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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相见 北倾 35563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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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了了乍一听到这句话,比了无更疑惑:“供了?是我供的吗?”

了无努力回忆了一番,但时间久远,他有点记不太清细节:“好像是,我帮你问问。正好我还有个师弟在寺里。”

了无的效率很高,出去一会再回来,手里拿着一个手机,边翻相册边递给她:“是你供的,还写着你名呢。你看,是你吧。”

了了接过来一看,表情如同凝固住了一般,在霎那间定格——明黄色的往生牌上,往生者写着“了致生”,阳上那一列则落款“了了”。

看上去确实像是她亲自供的。

“后面还有一个。”了无用手指滑了一下相册,往后翻了一张。

那是一个正红色的延生牌位。

往生和延生,顾名思义,一个是接引逝者的往生莲位,意在超度先人,普利十方。另一个用于还在世的生者,意为祈求诸佛替此人祈福安康,增福添禄,消灾延年。

而那个延生牌位上,只写了“了了”二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了了把手机递了回去,她看着了无说:“我还没去过梵音寺。”

所以,这个往生牌位和延生牌位怎么可能会是她供的?

了无原本还想嘲笑了了不记事,可见她的表情如此认真,一时也迷茫了起来:“可……这两个牌位在寺里供了好几年了。往生牌位和延生牌位是同一时期供的。”

“你看啊。”了无给她找了几张图,举例:“供奉牌位都是需要牌位费的,无论是往生还是延生,都一样。但根据供奉的年限不同,收费也是不同的。了先生的往生牌和你的延生牌都是长期供奉的,所以使用的材质和供奉的位置都和那些一年期的不同。”

了了看完对比图,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佛教所谓的众生平等,其实也有那么点待价而沽。只不过这句话当着人佛家弟子的面,是万万不好说的。

她问道:“那能帮我查查吗?我想知道是谁帮我供的。”

了无听完,有些为难:“你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要是想查,得去库房翻以往的堂本,很麻烦的。”他生怕了了不能理解到底有多麻烦,掰碎了和她解释:“在我们寺院供牌,都是一年期起的。也不是谁来,交个费用,登记个信息就可以。”

“香客在寺院客堂登记后,师兄会将牌位信息都记载在堂本上。每年供牌的数量都是有限的,这些被登记了的就会在寺院做法会前一起立牌位,享法事的回向,才开始受益。你不知道具体时间,我就得找监院将往年的堂本载录全都翻出来,一个个找过去。”

了了理解了,可她仍是眼巴巴地看着了无,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里满是祈求。

了无心巴子一软,别过脸去,不再与她对视:“小师兄,这真的很难。”

“可我不能连谁在供我父亲的牌位都不知道吧。”了了想了想,出主意道:“那找立牌位的人打听一下,会不会更简单一点?”

了无摇头:“你知道这样的牌位一共有多少吗?”他叹气:“对师兄来说,立牌位立的是众生,特意去记住谁的名字那不是有失偏颇吗,不可以的。”

见了无实在为难,了了也不好再勉强,她收起合同放入包内,准备离开。

今天是周六,按之前说好的时间分配,今天原本应该是属于法界的。可合同上午刚签,她想进入工作还需要提前准备一番,工具这些还都是次要的,最费神的还是《大慈恩寺》的拓本。

临摹誊画最重要的还是要揣摩原版,她今天除了想问了无供奉往生牌位的事,还想再问问裴河宴,是否可以让她去梵音寺亲眼看看壁画。

只是她来时,了无就说了小师叔有事不在,签订合同的事全交给他负责,让了了有什么问题就直接和他说。可这个问题很明显了无是做不了主的,所以她干脆就没问。

了了见了无把她送到了法界门口,还想再送,及时停了下来:“码头很近,我可以自己回去,你不用送啦。”

了无是个实心眼,闻言,立刻摇头拒绝:“小师叔让我送你到码头,我就得送你到码头。快走吧。”

了了无法,只能和了无继续步行。

上午的时间还早,到处都是涌入优昙法界的游客,像他们这样逆流而行的人是绝对的少数。再加上了无一身僧人的打扮,了了和他走在一起,那就跟举着十几瓦数的灯泡在黑暗中穿行一样,都不能说是显眼了,简直扎眼。

她默默压低了帽檐,无比庆幸自己早上出门时为了遮阳,顺手摘了顶渔夫帽。

两人各怀心事,安静了一路。

了无把她送至码头,买好船票,嘱咐道:“过两天小师叔回来,会把工作证、通行证都一起办好,下次再往返就不需要你买票了。”

他把船票递过来的时候,不知从哪掏出一张纸条:“你到洛迦山的码头,会有车来接你。这是车牌号和司机的联系方式,以后你要用车就提前给他打电话。”

了了接过纸条看了一眼,有些诧异:“随时吗?”

了无点头:“随时。”话落,他又强调了一遍:“只要用车就可以找他,不一定是要来重回岛。”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合作期间内,这辆车只为了了服务,不限时间也不限地点。

了了受宠若惊,这待遇……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还有!”显然,了无的话还没有说完:“住宿可能要委屈你一些,我和了拙、小师叔都住在休禅别院,小师叔担心酒店的安全性不够高,毕竟酒店来来往往的人员都不固定,你一个人住那也没人照应。所以,就干脆安排你和我们一起住在别院。等过两天你方便的时候,小师叔会带你先去看一下院子,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

他一口气说完,有些喘,看着了了半晌,忽然冒出一句:“小师兄,你头上怎么会有星星啊?”

了了:“……”

你缺氧了,孩子。

——

裴河宴参加完佛雕艺术协会的论坛活动往回赶时,已是周一的深夜。

近期,优昙法界的开放引起了社会各方的热切关注,相关的协会、平台等频频瞩目,大小动作不断。

觉悟实在抽不开身,有些推托不掉必须出席的活动就落到了裴河宴的头上。

这一次,他就是临时接到的通知。

那天与了了在茶室谈完,送她回去的路上,他接到电话,直接出发去了论坛现场。后续的所有安排,全是那晚在车上临时交代了无的。

返程的路上他终于有空,给了无打了个电话。

漫长又沉冗的夜晚,连通话接通时的忙音都带了些许消寂。铃声响了很久,却迟迟没有人接。

直到通讯忙音接近尾声,他看着窗外寂静的霄野,这才反应过来,时间已经很晚了,了无可能早就睡着了。

他正打算挂断电话时,手机那端“喂”了一声,了无有气无力地喊了他一声:“小师叔。”

裴河宴一时挂也不是,不挂,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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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些过意不去。

了无可没他想得这么多:“小师叔你出差回来了吗?这么晚才刚忙完哦。”

他大概是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声音缓缓拉远,困倦的哈欠声听上去像是尤在梦中,恍惚迷离。

裴河宴靠住椅背,捏着眉心纾解睡眠不足导致的头疼:“睡着了就明天再说吧。”

了无刚想嗯一声,可醒都醒了,不说上两句就跟亏麻了似的,赶紧叫住他:“小师叔,你是不是想问小师兄的事?”

