:“朱墨不在府里做事,被派到别处去了,太子妃要是想她回来伺候,老奴这就去安排。”

崔樱看他恨不得从自己眼前赶紧消失的样子,不经意地笑了笑,“劳你问问她吧,若是她在那边待得好,不愿意也不要强求。”

“怎就会不愿呢。”方守贵憨直道:“在贵主身边伺候,那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

他这时无比万幸太子妃是崔樱,熟人且是个温柔不太与下人计较的性子,所以不管她有没有听到他跟太子的对话,方守贵都期望这位能把当初发生的事给忘了。

在崔樱跟方守贵说话时,不管多久,贺兰霆都陪在她身边,不仅没有半分不耐烦,还都无言地表示出以崔樱意愿为主的意思。

太子妃入府,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方守贵也笑盈盈的。

不过唯独在后半场出了点小差错,在府里的下人都来拜见时,以前顾皇后派人给太子送来让他宠幸的侍妾们都来了。

方守贵意识到过错时已经晚了,他本意是想让人都见见新主,一时忘了宫里出身的美人、侍妾跟太子妃有着天然的敌对关系,同样是太子后宅的女人,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大概没有哪个正妻,会在跟自己夫君感情甚笃的期间看见这些人,哪怕她们什么都没坐,也没做错什么,但是身份上的对立就足够让人感到扫兴了。

贺兰霆为此都是一愣,接着立马去看崔樱的脸色。

有人偷偷抬头。

崔樱从那小小的动静中,看到了曾经在书房被贺兰霆叫出来侍候过他的女子。

虽说他当时是为了刺激她,出于假意才那么做的,不过还是在崔樱那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坏印象。

崔樱不想翻旧账,贺兰霆最近这段日子费尽心思讨好她,二人营造出了一种十分美好和谐的感觉,崔樱再铁石心肠时日一长都会跟着触动。

她像伸出触角默默爬行的蜗牛,见此情况被围困住,然而没用太长时间,悄无声息地挪动,绕过前面的石头从另一个方向前行。

也就是十分普通平常,跟世上的每一个庸人一样,心底微微不舒服,收起柔软的触角,又放过了自己,让自己不去在意。

她每一分神色变化都能叫贺兰霆面无表情,心沉一分。

不在意就是最好的无视,她哪怕吃点醋都好,或是嘴角垮下去,露出一点不高兴也行,但她没有。

贺兰霆有心要说点什么,“崔樱。”

方守贵悄悄地让那些人赶紧下去。

崔樱对贺兰霆的声音恍若未闻,她叫住方守贵,对方一身皮都绷紧了,在贺兰霆危险的谛视下阿谀地对崔樱询问:“太子妃有什么吩咐?”

崔樱:“既然是伺候太子的,那就都按规矩打赏吧。”

贺兰霆眼皮一跳,崔樱明明语气温柔,却无端让他像被火燎一样,他不想她表现得漠不关心,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在她那一丝价值也无。

贺兰霆:“孤用不上她们,赶她们走吧。”他冷眼看向方守贵。

崔樱:“留着吧。”

一个没有笑脸,一个温柔似水,两位都是主子,其中一个还是“新官上任”对方守贵来说,根本不知道该听谁的。

崔樱扭头对贺兰霆道:“我跟顾行之也是这么说过,后宅中他要是有中意的,想宠幸谁都可以,但明面上,他的细君须得是我,做主的也得是我。这话我同你也说一回,你听好了,是你要娶的我,太子妃除了我再无别人,但是你要是厌了今后身边想召什么新人,都不能越过我去。太子妃的身份地位就是我的颜面,你不能动我的脸,不然……”

她嗔了一眼,威力十足。

当崔樱起身时,贺兰霆心神都跟着她走了。

崔樱才迈了几步就停下,她不是叫他,而是叫的方守贵,这让贺兰霆跟他椅子后的魏科一起张望过来的模样就显得很呆。

“方总管,我的院子布置了吗。”

方守贵伺候过贺兰霆近二十年,不曾想也有见到太子妃爬到太子头上的一日,他下意识感到不安,觉得崔樱这句无端的问话很危险。

然而他没有深思熟虑怎么回的机会,崔樱身边的那个婢女像是等不及了,“太子妃累了,想先回住处歇息,劳方总管带路吧。”

那个婢女叫落缤,浑身都是护主强悍的气势,看人的目光咄咄逼人的。

“自,自然是布置了的。”方守贵差点就忘了去看贺兰霆的意思,他在魏科轻咳一声的提醒下,神情讪讪干巴巴地代他们共同的主子问道:“刚回府的话,太子妃还是和太子同寝比较好,都收拾好了,太子妃现在要歇息,老奴现在马上带您过去。”

其实太子府邸后宅崔樱并不陌生,一定要比的话,可能顾皇后来了,她都比她熟。

崔樱掠过整个脸色都不好看让人噤若寒蝉的贺兰霆,状似无辜地跟方守贵说:“我们在宫里已经同寝三日了,这又是什么不成文的规定么。如果没有的话,就领我去我的院落。”

她把手放在腰上,“我身子沉,晚上睡得不安稳,不想打搅太子。”

贺兰霆冷不丁插话进来:“孤不觉得有差。”

崔樱跟没听见一样,字都没落下,“……你多耽搁一刻,我就受累一刻,快些吧。”

贺兰霆:“……”

可能是报应吧,方守贵在此时忽然觉得做个净身过的阉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就跟他没想过找对食一样,就不用被这种关系里的另一方约束着了。

崔樱看着不强势,可她就是莫名其妙在这种时候压了太子一头,占了上风。

方守贵承认他当初有眼不识泰山了,夜里跟太子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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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说话大声了些,他顶着愁苦的脸,为了不让太子妃受累,领着崔樱去她的住处了。

当然高门大户很多人家都是男女主人各有各的寝居的,并非一定会住在一个院落里。

只有当入夜以后,男主人才会去女主人房里就寝。

崔樱这么做毫无过错,她的背影消失在尽头,贺兰霆才在寒蝉若惊的气氛中起身,他留下一把被踢翻了的椅子,就旁若无人的大步往后宅去了。

新昏分居,怕是除了他没有第二人了。

魏科留在原地,对低头惶恐的侍妾们道:“不该你们奢想的别想。”他着重盯了眼之前抬头,被崔樱关注到的侍妾身上。

这一晚,崔樱坐在榻上,背靠枕垫,在落缤吩咐人抬泡脚桶进来,才脱掉鞋履。

门口出现一道不该出现在的身影,他跨过门槛往里走,在侍女的恭迎声中,站在画屏旁。

“你来做什么。”

贺兰霆眼睛瞥着她脱了鞋袜,泡进桶里的玉白足,平平淡淡,用理所当然的理由跟崔樱说:“孤来看看。”

看看不代表要留下,除了碍眼,还真的没办法让人赶他走。

而且贺兰霆本身也没做什么,他也不骚扰崔樱,侍女搬过来的凳子不坐,就跟石像一样立在那,背着手目无喜色。

但他两眼视线都在崔樱身上,崔樱看他,他就会矜贵漠然地抬颔示意,“你看你的。”

崔樱手里的文集是方守贵派人送上来的,每本都是大家的孤品,他认为不珍贵的话难入太子妃的眼,好歹崔樱出身崔家,应该喜欢名师大家的文集,送这些绝不会错。

本来泡泡脚,看看书,睡意上头就能歇下,现在有贺兰霆在,崔樱多少有些被打搅到了。

她不是心无尘埃,更不是毫无感觉,她余光偏移一下,就能与贺兰霆交汇。

“很热吗。”

贺兰霆指出:“你额头冒汗了。”

崔樱汗意不明显,就是脸红,明眸乌黑,如花照水,看上去娇艳欲滴。

崔樱以为他想撩拨自己,轻轻哼了声,执书放到双腿处,低头阅览,对贺兰霆的话置之不理。

这房里没有其他人敢出声打扰,从太子出现,到跟太子妃寥寥几句话的时间,屋内的气氛就变得玄妙无比,任谁来了都插不进去。

贺兰霆:“低头看书脖子不累么。”

大概过了片刻,他走到崔樱身旁居高临下俯视她腿上的书籍,在崔樱开腔时弯身拿过来,“这本文集孤看过,孤给你念吧。”

贺兰霆在她身旁坐下,不经阻止就这么做了。

在没有争吵的情况下,太子为太子妃念书这一幕还是很温馨的,他念的语速不快,读字非常标准,口齿清晰,嗓音低沉而性感,期间就有侍女为他声音听入迷了。

崔樱想自己曾经为贺兰霆心动不是没有理由,若是不暴露他诡计多端恶劣的本性,他是所有女子心中会恋慕上的男子,会想让他做夫婿。

因为不熟悉,没认真了解过,表面上对方就是下一任明君典范的模样,沉稳贵气明秀不凡,光是看脸就不好惹,若是他身边人应该会觉得相当心安。

然而真相却是,算了不说也罢。

崔樱:“你什么时候回你房里。”

她擦干净脚,被人服侍着穿好罗袜,该躺榻上了。

崔樱直白的望着贺兰霆,驱赶的意味鲜明,贺兰霆多看了两眼她娇艳的脸,没让那一丝悻悻流露出来,他分明看到了崔樱刚才对他的入神,这种优越的感觉还没被品味到,就被她打破了。

贺兰霆掂了掂手上的文集,“不听了?”

崔樱露出明知故问的表情,“早些歇息吧。”她以为贺兰霆会强留在这里,毕竟他磨磨蹭蹭到现在,时辰被他消磨过去了,再不走岂不是想跟她一起睡?

