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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061
思及此,回想着少女面上那一瞬间的哀色,沈兰蘅眸光微黯。
他走上前,迎着暖盆内滋啦啦的火光,将桌上灯盏点燃。
偌大的军帐被昏黄之色填满。
光影充盈,绕过男人高大颀长的身子,将那亮色洒落于帐内每一角落处。唯有男子那一帘细密纤长的睫羽微垂着,遮挡住那眸光,于他眼睑处投落下一层淡淡的暗色。
阴翳晃动。
沈兰蘅想起这两日所发生的事。
昨天夜里,自己醒来时,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军帐,而是另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瞧着模样,自己似处于一片山林里,他身后是成群的将士,正候着他下达下一步的命令。
短暂愣了一瞬,沈兰蘅立马反应过来:
前一刻,沈顷正在指挥作战!
他并没有行军打仗的本事。
而身前夜色汹涌如潮,身后将士们的目光更是热烈灼灼。所幸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兰蘅自袖中摸到一封沈顷留下来的手信。
这手信,应是对方在匆忙之间所留。
其上字迹稍有些潦草,但依旧很好辨认。
手信之上,对方写道,事先不知此战耗时数久,为避免节外生枝,令沈兰蘅先去箜崖山暂避,待他明日醒来,再看如何战敌。
这些日子,沈兰蘅虽说看了些军书,可那些也只是皮毛,甚至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
他并不通晓军法,更不明白西贼战情。既不知晓应当如何作战,亦不敢轻易下达命令。
短暂思量过后,沈兰蘅将手信攥成团,重新藏回袖中。
男人双手勒了勒缰绳,朝着身后扬声:“所有人——先与我去箜崖山!”
便也在那里,他看见了一身脏兮兮的长襄夫人。
沈兰蘅性情凉薄,并无一分怜悯之心。可看着眼前独自躲在山洞中、瑟瑟发抖的少年,竟令他无端想起另外一幅场景来。
漆黑的、无边的夜色里,少年同样衣衫单薄。寒冬腊月,他躲在冷冰冰的柴房深处,北风呼啦啦地吹刮着,他无人可倚靠,瘦小的身形只能依偎着身侧的柴火。
不高不矮的一堵墙,隔绝的却是院子另一头的光景。
他冷漠的父亲,他苦命的阿娘,他那温润懂事的兄长。
便就在此时,沈兰蘅脑海中的画面又一转。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记忆中的柴房不见,那一堵院墙不见,父亲不见阿娘不见兄长不见,甚至……那一轮明亮的金乌,亦消逝不见。
他眼前不见光影,只剩下了黑暗。
他唤了百千遍“阿娘”与“兄长”。
无人回应。
周遭只剩下这漫长、空洞,而又孤寂的黑暗。
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慌张地抱住自己瘦弱的双肩,兀自一人于这漫无边际的黑夜中,瑟缩成漆黑的一点。
……
因是在箜崖山“躲”了一整夜,他们耽误了作战的最好时机。
所幸郦酥衣第二日醒来之后,力挽狂澜。
沈兰蘅再一睁开眼,脚边已跪着西贼俘虏。
身前炭火愈旺,正立在桌案边的男人终于收回神思。
“沈大人,沈大人——”
帐帘之外,有人声夹杂着风声,低低地传进来。
沈兰蘅下意识用身子挡了挡地上残余的药渍,不咸不淡地道了声:“进。”
进来的是沈兰蘅。
沈兰蘅不比郦酥衣,他直觉不喜欢眼前这贼眉鼠眼之人,也懒得同其周旋客套。对方倒是态度恭敬许多,郭氏双手拱着,先是朝他揖了一揖,而后道:
“沈大人,再过两日便是除夕夜。按着往年惯例,年关这日营中会设宴、犒赏三军,不知沈大人意下如何……”
沈兰蘅话中有话。
这一年到了尾,他在西疆兢兢业业的一年亦到了尾。他明面上说着要“犒赏三军”,实则是请求郦酥衣上报,于天子面前进美言,略一提拔官职,也好慰藉他在西疆这一整年来的风吹日晒。
只可惜沈兰蘅并没有这个脑子,他听不懂。
听对方说“犒赏三军”,他也简单地以为是犒赏三军。沈兰蘅只见着,立在帐帘正中央的男人挥了挥手,兴致缺缺道:
“设宴这种事,你与魏恪去办便好,不必同我说。”
他神色冷淡,言语之中,甚至还有几分不耐烦。
顿然,沈兰蘅面色僵了一僵。
沈兰蘅转过头。
见着对方立在原地,男人微微蹙眉,他面上单纯,语气更是无辜:“怎么,郭副将还有旁的事?”