刚拿离耳边的手机又重新贴了回去,裴河宴轻哂了一声:“问你几个事就好,合同……”

了无几乎都猜到他想问什么,抢答道:“合同周六就签好了,我已经做完归档了。通行证和工作证明天就能办好,已经通知我上午去拿了。”

“别院的房间呢,清出来了吗?”

“差不多了,我明早再去看看。”

了了要来法界画壁画,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了无了。这些琐事,都用不着裴河宴吩咐,他主动记在备忘录上,每天监工盯着进度,生怕延误。

裴河宴想了想:“她就没问别的?”

回应他的,是了无漫长的沉默。

看来是有了,甚至还有点棘手。

裴河宴闭上眼,忍耐着不适,音色沉沉地问道:“怎么不说?”

“这好像算是小师兄的私事。”了无琢磨了一会:“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啊。”

裴河宴问:“关于哪方面的?”

了无没敢接话,他此刻的脑海里像是卷起了一股飓风,正在思索、挣扎。

小师兄没特意叮嘱过要保密,那这件事应该是可以说的吧……往生牌位嘛,大家都是梵音寺的人,来来往往的总能不小心看见的,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没准小师叔知情呢!

裴河宴耐心地等了一会,没多久,了无就支支吾吾扭扭捏捏的起了个头:“就是吧,小师兄突然问我,往生牌位怎么供。”

裴河宴倏然睁开眼,车内幽暗的氛围灯将他的眼眸晕点得如同冥火,暗光流转。

了无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后,主动补充道:“不过我事后想了想,觉得小师兄难得有事找我帮忙,我还是得替她想想办法。”

裴河宴听得并不算认真,连回答都慢了半拍:“那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了无心虚:“还在想……可能大概,还是得找堂本载录一页页翻,看看登记信息上有没有。”

“那你慢慢找吧。”裴河宴说完,问了最后一句:“她为什么突然想要供往生牌了?”

了无说:“可能想爸爸了吧。”

裴河宴挂断电话后,再没了睡意。

刚缓解了一些的头疼,又一次卷土重来。

第五十二章

四方塔上的壁画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了了端详着已初具规模的画作,油然而生一股骄傲之感。

虽然现在看,骄傲得好像有些早了。但一个作品是否倾注了全力,又是否获得了自己的预期,创作者的感受是最直观的。

她光是看着这幅壁画,就心生欢喜,心满意足。跟喝到了假酒似的,醉得飘飘欲仙。

来电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了了都没察觉是自己的手机。还是小沙弥将水筒拎上来时,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了姐,你不接电话吗?”

了了这才从壁画里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喂?”

“是我,楼峋。”

了了差点冒出一句“稀客”,好险,话刚到了嘴边就赶紧刹了车。她走到廊外,倚着栏杆,俯瞰着塔下稀稀拉拉的游客。

那日的僧值说,优昙法界开放后,普宁寺的游客就会立刻减少一半,还真的是这样。

“接电话这么慢,在忙吗?”楼峋问。

“现在是工作时间啊,你说呢?”了了反问。

她一心虚,就会避重就轻。看似挺坦诚的,可实际上不仅避而不答,还会给你偷换概念。

楼峋笑了笑,没拆穿她:“你还在洛迦山吧?我下个月有个展,要去优昙法界。有没有什么需要我给你带过去的?”

“我这什么都不缺,你不用惦记。”了了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楼峋,她下个月也会在优昙法界。可这事说来话长,她就不想说了,等到时候见了面,再说不迟。

了了和楼峋的联系并不算频繁,尤其是了致生去世后,两人失去了唯一的关联,她就像飘在尘世里的一抹游魂,风吹到哪她就飘荡到哪,行踪不定。

楼峋就算日日在老宅里等着她,也未必能和她碰上面。

最久的一次失联,将近有两三个月,楼峋直接到她的学校来堵她。

要不是怕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了了原本还不想配合。被楼峋“请”上车后,他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了了默许了楼峋查问她的行踪,掌握她的近况。

他说:“老师生前交代过我,要我看着你一些。我不干涉你的自由,但你得让我知道你在哪、做什么,有没有遇到麻烦,钱够不够用。你如果不愿意,你自己去跟他说。”

那是了了头一次看见楼峋这么严厉,这么不讲道理。

就算她不同意,她又怎么去跟老了说?他不会再回答她了的啊。

那是了了最后一次游离。

楼峋在她失控之前,抢先一步将老了系在她脚上的线一点一点收了回来,攥在手中。

此后,他们之间就形成了一种默契。

没有大事的情况下,楼峋每个月都会给她打一通电话,问问近况。很多时候,他们的对话都没有什么实际内容,但就是这么一通电话,了了像是在和了致生分驻在人间的使者对话一般,莫名感到心安。

但如果遇到变动,例如之前了了四处游历,寻找了致生笔记上提到的壁画遗迹时,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她就会给楼峋发条微信。语音、文字或定位不等,全看她当天的心情。

久而久之,她就像一只楼峋散养的风筝。有风时,她乘风而上,去所有她想去的地方。风停了,他收线等她归巢,等待下一次春风再起。

本月的连线任务完成后,了了挂断电话,翻了翻微信。她忙起来就不记得看消息了,所以趁拿起画笔前,先把工作消息都处理一下。

得亏是多看了一眼,了无询问她,今晚有没有空,他小师叔回来了,想在这周工作开始前把住宿的问题给她落实好。

裴河宴回来了?