然而惹她诧异的是,贺兰霆痛快地起了身。

“那孤走了。”

贺兰霆把书丢给侍女,“你安寝吧。”

他这招很像欲擒故纵,崔樱并不打算开口挽留,贺兰霆似乎对留下的事也没抱太大期望,修长玉立的身姿很快消失在房内。

落缤习惯性地这么称呼她:“女郎?”真的不打算让太子留下吗,两位突然分居,传出去可能会被误会感情不和。

崔樱平静道:“熄灯吧。”

春后庭院里的树桠长出新芽,崔樱从廊檐下路过,看到有匠人在修剪树旁的杂草多往那处看了眼。

她没停留太久,还要去前院见来太子府的余氏跟冯氏她们。

跟上门拜访的顾行之不期而遇是个意外,崔樱很惊讶贺兰霆竟然会让人放他进来。

不过有魏科在,他替崔樱挡住了顾行之的目光,在他的督促下,顾行之也收回了视线,他连招呼都没打,步履略显匆匆的前往的是贺兰霆书房所在的方向。

第118章

以前崔樱嫁给顾行之,回门见到冯氏跟崔玥,她们对她不冷不淡的。现在她成了太子妃,不知道冯氏跟崔玥说了什么,还是她自己想通了,对着她时崔玥都会笑了。

她看着崔樱的眼神里微微裹挟着畏惧,又有一些忌惮,仿佛待在这偌大的太子府让她坐如针毡。

崔樱跟余氏想要单独说会话,又见崔玥脸上时不时露出的不安,于是道:“细君和阿玥要不要到府上转转,看看园里的景致。”

冯氏现在不想得罪她,崔樱有着超乎她所想的能耐,能当上太子妃,就是件出乎意料的事。

这说明她永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平平无奇,就连她娘家人都特意见了冯氏一面,只为传达让她还有盯着点崔玥,今时不同往日,不要跟崔樱再闹出什么龃龉。

冯氏跟她没什么母女情,崔樱也不是她亲生的,上门拜见是因为崔樱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坐在这一时也无话说。

看着她们祖孙之间有话要谈的样子,冯氏淡笑着放下手中杯子起身,“正好我也坐累了,那就去逛逛。阿玥,走吧。”

崔玥迫不及待地跟上。

余氏在她们走后才问:“阿樱,你在宫中如何,有没有人刁难你。”

书房。

顾行之跪得腿都麻了,还是没等到贺兰霆一句回应。

他颦着眉忍不住提醒,“表兄,方才我说的……”

贺兰霆神情不冷不热地问:“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顾家给你出的。”

顾行之话语声顿了顿,承认道:“是我自己的,上回进宫求见顾母,也是因为这个,阿翁虽然未曾说什么,但是父亲他不同意。”

贺兰霆:“所以你就来求孤,为了逃避与妙善的亲事,想让孤将你派去灵州。”

顾行之被说中了一半心事也不慌张,“我本就不想和她成亲。她要是想,我走之后,就让家里安排任何一个人代替我行昏礼。”

他不想再待在京畿,更不想整天整日被贺兰妙善纠缠得喘不过气。

他们一见面,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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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就是吵,但凡他身边多个女子,哪怕是个端茶倒水的婢女,对方也要斤斤计较到底。

他无意间看了一眼,贺兰妙善恨不得挖了他的眼睛,她对付不了他,就要拿下人出气。

顾行之不是什么好人,也没办法继续放任贺兰妙善这么胡闹下去。

贺兰霆对顾行之想离开京畿的事并不是一无所知,不然在对方主动上门求他时,他就不会让人放他进来了。

“你要孤为了你,得罪圣人,得罪顾家,还有容家?哪有那么好的事。”

他要是一走了之,明年的亲事就会一直耽搁下去,妙善名誉有损,容贵妃就会告到贺兰烨章那,好歹是身份高贵的公主,昏前没有名分的生子,多不好看。

本来贺兰妙善没有怀孕,容贵妃就给她挑了族里的年轻才俊,容家与皇家的关系好歹还能有所巩固。

结果中途出了岔子,原先那门亲事就已经让容家跟族里闹不和了,在得知顾行之这么不给面子,谁还会服容家现在的郎主。

顾家也会因此跟容家生嫌隙,顾行之是最小的儿子,他本就是顾家推到太子身边的亲储君一派,他要是走了,再推顾家的谁上去跟贺兰霆接近。

哪怕在顾行之跟崔樱离昏后,贺兰霆娶了自己表弟的前妻,利益当前,顾行之也将要尚公主,说什么都不亏。

二人再缓和一下君臣间的关系,今后难道不能让贺兰霆看在这层面上,对顾行之有所歉疚再施与多一些补偿吗。

顾行之知道他的请求不会让贺兰霆答应得那么容易,“我离开京畿,以后也就没有见崔樱的机会。再者我去的地方是北鲜,林戚风能做的,我也能做,我不奢求什么好处,也不谈条件,就只要一个成全。”

“只要表兄你一句话,顾家就都知道我是在为你做事,公事公办,我父亲跟阿翁他们不会不同意。至于容家,到时妙善要嫁,就算我不在顾家也有顾家的法子,我都会安排好的。”

他将姿态放得很低,匍匐着臣服给贺兰霆看。

然而贺兰霆依旧没有松口的意思,他在审视顾行之。

他就这么轻易放弃了崔樱?他觉得京畿对他来说是一处伤心地,所以宁愿自损前途,抛弃顾家也要离京?

面上看是如此,可贺兰霆疑心重,他有时会将人的心思想得很复杂,必须得等他将一个人的心思摸透彻了,他才会有决断。

这时书房外来人了,魏科出去看了下情况,回来说:“殿下,太子妃在前厅安排了午膳,问殿下您是在书房用,还是去前厅一趟。”

“崔家人还在?”

“在的。”

贺兰霆敲了敲桌案,“那就走吧。”他从里面出来,越过顾行之。

贺兰霆站在明亮处,侧首瞥了眼对方卑微的背影,“你先回去。”

顾行之当时因魏科的话怔然在地上,就连贺兰霆之后的命令也没听清,如果说看见崔樱跟贺兰霆同出同进,还没那么强烈的感觉。

那么现在,听见崔樱在府里安排了午膳,要等贺兰霆过去了才开始用食,顾行之才深刻体会到其中酸涩和嫉妒。

他哪想贺兰霆会连一顿午饭也不让他留在府里享用,顾行之在贺兰霆走后才从书房出去。

崔樱:“怎么回事。”

她等到贺兰霆来,结果没在他身边看到顾行之,于是走上前问:“我不是让你去请人到前厅来,怎么少了一个。”至于少了哪一个,都心照不宣。

魏科在贺兰霆身后垂下脑袋,他当然是请了的,但太子无意让顾行之留下,他更无权开口了。

崔樱想必也了解,她对面无表情的贺兰霆道:“一顿饭而已,他怎么说也是你的表弟,以殿下的心胸,应该狭窄不到舍不得多一个人吃饭的地步。”

贺兰霆在府里见顾行之,一方面是知道他有事相求,一方面是为了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崔樱如今是他的人,和他没有关系。

不管心里多不是滋味,他都只能看得见吃不着。

这也是种示威和宣誓主权的手段,然而作为太子,他也是刚成家的人,头一次经历这种有妇人和他平起平坐,替他管理府邸、后宅的生活。

他没预料到崔樱能贤惠至此,要看在顾行之是他表弟的份上,想要留他一起吃饭。

贺兰霆一脸沉默,在崔樱冲他摇头叹气时,说:“他自己不愿留的。”

崔樱:“是吗。”

贺兰霆这种人,对什么话都信手拈来,他甚至毫无虚心愧色,侧头看向下属,示意崔樱,“你不信孤,那就问魏科。”

他们站在前厅外面,余氏等人在里面等着,崔樱不想耽误太久,又见贺兰霆神情泰然,魏科躬着的腰身弧度更低了,皱了皱眉,“算了。”

随着她的话,贺兰霆严肃的气势都有所舒缓。

“顾大人,您,您的东西落下了。”

顾行之来不及回头去想他落下了什么东西,他看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前厅,却迟迟没进去用膳的贺兰霆,还有他身旁崔樱。

他们神色各异,就算离这么远,他都能感觉到贺兰霆身上的不悦,他好像出现得不是时候。

最终,顾行之跟在贺兰霆崔樱背后,跨入门槛的一幕,还是狠狠惊讶到了余氏等人。

崔樱容色淡定道:“来者是客,顾郎君是太子表弟,我邀他一起用过午食了再走。”

这时就算是余氏,都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冯氏更是替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处,谁不知道顾行之是太子表弟,可对方更是她前夫,她不懂崔樱是怎么有胆子,当着现任丈夫的面,敢留下前者的,她难道不怕太子记仇生怒?

在座的人如同上锅熬了一遍,各有各的滋味和感受。

余氏也担心崔樱这么做会触怒贺兰霆,她心怀恻隐地朝崔樱投去好奇疑惑的目光,这张桌上崔樱关注最多的就是余氏,自然一眼就察觉了她的担忧。

崔樱亲自舀了一碗汤端给余氏,“大母,先尝尝这个,免得汤凉了。”

“你自己呢。”

余氏话音刚落,瞥向一旁的目光被一只手吸引住,大概是怎么都想不到金尊玉贵的太子会动手盛汤这件事,在座的其他人都自以为十分隐晦地偷看过去。

贺兰霆将那碗汤推到崔樱面前,他对余氏道:“崔樱有孤照料,女君放心用食。”

谁能想到面色寡淡,威严稳重的储君竟是这么细心的男子,崔樱简直好福气,就是不知这种福气能维持多久。

冯氏神思飘忽地想着,她身旁依次挨着崔玥、顾行之,这两人神情一个比一个怪异,都不说话。

这桌上贺兰霆显现出了极为罕见的一面,脱离了平常一般人对他的认知,他对崔樱的照料到了润物细无声的地步。

余氏看了心里多少感到安稳,冯氏成家多年,谈不上羡慕却也生出一丝拈酸的滋味。

崔玥一见贺兰霆在,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对方带给她一种时刻能要了她性命的恐惧感,她低头一个劲吃饭,不敢多想其他的,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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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顾行之竟表现得与她同出一辙。

这顿饭没有持续太久,就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顾行之先提出告辞,他仿佛半刻钟都待不下去就走了。

崔樱在门口送完余氏等人离开,转身正想找贺兰霆说话,谁知刚才还在她身边,作出一副温良贤婿模样的人,瞬间只给她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这回不用问就知道,擅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贺兰霆为刚才崔樱挽留顾行之吃饭的事,生气了。

第119章

以前贺兰霆生气动怒,对崔樱来说就跟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

她畏他惧他,怕他不开心就拿她拿崔家开刀,怕暴露两个人的私情,所以各种伏低做小,阿谀讨好。

后来变成喜欢他,就是贪念他需要自己的那种感觉,让崔樱上瘾了,一面害怕又一面期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放在自己身上。

招架不住了就讨好熄火,招架得住就大着胆子回头撩拨。

现在不同了,二人成了夫妻,好像什么事都尘埃落定了,贺兰霆再发火再有情绪,崔樱都没有以前那种畏惧的感觉了。

她有一种足以令贺兰霆愤恨的将她吞吃入腹的自信在,就是觉得贺兰霆不会像往日那样对待她。

崔樱看着贺兰霆走远,府里的下人都知道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气氛发生了变化,二人进入了谁也不理谁的阶段。