“无、无事。”
见状,沈兰蘅只好收敛神色,他将双拳抱得愈紧,咬着牙道,“那下官便先行告退了。”
沈兰蘅懒散地挥了挥手。
甫一走出军帐,郭氏面上遽然一变。
冷风呼啸着,男人朝帐子恨恨“呸”了一口。
一侧有心腹走上来,见他这般,便不由得问道:“郭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从郦酥衣帐中走出来,便恼怒成了这般模样?
沈兰蘅一双鼠眼头一次瞪得这般圆。
回想起适才帐中与郦酥衣的交谈,以及对方那副假惺惺的模样,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恼火,竟忍不住朝着那帐子恶狠狠地“呸”了声。
“我呸!装模作样。不愿秉上便不秉,沈兰蘅,你真当我怕了你,这西疆沈家军虽多,可我们郭家的人也不少,你还真当这西疆的所有人都得看你的眼色行事?”
心腹生怕他气倒了,小心翼翼扶住他,诺诺应了声:“是,是。我们郭大人的手下也不少。”
“那是自然!”沈兰蘅道,“老子好歹也是朝廷拨下来的命官,他一个连爵位都承袭不了的空头世子,真当我还怕了他不成?呸!沈兰蘅,你给我等着——”
他话音还未落。
不远处,军帐之外,一抹靓色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撞入沈兰蘅眼帘。
男人眯了眯眼,遥望向那少女,问道:“这可是郦酥衣的夫人?”
心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点头:“是,她是郦酥衣刚过门的夫人,郦氏。”
闻言,沈兰蘅那贼眉鼠目闪了一闪。
他目光贪婪,上下打量着女子窈窕的身段。
“郦氏……”
自她第一次下马,踏上西疆这片黄土时,沈兰蘅便为她的气质所震撼。
那容貌,那肤色。
那纤细的腰肢,那丰腴的……
沈兰蘅没忍住,“啧”了声。
他不作声也还好,一发出声音,倒是将一侧的心腹吓了一大跳。对方瞧出他面上所图,战战兢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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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那可是沈将军的家眷……”
沈兰蘅怒:“郦酥衣家眷又如何?!”
当年他自京都调往西疆,为圣上镇守大凛疆土。为了犒劳他对大凛的汗马之功,圣上特破例,登即给了他一块令牌。
——他乃圣上钦封的命官,若非大过,任何人不可对他动用刑罚。即便有过,亦要押送归京,听候君上发落。
这其中的“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他郦酥衣沈兰蘅。
他当机立断,侧首,同身侧心腹道:“郦氏的酒水里。”
心腹犹豫:“大人……”
沈兰蘅不满皱眉,眼神变得有几分凌厉。
见其心意已决,对方只好领了命:“属下这就去办。”
沈兰蘅勾了勾唇,瞧着心腹离去的背影,男人面上笑意愈发阴恻恻。
即便他那时得手,即便郦酥衣知晓后万般恼怒。
但皇命在上,任由郦酥衣如何愠怒,也不可将他私了。
如若郦酥衣非要惩处自己,也得将他押送至京都,同圣上秉明原委。
思及此,沈兰蘅笑容越发得逞。
他相信,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将自己妻子受辱之事大肆宣扬。
朝廷命妇如何,郦酥衣之妻又如何?
他便要掠夺,便要侵占。
便要她在自己的身下,开出一朵艳丽的花来。
……
昼夜交替,转眼之间,这一夜匆匆过去。
自从那日责骂过沈兰蘅后,郦酥衣便隐约觉得,对方似是收敛了些,也有两日未在入夜后往她帐中走。
对此,她稍有些欣慰。
除夕当日,郦酥衣特意起了个大早。
妥帖一阵收拾,她换上新衣,又带着为沈顷所绣的福字,来到对方的军帐。
军帐之中,男人正俯首于案前,正在看着一幅地图。
他看得入神,直到郦酥衣走到面前,他才反应过来。
“衣衣?”
见到她,沈顷面上的疲惫之色似乎消减了些。
目光落在她新衣之上,男人目色又亮了亮,眼神之中登即多了几分欢喜。
他问道:“新衣裳?”