那正好啊,壁画的事可以当面和他提一提了。

了了和了无约好时间:“晚上见。”

——

了了下班太晚,去往优昙法界的轮渡在下午四点就截止了。她只能绕个远路,从重回岛的渡口上岸,和了无汇合。

刚走出船泊岸口,来接她的商务车就已经在出口等着她了。

了无一发现她,立刻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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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门,用力地挥着手,生怕了了看不见他:“小师兄,这里这里。”

了了答应了一声,快步朝他走去。

打不过就加入,她现在对了无叫她“小师兄”已经彻底脱敏,反正也不会少块肉,她就当是多了一个外号。

商务车停的位置有些暗,灯光照不到。车辆又熄了火,车内没有一点光源,了了上车时,没看清踏板的高度,一个没踩稳,脚滑了一下。

她下意识去扶扶手,借力平衡。不料,手伸出去先摸到了一节手臂,她尚未反应过来时,手腕已经被一只手稳稳扣住。

随即,她掌下的手臂发力,轻轻松松的将她带上了车。

了了刚想道谢,一抬眼,眼前的人侧脸分明,线条轮廓在窗外微弱的灯光反射下清晰得如同她线稿里的人物素描,极具辨识。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裴河宴也在车上。

指下的触感突然有些麻,了了下意识收回手,低声道谢。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了无,挽着头枕,从后座凑上前来:“小师兄,你吃饭了吗?没吃饭的话,小师叔说带你去吃素饼。”

“我吃过了。”

了无闻言,惋惜地叹了口气:“怎么就吃了呢,我还想蹭一个素饼加顿餐呢。”

了了看了眼身旁的裴河宴,犹豫着改口:“那我现在说没吃……还来得及吗?”

“可能是来不及了。”裴河宴似乎是笑了下,连语气里也沾上了一星半点的笑意:“麻烦你们,下次提前串通好。”

了无幽怨地看了眼了了,悻悻地摊回了后座。

司机回来后,车直接驶向休禅别院。

约十五分钟后,车在院子里停下,了了和了无依次下车。

休禅别院距离优昙法界,步行仅需七分钟,通勤时间十分友好。

了了站在院中能够清晰地看见远处灯火璀璨的优昙法界,在黑夜中缓缓盛放。

了无见她站着不走,微微蹲下身,以了了的视角循着看去……这角度起码比他少看一层楼,这有什么好看的?

了了一回头就见了无举着手在她头顶比来比去的量身高:“小师兄,你还能再长高一点吗?”

了了:“……”长高干什么?打爆你的头吗?

裴河宴从另一侧下了车,见两个小朋友都站着不走,他催促了一声,先迈入拱门。

——

休禅别院是一体式的中式庭院风格,建筑简单,功能齐全。

主院落是落地式的客厅,两侧便是卧房。小院的风景别致,处处都透着佛国的儒雅与写意。

了无原先让了了做好心理准备,要和他们一起将就时,了了来之间还特意做了点心理建设。她心里想的别院是,陈旧又逼仄的筒子楼或挤挤嚷嚷的笼子房,甚至再糟糕一点,跟大通铺一样,海风一吹,四面都透着咸腥。

可她万万没想到,梵音寺僧众的生活水平竟然有这么好。这样的条件和环境,居然还让她将就一下?这里除了素净一些,可比她在山上租的民宿好太多了。

“进去看看吧,”裴河宴领着她先去房间:“这里两间客房,只有你一个人住。了无、了拙还有我,都住在院子对面,和你有一些距离。”

他给了了指了个方向,和了无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你看一下还有没有需要添置的,我让了无尽快去置办。”

了了进屋转了一圈。

现在天黑了看不太清院落外头,但朝南的房间在采光上肯定十分舒适。地板被打扫得一层不染,该有的家具也都十分齐全,除了风格比较朴素外,整个空间宽敞明媚,连空气都十分清新。

床铺上,枕头与被套全是新换的,她离得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皂角味。更别提,单独的浴室里,洗浴用品全是崭新未拆封的,这完全是可以拎包入住的程度。

了了甚至觉得,她走这一趟完全没必要。

见她满意,住宿这事便算解决了。

裴河宴把装着她工作证件和房间钥匙的文件袋递给她:“别院的大门用的是密码锁,密码回头让了无发给你。你要是有行李要搬,也找了无。”

他事无巨细,把优昙法界的工作时间以及用餐和午休都交代了一遍,确认她没什么问题后,又亲自送她出门。

了无被事先交待过,就没有跟着。

裴河宴带着她走了一遍院子,让她熟悉路线:“等住过来了我再带你熟悉院子,你先把路线记住,别找错门了。”

了了忍不住嘟囔:“你怎么跟交代小朋友一样。”她已经长大了!

自那天在普宁寺的茶室开诚布公地聊过一次后,两人之间的相处已经比之前自然了不少。但毕竟了了已经不是十三岁的小萝卜,裴河宴也不是二十岁的小师父,两人多少还是有些陌生和拘谨。

裴河宴闻言,反应过来,哂笑了一声:“和我比起来,你确实还小。”话落,他没给了了反驳的机会,立刻接下去说道:“回洛迦山的轮渡有时间限制,今晚就先到这,我送你回去。”

司机就在车上等着,等两人上车后,利落地在院子里调了个头,驶出别院。

“我听了无说,你想给了先生供往生牌位?”裴河宴问。

了了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件事,想了想后,说:“对,今年的清明回不去,就想给我爸供个往生牌。结果不知道是谁这么好心,已经在梵音寺替我供了牌。”

她说这话时,视线一直看着裴河宴。

车内幽幽的灯光下,他连眉头都没皱上一下,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状态。

裴河宴是了了第一个想到的也是第一个排除的。如果是他做的,了无不可能不知道,况且据她所知,裴河宴在南啻遗址又工作了一段时间,等交接完了所有工作后,直接去了优昙法界,根本没空回梵音寺。

心里有了答案,了了也不好再故意试探,转而提起了壁画的事:“我想在拿到拓本前,先去看一下原版的壁画。不会耽误太久的时间,加上往返,两天即可。”

她在有这个计划时就提前看了往返机票以及路程所需的时间,打算快去快回。

“你稍等一下。”裴河宴没立刻答应,他用手机看了眼行程:“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这周周末。”要不是周六是工作时间,她都用不着特意和他说一声。

“下周就是清明。”他收起手机,很快做了一个决定:“你陪我去给了先生扫个墓吧。壁画要誊刻,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望他了。”

第五十三章

裴河宴的执行力很强,晚上刚说的话,回去就开始落实。

了无找她确认了一下出发时间。

今年的清明节刚好在周五,他们周四晚上出发,到京栖是第二天的凌晨。休息片刻后,就可以直接去墓园祭奠了致生。

了了的身份信息在签合同时就已经给过了无了,所以在确认好出发时间后,了无直接安排了订票。

和机票的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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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同时发到了了手机里的还有酒店的预定信息,她特意去确认了一下,酒店就在机场附近,应该只是用来过渡一晚的。