不,中肯些说,是其中一方更希望另一方主动示好服软。

贺兰霆娶崔樱是为了什么,当然是想她爱自己了,千方百计不择手段把人弄到手了,成了夫妻对方姿态却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这让他有些怀疑崔樱当初对他表露出来的喜欢到底是不是真的。

或者,“崔家把崔樱掉包了吗。”

贺兰霆疑心病犯了的时候不仅会有些胡说八道的癖好,还很喜欢往他自己理解的方面揣测。

当然他有这种怪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所以情绪再外露,类似这种话都不可能再说第二次。

被“掉包”的崔樱回了房歇息,要管理一个太子府其实很不容易,尤其她才嫁过来不久,还怀着身孕,精力远远不够用。

方守贵想躲着她的,却碍于太子的吩咐,和崔樱的身份不得不到她身边伺候。

整个府里都知晓,太子给予太子妃的权利不赤于他本人。

两个主子要是感情不好,对下面伺候的人来说也是件很危险为难的事,万一伺候到谁跟前没服侍好,谁注定就遭殃。

哪怕太子妃本人脾性各方面都远好相处于其他皇室宗亲,但奈何太子在这方面让人盯得很紧。

崔樱不罚下面的人,自然有人替她处罚。

这种就属于,她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而太子认为她受了委屈,哪怕在冷战或是吵架期间,除了他自己,谁都不能薄待了崔樱。

方守贵曾经是顾皇后的人,不太乐意见到贺兰霆跟崔樱纠缠到一块去,今时不同往日,哪怕顾皇后再派人给他传话,他私心里也希望两位主子感情和睦。

所以他开始劝崔樱跟贺兰霆和好,“长嬴虽然没到,兰陵那边就已经上贡了一批新鲜的荔枝,太子妃尝尝?”

崔樱不知道老奴才的心思,睁开有些困顿的眼皮,微微打起精神,“好啊。”

方守贵立马让人将荔枝送上来,落缤洗干净手拿绢帕擦了擦,剥了几颗放进玉盘里让崔樱用签子戳着吃。

“滋味不错,你们也尝尝吧。”

这种时节最早出来的一批都格外珍贵,挑的都是最甜最红的,崔樱大方赏赐了一些下去,在房里侍候的宫人都跟着尝到了甜头。

方守贵眼珠跟着转了一圈,心里有些磨牙切齿,想着太子都没得到的关照,这些人先得到了,顿时有些替贺兰霆着急不值。

“兰陵不仅水土养人,种出来的果子早年就是御贡的,太子就曾夸赞过……”他等了半天崔樱也没提出,让人送些荔枝给书房那边,只好自己开口了。

崔樱现在经人一点就通,女儿家的心思向来敏锐,方守贵一提到贺兰霆,她就意会到了。

崔樱:“太子尝过了吗。”

方守贵见她上道,绷着的脸瞬间喜笑颜开,“太子那差人送去了一篮,不过……”

崔樱:“不过什么。”

方守贵想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太子书房现今不轻易让侍女进去侍候,魏校尉是个粗手粗脚的,伺候不好。太子要想吃点这种果子,还得自个儿亲手剥。”

崔樱对贺兰霆办公的地方相当熟悉,他们很多旖旎的事都是在那发生的。

有高兴也有不高兴,方守贵说得不让侍女侍候,崔樱都当他是在说笑。

崔樱:“你说得对,魏大人有公职在身,他是干正事的,不好做那些伺候人的活计。”

方守贵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妙,他刚才是这么说的吗,好像不是啊。

崔樱接过落缤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上香甜的果肉汁水,十分通情达理地道:“那就从后宅差两个心灵手巧的侍妾过去吧,太子身边怎能没有红袖添香、佳人相伴?是这个意思的吧,方总管。”

贺兰霆身边从不缺人伺候,崔樱不止一次见过他书房里有颜色好的女子为他研墨、调香。

不管方守贵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崔樱都当他是在为贺兰霆鸣不平,她表现得大度又贤淑,让人找了两个侍妾跟着方守贵,去找太子报到。

午食刚过不久,崔樱吃了点甜的便开始昏昏欲睡。

天气回暖,落缤刚从柜子里取出一条薄毯过来,崔樱已经在榻上侧着身睡着了。

方守贵带着使命到书房,微妙的气氛沉默太久,会让人不自觉多想,越想越慌。

刀锋慢慢划开纸皮的声音危险响亮,贺兰霆在亲自动手拆从不同地方来的密信,在方守贵整个人都感到折磨的时候,他才放下匕首,斜眼睥睨地朝下方看过来。

“孤以前觉得阉人找对食,那是多此一举。现在来看,不是你找不到,是没人愿意要。”

贺兰霆随手抽出笔架上的一支狼毫笔朝方守贵砸了过去,“老东西,孤跟太子妃的事,你插什么手。”问题他插手进来,不仅毫无作用,还有火上浇油之势。

他抬眼冷冷望向跟在方守贵后面瑟瑟发抖的侍妾,命令她们,“滚下去。”

方守贵哭丧着脸解释,“殿下息怒,是老奴见太子妃跟您不亲近,多嘴说了几句,不想就惹太子妃误会了,老奴真的只是出于好意啊。”

贺兰霆不是第一次知道崔樱记仇,可能她自己都意识不到。

她对自己遭受过的事,每一丝每一毫都记得很清楚,就像她让方守贵送来侍妾给他,就是在报复当初他在书房用侍妾气过她。

贺兰霆不近女色,不代表他不懂欣赏女色。

常人的欲望他都有,只不过他这个人要求高,有了崔樱之后,他对其他女子没有别的想法,就是送上来也入不了他的眼,除了让贺兰霆感到不被尊重,勾不出多余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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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妾本是贺兰霆说要遣散的,结果崔樱不同意,贺兰霆只等着她哪天想通了,自然会处理好那些女子。

没想到,有一天是在这等着他的。

贺兰霆冷冷道:“你知道些什么,什么叫她与孤不亲近,是孤……”明明是他在单方面跟崔樱置气。

她多没良心,还对顾行之念念不忘,他不能计较,总不能身为太子,连气也不能撒吧。

方守贵在贺兰霆这就是一颗墙头草,他吹捧道:“您是太子,是未来一国之君,太子妃怎么都不该跟您斗气,要讨好殿下您也是应该的,怎么能让殿下来低头呢,就算因为记恨那天晚上的事,这不都过去这么久了,也该算了……”

贺兰霆精准地捕捉到一丝端倪:“什么晚上的事。”

方守贵霎时清醒过来,脸色大变,背上有冷汗涔涔之意,“就是,就是。”

他在贺兰霆越来越渗人的瞪视下,嘴唇抖了抖,心底哀嚎一声“天要亡我”,认命张嘴,将隐瞒已久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就是那天夜里,太子妃还是贵女的身份,她在府里歇下……那晚殿下跟老奴都以为她睡着了。”

“老奴也确实没见到太子妃有任何动静,授皇后娘娘之意,想让殿下考虑考虑自个儿的终身大事,才有此一问。”

“奴也不敢确定太子妃到底是不是听见了。”

方守贵:“只记得,白日里她一大早就让婢女收拾好,从府里出去了,还叮嘱奴等不要扰了殿下安睡。那只湿濡的枕头,说不准是打翻的茶水,总不能真哭了一夜?”

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满脸愧色,两只手对准老脸各掴了一巴掌,“这事老奴应该早些告诉殿下的。”

那时应该是崔樱对贺兰霆情意最满的时刻,他们耳鬓厮磨,享受彼此带来的短暂欢愉。

在方守贵问贺兰霆喜不喜欢她的时候,崔樱最想听到的应该是贺兰霆对她感情的肯定。

但是贺兰霆那时怎么说的呢,他说对她只是可怜,还揭她伤疤,说顾行之都不喜欢她,那他又为什么要喜欢呢。

仿佛他承认自己喜欢了,就会显得不如顾行之一样。

崔樱一觉睡到傍晚,天色都黑了,屋内点着了灯,她睡得暖烘烘的,连脸颊都是烫的。

旁边有人怕她热着,拨开她的衣襟,替她扇风。

崔樱误以为是落缤在旁边,“腿,腿有点麻了,落缤,替我按按。”她迷迷糊糊吩咐,然而按捏在她腿上的力道跟手法让崔樱逐渐意识到不是她。

崔樱下意识抬脚蹬过去,听到了一声熟悉的闷哼。

贺兰霆扣住她的脚踝,防止崔樱因为受惊再次踢人,四目相对,贺兰霆看到了她眼里的错愕,“你怎会在这里。”

贺兰霆想过见到崔樱时应该跟她说什么,是旧事重提,还是直接道歉。

结果话从口出,变成了,“孤来看孤的子嗣。”

崔樱先是愣住,接着在他眼中,面上渐渐露出一缕微微的讽刺,“你果然是因为肚里的孩子才执意娶我的。”

第120章

崔樱久等不到贺兰霆回应,逐渐红了眼睛,贺兰霆是亲眼看她双目一点一点沁出湿润透明的水光的,他无法形容当时自己的心情,不是罪过,是兴奋。

是难与为人说道的激动、颤栗,他为弄哭了崔樱而感到无比的满足,其中夹杂着满满如潮似涌的罪恶暗念,他费了好大劲才没让自己捧着崔樱的手捏痛她的脸,但他呼吸频率明显仓促了许多,肩头僵直到微微颤抖,如同在抵御这种让人引以为耻,让崔樱感到悚然惊慌的另类兴奋感。

他总是担心崔樱对他再无任何感情,但凡她露出一点愤怒伤心色贺兰霆都能像捕捉萤火的人,到处追逐探寻。

想当初崔樱正是因为对顾行之的愤怒不屈,才引得贺兰霆对她有了贪念和非分之想,而今,她对他怒一怒,或是作委屈不甘样,都能叫贺兰霆私下偷偷反复回味。

他有时都不知自己是想要崔樱的爱,还是想要她的恨,亦或是全都想,想她一切一切的心神都牵挂在自己身上。

不是崔樱长得合他心意,而是他痴迷崔樱带给他的一切反应,他需要崔樱,比需要他更多。

贺兰霆埋头在崔樱腰腹处压抑那种由心到身的激动,纵使崔樱不可置信他为什么不出声安抚,贺兰霆也知道自己此时面色应该极为丑陋,而迟迟不肯露面抬头让崔樱看见其中扭曲的神态。

“你。”崔樱不想自己唱了一出独角戏,她孕期也有些敏感多疑,像贺兰霆因为跟她置气,不等她就留一个冷漠的背影,独自离开的行为同样让她很在意。

她推搡着贺兰霆的头,掌心抵着他的玉冠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推离,然而玉冠上缀的墨玉镶金边划伤了她的手指。

