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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这场盛大的春天里。
沈顷将她轻压在树干上,被她引导着,吻一路沿下。
郦酥衣仰起脸,抬起下巴,用细嫩白皙的颈贴向他。
唇角,下颌,脖颈。
衣领微掀,露出那精致纤长的锁骨。
她像是熟透的樱桃,每一处都是甜的。
惹人回味,令人贪恋。
锁骨上传来轻微的磨损感,她唇上动作落得小心,却还是让沈兰蘅忍不住,嘤咛出声:“郎君……”
“衣衣。”
玉霜双手捧住他的脸,掌心处的茧轻磨着他滚烫的颊侧。
看着身前娇柔可爱的妻子,她忍不住道:
“与他来西疆,你吃苦了。”
她屏着发烫的呼吸,话语中明显带着自责。
闻言,他忍不住轻捂住她的唇。
“郎君说的是什么话。妾身愿意跟着郎君,甘愿跟着郎君吃苦。”
玉霜垂眸看着他,眉眼间情绪愈浓。
沈兰蘅道:“妾身喜欢郎君,妾身心悦于郎君。能与郎君在一起,妾身十分欢喜。”
少女声音顿了顿,再开口时,言语间已带了几分娇俏的嗔怪:
“郎君莫再说这种话了。”
玉霜伸出手,将他细腰环住,像是认错一般道:
“好,衣衣。他不说了,他再也不这般说了。”
他将脸颊贴进来。
沈兰蘅的耳朵离她心口极近,几乎是毫不费力地,能感受到那颗火热之物的强烈跳动。他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玉霜,梅花树下,她面上满是竭力抑制的情动,原本清冷自持的一张脸,此刻印满了放荡的唇脂。
是放荡。
是将世上最干净的白纸,扔进大染缸的放荡。
看着她面上的神色,沈兰蘅再也禁不住。他再度踮起脚尖、伸出手,环住男人的脖颈深吻上她的唇。
这一回,他吻得很深。
吻得对方呼吸加粗,吻得自己的呼吸也一寸寸,变得格外急促。
一吻作罢,瞧着面前明明情动却故作矜持的男人,他起了逗弄的心思。
沈兰蘅故意用水蛇般的双臂环住对方的颈,一双美目微挑着,问她:
“郎君,您上次教妾身如何亲吻您,如今您觉着,妾身学得好不好?”
少女话语微扬,眉眼中、声音里,明显都有笑意。
玉霜知晓他这是在逗弄自己。
她无奈轻笑,耳根子却很不争气地红了一片。
仿若下一刻,她耳垂上的深色便要化作殷红的血,一颗一颗地掉落下来。
见她只笑不答,沈兰蘅如一头小兽般扑上来,还要吻她。
男人微扬起头,他只能凶恶地咬住对方下巴,待再欲往深时,玉霜忽然抬手,将他动作止住。
她神色宠溺:“莫要胡闹,少时他还要去帐中与魏恪议事。面上带着这些,不好。”
正言着,玉霜伸出手,便要用指腹轻轻擦拭面上痕迹。
手指刚挪动一寸,却见身前少女似是委屈,垂着眼帘低下头去。
活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兔子。
见他这般,玉霜只好抬了抬眉,温声哄他道:
“那便只能再亲上一下,轻轻的一下。”
她这话音方落,只听“吧嗒”一声,她左颊处已多了一道唇印。
沈兰蘅展颜,红着脸笑出声来。
……
军务要紧,他到底也没敢多胡闹。
一番耳鬓厮磨,沈兰蘅用帕子蘸了蘸树枝上的积雪,将玉霜面上的唇脂一点点拂去。
她脸上的唇印儿算是拂净,沈兰蘅低下头,可他脖子上的红痕却祛不干净了。
他坐回帐中,对着那一面黄铜镜,也用手巾蘸了蘸水,将脖颈及锁骨处用温水敷了一敷。
适才纵马回营,虽有衣领遮蔽,一路上他仍不大敢抬头。
面上的唇脂易擦,肌肤上的吻痕却难拭。
铜镜清澈明亮,倒映出他仍透着绯色的一张芙蓉面。镜面之中,小姑娘抿了抿唇,从一侧取出一盒桃花粉。
即便有衣领遮挡,但西疆风大,大风刮过,他仍害怕会将这印痕露出来。
虽说他与玉霜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但他心中含怯,不想让自己这点私事被旁人看了去。
沈兰蘅也没想过,表面清冷如玉霜,竟也有这等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对着铜镜,一边以桃花粉遮掩着吻痕,一面又止不住地回想着今日发生之事。想得越多,他越发觉得羞怯,浑不觉身后已多了一道人影……
她已有多日未去找过那女人。
今夜醒来时,郦酥衣面前仍是那些枯燥的军务。一叠叠军报,处理了的、还未处理的……俱是堆积如山。她低垂下浓密的睫,瞧着先前玉霜留下来的【白日做梦】,须臾,男人收紧手,将那字条攥皱成一团。
不识好歹。
郦酥衣眸光发冷。
如今夜色初现,这具身子正是归她,郦酥衣心想:自己若是玉霜,定然会考虑写下这冷冰冰的四个字后,面前这些军情军报的下场。
她伸手,随便抄起一本卷宗,欲扔到火盆中发泄。
西疆地寒,暖盆中的火焰燃得更旺。郦酥衣瞧着那火光,深吸一口气,还是克制着情绪将卷宗放了回去。
夜里风急,呼啸着卷入军帐。
她睨着那火盆,懒得同玉霜计较信上之话。
男人往盆中添了一块炭,火光顿然冲高一尺,滋啦啦的火焰寸寸吞噬着黑夜,亦将她的眸光映衬得恍惚摇曳。
她面上被那光影照得微白。
思量良久,她终是难耐好几日不见他的寂寞,心中一番斗争后,郦酥衣终于站起身。
她想,去找找他,去见见他。
去看看他这几日在西疆,究竟过得好不好。
……
玉霜的帐子离沈兰蘅的极近。
没走几步,她便来到那一间熟悉的军帐之前。
与上次不同,似乎有了经验,这一回,他将帐子阖得极紧。东风猎猎呼啸,将那一帘军帐吹得微鼓。郦酥衣于帐外立了少时,抬手掀帘而入。
沈兰蘅正坐在妆镜前。
听见帘子响动,他并未来得及放下手里东西,下意识回过头。
只一眼,便看见大步迈入帐中的男子。
她未着金甲,穿了件雪白的鹤氅,长身玉立于帐帘口。
瞧着男人黑黢黢的天,沈兰蘅右眼皮下意识一跳,赶忙将桃花粉收回袖中。
在帐外犹豫许久,走进来时,郦酥衣本欲开口,为那日之事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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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她眼神落在身前少女慌张的神色上时,不由得蹙了蹙眉头。
“什么东西?”
沈兰蘅自座上站起身,背对着妆镜。无论神色或是言语,皆有些慌张。
他不答反问:“郦酥衣,你、你怎么来了。”
他已有好几日未见到郦酥衣。
男人目光灼灼,紧盯着他垂搭的衣袖下、所攥紧的那只右手。
沈兰蘅畏冷。
偌大的军帐内同样摆放着暖盆,盆中烈火灼灼,香炭燃得正好。
郦酥衣眸中带着疑色,方欲迈步上前,自帐外忽然吹刮来一阵料峭的冷风,鼓动着那一张厚厚的帘帐,吹掀了他正护着脖颈的衣领。
男人眸光一顿。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眼神中流露出惊愕,正迈上前的步子登即顿在原地。
那是什么?