郦酥衣点头:“那日从沈家带过来的,一直没穿过。心想着,待过年时候再穿。”
言罢,她双手捧着东西,呈上前。
“郎君也有。”
她也给沈顷准备了新衣。
见状,对方果然抿唇笑了。他眼底的喜色遮掩不住,立马放下手中之事,将外氅褪下、去换那一件新衣。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等忙碌。
郦酥衣知道——沈顷从不扫她的兴致。
少女立在一侧,身形窈窕,见他将衣裳换上,眼底倾慕之色愈浓。
她走上前,将绣好的福字也递给他。
“这几日为郎君绣的,您可以挂在帐中——”
沈顷正欲上前,牵一牵她的手。猛然,一道箭羽破空,竟硬生生穿过那一层厚厚的军帐!
“郎君?!”
郦酥衣不备,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身前之人已眼疾手快地一抬袖。
那箭矢来得太急!!
箭矢破空,不光对准了他,更是对准着他面前的少女。沈顷心中一惊,竟径直伸出手,以掌心将那利箭捉住!
“郎君——”
“唰啦”一声,有人刺破帘帐,跳入内。
三五人执着锋利的大刀,那刀光寒气逼人,直朝他们而来!
郦酥衣何等见过这等架势?她登即吓得呆若木鸡,根本来不及反应。
便就在此时。
面前拂过一阵兰香,少女眼前一黑,一只温热的大手紧紧捂住她的眼睛。
有利器刺入肉身,传来极钝的声响。
面上溅上一层湿润之物。
那利器入体,一声接着一声,郦酥衣的眼睛被人紧紧蒙着,根本来不及分辨帐内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帐中刀光剑影、十分狼藉,唯有那只手覆盖于她眼睫之上,将她的视线遮挡得极稳。
又是“唰”地一声。
寒光闪过。
对方甚至来不及惨叫,已一剑封喉。
周遭陷入一片死寂,帐外才有人反应过来,呼喊着:
“保护将军——”
“保护夫人——”
郦酥衣动了动身子。
她还未睁开眼,耳边已落下一声:
“莫看。”
他的声音平稳温和,气息平稳,让人瞧不出半分不寻常。
面上,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庞滑落。
郦酥衣后知后觉——那是血。
第62章062
是湿淋淋的血。
反应过来,郦酥衣一张脸吓得煞白。
沈顷扶住她瘫软的身子,侧身遮挡在少女面前。男人眉目凌厉,命左右侍从将地上的尸身处理干净。
魏恪走进帐,那些刺客早已咽气。
即便一手捂着郦酥衣的眼睛,沈顷出刀亦是快准狠。刺客脖颈处的刀口毫不拖泥带水,显然一击毙命。
魏恪蹲下身,于那尸身腰际探了探,略一辨认:“是西蟒派来的刺客。”
——对大凛虎视眈眈的西贼。
沈顷淡声:“先抬下去。”
左右之人:“是。”
沈顷这才松开正捂着她眼睛的手。
郦酥衣也一愣神。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身侧男子。
沈兰蘅无视她眸光中的颤动,低下头,怜爱地将她一缕发丝别至耳后,继而摸了摸她的脸颊。
“酥衣,乖。”他的声音很温柔,“不要让大人们不高兴了。”
男人的另一只手却死死掐住她的腰。
“让大家高兴了,本官不光要赏你,还要赏你的母亲和姐姐。衣裳、首饰,或是胭脂水粉……你想要什么,本官就给你什么。”
席间传来打趣声:
“沈大人,您真是宠兰姑娘呀。”
“不光宠爱兰姑娘,心胸也是如此开阔,若是在下得了等尤物,自然要藏着掖着,生怕他人觊觎……”
沈兰蘅听了,哈哈大笑。
忽然,一道器皿碎裂之声自主座传来,那声音突兀而刺耳,让在场之人下意识一愣。
弄清楚碎裂声的源头后,周遭一片寂静。众人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皆提心吊胆地,望向那主座。
他如一棵松,正襟危坐于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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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置于右手掌心的杯盏就在刚刚四分五裂,几片碎片坠下来。
落在桌上,坠在地上。
乐声戛然而止,郦酥衣刚站起来的身形也一顿,望向沈兰蘅。
须臾。
沈兰蘅往后靠了靠,下巴微扬,看着席下笑道:
“鄙人蛮力,有些醉了,抱歉。”
席间众人你望我、我望你,面面相觑。
可他方才一直喝的……分明是茶。
……
沈兰蘅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直觉告诉他,沈兰蘅是生气了。
他为何生气,生的哪门子的气,他不知道,也不敢问。
半晌,一位姓张的大人站出来解围:
“只观舞未免太过枯燥无趣,沈大人是军营出身,沈府后山恰好有处猎场。我们不如去猎场围猎,见识见识沈大人的飒爽英姿。”
“这个好,在下倾慕大人许久,也想一见大人的风采。”
“我也想!”