崔樱轻轻吃痛一声,收回了手。

贺兰霆感觉到她没了动静,崔樱那么大胆敢碰储君的发冠,贺兰霆都生不出责怪她的意思,他等了等,回忆刚才崔樱那声小小的惊呼,心中有了疑虑,这才抬头朝她担忧地看去。

他俊脸赤红,少了些许让人生怖的狞色,对崔樱的各种渴求化作了隐忍的面具,如墨的眼珠仿佛覆盖了一层清朗水润的光亮,“怎了,哪里受了伤。”

他根据崔樱哀怨不满的神色,把她的手抓过观察,崔樱一开始还反抗忸怩,而贺兰霆的霸道都倾注在力道之上,稍一钳制,就令崔樱从推拒变成了顺从。

下一刻她双眼湿漉漉,包含惊讶地朝贺兰霆看过去,他不顾脏就将崔樱扎伤的那根手指含进嘴里。

可能他把他自己的舌头当做了药膏,崔樱跟点了穴般,开始还感到微微的刺疼,后来就从手指头一路酥麻到背脊。

直到崔樱指腹划破的伤口再不出一丝血,贺兰霆将舔出来的血丝连带唾液都咽进喉咙里,然后才将她发白发麻的手指放出来,他俊白如玉的脸上呈现一种病态的温柔之意,安抚崔樱,“现在应该不痛了,不会再出血了。”

崔樱一时怔怔,许是出于一种危机感,她不禁甩开了贺兰霆的手,脱口而出,“不许你碰我。”

“你不来,我也就不会划破手了。”崔樱恶告状似的仰睨着他。

刚才的事还没完,贺兰霆说的那句话着实招来她对他的记仇,“光用舌头舔一舔,你就当自己是大夫了?我怀了这么尊贵的种,一点小伤怎么说也要请御医来看看。”

崔樱耍娇,贺兰霆见过。

他当是情趣,从前是,如今也是,而且乐得崔樱这么耍横撒野。

她敢在他这这么做,日子长久了,她就会知道只有在他贺兰霆这里,才能享有一切包容。

他纵容她在权利之巅放肆,而旁人给不了她这份纵容,因为那些人是烂泥,是庸人,是没法用尽心力去滋养她盛开的。

只有他,只有他能拥有这样的至真至爱。

当贺兰霆听方守贵吐露隐瞒已久,崔樱被伤了心的事,他所有的重点是在崔樱为他哭了一夜上面,多可怜,她那时肯定在他身旁动都不敢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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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就连抽噎都得用锦被捂住嘴,以免发出任何声响惊醒他。

贺兰霆很遗憾,遗憾在于竟然那也不曾发现崔樱心伤成那般模样,他由衷地,透过方守贵的说词,一遍又一遍,一字又一字地琢磨品尝崔樱对他的爱意情感。

不厌其烦地仔细询问那令人讨厌的老东西那夜发生的,他所见到的所有细节。

他贫瘠的灵魂在崔樱的眼泪,伤心、喜欢、愤恨中如遇甘露被灌满。

他才至此像雪山上的松柏,渐渐活了过来,他难得会笑几回,嘴角微微上翘,姿态闲逸,令人嫉妒憎恨。“看,一个不够,就两个,两个看不好,就叫所有御医都排队过来为你看诊。”

贺兰霆语气笃定,说得出做得到。

崔樱想不到他会顺着她,发这种疯,她说出去的话,仿佛覆水难收。

她不想在这场闹剧里,轻易就被贺兰霆压制住了,直到现在,她才勘破所有对峙上的胜利,都来自于有人率先对她的退步和忍让。

贺兰霆想拿捏她还不容易?可他真正想要的又不是这个,而是想令她死心塌地。

崔樱要收回刚才胡闹的话,就显得打脸了,但又不能因为两个人的事,真的弄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她不与其他人为难,只针对贺兰霆。

“你滚,滚出去。御医来了就让御医进来,我房里用不着你在。”

“孤不答应。”

贺兰霆一脸不放心,“孤刚才说的,你可以不用当真。”他指的是那句来看她肚里孩子的话,实际上谁都知道他真正看的是谁。

“无赖。”

崔樱恼火地拍床,一不小心就牵动了胎气。

她叫得比刚才划伤手还要惊慌,是纯粹的惶然地盯着自己的肚子。

贺兰霆也跟遇到大事般,迅速而谨慎地望着她的神色,观察她身体上的动静。

在崔樱的肚子被里头的种再蹬了一脚之后,都注意到这一幕的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崔樱声颤道:“踢,踢我,他踢我。”

贺兰霆掌心贴向刚才出现动静的地方,那一下清晰感受到崔樱肚里孩子的脚劲。

贺兰霆松开手,眼眸深谙地盯紧了那片晕染了花色的衣角,“是孤,他在帮你出气,想踢的是孤。”像是为了证实他的话是真的,崔樱的肚子紧接着动了好几下。

崔樱双手撑着床榻,看得目眩神迷,不经意视线掠过贺兰霆,才发现他也跟她一样。

御医最终来了两拨,崔樱留下浅浅痕迹的指腹被包扎起来,肚里的动静被安抚,归于平静。

贺兰霆没有戳崔樱的伤口,去找她对峙口径,提她被他伤了心哭了一夜的事,不合时宜,除了会更加激怒崔樱,不会再有多余的用处。

对他来说,暂时已经够了。

他跟崔樱更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和好,像熟透的果实,重新回到在树上生长的时期,保持着一种涩然、夹生,吃一口嘴里泛酸,又能尝出微微甜,甜味最后处于绵密漫延的状态。

贺兰霆的书房换了一批人侍候,不再有红袖添香,是崔樱没有提及,他自己的意图安排下去的。

隔了一两个月,崔樱将后院那帮侍妾遣散了,她不曾跟贺兰霆说,贺兰霆也没有问,只是眼神交触,自然而然的意会,代表着对方都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

一个做头,一个做尾。

长嬴时,崔樱才知顾行之已经不在京畿了。

贺兰妙善刚生产不久,就闹到了太子府上来,她带人初时骗过了侍卫,梳妆打扮一样不落,伪装得同崔樱是闺中好友一样。

带着大礼,以上门拜访的名义见了崔樱。

她将顾行之离京的原因罪责都怪到崔樱身上,本来亲事今年就要完成,顾行之想推到一年之后,不说容家不同意,容贵妃和圣人那里就不乐意见得顾行之无礼。

昏期后来还是提前了,不想顾行之是一拿到任书,连下属也没多带,就连夜跑了。

顾家顾不得其他,只好派人先将顾行之抓回来,好歹等完了昏再走,而另一头则瞒着贺兰妙善。

却不知贺兰妙善盯得也紧,还是得知了消息,因此动了胎气,提前发动了。

而顾行之已经从陆路改水路,伪装行踪,令人一时发现不了踪迹。

贺兰妙善身上再无以前的娇蛮恣意之气,她应该是和顾行之的关系恶劣到了没有回头路的境地,崔樱光是看着,都能感觉到让人喘不过气的疲累。

她记得自己很早以前就劝过她,顾行之不是谁的良人,或者说,他没有办法做谁真正的良人。

他跟一心向往自由的崔珣其实很像,是行走在路上的浪子,不会真正为了谁留步。

更不像贺兰霆,他还会捻着一朵花一起走。

他就是花心,不忠于情,死也要死在风流里的旅人,贺兰妙善强求和他这种相处一世,只会喘不过气,永远为他患得患失。

但显然,贺兰妙善也有她自己的坚持,这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所以谁也怪不得谁,谁也置喙不了谁。

崔樱对她的怜惜不小心暴露在眉宇间,贺兰妙善出乎所有人预料冲上前,即使落缤时刻小心也抵不住她将一腔怒火付诸于崔樱身上,“去死,去死!”

她推倒崔樱,落缤作为肉垫先倒在地上一手还要护着她,嘴里惊恐万分焦灼地喊人。

“妙善。”

崔樱不妨被她骑到身上,挣扎推拒,周围闹哄哄乱糟糟的成了一团。

“我遇到他比你早,我身份高贵比你好,他却因为你远走京畿抛下我们母子,崔樱,你拿什么来还!”

贺兰妙善歇斯底里,崔樱许久没有生出那种惊恐孤立无援的感觉了。

她用力蹬开被赶来的侍卫拽起的贺兰妙善,脸色发白地按着肚子。

“女郎。”

她看到了落缤颤抖到惊慌的眼神,一股热流出现在身下,从打湿的裙底缓缓流淌到地面上。

第121章

贺兰妙善于混乱中比所有人都先意识到崔樱要生了,她眨着眼带上浓浓恨意,指着崔樱的肚子,用尽怨毒的语气,一口咬定,“奸生子!”

崔樱嫁给贺兰霆才多久,她与顾行之离昏又才多久她就有孕了。

哪怕她遮掩得再好,她丰腴的身姿熟透的气质,让同样经历了孕期产子的贺兰妙善一眼就看端倪,那地上流淌的羊水就是罪证。

崔樱被半抬半扶着进了屋里,贺兰妙善还不肯放过她,她将顾行之戏耍羞辱抛弃她的罪行通通加诸给崔樱,势必要让她尝到跟自己一样不好受的滋味。

她疯了一样,在屋外辱骂,当着来往奔走的侍女侍人的面指认崔樱怀的不是贺兰霆的骨肉,还说她肚里的是血统不干净的孽种。

她咒崔樱生不出来,咒她最好挺不过来难产而死。

侍卫呵斥威胁劝告她自重的话都不起作用,贺兰妙善的嘴脸狰狞邪恶得像是乱葬岗里爬出来的野人,“你们的太子妃不贞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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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怀的是奸生子。”

“奸、生、的!”

她嗓音抑扬顿挫,尖锐刺耳,咬字极重且清晰入耳,就连在场被制伏的下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从库房匆匆赶来的方守贵在廊檐下更是望见这一幕,脚一滑滚到石阶下,连滚带爬地带人凑近这里。

这老阉人早已被降了身份,和府里侍人被派去打扫库房,是闻得风声过来,新总管与他不和,在来的路上吓得脸色煞白。

“住嘴,让她住嘴!”方守贵顾不得贺兰妙善身份惊慌大吼,气势上竟然压过了歇斯底里的贺兰妙善一成,令她不敢置信自己竟然会被一个阉奴无视尊卑无礼教训。

而更可气的是方守贵踮起脚,肥腻沧桑的老脸杵在她面前,近乎磨牙怒目地瞪着她道:“要是太子妃肚里的孩子有任何闪失,公主可有想好怎么向太子赎罪?”