整个行程定下后,了了仍是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妄感。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裴河宴的那番话不过是个托词。真正想去扫墓的人,是她。

他那样说,无非是不想给她造成什么压力。

每到这种时候,了了都会感觉自己很渺小,她就像一叶飘在深海中的孤舟,连路过的风,都能让她摔上一跟头。

她在无数次头破血流中,学习掌握规则。每当她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了掌舵,可顺着洋流,她仍是那艘在漩涡中打转的小船。

裴河宴于她,就像天地规则。

他做事不疾不徐,自有章法。她需要顾忌的、周全的仿佛渡不过去的海沟,在他眼中连个麻烦也算不上。

——

多了一趟意外的行程,开工的事自然就需要往后再挪一挪了。

这周日之前,了了都没有再去过重回岛,专心地留在了普宁寺,绘制四方塔壁画。

周一,优昙法界闭馆。

了了提前和了无约好时间,在下午去了趟法界,熟悉工作场地。

来码头接她的商务车,并没有从园区大门进入,而是走了专用车辆通道,直接停入了地下车库。

裴河宴就站在电梯口等她。

了了下车后,还往他身后找了找:“了无不在吗?”

“他去云来峰做功课了,了拙在这,等会带你认识一下。”他刷卡解密,等门锁弹开后,他推开门,用手臂支着,微微侧过身让她先进。

“了拙?”了了刚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裴河宴见她思索,提醒道:“茶室。”

她瞬间想了起来,是那天在茶室,给她带路的小和尚。

只不过当时面对裴河宴太紧张,了了把这个事抛之脑后,就再也没想起来。

这名字还挺有辨识度的,一听就是和了无同出一辈的师兄弟。

“了拙是了无的师弟,这次来是给你当助理的。”裴河宴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了拙的情况,领着了了直接从地下车库穿过行政走廊,进入分场馆。

场馆内还在施工,连脚手架都没拆除,地上浅浅的一层全是装修的灰尘。

“现在只剩下大堂在铺地砖,内部的展览馆都已经打扫干净了。”两人走到走廊尽头,裴河宴又推开了一扇门。

沉重的木门发出很轻的开合声,随着大门打开,光线争先恐后地涌出室外。

了了下意识眯了眯眼睛,等适应了骤明的光线,才发现这个展厅内有一面巨大的透明顶,阳光透过玻璃,室内空调的冷气与阳光自然的温度互相交汇,产生了一种很奇异的丰润感,像是一脚迈入了花房,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温暖和湿热。

还没等她奇怪这是什么设计时,她往前几步走出围墙造成的视觉死角,才发现刚才不过是只窥见了冰山一角。

高三层的中空场馆内,旋转楼梯的中央栽种了一株巨大的菩提树。它枝叶繁茂,长势旺盛,将整个楼梯都收拢在自己的枝羽之下,如同庇护着这方生灵的神树。

在寺庙或者村落之间,菩提树并不算少见。它作为佛教四圣树之一,又有“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类传颂较广的佛经语言,大多数人对它基本都不陌生。但移栽到室内的这么大株菩提,了了还是头一回见。

她仰头看了看头顶的玻璃,又瞅了瞅那株菩提树,感慨道:“这阳光房,挺贵吧。”

裴河宴没再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菩提树的树根范围内都搭建了隔断,上面铺着细白的石沙,看上去一尘不染,清贵圣洁。阳光从玻璃顶洒落,两侧的琉璃冰格窗花将这光线吸纳再折射,整个空间的光影如梦似幻。了了几乎不敢想象,到了落日时分,徐徐余晖洒落,这里得有多美。

等她欣赏够了,裴河宴从另一侧楼梯带着她上至二楼。

正对着楼梯口的那间展室,就是此行的目的地——壁画展览馆。

展馆内除了还空无一物的展示柜外,别无他物。所以裴河宴直接将了了带到了一面光滑的白墙前。

因是拓画,《大慈恩寺》的壁画并不用锁入展柜,而是大大方方的以最亲近的展览距离展示给将来来到这里的游客观看。

“你不想先看副本,我就让了拙把东西全都撤了,只留一面白墙。”裴河宴看了眼她身后背着的工具包,伸手示意:“接下来,你自便。”

了了道过谢,从包里取出工具,先测量墙面尺寸。

了无给过她一份基本资料,包括合同上也标注了墙面与壁画的测绘数据。可自量是最基础的一步,她从不会因为对方的数据准确,就偷懒省略这个步骤。

白墙粉刷得很平整,如果只做现代工艺的壁画,这种平面的白墙不需要二次加工,就可以直接作画。

但《大慈恩寺》了致生模仿的是雍朝时期的壁画风格,雍朝是近千年来与南啻时期的艺术风格最接近的朝代。

了了研究过了致生和裴河宴一起整合的笔记,有关雍朝的艺术元素笔摘占了全部资料的大多数。一是因为两个朝代风格相似,雍朝皇族喜欢粗放宏伟的大气之风,所以甚为追崇南啻的艺术风格。

在当时,只要是和南啻沾边的,无论是雕塑还是壁画,首饰还是衣着,在民间与上流社会都极受追捧。宫廷画师或民间艺术家在创作时也都争相模仿,留下了许多可追考的文献资料。

二是,雍朝距现代最近,保留下来的遗迹比南啻时期要多上许多。很多关于南啻的资料,还要经过对雍朝的研究才能侧面佐证。

只是,了了受时间和精力所限,并没能将资料全部吃透。

量完尺寸,又拍照记录后,了了今天的工作算是完成了。材料准备方面,并不需要她操心,裴河宴比了了知道得还要清楚,前两天就整理了清单让了无发给了了核对。

她闲下来,两手空空,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裴河宴:“接下来还能做点什么?”