郦酥衣微微瞪圆了眼。
——她没有看错。
冷风吹掀,那衣领之下,正遍布着一道道鲜明刺目的红痕!!
这痕迹她太熟悉,也太清楚。
脖颈处,锁骨上,甚至再往下些……郦酥衣心中一梗,她张了张唇,胸腔与口齿却仿若被什么东西紧紧堵塞住,让她呼吸凝滞,亦说不出来话。
她看着,少女面色同样慌张。他手忙脚乱地拉了拉衣领,想要将那些痕迹遮挡住。
所隔几日,沈兰蘅未想过郦酥衣会前来。
更未想过,对方会在他正“遮掩罪行”时,前来他的帐中。
对方俨然看见了他脖颈上的吻痕。
自从与玉霜互换心意后,沈兰蘅也料想到——总会有这么一日,他会与玉霜身心相通,总会有一日,她们之间的事会大白于郦酥衣面前。
他原以为,到了那时,他会惊慌失措,会哭天喊地。
却未曾聊到,经过短暂的慌张过后,对上对方那一双阴鸷的眸,沈兰蘅竟有少许轻松。
与他相比,如今情绪汹涌的,是正站在自己身前的郦酥衣。
她沉着一双眸,对他说:“过来。”
军帐并不大,二人相隔不远,沈兰蘅没走上两步,便已到男人身前。
他抬起一双杏花眸。
火盆里炭火烈烈,“滋啦滋啦”作响。
郦酥衣紧盯着他的右手。
“伸手。”
她语气不善。
离得极近,沈兰蘅能感受到对方那竭力抑制的情绪。
她将手指一点点攥紧,双手攥握成拳,手背之上,隐隐冒出青筋。
他自知无法藏匿,索性便抬了抬袖子,取出那盒被遮挡住的桃花粉。
郦酥衣接过桃花粉,以食指作勺。那粉末顷即于指腹间细细化开,将她的手指敷得雪白一片。
男人的眼神冷了冷。
她再度伸手,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紧绷的颈面。
果不其然。
她右手力道加重了些,手指所及之处,涂抹出一道又一道新鲜的绯痕。
涂到最后,她情难自禁,手指竟开始暗暗发抖!
郦酥衣瞧着身前的少女,尽量平缓着语气,发问:“她碰你了么?”
盆中香炭燃得正好,火光热悠悠的,
沈兰蘅紧抿着唇,并未出声。
见状,男人又咬了咬牙,右手将脂粉盒捏得“嘎吱”作响。
她沉下声,命令道:
“沈兰蘅,说话。”
男人目光逼人,宛若一把利剑,直朝他袭来。
“沈兰蘅,玉霜她碰你了吗?”
沈兰蘅就这般站在那里,听着身前之人再度出声。待她说出那后半句话时,沈兰蘅竟于对方的话语里,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见他不答,郦酥衣似乎默认。
长夜微黯,男人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第几次。”
她有着一张与玉霜一模一样的脸,那双凤眸紧阖,鸦睫轻轻颤抖着。
待她再睁开眼时,眸底竟有一闪而过的哀色。
身前之人微屏着呼吸,问他:“沈兰蘅,你们背着他,做了多少次?”
闻言,少女不由得一怔神。
他知晓郦酥衣躁郁,知晓她口无遮拦,也没有精力再去与此人做无用的周旋。他曾在无数个受辱的夜晚后劝诫自己——她是疯子,郦酥衣是疯子,与一个疯子讲道理是无用的,反抗一个阴晴不定的疯子,只会让她的言行愈发疯狂。
他不要理会她。
不要激怒她。
就像上次马车后那般,无视她的存在,将她视若空气。
自己斗不过她。
可眼下,听着郦酥衣那满带着侮辱的言语,沈兰蘅终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皱了皱眉头,声音渐冷:“郦酥衣,你在说什么?”
迎上对方的目光,沈兰蘅只觉得抗拒,亦有什么沉重之物堵在自己胸膛之处,让他将真相不吐不快。
“他与玉霜,从未做那种事。”
闻言,对方不禁“噗嗤”一声,冷笑出来:
“沈兰蘅,你真当他是傻子。”
郦酥衣看着他颈间的红痕,眸底冷意更甚。
“沈兰蘅,是,他是比玉霜好骗,但他也不是你三言两语,便可随便打发的。”
男人用颤抖的手指指向他,夜色森森,她的声音愈发癫狂。
“她都这般了,沈兰蘅,她都与你这般了!你居然还与他说,你们二人并未苟且,并未做过那种事?你当他是傻,还是当他是五岁稚童!玉霜她怎可忍得住,她怎能忍得……”
对方忽然一吞声,眼底竟露出受伤的神色。
沈兰蘅被她的话呛到,哑然失笑。
“随便你如何想。”
趁着郦酥衣发怔,他伸出手,接过对方手中脂粉。
离京得匆忙,他未来得及好好收拾妆奁,身上带的东西不多,就只有这一盒桃花粉。
他方欲将其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还未来得及转身,手腕便被人猛握住。
对方一双乌眸死死盯着他:“他将你从京都带到西疆,不是看你们二人如何恩爱的。”
处于他腕间的力道渐渐加紧,紧得完全禁锢住他的行动,就这么一瞬间,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嘎吱”作响。
沈兰蘅再度皱眉,声音里已有些不耐。
即便是生气,他的声音也柔柔的,不似旁人那般尖利。
“郦酥衣,你松开他。”
郦酥衣仍紧紧抓着他,摇头:“他不松。”
她非但不松开,似乎担心他跑掉,那只手反而攥得愈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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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目光灼烈,依旧盯着他那纤纤玉颈,以及雪白肌肤之上,那一道道鲜明刺目的红痕。
她神色怔怔,伸出另一只手,似乎还想要去触摸。
瞧着那沾满了桃花粉的手指,沈兰蘅只觉得通体生寒。
他眉心紧蹙着,低斥道:
“够了!”
对方将他手腕攥得极疼,让他原本白皙纤细的皓腕间,也多了道红痕。
自望月阁到兰香院,自马车里到如今的军帐间。
他忍了一路,他默默忍了郦酥衣一路。
他一味地忍让,换得的却是对方得寸进尺的羞辱,是他愈发不能直视丈夫的愧疚。
她让自己不能直视玉霜,让自己不敢去直视玉霜。
不敢去触摸那样一个温柔美好的人。
沈兰蘅深吸了一口气,眸光颤抖着,尽量平声道:
“郦酥衣,他是玉霜的正妻,并非你的妻子。”
他不想再这般,不愿再这般。
“郦酥衣,你既只相信你所认为的,那他便告诉你——他与玉霜,苟且迎合为假,心意相通才是真。郎君心悦于他,他已心悦于她。从始至终,他所欢喜的便是她一人,也只有她一人。既是两情相悦,又何来苟且之说?”
一开始,迎他入府的是玉霜,与他拜堂的是玉霜,他要嫁的,同样也是玉霜。
更何况他如今真正爱上的、心心念念的男人,是自己的夫君、国公府的世子玉霜,而非她郦酥衣!
沈兰蘅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再这般与对方假意迎合,他怕自己要疯掉!