崔樱很早以前偷偷想过自己来这世上才是为了赎罪的。

她母亲一生下她就想将她摔死,因为她怀的是她不爱的人的骨肉,她母亲自觉对不起少年时的情人,嫁给高门背叛了彼此的誓言和忠贞,连亲生的女儿都不想留。

仿佛只要这个孩子一死,就能消释她的罪孽。

同样的,崔樱从小也就把自己没有母亲,和失去父亲宠爱这种过错,当成对她不应该出生的惩罚。

如果母亲没有怀上她,她就不会得病,一整日比一整日臆想更重直至患病,从自我编织的梦境里出不来。父亲也就不会因为母亲神思不正常而在京畿丢脸,他开始也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却因为妻子的背叛而变得性格扭曲,沦为京畿不少人眼中的笑柄。

崔樱刚开始知道自己有孕时也犹豫过到底要不要留下,魔怔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瞬间能领略到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当初想要扼杀她的一丝想法。

她怀疑怀上这个孩子,是不是上天看不顺眼她跟人偷情施与她的惩罚。

如果贺兰霆不娶她,顾行之不包庇她,从此她跟这个来路不正的孩子都要活在世人唾弃和白眼中。

哪怕当初做错事的理由多正直光鲜,他就是她跟贺兰霆背着未婚夫私下交合的产物。

她为了考虑腹中孩子的去留整夜不能寐,整日食不能安,可是让崔樱堕掉她自己又于心不忍,她会因此想到当时在母亲腹中的自己。

她忽然就想给自己一个成全,弥补以前自己未曾得到过的母爱,但她又不得不考虑如果生下来孩子的身份怎么办,生了她能不能照料好。

这个好不代表给他吃给他喝就完事了,他若是个女儿,她该怎么教养她,让她心存善良又不至于在这世间红尘翻滚受伤。

他若是个儿子,她又该怎么教他肩负责任,成为一个有所担当且不去欺善怕恶伤害别人的人。

她自己这十几年都活得不够好,许多事做得也不尽人意,不得旁人欢喜,她怎么有资格“为人师表”?

要是,要是孩子不愿意从她肚里出生,也不想让她做母亲,届时怎么办才好?

她心里像压了块大石,犹豫又矛盾,思虑深重地令她没日没夜睡不安稳,坐立不安。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条生命多宝贵多鲜活,她不是生了一个孩子就可以不管他,她有义务有责任在将来的路上都为其保驾护航,可她能力是那么弱小,就连保护他在肚子里的安危都做不到。

腹部传来的阵痛异常鲜明,崔樱疼得抽气,却无法对带来疼痛的孩子有一丝怨憎,她更多的是陷入对自己做得不够好,渐而产生的厌弃与自责。

能拼劲一身力气,用献祭自我生命的方式诞下另一个生命,无疑是伟大的。

崔樱忍着疼痛忽然想,她不该自怨自艾自己的出生是错误的,至少,她被一个同样柔弱的女子倾尽全力带到这世间上,有那么一刻,对方应该也是爱着她的。

就像她现在虽然疼得不行,小腿抽筋,害怕恐惧与撕裂的痛意齐头并进,依然无法阻止一个母亲的决心。

贺兰霆在朝会之后就跟其他大臣一起,按照惯例去了议政堂。

屋内大概某个角落开了窗,他闻到了雨水的气息,夹杂着炉香的味道,令人心绪浮躁,郁郁生闷。

上头在说话,崔樱的阿翁崔晟也在。

还有顾家,他的外祖,他们年纪相当,气质上来看很容易分辨谁是文臣谁是武官。

崔樱就有典型的崔家人的气质,又与其他精明的崔家人不同,像在竹林里落地生花的藤蔓,只是生在一片茂密的竹林窝里而已。

她不是锋利的,更柔软一些。

贺兰霆知道他不应该在议事的时候走神,但可能因为在崔晟那挖掘到了,曾在崔樱身上见过的特质,他嗅着闷燥湿润的雨水气,情不自禁就频频挂念起在家中的崔樱。

他们最近几乎都没有同房过,没有睡在一起的机会,长嬴的气候逐渐升高,崔樱对床榻上多一个人睡在她身边的事充满了抗拒。

她脾气真的有点大了,忍受不了有多余的动静,就算贺兰霆半夜偷偷过来在她身旁合衣而躺,但凡被崔樱发现了,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指使他走,仿佛他在那里多待一刻她都无法忍受。

贺兰霆摸着腰间修补过的环佩,冷不丁轻嗤了一声,以表达自己对崔樱做派的不满。

他的忍耐就如同放在火上煎熬的茶水,逐渐接近沸腾。

周围忽然没了说话声,空气一轻,贺兰霆对上贺兰烨章的眼神,眼睛眨了下,面不改色地收拢神游中的思绪,当做无事发生。

然而他背后多了道被忽略过去的脚步声,传话的总管态度小心翼翼,传递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贺兰霆耳边炸响。

议政堂的椅子看上去像是被一道猝然起身的衣摆扫翻在地,屋内反应较慢的其他人在那道身影仓促离去后,保持了一小片刻的鸦雀无声。

紧跟着又有人迅速站起来,向座上的人请示离开……

方守贵仰头望着天幕,早上来看以为今日同昨一样天色明朗,可现在却暗得叫人惴惴不安,乌云密布,闷热不已。

屋里头,宽慰叫嚷声再多,也遮盖不住太子妃的痛呼声,这让外面守着的下人跟着心思虚浮,面若戚戚,一片愁云惨淡。

距离崔樱进去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了,还不见结果,方守贵双手紧张地交握,一转身就看到了不远处身形明显变得焦急,从宫里赶来的贺兰霆一行人。

他身边还跟着一位上了年纪,模样眼熟文质气很浓的老臣,步履匆匆,随从还在叮嘱他要小心脚下,但显然这位宰辅大人根本无心去听这些闲话。

他面色凝重,明眼看得出来十分焦心,竟在贺兰霆张嘴时抢先开口问:“太子妃现在如何。”

问话的是崔晟,方守贵却对上一双咄咄逼人凌厉可怖的黑眸,太子此时不消说,大概有恨不得将他们这些下人千刀万剐的憎意,一想到死到临头,方守贵肥胖的身躯顿时佝偻下来,面色一下苍老了许多。

崔樱在屋里叫得越惨,屋外人听得就越是揪心。

贺兰霆周身的煞气更是浓稠如墨,他听着崔晟跟方守贵的交谈声,眼睛一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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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眨地盯着崔樱所待的屋子。

她本不该是今天这么突然的日子发动生产的,他给她请了多少个御医来看,就有多少御医清楚太子对太子妃和她肚里的子嗣多看重。

女子十月怀胎乃是常理,就算贺兰霆不懂医术也知道这种常识,更何况对崔樱真正生产的日子,御医们都已经算了出来。

还早,还差两个多月。

本来崔樱应该安心顺利的待产的,可她却因为贺兰妙善的到来,被迫提前了。

她的叫声,不,应该说是充满痛苦的哀嚎,到最后因为体力的流失,变成了腔调冗长无力的嘶哑呻吟。

如果说赤侯山被困,他不能直面感受崔樱经历的磨难,那么现在,他透过紧闭的房门,光是听她的声音都能感到疼。

贺兰霆这时候冷静得不可思议,他眉峰之间多了条凹陷下去的皱褶,他不知旁人看他的眼神满是惊恐畏惧,薄情唇微张,“妙善呢,把她给孤拖过来。”

他以前听说过一种很古老原始的催生法子,就是在孕妇长久不下生不出孩子时,用血祭祀掌管生育之道的神仙,这种迷信传闻贺兰霆从来都嗤之以鼻,可贺兰妙善迫害崔樱提前生产违背了常理,她就有罪,她该偿罪。

崔樱在里面生产哀叫,她疼啊,她好像知道崔晟来看她了,疼得有些神志不清地呼唤她阿翁救救她,大母救救她,翻来覆去唤了个遍,却没有提一个字不想生不愿意生。

贺兰霆等了又等,直到贺兰妙善如烂泥一般扑倒在他跟前,他都不曾听见崔樱呼唤他的求救声,她的心中仿佛除了崔家人,空不出多余位置,装不下他一个贺兰霆。

更想不起她还有一个同样苦苦等在外面的夫君。

第122章

这种时候贺兰霆知道他不该计较在意太多,但他就是感到要命的嫉妒。

妙善在贺兰霆的俯视下麻木的抬起头,她还没看清对方脸上的神色,就被挥过来的手打在脸上,连带她的人都被打趴下了。

这一巴掌的气势惊到了所有人,贺兰妙善的头离贺兰霆的鞋履是那么近,近得很让人恐惧怀疑太子会再一脚踢上去。

而在为崔樱焦心的崔晟投来沉默的目光,他身为臣子,太子与公主发火一副要杀了她的样子,他应该上前劝解的,这是他的为臣的本分和责任。

可在这一刻,他什么也没说。

毕竟劝人这种有损功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果不是痛在自己身上,永远不能体会其中煎熬的滋味。

在崔晟眼中,崔樱跟崔家其他孙子孙女相比,她的性子确实有瑕疵,有时老实本分过头,太死心眼。

因为崔珣过于出色,崔玥跟崔源会争宠,崔樱的确显得很平平无奇,但人都有例外,崔樱再平凡普通,她是崔晟跟余氏亲手带大的,她于他们来说就是家中最小最得偏宠的小孙女。

她本身资质普通,天赋不够,没法过于出众,崔晟也就没有想过她有什么独到之处。

精彩的人太多,这世间总要有一些平平无奇的人来衬托,崔樱就属于这样的,崔晟对她的要求就是心性上善良正直,不为恶不作恶,她能过得平安顺遂就好了。

当然他也有考虑到在这种周围人都出色,相互攀比的环境下崔樱会因为自己的残缺感到自卑,所以他在崔樱还是小女郎的时候,出门会友做客都会把她带上。

一是为了培养她多见见人胆子和心性上都大胆一些,二是让她不要多想,为自己与他人不同、格格不入而伤心难过。

崔樱长大后的性子都是扭转过来一些的,她小时候是被人多看一眼脚都会受挫自卑,难过的躲在崔晟背后很久很久的。

好在与崔晟交集的都是长辈,在没有同龄人的情况下,崔樱受到长着照顾的机会很多。

崔晟这个祖父做得比她的父亲还要合格,唯一做错的就是崔顾两家的联姻,等出了事他才知道崔樱做了什么。

当崔樱死熬着宁愿交出性命都不肯开口说出与她有私情的人是谁,崔晟就知道崔樱不是崔家最普通的一个,她是最听话的,也是学得最好的,要不是逼到一定程度,她的反骨都不会露出来。