不少人应和,沈兰蘅用眼神询问了沈兰蘅一番,见他没有拒绝,便乐呵呵地招手,派下人去准备了。
“酥衣可要去观猎?”
不等郦酥衣答,孙氏笑意潋滟,替沈兰蘅拍着沈兰蘅马屁:
“早就听闻沈大人战功赫赫,英勇非凡。今日有幸见得将军英勇神姿,当属妾身的幸事。夫君也常常同妾身提起过您,每每说起来时,都对您敬仰不止、赞不绝口呢!”
她径直越过郦酥衣,端着茶走到沈兰蘅身前。
“妾身代替我家大人,敬您一杯。”
沈兰蘅看都不看她一眼,提剑朝外走去。
孙氏僵硬地捧着茶杯,站在原地。
……
待他们来到猎场,沈兰蘅已经传唤下人将此处布置妥当了。
猎场的风极大,像刀子一样刮在郦酥衣脸上,她身形纤瘦,如一株在狂风中摇曳的花。
好似下一瞬就要被东风吹折。
展示骑射,自然免不了一番比试。
沈兰蘅自告奋勇,欲与这个年幼自己几岁的后起之秀切磋切磋。
两年前在北疆,他也曾与沈兰蘅比过骑射,那时候二人打了平手,不知眼下他们的差距又拉开多少。
下人牵来几匹骏马。
沈兰蘅解开雪氅,露出一身玄色锦衣。郦酥衣站在沈兰蘅身侧,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为尽地主之谊,沈兰蘅决定先起这个头。
他挑选了一匹骏马,翻身,搭箭。只见马背上男人身形矫健,唰唰一道箭羽之声,不一会儿就有下人提了只狐狸跑来报喜。
“恭喜沈大人,射中了只毛色上好的狐狸。”
沈兰蘅坐于马上,喜不自胜地朝沈兰蘅拱手,“惊游贤弟,承让了。”
沈兰蘅淡淡一笑。
前者有些不满足了,又让人牵了几匹马来,忽然,他眸光一亮,对下人道:
“把中间那匹马牵过来。”
下人顿了顿,有些为难:“大人,这一匹是沈大人的马。”
沈兰蘅便望向沈兰蘅:“贤弟愿不愿意割爱?”
沈兰蘅平稳道:
“这马是北疆的马,生性猛烈凶悍,恐沈兄不能驯服。”
“这世上还没有愚兄驯服不了的马。”
他命人将红鬃马牵过来。
这匹马果真要比之前那些马高大些,面相看上去也有几分凶狠。但沈兰蘅却不怕,反而朝郦酥衣招了招手。
“酥衣,过来。”
她听话地走过去,极为规矩地福了福身。
沈兰蘅的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掠过。
沈兰蘅一伸手,将她环住。佛香袭面,她的身形下意识躲了躲。
对方却没有察觉到她的躲闪,含笑问她,“要不要骑马?”
“妾不会……”
“无事,本官会护着你。”
孙氏连忙道:“大人,这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来,”沈兰蘅先翻身上了那一匹红鬃马,继而朝她伸出手,“酥衣,我扶着你上来。”
她不敢有违,只得坐上马,靠入男人怀里。
郦酥衣身上还穿着他那件氅衣,二人在马背上又靠近了些,沈兰蘅扶着她的胳膊,在耳边关切地问她:
“可是还冷?”
“妾不冷。”
“待会儿本官带你跑上一圈,你这身子就热乎了。”
“……是。”
沈兰蘅“驾”了一声,马背颠簸起来。似乎忌惮着沈兰蘅先前的话,他将马驭得极为稳慢。可即便如此,郦酥衣还是免不了与对方胸膛的一阵接触。
从平地上放眼望去,外人只看着少女身形纤瘦,娇弱无骨地依偎在男人宽大的怀抱中。
孙氏跺了跺脚,“狐媚子。”
沈兰蘅驭马“走”了一圈儿,回到沈兰蘅身前。
“贤弟,这红鬃马叫什么名儿?”