果不其然,就在沈兰蘅说完这句话后,男人的神色猛地一怔。不过顷刻之间,周遭的灯火黯淡下来,她的面容已变得煞白一片。
“……她喜欢你,你喜欢她?”
她面容灰败,一时间,像是还未缓过神。
冷风宛若冷刀,吹涌入军帐。
帐中炭火微熄,冷意如潮水般生起,将二人身形包裹着,亦将这满帐子的夜色挤得愈发狭窄逼仄。
今日早间阳光虽好,可到了夜里,星辰却是寥落。
月亮藏在乌云深处,灰蒙蒙的,看不见影儿。
男人眼中光影亦是一闪即灭。
郦酥衣眸光死寂,眼底情绪却是汹涌不止。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于他耳边低低出声:
“可你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沈兰蘅,可你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
“你既已是他的人,又怎能去做她人的女人?你既跟了他,又怎能心安理得地旁人辗转贪欢……沈兰蘅,你怎么可以……”
不等她喃喃完。
少女用一只手将桃花粉重新收回妆奁中,继而转过身,将她的话语截断。
“他从未跟了你。”
他性子柔和,一张脸更生得清丽无害。
郦酥衣猛地抬头,只见他用温和的声音,说出那冷冰冰的话语:
“他的所作所为,皆是你强迫。”
冷冰冰的,一字一字。
少女眼底的清光化作一把温柔的利刃,朝她的心头扎来。
是啊,他从未主动的、心甘情愿地对她做什么。
他从未说过喜欢她,从未说过心悦于她,二人每每共枕,少女的声音要么带着哭腔,要么便是冷冰无情。他的眸光清冷,面色清冷,就连二人交吻时,那一双本该发烫的唇,印于她唇角之时,亦是一片冰冷。
从一开始,她们便是欺骗,便是强迫。
便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虚与委蛇。
沈兰蘅本想着,待自己说完这些话后,可以让对方看得更清楚些。却未料想,身前的男人仅是怔了怔神,片刻之后,她竟缓缓道:
“所以,只要他继续强迫,便能一直拥有你吗?”
他的神情一顿,心中警铃大作!
——她在想什么?
——她怎么会……如此想?
——真是疯了!
沈兰蘅还未出声,那人竟再度走上前来。
帐帘口在她身后,那帘帐极厚,星光与月色皆照不进来,又被夜风吹鼓着,拍打出一阵“扑通扑通”的声响。
他的心跳声亦被这道声息映衬着,面上寸寸发白,手脚亦慢慢变得冰冷。
这一回,她虽是逆着光,面上却露出了然的神色。
她步履缓缓,却逼得沈兰蘅连连朝后倒退,一时间,竟让他的小腿磕在那床脚之处。
少女声音发急,忍不住唤道:“郦酥衣,你做什么?!”
做什么?
对方恍然大悟地伸出手,用带着老茧的手掌,轻抚过她白皙的脸颊。
男人气息温热缱绻,带着熟悉清润的兰香,扑至郦酥衣面容上。
他哑着声:“原来我只有强迫,才能得到你吗?”
郦酥衣身前光影一沉,对方已逼上前,将她按在床栏上。
根本不顾她任何阻拦,身前的男人已埋下头,深深吮吸了一口她脖颈间的馨香,贪恋道:
“郦酥衣,你也爱我,你也爱我对不对?你说你爱我,说你也心悦于我。你说……我无须迫使,你与我在一起也快乐,也欢愉。沈顷能做的,我也都能做,甚至我能给你更多……”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竟从原本的强硬之势,一分一分,转变成为低声下气的哀求。
他声声哀求着,气息起伏,不甚平稳:
“你也喜欢我,你也爱我。郦酥衣,沈顷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郦酥衣,你方才说的都是假话,你不能这般……”
先前的桃花粉无甚效用,轻覆于其上,不仅并非能将那痕迹完全遮挡住,甚至还一碰就掉。
沈兰蘅一边说着,一边倾下身,浑不顾身前之人的阻拦,固执地扒开她的衣领。
雪肤莹白,鲜渍夺目。
男人的眼神就这般被刺了一刺,也仅是这么一瞬间,他莽撞地再度垂首,吻上那冰凉纤细的颈。
他要亲自将那印痕遮住,将那印痕全都遮盖住。
将那沈顷先前留下的印痕,用他的痕迹,一点点,一寸一寸……全部遮盖住。
第57章057
脖颈覆上一片湿润。
北风怒号着,有愈演愈烈之势。大片大片的狂风将帐篷吹起鼓鼓的圆包,炭火愈黯,身前之人眼底情绪却是愈浓。
感受到他的嘴唇,郦酥衣脊背一僵,下意识地抗拒。
她道:“你莫要动我——”
于沈兰蘅面前,她的抗拒向来无用。
对方浑顾不得她,如一头发了狂的小兽,埋下头,固执地要将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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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迹全部覆盖住。
男人大手揽过郦酥衣的腰,就要将她抱上榻。
她两手扑打着,宛若一只溺水的蝶。
西疆的环境比京都要艰苦得多,屋内陈设简陋,那床板更是令她后背磕得生疼。她怒斥了声“沈兰蘅”,见对方仍不松开自己,少女微微抬起上半边身子,左手朝着枕头底下探去……
猛然,一道白光闪过。
沈兰蘅亦被那泠泠的寒光惊到,正攥着她肩头的手顿了顿。
他瞧着少女手里匕首,眉心拢起:“郦酥衣?”
郦酥衣袖口微垂着,衣袖素净,遮挡不住其手上那一抹骇人的刀光。
沈兰蘅认得它。
——这把匕首,原是沈顷随身携带、用以防身之物,匕刃锋利,当初他也是用这柄匕首,处决了那名心怀鬼胎的婢子。
见着那道寒光,男人的声音不免也凌厉了些。
他问道:“郦酥衣,你要做什么?”
郦酥衣未答,素手纤纤,将那刀柄紧攥着。
夜风穿破军帐,拂过她愈冷的一双眸,少女素白的面容上,竟尽是决绝之色!
雪粒子扑飞,坠在少女面容之上。回想起方才所看到的、马车内的情形,郦酥衣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
——她要杀了沈兰蘅。
沈兰蘅要她怎样、对她做出怎样的事情,她都能忍。
但马车里的,是她的姨娘,是她的亲生母亲!
母亲已年迈,又是重病缠身……她想起来雪地里被拖拽走的冬香,心中有恨意翻涌。
郦酥衣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脸颊,往望晖阁里走。
遇见守门的小后生,对方有些惊讶:“兰姑娘,您怎么又来了?”
她脸上挤出一抹笑,道:“不是柳大人传的妾吗,这么晚了,不知柳大人有何事寻我?”
对方显然不知道安姨娘已被抬进府了,闻言,一愣,立马又明白过来。
——自然是男女之间的那档子事。
仆役赶忙侧身,边笑,边恭维着她。只见少女笑靥如花般娇艳,颦笑之际,几乎能将人的魂儿都勾走了。
郦酥衣顺利来到望晖阁前。
再往前走些,便是沈兰蘅的寝屋。
经过先前那一番折腾,望晖阁又恢复了夜晚时分该有的寂静。见有人来,她侧身藏于石柱之后,转瞬便听到下人道:
“可将那妇人收拾妥当了?”