那时他到底还是不想她毁了自己,所以当顾行之上门解释说是一场误会时,崔晟就真当成了一场误会。

他也不去追究更多,也不许府里任何人提起这个,他这个引领崔家辉煌的人为了孙女甘愿做一个聋子、哑巴,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与崔樱有纠葛的是贺兰霆。

他沉默地看着拿剑指着自己妹妹的贺兰霆,看他冷酷无情却独独为了崔樱而朝贺兰妙善发火的模样,陡然心中安定。

是崔樱,才让踩在云端上的太子像个凡夫俗子。

或许,她还能成为他的良心。

“你不能杀我,我没有害她,是她自己摔的。”到了这时候贺兰妙善还要歪曲事实撒谎骗人,“我要见父皇,我要见母妃,你不能杀我,我是公主,是你妹妹啊。”

眼见从宫中赶来劝诫的一行人出现在不远处,崔晟对贺兰霆道:“殿下,等阿樱平安无事后再处置吧……阿樱现在有难,正是为她跟子嗣积福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后面这句话起了作用,他的手按到贺兰霆腕上,扫过贺兰妙善脸上的血迹,将那把剑接了过去,附近自然有人替他收好。

崔晟还提醒他:“宫里来人了。”

贺兰妙善大闹太子府,引太子妃提前生产的事宫里都已知道了,在贺兰霆一下消失在议政堂后,熟知他秉性的圣人就命人跟过来看看,只是速度不如他快,迟了半刻才到。

贺兰妙善虽然做得不对,但从规矩上来说,她不能死在太子手里。

她要是死在贺兰霆的剑下,他把她杀了,无异于会让世人都太子有偏见,说他冷酷无情,同姓相残,连自己妹妹都能下得去狠手。

得贺兰烨章命令的宫人谨慎地一扫贺兰霆周围的情况,在看上去受尽惊吓被折磨得很惨的贺兰妙善一眼,毕恭毕敬地跟贺兰霆请示道:“殿下息怒。圣人有令,要奴等带八公主回宫论处,还请殿下高抬贵手。”

为了让他放人,宫人还向崔晟行了一礼以表歉意,然后再对太子暗示道:“圣人发话,会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结果,人实在不适合继续留在这,殿下……”

宫人求助地看向崔晟。

崔晟更多留心在房间里的动静,他皱着眉说:“怎么没声了?”

他话音刚落,贺兰霆就已经跨上了台阶,推门进到房内。

他的出现吓到了里面的人,证明太子不该出现在女子生产的地方,但没有人敢赶他走。

贺兰霆二话不说推开屏风,“太子妃呢,为何没有动静?”

在到快要接近床榻时,他听见跟在后边为了避嫌,无法再走近的御医紧张道:“殿下,太子妃现在有些疲累,里头正在给她喂人参汤提神,殿下还是在外面等候吧。”

贺兰霆恍若未闻,他正想走过去一瞧究竟,就听见崔樱比平常还要虚弱的声音,像是刚积蓄起一点力气,就来赶他了,“出去。让他出去。”

“崔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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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她声音小,贺兰霆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浑身像从冷水里泡了一圈,紧绷的心弦终于有了松一口的机会,然而又没松完。

崔樱要是迟迟生不下来就很有危险,贺兰霆沉声说:“孤很担心你。”

他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床帐遮了一半,崔樱咽下一口人参汤,疲累而发白的面色逐渐回暖,唇上都是牙印,她感到时不时传来的痛让她无法集中精力去听贺兰霆说了什么,她也无心回应。

在崔樱又开始进行下一轮分娩时,贺兰霆在御医眼巴巴的请求下,一步一步往外走,显然他留在这里什么忙也帮不上。

御医恭送的脚步一顿,贺兰霆反身对他道:“孤只要太子妃平安无事。”

他幽漆的眼珠叫人心生寒意,御医听出了他话里的潜意,可能对太子来说,子嗣能不能平安降生都不如太子妃的安危重要。

贺兰霆走后,崔樱痛苦的哀嚎又持续了很长一阵时间,在将近傍晚时孩子才从她体内生出来。

孩子的啼哭声在屋内响起,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女郎,没事了没事了。”落缤不停搓着她的手,唤醒崔樱疲惫不堪的意识。

接生的婆子到她身边大声报喜,“恭喜太子妃,诞下皇太孙。”

崔樱第一次分娩简直是九死一生,她撑开眼皮,看到了耗尽自己力气生下来的孩子,第一眼是觉得他太小,第二眼是觉得他哭得让人于心不忍,第三眼眼尾自然而言就流出了眼泪。

纵然生下来未足月显得小,经御医的检查,皇太孙的身体还是很健康,这让众人悬着的心都放下来。

皇太孙被抱出来,身为父亲的太子却盯他看了好一会,没有伸手去抱,就在崔晟眼神心急地注视下,贺兰霆像是充当了一个中间人,面无表情眉头却高高蹙起,姿势僵硬且快速地将襁褓递给了崔晟。

“殿下。”

“孤去看看崔樱。”

他们一直等在外面,崔家的人都赶来了,贺兰霆也本该去处理贺兰妙善的事,因为不放心自己不在崔樱会出什么岔子,就在这干等。

期间他倒也有找其他事做,就是问责府里的管事和侍卫们,现在崔樱母子平安,贺兰霆的杀心才有所收敛。

他迈入房中,碰到落缤从床榻边出来,落缤小声回话,“御医给女郎看过,身子没什么大碍,方才用了些吃食,这会睡过去了。”

“孤不会扰她。”贺兰霆盯着崔樱的脸头也不回地道:“孤在这守着。”

落缤退了出去,在她越过屏风时没忍住往里看了一眼,就见到贺兰霆掌心盖住了崔樱的手背,穿过指缝用力握着她的手。

用力到很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劲头。

崔樱醒时已经是夜里了,她朦胧的意识以为是梦里发生的,毕竟那些声音很像贼一样在窃窃私语,她听了一会才彻底清醒,是贺兰霆在与人争论。

对方说了什么,被贺兰霆一口否决了。

极为罕见出宫一趟的顾皇后瞪着贺兰霆的背后,他们之间气氛不像一对和谐的母子,反而像是刀剑相向的仇人。

“他是本宫的亲孙子,本宫为何不能带他走。”

“不能就是不能。”

“贺兰霆!”

她被气得直呼儿子大名,贺兰霆面不改色,眉头挑了下,“你别闹醒了崔樱。”

顾皇后恨不得要吃他的样子,她出宫就是为了看孙子,甚至等不及太孙满月就来了,然后一看顾皇后就生了想要将太孙抱到宫中去养的心思。

她抱着亲孙子不撒手,还是贺兰霆像是看出了端倪,施计将自己的嫡子要了回来,然后交给乳母抱着,开始应付顾皇后。

于是二人就因为能不能将太孙带到宫里去争执了起来。

顾皇后见说不动贺兰霆,就搬出贺兰烨章:“我带他进宫,给你父皇瞧一眼。他也等不及了。”

“不行。”

“我是你母后,你敢忤逆我?”

崔樱在榻上都听得出来顾皇后被拒绝的生了气,因为她已经开始骂贺兰霆不孝,不如不生养他了,这种气话让人听得不是滋味,简直是胡闹,可想而知顾皇后这时有多恼怒。

但一想到她要将自己的孩子带走,崔樱一颗心就悬在半空。

她当然是舍不得的,她还没机会仔细看看孩子呢,她生怕贺兰霆会答应,所以不敢出声,屏息凝气地去听那边的谈话声。

贺兰霆:“父皇也不行,崔樱醒来见不到孩子会伤心。”

第123章

孩子没出生时,崔樱总把他当做自己一个人的责任,她想象不出贺兰霆会怎么对待这个孩子。

从他当时威胁说要让她带着一个“奸生子”嫁到顾家,崔樱就对贺兰霆再无幻想,她打心里认为对方绝对不会有多喜欢这个骨肉。

但在与顾皇后的争执中,贺兰霆要么一言不发,要么就是斩钉截铁的拒绝。

到最后开始赶顾皇后走,“母后可以操办太孙的满月礼,在此之前就不劳母后费心了。”贺兰霆听到一些细微的动静,他不露声色往里瞧了一眼,收回目光与顾皇后沉稳对视。

顾皇后冷冷嗤了一声,她准备走了,“妙善你打算拿她怎么办,容氏把她藏在自己宫里眼珠子一样看着,自己去你父皇那苦苦哀求他保她一命。”

“崔樱命大,母子平安,这件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顶多会被囚禁一段时日,你父皇不会让你弄死她的,于你名声不好。”

她像在抛一个诱饵,她知道自己儿子肯定会想妙善死,他眼里就容不得沙子,要不是宫人今日来得及时,他手里那把剑肯定早在贺兰妙善那捅出个血洞。

顾皇后:“你是本宫的儿子,崔樱是本宫的儿媳,一个容氏所出的公主也敢辱没太子与太子妃的脸面,不用说你,本宫也忍不下这口气。但你跟她计较有失身份,后宅之事何须你动手,本宫可以帮你料理了她。”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顾皇后察觉到贺兰霆的目光在往她身后走,紧跟着她看到被一只手撩动的帘帐,话声一静,暗示道:“本宫回去了,等你想通了再来见本宫。”

她走向乳母,对方微微一惊以为她要抢孩子,顾皇后不悦地皱眉,到底什么也没说,拨开襁褓只敢用指腹轻轻一点太孙,然后念念不舍的走了。

贺兰霆知道崔樱醒了,他从乳母那接过孩子抱到床榻旁时,崔樱显得十分讶异,她潋滟的眸子闪烁着惊喜的水光,有几分羞赧,不好意思。

“他叫什么。”

崔樱被人扶起来,她目光从贺兰霆脸上挪到襁褓中。

刚出生不久的皇太孙被仔细收拾过,合着的眼皮看起来细长薄嫩,浅淡的眉头中间有个小小的弯钩,连睡觉都在皱眉稚嫩却又天生威严的样子。

崔樱心里柔情快淌出水来,她问:“你没给他取名?”