她眼神无辜地望着他,看上去柔软又好捏。

以前,裴河宴看着她惫懒又稚气的模样会想象她长大后是什么样子。他做佛雕,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骨相与面相的肌肉走线。

曾经无聊时,裴河宴随手捏了不同时期的她——十三岁的、十八岁的,以及二十三岁。

十三岁的了了,他闭着眼睛都能捏出来。但十八岁的,就需要花点时间了。

随着年龄渐长,女孩的骨相虽然不变,可身量会抽条。他总是捏完脸,就因难以把握她的身材,将泥塑重新化泥。

况且,捏完脸再往下塑形,他总觉得不妥。

二十三岁的了了,就更难捏了。他对自己捏了什么样的泥塑已经没太多印象了,但眼前的这个女孩和他想象中的长大后的了了并无太大差别。

了致生将她保护得很好,她的眼神还是纯澈的炙热的,充满了生命力。就像相逢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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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从枝蔓叶梢坠入他手心的露水,圆浑且清澈,生机勃勃。

他的心,缓缓地跳动了一下。有别于心脏正常跳动的频率,他感知到那是另一种不同寻常的,需要他去正视的感受。

甚至在此刻,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被她注视着,求助着,用充满了依赖和信任的眼神。

他看了眼周围,这并不是他经常会来的地方。他的工作内容与壁画并没有太多直接的关系,可他现在忽然很想,让她开心一下。

所以,他问了了:“想回南啻吗?”

啊?

了了没听懂,他问的是她想的那个南啻吗?

优昙法界耗资巨大,企划阶段时还是低估了施工难度,导致开放时间遥遥无期。迫于各方压力,上头做了施工调整,侧重修建主场馆,做分批预展的计划。

明后年,会有两个分场馆陆续开放。

一个是婆罗壁画艺术展馆,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场馆。

另一个,就是南啻遗址的千佛石窟。

裴河宴没对了了解释太多:“跟我来。”

——

千佛地宫在另一个场馆,需要先穿过一条回廊,才能进入展厅。

回廊里的照明设备还未安装,只有安全出口的提示牌相隔着一定的间距,在淡淡发光。

了了越走,脚步越慢。她还不敢说自己害怕,只能靠不停的说话来确定裴河宴的位置。

“因为是地宫,通道就必须要搞的黑黢黢的吗?”

“现在还在施工,照明设备没有安装。”裴河宴就在她前面两步远,听她声音微有颤意,问道:“怕黑吗?”

她小时候好像并不怕,晚上拿个烛台就能在浮屠王塔如履平地。

“不是怕这个。”她还真不是怕黑,只是这个地方对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失去视野让她很没有安全感:“这里没有台阶和障碍物吧?”

没等裴河宴回答,她伸出去试探前方障碍物的手已经碰到了他。

裴河宴应该是为了等她,所以停了下来。

了了下意识缩了一下手:“小师父?”

裴河宴没立刻回答,在回廊微弱的光线下,他垂眸看着了了良久:“又怕我带你下地狱?”

他音色低沉,一下就勾起了了了对那年浮屠王塔的恐惧。

她清晰的记得,有一晚她做了个噩梦,梦见小师父拿着烛台带她走入地宫,走向了深不见底的炙热深渊中。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不是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是想起了当时被噩梦夜夜笼罩的窒息感。

“你手机呢?”裴河宴问。

但他好像也没指望了了能够想起用手机照明的这件事,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把自己的递到了她的掌心里:“拿着。”

了了“哦”了一声,惭愧地捂住脸,暗骂了自己一句:猪脑子。

回廊有些长,它类似地下通道,四通八达的,全是拐角和出口。

了了跟在裴河宴身后,沉默了一路,也懊恼了一路。

手电淡淡的白光照在他的脚后,了了看着他的脚步良久,迟钝地回答了一句:“你不会带我下地狱,你把佛骨念珠都给我了,我再也没做过噩梦。”

第55章第五十四章

刚回京栖老宅的那段时间,了了也是睡不安稳的。

她总是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画面,了致生见她白日里总没精神,还特意去买了灵芝给她熬水喝。

灵芝水实在苦得不行,就算加了糖蜜,味道也是怪怪的。

她喝了半个月,喝到生理性的闻到这个味就犯恶心,只能撒谎说自己已经好了。

至于她后来会想到用佛骨念珠来压枕,还是因为裴河宴说:“戴着它,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那会了致生已经告知过了了,佛骨念珠是佛教至宝,他希望了了能将这么贵重的东西归还给裴河宴。于是,她就当是借用,每晚握在手心里,从刚开始睡下一小时就频频噩梦至天明,到后来已经可以在梦中挣扎醒来。

直到裴河宴回信,明确是自愿把佛骨念珠赠予了了后,她才开始经常佩戴。

到现在,了了只有偶尔累极或者水土不服的时候,才会再做噩梦。然而这种程度的噩梦,早已经无法影响她了。

“你经常佩戴?”裴河宴问。

了了摇头:“不怎么做噩梦后就收起来了,但会定期拿出来给它晒晒太阳。”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次住民宿,我怕弄丢,就没带出来。回京栖后,我把它拿给你吧。”

听她像是想要归还的意思,裴河宴回头看了她一眼:“这种念头,我劝你还是不要有。”

“为什么?”了了不解,这么宝贝的东西,又是他师父送的,她那次听完就已经觉得烫手了。也不知道老了是不是知道有这个渊源,当时才那么执意要写信给他。

“凡是佛宝都有灵性,它要是知道它护的主成天想把它送出去,会闹脾气的。”

前方已经到了出口,连提示牌的灯光都要比别处更强烈一些。他推开门,依旧是一手撑着,侧身让她先过。

了了狐疑地借手电筒的光看了他两眼,他说得这么认真,她还真的有点信了:“闹脾气?那它打算……怎么闹啊?”

手电的光刺得裴河宴微微仰头,闭了眼睛去躲避光线。

“把手电关了。”他提醒。

了了也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照到了他的眼睛,连忙翻过手机,去关闭手电的功能。

她还在试图解锁手机屏时,裴河宴察觉到她的窘境,他空着的那只手准确无误地揽住她的肩背,往前一带,想先将她带出回廊。

薄薄的一层织棉阻隔不了热度,他掌心的温度比她的要再高一些,接触的瞬间,了了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他。

回廊出口的门只开了半扇,有些窄,裴河宴原本只是虚揽住她肩背的手上移了寸许,轻轻握住她的肩膀,往自己怀中一带,以一种半拥的姿势,十分轻巧地把她送了出去。

他落后半步,松开了门。

失去支撑的弹簧,几乎是立刻回弹,将沉重的防盗门紧紧关上。

清脆的门锁锁定声吓了了了一跳,她回头看去,回廊的出口已经彻底关闭。

裴河宴也在此刻松开了手,他抽走了了手中的手机,几下关掉了手电:“走吧,前面就是展厅入口,不能再照明了。”