“回总管的话,已按着您的吩咐,叫人带她下去梳洗了。待梳洗打扮一番后,奴婢再差人将她送到大人屋中。”
对方十分满意:“好,动作快些,莫耽搁了咱们大人的兴致。”
待人都离开后,郦酥衣才从石柱之后侧身走出来。
她知道哪间是沈兰蘅的屋子,如今房间里头正灯火通明,窗纱之上依稀映出个人影。
他站在床边,正整理着衣襟。
有什么东西从袖口中滑落,郦酥衣将其攥紧了,忍着脚下的痛,走到门前。
她轻叩了三声。
门那头传来脚步声,看见来者时,沈兰蘅显然愣了一愣。
“衣衣,怎么是你?”
少女含笑,一双柳眉弯弯,反问:“大人希望是谁?”
正说着,她走入寝屋中。
屋里燃着佛香,将男人的眉目伪造得温和而慈悲。沈兰蘅穿得很少,外披着的大氅已经脱下,只留了件单薄的里衣。
看着面前神色婉婉的少女,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伸手过来牵她。
“本官不知那个意思,本官只是没想到……衣衣,你怎么来了?”
“大人不希望妾来吗?”
“不是,只是这天色甚晚——”
沈兰蘅有些慌张。
他打心底里,是喜欢郦酥衣的。他喜欢对方这张脸,为了这张小脸,他心甘情愿地将她与其他女子区别对待。可沈兰蘅也明白,如今他想要的,是郦酥衣的姨娘。同时迎娶这对母女过门,她怕是会闹。
所以他今夜叫人秘密将安氏接到此处,意欲先斩后奏。
先将生米煮成熟饭……
他想将郦酥衣支走。
可手指碰到她的手臂时,沈兰蘅不可遏制地起了反应。他双唇有些发燥,口舌亦生涩意。郦酥衣低着头,脖颈细长白皙,眉目淡淡的,眼底似凝结了几分哀愁。
此情此景,看得沈兰蘅又躁又急,他欲稳住身前少女,哄道:
“乖,本官明日再去看你,再带上百宝阁新进的几件衣裳……”
郦酥衣抬眼,瞧着他。
一双美目,柔情似水。
“大人,您不是最喜欢妾了么,今日怎的执意要赶妾走。”
她的声音又柔又媚,听得沈兰蘅身子登时软了半边。他虽是震惊,但终抵不过美色当头,一下子就被冲昏了头脑。
他放下懈怠,被引到床榻边,看着眼前的美人儿,咽了咽口水。
她的声音柔情脉脉,娇怯道:
“大人闭上眼,妾羞。”
沈兰蘅大笑了声,果真听话地闭上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他感觉到有人渐渐逼近,那道清甜的香风也愈发近……
骤然,少女袖间寒光一闪。
沈兰蘅还未来得及反应,胸口处一道刺痛,他疼得睁眼,只见一把匕首已插入自己的胸膛!
匕首锐利,月色之下,锋芒闪烁。
男人忍不住,痛苦地嚎叫一声。
这一声,叫得郦酥衣身子一震,她回过神,苍白着脸往后退了几步。
这是她第一次用匕首,更是她第一次用匕首杀人。
刀器刺入血肉的钝声,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惧,她这双手,一向用惯了文墨,何曾将锐器刺入过人的胸膛?即便现下她恨透了沈兰蘅,匕首刺进去的那一刹那,她的手还是忍不住抖了一抖。使得那伤口并不深,并未真正伤及到对方的要害处。
“贱种!”
沈兰蘅咬牙切齿,将匕首拔下。
血登即溅了他满脸。
听见异动,侍从破门而入,郦酥衣肩上一痛,登时被押住。
少女身形孱弱,一张脸更是吓得面如死灰,然那双乌眸却是十分倔强,瞪着床前奄奄一息的男子。
沈兰蘅手里紧攥着匕首,青筋爆出。
“本官待你不薄,你、你为何,要行刺本官?!”
医者匆匆赶来。
见此情景,也是一骇,忙不迭给沈兰蘅止血。
她这一刀,虽未伤及要害之处,却也用了不小的力气。沈兰蘅伤得不轻,势必要遭上好一阵的罪。
郦酥衣被侍从押着,跪在地上,沈兰蘅坐在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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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得喊叫不止。
豆大的汗珠从男人头上扑簌簌地落下,让他攥着匕首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医者将伤口处理好之后,他才忍痛,走到郦酥衣身前。
她敛目垂容,模样乖顺,像一只……人畜无害的、纯良的小鹿。
“郦酥衣,”对方拿着带血的匕首,抵在她下巴上,匕首锋利冰凉,逼迫着她抬起头,“本官是对你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你今日竟想要了本官的命!”
这一刀未将他刺死,郦酥衣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她被抬着下巴,低垂着眉眼,没出声。
些许发丝从少女鬓角旁落下,夜色皎皎,打在少女雪白的面容上,此情此景,她竟有种凌乱的、病态的美感。
看得众人一阵失神。
沈兰蘅捏起她的下巴。
就是这张脸,这张无辜的、不谙世事的小脸,让他觉得既愤恨,又震愕——她睫羽浓密纤长,如小扇一般安静地垂下。虽是跪在那里,可面上却没有半分悔过之心。那双眼是柔弱而倔强的,甚至带了许多恨意,却又在被押下的一瞬,变得云淡风轻。
似乎,已经不惧生死了。
她被逼迫着,抬起眼眸。
那眸光锐利,竟刺得沈兰蘅心头一骇。他从未想过,一个还未过门的、乖巧怯懦的妾室,身上竟藏有这等锋芒。
沈兰蘅能感觉出来。
就在刚才,她是真真切切,想要了他的命。
对方放在她下颌处的力道渐渐收紧,几乎要将她整个下颌骨捏碎。片刻,一道温厚的佛香落下,男人恨恨地命令:
“说话!”
那手从她的下颌滑下,落在她纤细的颈上。她脖颈处的肌肤白皙、细腻,只一下,其上便多了几道绯红的手指印。
郦酥衣被他掐着,眼尾微红,便是这一点红晕,宛若罂粟花靡靡盛开,她美得愈发惊心动魄。
她忍着痛勾唇,声音平静:
“杀畜生,还要什么理由么?”
“你——”
他声音越来越小,唇角边的苦涩却愈发明烈。忽然,男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那双与沈顷生得一模一样的眸,隔着夜色凝望向她。
兀地,郦酥衣左手手腕处一痛。
始料未及。
她不备,只听“啪嗒”一声,有尖锐之物落了地。
少女一惊,望向摔在地上的匕首。
“沈兰蘅?!”
“郦酥衣,你恨我吧。你都已经这么恨我了……你是喜欢他吗?我得不到你的心,那便只能得到你的人。”
沈兰蘅认命地闭上眼,他眼角似有湿润之意,带着夜雾倾压下来。
北方呼啸着,男人声息发颤。
“郦酥衣,我就是畜生。”
第58章058
言罢,沈兰蘅已低下身,不顾一切地吻住她的唇。
他双唇发烫,吻得很深。
郦酥衣被他两手禁锢住,娇弱的身子骨被扑倒于榻。黑夜森森,于男人身后悉数袭来,帐内的漆黑不带半分明亮的月色,让人如同陷进一圈昏昏沉沉的漩涡,无法反抗,亦无法跋涉。
她的后背磕在发硬的榻上,乌发散了一床。
郦酥衣欲想抵抗,可手腕却被那人捉得极死。她狠狠地咬了一口对方的唇,骂道:“沈兰蘅,你真是疯了!”