孩子没出生前,贺兰霆就曾戏弄过崔樱,问要给他取什么名,他当然也有精挑细选几个字出来,但随着皇后与带来的宫人出现在太子府,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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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如同流水般被抬进来,太孙的取名权就不在贺兰霆手里。

顾皇后带来的还有圣人的赐名,“叫‘晸’。”这是个充满希望的字,从其中就能看出贺兰烨章对太孙的重视,为了挽留一点与太子的父子之情,他好歹还把取乳名的机会让给了这对年轻的夫妇。

贺兰霆不想让崔樱知道自己连给儿子取大名的机会都没有,神色十分镇定,他把话抛给了崔樱,“你想叫他什么他就叫什么。”

崔樱有些意外他会让自己想,她没有拒绝,倒是真的替儿子想了一个。

“烂昭昭兮未央……昭,明也,是光明。就叫昭昭如何。”

跟“晸”的含义有相似之处,日出也代表光明,贺兰霆开口说“好”,引得崔樱又看了他一眼,他竟然没有丝毫意见。

这事等到余氏跟崔晟来看太孙,崔樱同他们说太孙取叫“昭昭”才露馅。

崔晟:“‘昭’?圣人不是赐名叫‘晸’,难道是后来改了。”

崔樱下意识看向贺兰霆,他放下茶杯,伪装得一副云淡风轻起身准备离开的样子,“孤想起书房还有事要处理,午时再来作陪。”

崔樱就知道他有鬼,什么她取什么就叫什么,既然有了圣人赐名,她取的就只能变成乳名了。

余氏还安慰,“乳名叫昭昭也是很好的,顺口好听呢。”

看到崔樱略显低落的模样,崔晟在一旁含着微笑撩火,“好是好,就是有些像在叫小女郎。”

他还说:“你阿兄来信了,他为太孙精心准备了好些乳名的,有‘虎郎’有‘红鲤儿’看来都派不上用场。”

崔樱一副要哭的模样。

贺兰霆忙完公事回来,与照顾太孙的一行人在门槛碰见,襁褓中酣睡的稚儿如今成了最金贵的存在,光是伺候他府里上下就得用上近百号人,近身侍候的有二三十个。

贺兰霆从太孙嘴边收回手,他指腹轻轻沾了点孩子流出来的涎水,微微一嗅,问:“太子妃喂他吃过了?”

“是。”

刚出生时孩子是乳母在照顾,等到崔樱胸脯涨得不舒服,才试着把孩子抱来亲自喂他,有了一回,再吃乳母的就不愿意了。

现在只要孩子一饿,就会抱过来让崔樱给他喂吃的,贺兰霆来的间隙恰巧是孩子吃饱喝足的时候。

他挥挥手,威严地叮嘱,“好生照顾太孙。”然后进去。

崔樱正好在床帐里收拾,一见他来遮挡住面前风景,贺兰霆眼前闪过一片白花花的影子,他被崔樱娇斥,“转过去。”

贺兰霆纹丝不动,他还让侍女们都散了,然后坐到榻边跟崔樱说:“‘昭昭’很好,没有赐名之前,孤也这么想的。”

崔樱猜到他是来给自己请罪的,不然寻常时候贺兰霆哪会这么好说话,他就是典型的喜欢让人痛,再给人一点甜头的那类人。

崔樱:“既然已经赐名,你何必还瞒我,让我丢脸,你就高兴了。我阿兄准备的乳名,昭昭都用不上了。”她还很喜欢崔珣取得,一想到崔珣收到回信得知太孙的乳名和他没有一点干系会失望,崔樱就更失落了。

贺兰霆:“崔珣对你就这么重要?”

崔樱霍然瞪向他,贺兰霆神色显得十分冷沉,眼里的嫉妒明晃晃地叫崔樱心头一慌。“那是我阿兄。”

贺兰霆抓住她的手腕,“孤是你夫君。跟他比,谁亲?”

崔樱前襟遮挡的衣衫散开,她一面不好意思,一面觉得贺兰霆不可理喻,她理直气壮道:“他与我同父同母,同出一脉,自然是他。”

贺兰霆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崔樱就知道他已经生气。

贺兰霆沉沉地盯着她:“孤与妙容同父同母,同出一脉,但在孤心里,孤与你最亲。”

崔樱听他说自己跟他最亲近,莫名脸热。

贺兰霆:“妙善伤了你们母子,孤不会轻易放过她,你等着看好了。”他语气变得幽冷邪性,暧昧的气氛都掺杂了不少寒意,然而他很快又扭转过来。

贺兰霆抠着她的手心,眼光灼灼,“你什么时候能将孤放心上,要心尖的。”比崔家人还要高的位置。

太孙满月,宫中为了庆贺,摆下了酒席。

孩子从她这被抱走,由顾皇后那落到了贺兰烨章怀里,崔樱看着这享尽天伦之乐的一幕,过了会才发现有人正在看她,那道目光透着杀气,冷冰冰的,纵使隔着距离,她都能感受到其中恨意。

跟贺兰霆大昏时,崔樱见过容贵妃,她与贺兰妙善果然长得很像,是从五官到气质都类似的那种像。

她在人前高傲,在顾皇后面前也只能低头服从,她应该是很不愿意见到这其乐融融的场面的,她身旁还偎依着一个年纪很小的孩子,那就是去年才出生的小皇子。

他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母妃周身气势像个刺猬一样扎人,他渴慕地往座上看去,他的父皇对他皇兄的儿子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青睐。

“母妃。”他钻进容贵妃怀里想求一点安慰,可他母亲正冷眼睇着不远处的太子妃。

这么热闹的宴席,贺兰妙善却来不了,她被囚禁在公主府,那里有重兵把守,她与顾行之的昏礼也被推迟了,生下来的孩子被送到顾家养着。

就在今时早上,贺兰妙善被人发现差点溺死在伙房的水缸里,她堂堂一个公主怎么会去伙房,她那么怕死,更不可能自尽,唯有一种可能,有人要害她想她死。

是谁做的没查出来,但容贵妃就是有种直觉,与贺兰霆脱不了干系。

可她没有证据,她去找圣人,圣人说怎么会,太子已经应承他,看在同为兄妹的份上放妙善一把。

当她再开口时,圣人带笑眼睛里目光都是冷的,他让她听话别胡闹了。

那一刻容贵妃的心也凉透了,她自认颇得圣宠,不然她哪能怀上这个最小的皇子,可真正遇到事她才明白,论得宠她就是不如顾皇后。

正妻就是正妻,从她肚里生出来的就是比妾要高贵,人家心里多清楚,分得多明白。

她瞪人瞪得太久了,久到都有人发现了异样,贺兰霆更是警告地朝她看过来,四目相对,容贵妃察觉到贺兰霆眼神落到她怀里的皇子身上,她一怔神,惶恐地搂紧了孩子,姿态一下就变得服软示弱了。

没了妙善,这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来往之间,崔樱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怪异之处,她看向贺兰霆,“你对妙善做了什么,贵妃刚才看我的眼神不大对劲。”

她本人跟容贵妃是无冤无仇的,如果对方厌憎自己,那肯定是因为她跟妙善的纠葛了。

贺兰霆轻描淡写道:“孤说没做什么,你信吗。是她自己发了疯病,昨夜不小心掉进了水里,早上才被人发现。”

崔樱面露一丝惊讶和恐惧。

贺兰霆宽慰道:“她还没死,你不用怕。”她怎么能那么容易死,她死了就是在这时候损伤崔樱母子阴德,她得等到被世人遗忘,崔樱平安,贺兰晸长大才能死去。

或许等那天到来,她自己受不了了,就会选择自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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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贺兰霆不想让崔樱感到负担,有心理压力,才选择隐瞒不说的。

然而时年暮秋,还出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太孙在宫中差点遇害,被查出幕后真凶与容氏有关,容贵妃被废打入冷宫,容家被以谋害天家血脉为由,开始走上分崩离析的道路。

后又有人揭发容家触犯国法,贪污、叛逆、结党营私扯出种种罪证,朝堂局势顷刻间变得凶险无比。

同月,崔樱收到消息,崔珣在灵州遇刺,生死未卜。

而崔晟在宫中因一场旁人引发的争执,不小心被撞倒在台阶下,头颅因此受了伤。

第124章

人生多是事不与愿相逢的意外,有人称之为“倒霉”、“不幸”、“遗憾”,无论哪一种,崔樱都早早见识过,然而还是没办法喜欢。

同月崔家出现两桩祸不单行的事,就如同要变天了似的。

崔珣远在灵州,生死未卜与崔晟受伤的消息一比忽然显得轻了点,往好处想,只要没传来他的死讯就代表他还活着。

而崔晟听起旁人对那天事发的叙述,就好像他真是个被卷入风波里的倒霉鬼一样。

朝会刚结束,圣人跟太子更是刚离开不久,惨剧就发生了。

他只是如往常一般立在台阶上,与门生兼下属的官员说话,焉知事故来得那么突然,他身后向来不和的官员之间竟意外动起手来。

崔晟身为宰辅遇到事,自然想到的不是先跑,而且他也有约束朝堂下属官员的责任,所以他不仅避开不了,他还要出声制止。

当时殿堂外是有禁军侍卫把守,已经拔刀警告威慑,让他们注意场合身份,可惜不巧打起来的两人都是武将,在侍卫要动手将他们拿下时,两个打得滚作一团的人如山石般撞倒了前面的人。

崔晟离得近,首当其冲被波及,倒霉的当然也不止崔晟一个,好几个没有防备来不及避让的官员都有受伤。

有人大喊一声“宰辅大人流血了”,现场才如一切都静止般瞬间鸦雀无声。

崔樱赶到崔家时,府中上下的脸色丧如考妣,气氛低迷凝重。

背后紧跟她的贺兰霆眼睛目光不离她身,他看她在步入房门时,都快忘了面前有一堵需要抬高腿脚才能迈过去的门槛。

崔樱声音颤抖,“我阿翁……”

贺兰霆紧紧搀着她的臂弯,带她平安越过,冷峻的眉头微拢,神色不带一丝笑容亦很沉重,“他会没事的。”

崔樱心悸的感觉少了些,她来之前惊闻噩耗浑身僵硬,现在已没刚才那么浑身冰凉的厉害。

她看了眼贺兰霆,他亲自从宫里出来接她,再送她来崔家,寸步不离,在她担忧恐惧到惶惶不安时,出声安抚给她支撑,告诉她他在她身边,忽然庆幸有他。

他那么无所不能,好像有他一句话,崔晟就能得到保障了。

光是看到帷帐的一角,还没见到崔晟,崔樱就已经激动起来,她挣开贺兰霆搀着她的手,步履跌撞好几下,扑到她阿翁的床榻边紧张地观察打量崔晟的伤势。

崔晟还处于昏迷中,他双眼紧闭,如果不是头上伤口有上过包扎过的痕迹,就跟平常睡着了一样。

但是死人也是这样的。

崔樱见过人死后的模样,只要时间过得不算太久,半个时辰内和躺在榻上睡着的人没有太大不同,也不会一下就变得十分狰狞,他连皮肤血液都是温温的,就是不会睁开眼不会再有动作,有任何意识来回应探望自己的人。

崔晟这样闭着眼,唇色发白,气色极差,仿佛一下到了风烛残年的状态,崔樱很难不往这方面想,她泪眼婆娑地朝一旁守着崔晟的余氏看去,求助道:“大母,阿翁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是不是只要躺一会就能好了?”