“赤锋。”
“赤锋,”他回味了一下,笑,“也没有你说的那般夸张,它还挺听话的。”
沈兰蘅颔首,“但愿如此。”
这语气里,怎么有几分挑衅的意味呢……
这一回,沈兰蘅有些不高兴了,他一勒马缰,也不等身前女子反应过来,就纵马疾驰而去——
郦酥衣微惊,下意识去找手边能抓稳的东西。猎猎风声呼啸而过,拍打得她脸颊生疼。
沈兰蘅在耳边,“酥衣,你想打什么,狐狸,兔子,还是小鹿?”
疾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吹得她忍不住眯起眼睛,才不让风沙灌进去:“妾……”
她不想看沈兰蘅打猎。
她只想下马。
沈兰蘅已搭弓。
他的手臂极有力,丛中忽然一阵窸窣声动,让他一下找准了目标。他扬着下巴,方对准时,胯下的红鬃马忽然打了个响鼻,竟脱了缰,朝人群中撞去!
男人手中弓箭重重摔落在地。
“赤锋、赤锋!”
沈兰蘅吓得面色惨白,也顾不得身前女子的死活了。郦酥衣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倾,她死死抱住马背,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沈兰蘅不会管她。
这么高的马背,跑得这么快的马。
若是摔下来,她不死也得断腿。
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揪住马鞍,登时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瞬,她又听到一阵惊呼:
“沈大人——”
“大人小心,您这可使不得!”
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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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笞之声响彻猎场,红鬃马受了一军鞭,如同打了霜的茄子,立马蔫了下来。
回过神,她只看见沈兰蘅攥着长鞭,赤锋距他只有半步之遥。
动作慢一瞬,烈马就要径直从他身上踩过去!
他似乎也没料到赤锋会突然受惊,攥着军鞭的手上青筋爆出。男人呼吸微窒,见没有人受伤,眼底才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下一刻,他睨向沈兰蘅。
后者身形一抖。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如此冰冷的眼神。对方的眼中……似乎暗藏杀意。
可下一瞬,沈兰蘅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郦酥衣被他抱下马,她一张小脸吓得煞白,没有半分血色。见其好像吓呆了,下人立马取来姜汤和手炉,过了好一阵儿,她才慢慢缓过神。
如若她没记错。
方才赤锋受惊,沈兰蘅的第一反应是……把她推下去。
一道佛香拂面,沈兰蘅接过下人手里的姜汤。他手还发着僵,却佯作镇定,过来哄她。
她的目光越过沈兰蘅,去看同样被人群围着的沈兰蘅。
他的手好像受了伤。
郦酥衣是被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吵醒的。
她还未来得及回头,迎面已拂来一阵淡淡的兰香,混杂着浓烈的酒气,竟一下子将她浑身包裹。
她微惊:“你……”
你是何人?
不等她言罢。
那人身子沉重,已压在她身上。
“你——你松开我——”
她下意识地反抗。
自睡梦中惊醒,她力道有些大,谁曾想,对方竟也对她未设防备,被其推得踉跄一下,往后退了好几步。
借着夜色,郦酥衣看清楚他的面容。
是沈顷……不,是沈兰蘅。
他左手掌心被包扎着,身上有着浓重的酒气。
郦酥衣自不知晓,就在一刻钟之前,帘帐外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兰蘅“醒”来后,甫一睁开眼,便看见身侧放着一坛酒。
酒香逼人,佳酿于夜色里,闪着诱人的光泽。
他未多想,见状,便伸出手,随意饮了两碗。
酒水下肚,沈兰蘅站起身时,脚下就有些摇晃了。
与此同时,他体内竟生出一阵迫切的热意,令男人脑海里立马浮现出那一道靓影,让他想也不想地,便朝郦酥衣军帐那边走去。
沈兰蘅脚下晃了晃,那身形仅顿了少时,转眼又朝她拥上来。
男人嘴里喃喃:“郦酥衣,我好热……”
他好热。
他的身子,从未有这般热烫过!
她眼疾手快,抱着被子侧身躲过他。
沈兰蘅身子发重,竟一下子栽过来。
他栽在少女的榻上,一双迷蒙的眼中,写满了恳切的索取。
郦酥衣微惊,伸出手,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
只一下,她反应过来。
沈兰蘅这是——中了媚药!
在这军营之中,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给沈顷下媚药?!
不等郦酥衣回神,对方已探出一双滚烫的手,将她纤细的小臂拉扯住。
千钧一发之际,郦酥衣用另一只手取出藏在枕下的匕首。
“沈兰蘅,你莫再碰我!”