他的牙齿有些锋利,像狼一样,却不伤人。
对方喜欢咬着她的嘴唇,在她鼻息间慢悠悠地喘气,喜欢用那低沉的、微灼的声息,诱得她呼吸不稳,双颊生烫。
而后,再瞧着她面上的红晕,游刃有余地轻笑一声。
游刃有余。
用这个词来形容沈兰蘅,真是最合适不过。
他是天生的上位者,亦是自傲到了极点的主动者,相比之下,郦酥衣的羞赧变得十分局促而蹩脚。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对峙都是由沈蹊的引导开始的,她只会呆呆地站在原地,笨拙地闭着眼睛,到最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在这过程中,郦酥衣是有些害怕沈蹊的。
这惧意竟牵扯地她心中一阵悸动,四肢也变成了那柔软无力的棉花。
她推不开他。
兄长这一席话,让郦酥衣愣了一愣。
开始重新反省与沈蹊现在的关系。
确实过分亲昵了。
但她也不反感与沈蹊的接触,不反感他的牵手、他的拥抱。
甚至是他的吻。
见小姑娘发着愣,沈顷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寒风将炭火吹得微黯,周遭好似冷下来。
兰子初试探道:“小妹,你是不是喜欢沈兰蘅?”
“我不知道。”
她摇摇头。
夜色里,郦酥衣的眼神十分茫然,她抿了抿唇,决定在兄长面前吐露心声。
“兄长,之前在青衣巷,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
少女微声道,“我辜负了一个人的感情,每每回想起来,我都又悔又怕。”
沈顷揉了揉她的发顶。
“你说的这个人,是沈兰蘅么?”
“嗯。”
她看着身前的兄长。
“我骗了他,说我喜欢他,但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这种话,不能如此随便地说出来。”
“悔恨之余,我便暗暗决定,以后不能再随便说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我要好好地去思量,去斟酌,不能将‘喜欢’这个词轻贱了。”
闻言,沈顷笑了,眼底是柔柔的光。
“我的小妹长大了。”
“兄长,”夜色里,郦酥衣的声音很微渺,轻得像是一片云,“那你呢,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男子忽然沉默了一下。
片刻,他未启唇,闷闷“嗯”了一下。
如若不仔细听,可能听不见他的声音。
郦酥衣眼睛亮了亮,歪着头,像小时候问兄长诗词那样认真发问:
“兄长,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喜欢她呀,”沈顷鸦睫轻垂,掩住眸底情绪,“想接近她,寻遍理由、想无时无刻不与她在一起,当她过来找我时,我会很开心,看见她与其他男子亲近时,也会伤心、会吃醋。”
“我喜欢看她崇敬我,却不想让她只是崇敬我,我想为她做更多事,却又害怕太过唐突,会让她害怕、会伤害到她。”
沈顷声音微沉:“在北疆的这些日子,我会想她,月满之时,我会想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她还像不像小时候那么爱哭。小妹,但我太没用了,除了这支笔,我几乎没有什么擅长的东西。我也……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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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她什么。”
虽然如此。
即便如此。
有风入户,拂起男子宽大的袖摆,他的发随着思绪轻扬。
“可即便如此,我还想为她争取些什么。”
哪怕抛去这一身皎皎如月的身骨。
郦酥衣用手捧着脸,似懂非懂地听着。她不明白,这句“争取”背后的真正含义,但光是看着兄长这张脸,她就感到无比的舒心与安定。
这是只有兄长才能给她的、独有的安全感。
渐渐地,她终于有了困意,眼皮子耷拉下去,沉沉坠入梦乡。
殊不知另一边,沈蹊也做了一个梦。
一个困扰他许久的、几乎要成为心疾的梦。
梦里还是青衣巷,他一袭紫衣,偷偷爬上兰府的高墙。
刚一翻上房顶,就听见院子里面传来那困惑又稚嫩的女声:
“清荷姐姐,我不喜欢沈兰蘅,我做不到像你说的那般,先让他爱上我、再将他狠狠抛弃。”
“我是讨厌他,是烦透了他,但我……我不想再这样继续骗他。”
“他好可怜。”
他好可怜啊。
元宵佳节,灯火璀璨。
小姑娘歪着头,天真道:“我喜欢的,应是兄长那样清雅温润的男子……”
兰老爷撕了他的第二十一道婚帖,怒斥:“就算是兰家的庶女,也断不会嫁给你这般无能、无为的小儿!”
黑暗里,他捡起破碎的婚贴,牙关咬得极紧。
回沈府,一路上,听到邻里乡亲的引论:
“这沈家小公子又被兰老爷赶出来了啊。”
“都第多少次了,这沈七郎也不长长记性,兰家那样书香门第,岂会将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不思进取、纨绔顽劣之徒。我听闻那兰老爷,将兰公子捡入府,一开始便是当女婿培养的。”
“兰三姑娘虽是庶出,论模样、秉性、学识,却样样都是上乘,兰家岂会看上他。兰公子与他,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唉,莫说了,他走过来了。这孩子也是可怜……”
他好可怜。
少年攥紧了手中的婚贴,拖着步子,走入沈宅。
刚一进门,母亲怫然大怒。
“你还知道回来!你还记不记得你父亲说,若是再敢去兰家,就把你的腿打断!你当真是不知道羞啊,没有听见旁人是如何议论你的?沈兰蘅,你是翅膀硬了、无法无天了?!”
“……”
晨光乍现。
他是被背上痛醒的。
第一缕晨光落在男子纤密的睫羽上,他扶着榻站起来,听到帐外有将士的晨练声。
昨日那四十八道鞭子,他未喊一句疼。
醒来时,胸口处却闷闷的。
洗漱完,沈兰蘅将发束高、显得自己精神些,又穿上银盔,准备去督查将士晨练。
盔甲很坚硬,隔着衣衫,有些硌着他背上的伤口。
他取了枪,走出军帐。
“将军。”
帐外,麾下候他有片刻。左右有知晓他受刑之人,见他这么早起身晨练,还有些担心。
熹微晨光落下,却见他除了面色稍白些,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
沈蹊游刃有余地提着枪,面色平静。
他方欲往大营走去,应槐从一侧走来。
“主子,兰二姑娘说,昨夜兰姑娘一宿未归。”
沈蹊步子一顿,面色终于有了波澜。
他蹙眉,声音有些急促:“一宿未归?”