她问得那么天真,明明做了母亲,为了不希望最亲近的长辈出事,情愿如同孩提时一样自我蒙蔽和欺骗。

崔樱一问余氏就红了眼,她跟崔晟感情非同一般,不仅仅是夫妻,还是彼此的知心人。

她见过崔晟最意气风发的年轻时段,也见过他位高权重后的样子,然而不管是意气风发还是位高权重,崔晟都待她始终如一,可以说两人就是相知相伴走来的。

余氏想安慰崔樱,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长时间没有喝水,嗓子已经哑了,她流过泪,现在不流了。她说:“是,你阿翁是有福之人,他绝不会出事。”

崔晟醒不来,崔家主事的人成了崔崛,他这人虽然各方面都有瑕疵,但在孝道上是没有什么好苛责的,他若是不敬重父母,也不会把崔樱交给双亲教养。

他其实也没想过崔晟会有发生意外的一天,浑噩过去,整个人气色都颓废阴沉许多,连他身旁的冯氏都不敢乱说话招惹他,崔玥跟同书院归家的崔源在冯氏身后就像两个透明人一样。

贺兰霆走过去,崔崛没什么劲地抬起眼,“殿下。”

崔樱拿帕子擦干眼泪,看到了贺兰霆跟父亲说话的一幕,回过头对余氏低声道:“大母,害得阿翁如此的那两人……”

那两个武将负荆请罪来的,跪在崔家的庭院里,想求得崔家的原谅。

难过中的余氏愣怔而诧异地听见向来细腻平和的崔樱柔声柔气道:“我们不要宽恕他们,想都不要想。”

崔樱做了母亲以后,她整个人的气势都是很和缓和悦的,如罩春风,如沐细雨。

可她现在才知道,做人一贯的平和忍让不争是不行的,不然亲人有难,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帮不上的这种痛,谁来偿。

一句无心之举就能弥补过错了,别人家阿翁的命不是命吗,为什么要将彼此的争斗建立在旁人的性命之上。

余氏听得心有余悸,“阿樱,你要做什么。”

崔樱:“我只想我阿翁好。”

这话在探望过崔晟以后,她也跟贺兰霆这么说。

她今日不想回去太子府了,她想留在崔家守着她阿翁,陪着她大母,所以她让贺兰霆自己回去。

贺兰霆可以理解她,但他还是想崔樱回去,崔家这么多人照顾崔晟,真的不多崔樱一个。

如果没人看着她,她留在这肯定要把自己累了,贺兰霆淡淡问:“那昭昭呢。”

太孙在宫里受惊过,除了太子府哪都不愿意去,最喜欢待的地方是崔樱怀里。

贺兰霆接崔樱到崔家,孩子就留给落缤和乳母在府邸照料,他想的是探望崔晟后就回去,明日再来也可以。

儿子可能在娘胎里察觉到母亲受过父亲太多气,对贺兰霆并不亲近,抱不了一会就会哭。

不过再怎么说,这些都是贺兰霆想崔樱跟他回去的理由,他不想放她一个人留在崔家。

经他一提,崔樱的心像被分成两半,一半在这,一半在那。

她很纠结,于是跟需要帮助的人一样,求助地看向贺兰霆,有时候自己做不出决定,就期望有人能替自己想。

而被求助的人,往往都是自己潜意识里觉得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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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靠最信赖的。

崔樱就这么看着贺兰霆,眼眶一圈都在泛红,嘴唇仿佛因为眼泪外露太多丧失了水分,艳红却干涩。“那我怎么办,我都舍不下,你说我该怎么办?”

如果崔珣在这,崔樱大概就不会这么轻易崩溃,但是他跟崔晟祖孙都有难,对崔樱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她跟崔崛不亲近了,他身边有冯氏崔玥崔源围在那,崔樱嫁了人就如同是外人,她怎么能不慌。

贺兰霆把急得跺脚的崔樱揽入怀中,她看不到他的脸,他揉了揉崔樱削薄瘦弱的肩头,在她额头亲了亲,退让了一步,“就一晚,你陪余女君,孤明日来接你。”

“那你呢。”崔樱侧脸贴着他胸膛,“我阿兄生死不明,阿翁又出了这种事,你帮帮我,也帮帮崔家好不好。”

贺兰霆感受到崔樱此刻非同一般的依赖、乖顺,他摸着她的脸,指腹还沾到她眼角湿湿的泪痕,他超乎寻常地痴迷崔樱需要他依赖他的感觉。

他真就希望他跟崔樱能变成春藤和树,春藤依附大树紧紧缠绕,才能汲取雨水和阳光活得繁茂,他也想要崔樱只有依靠他才活得了,而没有崔樱大树也不过是无人靠近的枯树。

贺兰霆最终回了个“好”。

他走过崔家长庭,路过那两个被崔家下人怒瞪着的负荆请罪的武将,隔着回廊他也就远远瞥了一眼,二人身上具是命自己人鞭打出来的伤。

贺兰霆再次从府邸出来,他去了趟宫里。

他一走,落缤立马命人收拾太子妃的常服与用的东西送到崔家去。

贺兰烨章将一本寻常请安的折子懒散地丢到一旁,他换了个姿势坐着,对面前的贺兰霆道:“朕料到你会回来。”

“你想问崔晟的事,背后主谋是不是与你母后有关,朕可以告诉你,不是。但你应该清楚是哪一方的人,你没答应你母后提出放过顾家的条件,她只好与顾家站在一起了。”

容家先倒,事出无常必有妖,多少人闻得腥风血雨的味道,当然不想让死的人是自己都夹紧尾巴。

顾家已经反应过来要倒霉了,可面对步步紧逼的紧张局势,要想不倒台,只有拼命抬高自己的价值与优势。

“文武相争,历来如此,还需朕在其中挑拨么?”

贺兰烨章起身走到贺兰霆身旁,他们父子面对面,一个气质温润和气,还噙着微笑,一个面无表情棱俊如斯,沉默不语且丝毫没有退让,目光相对,各有一番较量。

贺兰烨章用充满同情和怜悯的口吻道:“阿贤舍不得顾家出事,她也求朕,放顾家一马。你祖父、你舅舅更是在为自己找台阶下,他们看到容家从出事到被抄家不过一天之内发生的事,他们怕了,主动献上掌管已久的兵符,以求原谅,朕也很为难啊。”

“朕觉得他们这些臣子啊,作威作福的时候没想到朕,死到临头的时候要跪在朕脚边求饶,朕轻易就原谅了,那朕岂不是贺兰家历来最无能无用要让先祖耻笑的帝王?”

所以他暗示且授意,他苦朝中有世家兴风作浪已久,让他寝食难安,有没有人来替他解决一下。

他也不指谁,心里有鬼的自然清楚,顾家已经将兵符还了一半回去,为了抬高身价就要证明自己还有能力。

他们也不想对崔家出手,但是一个普通小世家贺兰烨章根本不满意,他摇头说,原以为爱卿深懂朕心,结果看来还是他意会错了。

于是就有了灵州的暗杀和崔晟的事。

贺兰烨章:“两虎相斗,两败俱伤。你祖父以为,没了崔家,整个朝野只有顾家能立足,朕也就只能用顾家的人了,不过这些年确实少了许多人才,你还知道为什么么……”

他跟说戏文般,过足了说书先生的瘾,才意犹未尽地负手挺起胸膛,问面不改色的贺兰霆,“你说你是做什么来的。崔晟出事,你那位太子妃该正伤心吧?不过为人子孙,伤心都是应当的。”

贺兰霆能成为太子,不仅是因为顾皇后的宠,也是因为他是贺兰烨章亲手教养大的,他教养他的时间甚至比顾皇后还要多。

从他出生到他及冠,再到他成为太孙的父亲,他所接受的为人处世的道理与方式都来自于贺兰烨章的倾囊相授。

他一直在教他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贺兰霆在成长道路上与崔樱一样,深受自己父亲的影响。

可他今天却为了崔樱站在这里,与贺兰烨章对峙。

贺兰霆浓眉不展,他知道局面出现这种变故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更是与贺兰烨章不满世家势力日益强大有关,打压他们更是他们父子的目标,他父皇没有动摇,他更不会动摇。

但是,“未必没有其他处置方法。宰辅年纪已高,落得如此下场,也……”

贺兰霆想到崔樱婆娑伤痛的泪眼,当她惊闻自己兄长跟祖父性命有危险时,就跟天塌了一样恐惧害怕。

他当时就想,没有这些人,崔樱以后能将所有心神都放在身上就好了。

可是为什么真正出现这样的情况,见她受怕见她心慌,他不仅犹豫了,还做出了进宫与父皇协商的举动。

“那你得问你祖父和你舅舅了,事情是他们安排人做的。”

贺兰烨章颇为新奇的盯着贺兰霆,这是他倾尽所有,悉心教导的太子,他是最像他的,是他最得意的骨肉。

他本该尊贵冷酷不在他之下,娶一个他满意的能助其将来管理母仪天下的贵女,可他却为一个崔氏女动了情。

在贺兰烨章看来,贺兰霆就该配最好的,崔樱与他实在不太相称。

贺兰霆沉声道:“已经够了。”

贺兰烨章笑不见了,脸色冷了下来,“不这么做,你想让那些人将来爬到你跟朕的头上?这天下以后还会叫贺兰吗?朕已经允许你娶了崔樱,她今后是你的人与崔家没什么干系,这还不够吗?”

他难得发火,平时都是心平气和的样子,一怒不知让人多心惊胆战,而贺兰霆气势丝毫不弱,在血缘牵扯与多年深厚的父子之情的铺垫下,他们如同一对寻常人家的父亲和儿子产生了矛盾跟争执。

贺兰霆:“可崔晟要是没了,崔樱信仰就会崩塌。”

他眼瞳黑如深潭,窗外的光线在他冷漠的脸上划分出明暗的界限,“她是我的,却还没有真正属于我。”

贺兰烨章用力按住他的肩膀,“那就别让多余的人分去她的心神,没有那些人,她就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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