他说的是“不能”而不是“不需要”,了了并未发现这么细微的差别,信步跟上去。

出了回廊,已渐渐有了灯光,虽然照明有点暗,但展馆为了展示效果对光线都是有严格控制的,只要视野是清晰的,就不影响。

千佛地宫的展厅并未开放,门口除了两个负责巡逻看守的安保外,并无他人。

裴河宴是千佛地宫的特聘指导,都不用刷通行证,直接带着了了从安检闸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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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展厅后,像是一脚踏入了黑夜之中,每隔一段距离头顶都会有一盏射灯,光线柔和得像是夜幕中闪烁的星星,随着呼吸的频率时明时暗,刚刚好能够照明了了脚下的路。

入目第一眼,是数字化的全息投影。除了禁止闪光灯拍摄的标识外,还有一段南啻遗址的文字介绍。

“六九年,位于西海中部的塔卡沙漠,经考古挖掘,发现了一处古城遗址。是距今两千年之久,于史书上只寥寥几笔的古国——南啻。

南啻古国作为佛教盛源,南啻遗址内最具盛名的,一是浮屠王塔,二是千佛石窟。

优昙法界的千佛地宫,旨在复刻南啻最兴盛的佛法时期。它的精髓,便是那个深埋在荒漠之中却惊艳四座的千佛地宫。”

了了见过修复中的千佛石窟,但并未见过千佛地宫:“他们两有差别吗?”

“南啻时期到大雍王朝,都只称千佛地宫。千佛石窟是近代的叫法,两者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优昙法界的千佛地宫和南啻遗址除了比例大小,几乎一样,你进去看了就知道。”

“我为你讲解。”

这一次,裴河宴没再带路。他落后了了一步,等着她亲自探索。

——

绕过一扇鎏金的地宫宫门,便如真的踏入了千佛地宫的原址。

“千佛地宫,占分展馆两层。地宫中心,是一座塔刹,塔刹是根据无宴法师坐化在浮屠王塔内的王座建造的。千佛地宫的核心,也就是分展馆最中心的位置,用水晶宝盒存放着无宴法师的舍利子。”

裴河宴说完,还补充了一句:“你现在看到的,是复原成南啻时期的千佛地宫。是不是和你小时候看到的很不一样?”

地宫光线暗淡,了了看不太清裴河宴的表情,点完头,又怕他没看见,索性说道:“说实在的,我去的可能不是同一个地方。”

“这就是辉煌时期。”他负手而立,没再说话干扰她,留足时间让她静静欣赏。

展厅为了还原千佛地宫的遗貌,连光线暗淡都如出一辙。

两边石壁上,由火把烛光渐渐过度,逐渐替换为花纹繁复精致古典的琉璃宫灯。暗淡的光线延伸至尽头,如璀璨的萤火,铺天盖地。

饶是去过南啻遗址,亲历过千佛地宫的了了,仍是被这复原后的华丽宫殿惊艳到微微屏息。

她放轻了呼吸,一步一步,走得轻悄又小心。

逐渐靠近塔刹时,似有若无的梵音也慢慢变得清晰。

那声声诵念,字字咬读,轻若偏鸿,又似蕴藏万千佛理善念,听得灵台一空,万念俱静。

灯火辉煌的塔刹,堆砌着罕见的玉石珠宝,重重鎏金,层层玉莲,极尽奢华。

“南啻的国运太短,史书记载实在不多。倒是野史,一直很爱编排啻蛮。大多数传言都是源自这个王座,王座的奢靡程度远超凡人所想,所以才谣传她迷恋无宴法师,说她将自己整座金矿搬了一半给他。”裴河宴给了了指了个角度:“你看这王座,它不过是啻蛮送给法师诵经打坐的椅子,但光是黄金已经快垒得有一层楼高了。”

了了回想了一下南啻遗址中的王塔,纳闷道:“我怎么没见过这个王座?”

这么珠光宝气的大宝贝,她没道理会看不见啊。

裴河宴看她表情,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还能等到你来?早就在漫漫岁月中被烧杀抢掠了,现在你所见的不过是根据资料记载做的复原而已。”见她看得入迷,他笑了笑,又道:“即使是在千佛地宫工作了许久,这塔刹仍是大家停留得最久的地方。”

整个地宫,最恢弘最精致也最有来历的莫不过是这个王座了。

了了目光透过层层帘幕望向被束在高阁的那个宝盒:“舍利子就放在这里?”

“是。”裴河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转了转手腕,给她指了一下塔尖:“这个你总见过吧?”

了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塔刹的塔尖形若闭合状的莲花,蕊心层层叠叠,是由一片片鎏金花瓣拼接起来的。花瓣底座刻着日月,狮虎,金翅,神兽,精致异常。

而这花蕊当中,更是藏着一只金制的鸟兽,嘴里衔着一颗璀璨的宝石,宝石光芒夺目,几乎可映日月之辉。

了了原先还没想起来,只是脑海中一直有个朦朦胧胧的画面——那是起了风,拂散沙尘的夜晚。她推开窗,曾仰望过被月光笼罩着的璀璨塔顶。

那如点睛般恰到好处的光辉,让那座朽败残破的王塔都如焕生机。

“这该不会是王塔的塔尖吧?”她有些不确定,可看着这状似优昙的形状,她心中又似乎笃定是这个答案。

见裴河宴点头,了了不可思议地多看了两眼:“塔尖上的元素居然有这么多,光屋脊上的神兽都能聚在一起开小会了。”

“脊兽在古代建筑中很常见。”裴河宴也是难得以这样的角度去欣赏塔尖:“一开始,南啻遗址没打算做复原,而是原貌呈现。是你父亲的一篇论文改变了设计思路。”

“论文?”他的话引得了了侧目,忍不住追问道:“这件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论文你肯定看过,只要我说了你就会有印象。”见她在楼梯口停驻不前,裴河宴示意她留意脚下:“先下楼,边走边说,停在这太危险了。”

下行的楼梯扩宽过,与千佛石窟完全靠踩出来的小路不同,一行能并行数人。

“很多事都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裴河宴也很难说清楚,都发生了些什么,见了了还在等着,他回忆了一下:“了先生来信询问过我优昙法界的事,那时候优昙法界还只是个项目概念,都没有落纸成字。有点类似顾问团,排头兵,先查探一下落成的可能性。”

“了先生在南啻文化的研究上算是翘楚,而佛教文化又离不开南啻时期,所以他们当时联系过他。不过那会了先生的身体刚出了问题,只能遗憾婉拒对方的邀请。”

裴河宴想起那封书信里,了致生曾对他说:“每次我看似自由时,总要面临择选。婚姻、了了和健康,无论选什么,总有遗憾。”