“是,”应槐道,“属下已派人去找兰姑娘了,有人说,兰姑娘昨日好像去了医馆。她取了一些药,又朝着西北灶间的方向走了。”
沈蹊目光一沉,将枪扔给身侧之人,道:“去北灶。”
这一路,他走得很急。
耳畔是飒飒的风声,宛若一把把尖利的刀,直往人脸上刮。
他从医馆的方向,沿着西北灶间,一路问过去。
庖厨们素日都在灶间,很少见到大将军,看见沈蹊时,吓得愣了愣。
皆异口同声道,没见着,不在这里。
应槐能感觉出来,身侧的男人紧张到了极点。
他紧抿着薄唇,手上隐隐有青筋。
冰凉的雾气里,似是下了一场蒙蒙的春雨,淅淅沥沥地浇在少女喉舌上,竟将她的言语浇灌得温和了些。郦酥衣深吸一口气,也不知是在劝他,抑或是在骂他。她只缓声,闭着眼慢慢道:
“沈兰蘅,你向来不懂,自然也永远都做不到他那般。”
“你不懂——爱是尊重,更要坦诚。纵使你你千般迫使,万般强制。所得到的也不过是我这一具破败的身子。”
闻言,身前男子的眸光中似有痴怔。
良久,他攥紧那一方湿润的手巾,低下头。
冷风吹拂而过,帘帐卷动,沈兰蘅面上微白。怔神良久,他垂耷下轻颤的眼睫,继续为她擦拭着脖颈上的水珠。
这一回,他的动作愈发轻,甚至还平添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温柔与小心。
男人的声音低低的,被夜色与雾气遮掩着,丝丝离离,几乎听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绪。
他道:“郦酥衣。心也好,身子也好,能得到你就好。”
“……”
鲜血自掌心流溢出,将水面染得微红。
“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第59章059
听了这话,郦酥衣只觉得好笑。
身子再美、容颜再昳丽,总也会又年岁逝去、青春衰老的那一天。如今她一副身躯已是破败,更何况到那时候。
不过是梦蝶幻月,如沫虚妄。
但沈兰蘅却不顾这些。
他浑然不顾,甚至不顾及自己自掌心一路蔓延至手腕的伤口。男人固执地紧攥着手巾,一下又一下地替她擦洗着身子。不过多时,清水上铺了一层愈发浓烈的绯色。
水愈发绯,愈发绯红。
沈兰蘅摆了摆湿润的手巾,将其凝干,又替她擦拭起头发来。
待清理完这一切,夜已深深。
沈兰蘅将她轻柔地放在榻上,又悉心地为她掖了掖被角。
春意渐浓。
郦酥衣坐在军帐里,她自幼畏寒,西疆又是阴寒之地,即便如今,她怀中仍免不了抱个汤婆子。今日沈顷在外征战,帐内有玉霜与素桃陪着,即便如今沈兰蘅已不在,一想着战场上那些刀光剑影,郦酥衣心中仍有些惴惴不安。
见状,玉霜在一侧温声安慰着,为她捧来热汤。
郦酥衣垂下眼。
日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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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过去,她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
此去京都路途遥远,一路颠簸,多有不便。再加之此时此刻,她只想陪在夫君身侧,故而并未陪着识音一起回京。
郦酥衣心想,与其在京都过着心惊胆战、候着西疆军报的日子,倒不若一直留在这里,陪在他的身边。
……
沈顷醒来时,右手手掌之处,仍隐隐泛着疼。
他一低下头,便被床榻上那一滩血迹所骇到。
被褥上、地面上……甚至整个军帐里,皆是一片狼藉。
许是他动静有些大,身侧的少女自沉睡中转醒。
只一眼,郦酥衣便看见坐在自己身侧的沈顷。
清晨的光穿不过厚实的军帐,只将周遭照得蒙蒙亮。清风送来男人身上清淡温和的兰花香气,呆怔片刻后,她忽然埋头扑入对方怀抱之中。
始料未及,沈顷手臂微微一僵,低下头去。
“衣……衣衣?”
他的声音温和,俨然不似昨日夜里的那个男人。
甫一听见沈顷的声音,她的鼻腔便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涩。
对方怀抱宽大,一身素衣,乌发正轻柔地披垂下来。
见此情形,他心中已猜想了个大概——沈顷心中生疼,克制着情绪将她轻轻环抱住。
“衣衣,怎么了?”
少女于他怀中埋首,哭得伤心。
她啜泣着,一声接着一声。昨天夜里故作的清冷俨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娇怯的柔情。
郦酥衣像只猫儿般窝在男人怀里,一边哭着,一边低低地唤他的名:
“沈顷……”
“衣衣,我在。”
对方双手用力,将她抱得愈发紧。
“别怕,衣衣,我在呢。”
他温柔的话语落在耳边,郦酥衣惊惶抬起头,一双湿润的杏眸望向他。
“沈顷,你亲亲我,好不好?”
她忽然道。
冷不丁的请求引得沈顷一怔神,他不解,音尾微扬:“衣衣?”
只见少女坐在榻上,她头发披散着,面上挂着无助的泪水,雪白的肩颈之上,一道一道皆是鲜明的吻痕。
好像紧抱着她的手再一用力,少女就要从眼前就此碎掉。
郦酥衣攥住男人的薄如雪云的衣袖,泣声连连:“你亲亲我,郎君,你亲亲我。我想把那些痕迹弄掉……把它们都弄掉……”
她的声息越来越小。
后几声,低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沈顷看见掉在地上的匕首。
以及锋利的刀刃之上,所残存的那些血迹。
寒冬腊月,血迹早已经凝固。
结合着自己掌心还未来得及处理的伤口,这让他不难想象——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郦酥衣埋着头,泪珠子串联成线,“啪嗒嗒”地往下砸落着。便也就在此时,身侧传来极轻一道吸气声,男人已伸出手,将她孱弱的身形再度用力抱住。
这一回,沈顷的手劲极大。
大得让她觉得甚至有些难以挣脱。
男人的大手轻柔,抚过郦酥衣的后背,轻轻搭在她的肩胛骨处。
掌心的茧摩挲着她的衣料,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安抚良久。
郦酥衣在他怀中,更是缩成一团。
“郎君……”
淡淡的红晕于年轻将军的面颊上晕染开,那一身灼灼金甲,竟也被这春风吹拂得柔情万丈,温柔似水。
沈顷闭着眼,呼吸渐烫。
这一个吻,就这般由浅入深。
吐息温热绵长,纠缠在少女唇齿间,她亦闭着眼,感受着迎面拂来的兰花香气。她的脸颊被对方双手轻捧着,那双手温柔小心,手背却又因为过于紧张而绷紧。
郦酥衣后背被他抵在车壁上,脊身紧张,明明是寒冬腊月,竟被他吻得隐隐冒出了些细汗。
玉颈之上,香珠隐隐。
郦酥衣动情地伸出手臂,寸寸缠绕上男人的脖颈。
郦酥衣眼睫上染着泪,鸦睫湿润。
沈顷用衣袖将其上血迹擦拭干净。
一看见刀刃上的血痕,郦酥衣登即想起昨夜之事。一想到夜里沈兰蘅那恨恨的声音与神色,她便不由得感到一阵后怕。她抿了抿发白的唇,双手自沈顷手中接过匕首。
沈顷带着她,走下床榻。
走到帐子正中央。
日头愈升,外间的风声愈发呼啸。男人身形颀长,绕至于她身后。
手里头攥着匕首,郦酥衣有些紧张。
沈顷的声音自头顶上落下来,声音缓缓,唤她放松。
郦酥衣从未接触过这些东西,对方的右手落在自己手臂之上,待真正用力时,看着对方手背上隐隐凸出的青筋,她才头一次感受到何为习武之人的力量。
淡淡兰香拂面,暖盆内炭火尚余一寸火光,朝上断断续续地、冒着暧昧不明的热气。
薄雾升腾着,郦酥衣侧了侧脸,望向他认真的神色,与俊美无俦的面庞。
便于此时间,军帐外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伴着魏恪焦急的呼喊声:“二爷,二爷——”
沈顷松开她的手。
循着礼节,魏恪不敢掀帘闯入。沈顷回望了她一眼,道:“我先出去看看。”
郦酥衣握着手中锋利的匕首,闻声,乖巧地点头。
她原以为,魏恪此时来唤他,是为了晨起练兵之事。
却未料,对方于军帐外甫一立定,不过转眼间,他又掀开军帐走了进来。
这一回,沈顷面上明显带着严肃与匆忙。
这般神色,引得郦酥衣心中也无端一阵慌张,她上前一步,问道:“郎君,出什么事了?”
沈顷回道:“西贼在东边生事,我带兵前去看看。”
似乎是怕她担心,对方语气平淡。可即便他表现得再怎么云淡风轻,闻言,郦酥衣右眼皮仍是跟之跳了又跳。
瞧出少女面上惊惶,沈顷系外氅之余,空出一只手来将她抱了抱。
他的怀抱带着一阵淡淡的兰香,还有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暖意。
他道:“莫担心,我很快回来。”
言罢,男人又补充:“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几个毛头小贼罢了。只是临近年关,我放心不下,便去看看。”
郦酥衣点点头,见他行迹匆忙,也不再挽留。她将脸仅于男人胸膛处短暂贴了一贴,继而婉声道:“郎君早去早回。”
低下头去,怀中少女小脸素白清丽,面上尽是关怀。
此情此景,看得沈顷心中一软,连带着,男人的语气也不禁柔和了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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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
帐帘正掀开一角。
晨光清澈熹微,穿过帐子的缝隙,轻柔撒在那一帘鸦青色的睫羽之上。
沈顷低垂下眼睫,看着怀中昳丽娇憨的妻子,郑重其事道:“衣衣,等我回来。”
……
郦酥衣目送着沈顷换上金甲,翻身上马。
临别之前,似乎为了让她更安心些,对方特意佩戴上了她先前所送的平安符。
此次军务紧急,沈顷率军前去得更是匆忙。他轻骑上阵,将郭孝业与魏恪留在了军营里。
送别沈顷,她独自坐回军帐之中。
可现如今,看着桌上的饭菜,郦酥衣却没有一丁点儿胃口。
见了魏恪,她赶忙上前道:“魏大人,世子爷那边有消息了吗?”
魏恪顿首,安慰她道:“尚未。不过夫人放心,二爷身经百战,那些小贼伤不了他分毫。待日落前应当就回来了。”
郦酥衣攥着筷子,道了声:“多谢魏大人。”
魏恪躬了躬身,继而掀帘退下了。
吃罢午饭,她重新坐回妆镜前,心不在焉地用帕子擦拭着妆奁上的灰尘。
昨天夜里,沈兰蘅莽撞,将她的奁匣磕碰掉了一个浅浅的角儿。
少女垂下眼帘,素指纤纤,于奁匣上轻轻摩挲着。
不知不觉,这一轮金乌便落了下来。
用罢午膳后,她问了外头三次。
“世子爷有消息了吗?”
“回夫人,尚未。”
“世子爷回来了吗?”
“夫人……还没有。”
“沈顷回来了吗?”
金乌浴血,染红了半边烟霞。
今日黄昏的霞色分外艳丽。
郦酥衣孤身坐在帐帘里,透过军帐掀开的一个角儿,打量着外头的天色。这日头每落一寸,她便提心吊胆一分。这整个西疆,除了沈顷,便只有她知晓:
——纵使沈顷如何能征善战,可这日头一落,重新占据那具身子的,会换成另一个崭新的灵魂。
斜阳浴血,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金乌换月。
第一缕月光倾洒下来。
帘帐外,骤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郦酥衣赶忙伸出手,匆匆掀开军帐。如此熬了一整天,她面上依稀挂着疲惫之色。却又在听见这马蹄声响时,那疲倦的神色登即一扫而空。
少女身形瘦弱,还未走出军帐,已急切地问道:
“是……是沈顷回来了吗?”
第60章060
话音方落,一辆马车便在眼前停了下来。
马车上跳下两名风尘仆仆的少女。
“夫人——”
郦酥衣还未缓过神,那道素影已冲至面前,对方面上挂着激动的泪珠,一下将她的手攥住。
“夫人,奴婢终于见着您了!”
定睛一看,正是她的贴身丫鬟玉霜。
玉霜泪眼涟涟:“自从那夜您不见后,可将全府上下都担心坏了,生怕您被坏人掳走了去。守门的丫鬟说,是二爷亲自回来接走了您,叫老太太放心。可即便如此,奴婢仍提心吊胆,生怕您出个什么三长两短……便如此过了两三天,世子爷派人带着令牌前来沈府接奴婢与素桃,说是您跟着二爷去了西疆,也将奴婢们一同接去照顾您。”
听着帐外呼啸的北风,此时此刻,郦酥衣竟心想,自己当初或许不应该跟着沈兰蘅来西疆。
西疆动荡,西贼作乱,战况频繁。
沈顷身为主帅,带兵打仗是常有的事。
此次临别前,对方也说了,这一回不过是些毛头小贼。
可即便如此,她孑然一人坐在帐子里,仍心慌得不成样子。
日近晌午,魏恪听着沈顷先前留下的吩咐,端着午膳,于帘帐外恭敬唤了声:“夫人。”
端上前的饭菜热气腾腾,每一样都是她爱吃的,咸淡适宜,极合她的口味。
那丫头打眼朝周遭望了一望,须臾间,她面带着些疑色问道:
“夫人,世子爷呢?”
一提到沈顷,少女眼底隐隐露出些忧色。
眼瞧着天色渐晚,金乌愈发西沉,天际霞光的绯影寸寸散去,遥远的天际,只挂着一片漆黑的云。
乌云沉甸甸的,整个天好似都要塌陷下来。
良久,月上梢头。
玉霜穿着厚厚一层衣裳,抬手掀开了军帐。
小丫头手里头正端着一碗热汤,听谈钊大人说,今日夫人并未用晚膳。心中惦念着世子爷,夫人只吃了一餐。
人是铁饭是钢,纵是担忧世子,可这人若是不吃饭,又怎么能行呢?
“夫人。”
玉霜步履缓缓,走上前。乍一走近些,便听见自暖盆内那“滋啦啦”的声响。她将手中热汤放下,又往盆内添了一块新炭,垂下眼,夫人仍坐在妆镜之前,执着地候着那人归来。
不知不觉,夜已深深。
雨雪愈演愈烈,北风哀嚎着,卷过军帐。
冷意呼啸,落在少女衣肩之上。
见状,玉霜愈发觉得心疼,宽慰她道:
“夜里寒气重,夫人喝些热汤暖暖身子,您不必太过忧心,世子爷智谋无双,定会平安归来。”
若是沈顷,她定然不会这般担心。
可智谋无双的是沈顷。
而并非夜里的沈兰蘅。
他不通晓军书,甚至连一些稍复杂的字都不大认得。
这如何不叫人担心,不叫人为之而忧虑。
见她这般,玉霜也不再劝,她低叹一声,将凉了的热汤拿去重新温热。
夜色愈浓。
随着时间的更替,郦酥衣心中忧虑也一分一分,变得愈发浓重。
第一缕晨光照破黑夜。
她从榻上起身,甫一睁眼,便朝外问:“玉霜,世子爷有消息了吗?”