第56章第五十五章

了致生让他最佩服的地方,就是他舍得取舍。

“舍得”考验的是气骨,但大部分人宁愿浑浑噩噩,随波逐流也不愿自己把握人生。

裴河宴回头看了眼了了,他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

而了致生最后的一封信里,也曾嘱托过他,如果有缘再和了了见面,一定要为他多看顾一二。

其实不必他说,裴河宴也会这么做。

“难怪老了有一阵子唉声叹气的,我还以为是他不能接受自己生病了的事,还因此半夜悄悄抹过眼泪。”了了深深扼腕。

了致生第二春时,是这样。要不是她机敏,那老头压根不会告诉她。事业焕发第二春时,他又这样。如果今天不是裴河宴说起,她都不知道他差一点又可以奔赴他的梦想了。

裴河宴不知事情全貌,倒不好点评:“你若有兴趣,这次拓画加倍努力一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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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可以梵音寺再见。”他已经迈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就这么站在原地,转身看向她:“到那时,我愿意和你分享一些我与了先生的书信。”

了了还在琢磨他那句“梵音寺再见”打的是什么哑谜时,他已经将后半句补充完整。

她站在上三级的楼梯上,像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突然砸中,晕头转向地看着他。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忍俊不禁。

了了刚想再确认一番的念头瞬间打消,裴河宴不会拿这个事和她开玩笑。她喜不自禁,几步跳下楼梯,仰头看着他笑:“一言为定。”

她才不管他是善心大发,还是怕她工作不够努力故意抛出的诱饵,反正这钩她是咬定了。

“嗯。”裴河宴点头:“一言为定。”

——

有了充足的动力,了了连刷色都更有劲了。

临近出发前,她赶了赶工期,提前一天完成了她自己设定的工作量。

周三晚,她临时用车,去了趟洛迦山城区,打印照片。

照片是给了致生准备的,去年扫墓时,了了看见纸花店不仅卖劳斯莱斯和大别墅,连电视、平板、相机这类智能电子产品都应有尽有,很是开了眼见。

老了在世时她没机会孝敬,这都到底下了可不能再怠慢。就这样举一反三的,了了烧上照片了。

别人拍照打卡是为了发朋友圈,她拍照打卡却是为了发给她的老父亲。

了了用信封将照片装好,又去丧葬店内买了些奔驰宝马大哥大,这才拎着满满一袋孝心打道回府。

——

翌日下班,了了回民宿拿了行李箱,去洛迦山码头与裴河宴汇合。

往返共三天四晚,裴河宴和她先去一趟京栖,了无和了拙直接回梵音寺。两拨人在机场就直接分道扬镳。

了无临走前,还神秘兮兮地把了了拉到一旁,轻声交待:“小师兄,我回去亲自给你查往生牌是谁供的,你等我消息。”

了了对这件事早没抱什么希望了,听他还愿意帮忙,十分欣喜:“那我给你带好吃的!”

裴河宴走近了,就见两人挤眉弄眼的。他转头看了眼了拙:“他们又在打什么主意?”

了拙耸了耸肩,爱莫能助:“太小声了,听不见。”

“随他们。”裴河宴在带小孩这件事上已经驾轻就熟了,深谙小事不用管,大事捏分寸的道理,叮嘱了拙道:“回去的路上照看好了无,注意安全。”

了拙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师叔放心!”

——

飞机抵达京栖,已是凌晨。

两人轻装简行并没有带太多行李,飞机落地后,便直接出站去往酒店。

清明假期返家扫墓的人很多,即便是凌晨,酒店前台仍旧簇拥着一波又一波的住客在办理入住。

裴河宴收过了了的身份证,让她看着行李,他去排队,一并办理。

了了等在人群外,旅途的困倦令她接连打了两个哈欠。她转身看向身后,巨大的落地窗外斜飘着雨丝,雨珠密如牛毛,在灯光的光线下像编织的丝线,将整片视野所及的地方都尽数淋湿。

她并不是第一次踏上归途,可这次似乎要特别一些。她像是领着朋友回家做客,莫名有几分忐忑。

正出神间,了了在一片嘈杂和纷乱中听见了裴河宴在叫她了了,她转头看去,他眉头紧锁地站在原地朝她招了招手。

她匆忙推着行李上前。

原是了无订错了房间,将两个单人房开成了标间,这个时间,所有客房住满,酒店已经没有可以协调的空房了。

“一起住肯定不太合适,眼下有两个办法。”裴河宴示意她稍安勿躁,很快给出了解决方案:“一是出去另外找酒店,二是房间你住,我和他们要个员工休息室将就一晚。”

了了抬眼看向前台背景墙上挂着的各个时区的时间表,现在已经是北京时间的凌晨两点了,机场附近的酒店该预定的早就预定了,很难碰运气捡到空房。

况且,清明假期不同寻常的工作日,机场附近的客流量应该只多不少。尤其现在,外面还在下着雨……

了了很快做了决定:“不是说标间吗?我又不介意和你一个房间。”

本来就是临时过渡一晚,睡不整七小时又要出发,没必要拘泥这点小事,早点入住休息才最要紧。

裴河宴见她并不勉强,考虑到时间确实已经太晚,再浪费下去得不偿失,便重新登记,办了入住。

了了录完面部信息,退到一边等他。刚才还大义凛然不拘小节的风骨在看见裴河宴领回房卡和身份证时,瞬间烟消云散。

她握紧行李箱的推杆,莫名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裴河宴收好房卡,走到她面前,把身份证递还给她:“证件收好。”

了了僵着手收过,把身份证放回包里。

“走吧,房间在七楼。”他自然地接过行李箱的推杆,往电梯走去。

了了跟在他身后,进了电梯。

酒店的檀香精味在电梯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越发浓郁,她揉了揉鼻尖,借着打量四周环境的动作悄悄用余光瞥了眼裴河宴。

他低头把玩着房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电梯一到,他先拎着箱走了出去。酒店的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陷入这柔软的毛毯中,顷刻间被吞没得毫无声息。

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又一次卷土重来。

房间离电梯厅不远,没走多久,便找到了对应的房号。

裴河宴刷了房卡,却没进屋。他站在门口,转身看着了了:“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有没有问题?”