丫头端着洗漱的温水,掀帘入帐。
只见夫人一身素衣,正坐在榻上。玉霜抿了抿唇,端着净水走上前。
“夫人,尚未。”
昨日临别时,沈顷说敌方不过些毛头小贼,入夜之前他应当能归来。可如今已过了一整夜……她面色微白,垂下一双浓黑的睫。
只怕……凶多吉少。
她被玉霜扶住,走下榻。
“夫人小心。”
玉霜扶着她坐在妆镜前,“奴婢替您梳洗。”
经了这么一整夜,她的心态也逐渐平和下来。有玉霜与素桃陪着,郦酥衣也觉得在西疆过得稍微好受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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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背上的男人被众将士迎着,翻身下马。
他动作轻快利落,行云流水地将手中马鞭一扔,立马便听见一阵脚步声。
步履匆匆,正是自身后传来。
甫一回首,便见郦酥衣一袭素衫,外披着鹅黄色的风衣,迎面跑了过来。
她的面上挂满了激动与焦急,看眉眼间的疲惫之色,似与他一般——一整夜都未阖眼。
看见那一抹靓影,男人眼底原本凌厉的神色柔了一柔。
小姑娘身轻如燕,扑入他怀中。
“郎君——”
这一句她未加思索,唤得有些急。
那身形匆匆,更是毫不犹豫地扑了过来,引得男人微微一怔神,高大的身形也不由得稍稍一顿。
他回来了。
两天一夜,他终于回来了。
想起这两日等候他时的焦虑与不安,再嗅着他身上那道熟悉的兰花香,郦酥衣愈发觉得委屈。
她吸了吸鼻子,用脸颊一侧紧贴向沈顷的胸膛。
“郎君……”
再出声时,少女的声音里已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哭腔。
沈顷放在她肩胛处的手滞了滞留,男人低下眼,温声道:“我回来了,我平安回来了。郦酥衣,你怎么还哭了呢?”
他的声音很轻,温柔的语调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几分淡淡的无奈。
郦酥衣双手紧抱住男人的腰身。
听见他这般说,少女的声音越发软了。她埋首,细密的眼睫上挂满了湿润的泪水,风乍一吹拂过,便有泪珠子扑簌簌的落下来。
“您去了这么久,又同妾身说您很快便回来。妾身在帐子内等了许久,天色渐晚,您仍久久不归。妾身好生担心您……”
这两日一夜,每时每刻,她无不是在提心吊胆之中度过。
直至看见他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
郦酥衣将他抱得愈发紧。
“妾身给您的平安符呢?”
男人愣了愣,下意识地望向腰间。
还不等他开口,郦酥衣已伸出手。
一整日过去。
金乌再度西沉。
帐帘未掩,当霞色涌入军帐时,郦酥衣正坐在桌前绣着一幅平安福。再过几日便是新春,西疆虽地处偏僻,但也有许多年味儿。此番朝廷又往下拨了许多被褥衣裳,沈顷不在,便由郭孝业领着人将褥子一一分发下去。
大营上下,皆是将要入年的喜气洋洋。
此次沈顷轻装出行,并未有多少人知晓他的下落。
即便知晓他出行者,也并不会担心他的安危。
毕竟在众人眼中,将军武艺高强,一小部分的西贼,根本伤不了沈顷分毫。
便就在此时,一道打马声,帐子外传来将士们的呼喊:
“将军回来了!”
“沈将军回来了——”
手指被针头扎出个小洞,血珠子细细密密,自指尖渗出来。听见帐外的呼声,郦酥衣连手上福字也顾不得了,赶忙将针线放下,披了件披风走出帐去。
此时方至黄昏。
霞光映地,天边红云烧了一片。
“幸好幸好,平安符也还在。我就说,这是智圆大师开过光的,郎君日日将其佩戴在身上,平安符也会日日保佑郎君平安。”
闻言,男人目色似是微微一动,只这么一瞬间,隐约有什么情绪自他眼底生起,却又是转瞬即逝。
他低下头,声音亦微微沉下。
不知似是某种肯定,还是某种保证。
男人道:“嗯,我日日都会平安。”
郦酥衣这才被他哄好,眉开眼笑。
少女面容清丽,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的,唇角处更是有一对儿不深不浅的小梨涡。这般抱了沈顷一会儿,她忽然听见沈顷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郦酥衣疑惑抬眸,这才看见——男人身后跟了个小猴儿似的“小野人”。
寒冬腊月,小野人身上挂着破布,看上去脏兮兮的。
那一张脸更是被泥巴糊着,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
这是何人?
他看起来根本不像西疆的将士。
见她疑惑,沈顷淡声解释道:“他叫小六子,是我从箜崖山捡回来的。看他有些本事,便将他带过来了。”
言罢,男人转过头,有些生涩地吩咐魏恪。
“将他带下去,沐浴后换身干净的衣裳。”
魏恪领命:“是。”
郦酥衣知晓,沈顷一向有善心,小六子看上去年纪也不大,她瞧着那孩子也着实可怜。
既有些本事,不若参军入伍,在西疆为国效力。如若对方不想参军,将其留在身边做个侍仆,也是极好的。
安排完这些,男人回过头。
甫一转脸,便瞧见身前少女面上所带着的崇敬之色。
见状,他不由得一顿,问道:“你这是何种眼神?”
“我在想,郎君果真心善,行军途中,还不忘救济这样的可怜人。”
沈顷眸光变了变,低垂下眼睫,“是么?”
郦酥衣点头:“嗯。”
见她点头如捣蒜,沈顷抿抿唇,竟忍不住笑了。
活像个首次得了夸赞的孩子。
眼看着天色渐晚,转眼夜幕便将至。郦酥衣心中畏惧那人,即便再怎么不舍,她也不敢与沈顷久居一处。
少女踮起脚尖,在男人脸颊侧“啪嗒”亲了一口,依依不舍道:“郎君,我先回帐了。”
对方片刻才反应过来她的用意。
轻轻一声“好”,他目送着少女离去。
重新回到账中,男人屏退周遭众人。
他将金甲褪去,却并未换上氅衣,而是孑然朝暖盆内添了几块暖炭。
“滋啦”一声,火光冲天,将他面容映得一片白。
素桃在门外低低唤:“世子爷。”
他“嗯”了声。
“世子爷,奴婢听魏大人说,您今日还未用药。奴婢将药放在这边了。”
素桃乖顺恭敬,将药放下,见他身着如此单薄,又忍不住道:“世子爷可否要披件外裳?”
“不必,你退下罢。”
“……是。”
待那人走后,周遭归于一片平静。男人走至桌边,冷冰冰地抬起手,将那一碗正冒着热气的汤汁倒至军帐一角。
黢黑汤药顺着夜色流下,他面无表情地将其倒干净,而后将空落落的药碗放下。
是了,今夜沈顷并未用药。
他在黄昏时分,便已苏醒。
沈兰蘅闭上眼,脑海之中回荡的,却是适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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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在耳边温软的话语。
“妾身担心您,妾身独自在军中,心慌得发狠。”
暮色昏昏,他抑制住情绪,试探性地问:“倘若,我是说倘若。我真战死疆场——”
譬如他昨夜。
不等他说完,少女赶忙伸出手,一把捂住他的嘴。
“呸呸呸,郎君不得说这样的丧气话。”
她埋下头去,声音很低,低得几乎让他快要听不见。
“郎君如若……战死疆场,那妾身也不愿独活了。”
他心中一凛。
良久,沈兰蘅低下头。他手指紧攥着,似是做了什么保证。
“好,此后每战,我必会平安归来。”
我必会带着他……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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