“你不进去休息吗?”了了诧异。

“怕你不自在。”裴河宴把房卡插入卡槽,滴声后,房间内的灯光从玄关至窗口,一路亮起,灯火通明。

他把行李推入玄关,简单地扫了眼室内:“我哪都能睡,你先休息吧。”

见他真的要走,了了下意识拉住他袖口,刚才的那点矫揉和不自在早被她抛之九霄云外:“我真的不介意,就是合眼睡一会,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要是真的出去随便找个沙发将就一晚,她才会觉得愧疚。

房门的间隔并不算宽,了了怕在走廊里说话会影响两边的住客,扯了扯他的袖子:“先进来说,不然一会被投诉,我俩都要被赶出去了。”

裴河宴低头看了眼她紧紧攥住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跟了两步,随她进了房间。

了了左右看了看,小心地关上门,落了锁。锁完一回头,裴河宴站在玄关的灯光下,那双眼又黑又沉,像一张展开的猎网,莫名地让她很想躲避。

订错房间的人又不是她,她虽然觉得不自在,可人生头一回和异性开房她就能坦然自若,那才不太对劲吧?

可怎么到了房间门口,又要她表态又要她哄的。

她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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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闷的,再开口时,明显有了点小情绪:“十年前就在一张书桌上睡过,你现在倒知道避嫌了。”

裴河宴确实有些顾虑,但完全是因为这一路上她毫不自知的别扭。他知道这是了了顾全眼下的妥协,所以不想她为难而已。

他坐着都能睡着,不过一晚上,在哪对付都一样。

可她竟然要和他翻旧账?

“十年前你几岁?现在又几岁?”裴河宴瞧了她一眼,见她抿着嘴,腮帮子微鼓,似是有些不高兴,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你是觉得我又在跟你划清界限?”

他的后半句话没头没尾的,了了却听懂了。她摇了摇头,否认:“不是,我就是想睡觉了。”

为了表现她是真的很困很想睡觉,了了从行李箱里取出洗漱包,径直去了浴室。

牢骚发过了,裴河宴要是不想待在这那就走吧。要她挽留,这画面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本来就是过路临时歇一晚,芝麻绿豆大点事,她不介意,他也不往心里放,这事就不算事。可若是心里非得计较点什么,那就真的变味了。

了了收拾好自己,把空间大一些的靠窗靠沙发的床位留给裴河宴,自己选了靠近浴室那一侧的,扯开被角躺进去,面朝着墙壁,闭眼睡觉。

她的存在感一弱,裴河宴也松了一口气。

他俯身,将她踢到床尾的拖鞋摆到床前,熄了灯,只留下玄关通道内的那一盏,轻声进了浴室。

了了这才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被子蒙过头顶。

裴河宴出来时,她已经睡着了,轻微的鼾声像小猫的呼噜。他将最后一盏灯揿灭,摸黑走到床尾坐下。

窗帘的缝隙中依稀能看见在灯光下旋舞的雨丝,时疾时缓。

雨声轻落,在车顶、在屋篷,在地面的水沼上。听得久了,浮躁的呼吸也跟着渐渐悄寂。明明是温凉湿润的夜晚,他却连一丝睡意也没有。

——

了了久违的,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浮屠王塔,梦见了十三岁时遇见的裴河宴。

梦境太过真实,她刚踏入塔内,都没意识到这是周公之梦。她在灰尘庸溢的书柜前整理书录,小师父拿着戒尺监工。

炙热的沙漠里,没有一丝凉风。她热得满头是汗,央他给自己倒杯凉水。

他好脾气的拎来一整壶凉开,还把干净的手巾递给她擦汗。

了了边抿着水解渴,边和他抱怨:“小师父你以后千万别长大,你长大后一点都不讨喜。”

他饶有兴致,挑着眉问:“我怎么不讨喜了?”

“很难沟通,成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爱跟我玩了,明明都是新时代了,他却跟活在古代似的,估计跟我说了三句话还得回去跪着抄佛经。”了了捧着茶杯长叹了一口气,用十分惋惜的眼神看着小师父。

她之前竟然会有按小师父的标准找男朋友的想法,真是无知者无畏。

梦里的小师父跟开了柔光滤镜一般,闪闪发光。他笑了笑,温吞地倚着书架坐下,那深邃的眉眼凝视着她时,像凝落了一整条星河,璀璨夺目。

“那你是更喜欢我让你抄经书,让你掸尘收拾书架,让你每日困在这个蒸笼里?”

这么一说,好像也喜欢不起来。

了了皱了皱眉头,苦大仇深:“就不能不干活吗?”

小师父手中的戒尺在她头顶轻轻一落:“这也要,那也要。了了,你贪心了。”

了了护住脑袋,冲着他手中的戒尺呲了呲牙:“我要是不贪心,不就变成你这样了嘛?”

“我哪样?”对面的人,忽然音色低沉了一些。了了抬眸看去时,他身量一变,站在她面前的已经是如今的裴河宴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我哪样?”

了了瞬间气短,她支吾了半天,还是投降道:“挺好的,特别好。”

第57章第五十六章

天色刚亮,了了就醒了过来。

这一觉睡得不好不坏,虽解了乏,可后脑勺犹如被人敲了一记闷棍,隐隐作痛。

她揉着脑袋,拥被坐起。

房间内的窗帘被拉开了一道缝,连接着阳台的整扇落地窗似拢住了日出前最瑰丽的颜色,美得像是一幅油画,被精心地装裱在相框里。

了了发了一会呆,先去看隔壁的床铺。

床上的枕头被套仍旧像刚铺上去的那样平整,床尾的床旗连一丝褶皱都没有,一看就是有人一夜未睡。

她往枕头底下摸了摸,找出手机,先取消闹钟。

正要起床洗漱时,她从那一点窗帘缝中看见了坐在阳台藤椅上的裴河宴。

太阳还未升起,依现在的天色看,今天都未必是个晴天。

所以……总不能是在等日出吧?

不过了了转念一想,要是他们两在闹钟响起的那一刻,隔着一个床头柜,睡眼惺忪地互相对视,那画面似乎也挺惊悚的。

还是现在这样好,起码已经避免了百分之八十的尴尬。

知道他人在屋外,了了起床时故意发出了一些动静来提醒他。

等她收拾好,裴河宴已经心照不宣的等在了门口。

机场附近的酒店,为了方便起早赶飞机的旅客,早餐供应也相应提前了一个小时,早上六点半准时开餐。

接他们去墓园的商务车七点才到,两人不慌不忙吃了个早饭。见时间还早,了了去煮了杯咖啡,顺带给裴河宴也捎了一杯。

裴河宴赏脸地喝了一口,直接苦得他眉头紧锁:“没加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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