寒冷的刀光于夜幕中一闪,将男人混沌的目色映照地清醒了些。对方面上亦是一晃,沈兰蘅他眼睁睁瞧着那锋利的刀尖,下一刻,竟委屈兮兮地往后倒退了几步。
“好,我……我不碰你……”
“郦酥衣,你莫动……莫要乱动……”
他退得有些急。
“咚”地一声,他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玉冠微斜,如瀑的青丝就这般散了下来。
第63章063
似乎怕她真用匕首伤到自己,对方声音里亦掺杂了几分急切。
帐内夜烛未燃,暖盆的香炭却烧得正旺,为这偌大的帘帐内送来星星微弱的火光。
夜光落在那一顶玉冠之上。
白玉无暇,被夜色映衬得愈发清莹。光影摇曳之际,只见那微斜的玉冠随着身形倾倒而下,“啪”地一声,竟就此摔落在地。
价值不菲的玉冠,“哐当”一声,于地上摔成两截。
沈兰蘅浑不顾,宽大的袖摆无意拂过地面上的齑粉,一双眼十分紧张地望了过来。
见身前少女正攥着匕首的手指松了松,他才顾起自己,缓缓道:
“郦酥衣,我好难受。”
男人声音沙哑,此时此刻,一张脸更是涨得一片通红!
郦酥衣有些被他所吓到。
她稳下心神,见对方确无威胁后,才稍稍向前倾了倾身。
少女声音平缓,却如一缕春风,穿过这漆黑的夜,轻柔地拂至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底。
她问道:“你方才乱吃了什么东西?”
那言语声似带着几分责备,面前男人竭力抑制住燥热,有些委屈:“我没有……”
郦酥衣又问:“那可曾喝了什么?”
“酒。”
沈兰蘅神色无辜,“我刚刚在沈顷帐中,见他桌边有一坛酒,便倒着喝了两杯。”
有人在酒水中下了媚药。
在沈顷的酒水中,下了媚药。
郦酥衣倒吸了一口凉气。
军营之中,除了她,再无旁的女子。而以自己与沈顷的关系,根本不需要这一碗肮脏龌龊的媚药。
所以沈顷,或者说沈兰蘅,他必是误食。
那这媚药究竟是何人所下,那人的矛头又是在何时开始,于暗处对向自己?
郦酥衣不敢再往下想。
“郦酥衣,你听我说,”她掐了一把自己的虎口,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你中了春药,现在先莫要乱动,我先唤人取来温水,先用手巾给你降降温。”
闻言,身前之人的眼底里闪过一寸疑惑,他目光愈发无辜与无措,微哑着声音问道:“何为春药?”
沈兰蘅被他问得一噎。
她的脸红了红,缓了片刻,才有些结巴地同他解释:
“便是……令人思春之药。”
说这话时,因是羞愧难当,沈兰蘅的声音很轻。
她也不知郦酥衣有没有听见,更不知对方有没有听懂。
只见男人短暂地愣了一下,旋即,他竟痴痴笑道:
“思春……嘿嘿,我是思你,好思你……”
沈兰蘅没有理会他的喃喃自语。
她站起身,欲绕开正瘫坐在地上的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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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起身去为他打水。
甫一自榻上站起,便听闻自帘帐外传来的欢喜喧闹声。铜锣紧接着鼓点,一声一声,真是好生热闹。
郦酥衣面上更是一片绯色,看上去倒是有几分迎新岁的红火。
就在二人擦肩而过的一瞬,身侧男人忽然抬手,将她袖摆拽住。
沈兰蘅跟之顿足,微微侧首:“郦酥衣?”
他的嘴唇动了动。
她正抬着手,右手将帐帘掀开浅浅一个角儿,银白的月色就这般倾泻而入,映于他那张愈发赤红的面颊上。
男人微眯着眼,眼底光影迷蒙,有些紧张地问她:“你要去何处?”
沈兰蘅耐心地答:“我去为你打些温水。”
他如今中了药,身体燥热。
只能用水来降温。
郦酥衣将她的袖子攥得愈发紧。
“你要去多久?”
他继续问,“可否还会回来?”
“会。”
“好。”
得到了她肯定的答复后,郦酥衣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月光莹白,他面上神色更是恳切,低声同她道,“那……那你快一些回来。”
他不舍得离开她。
他如今很是难受。
郦酥衣从未体会过这般感受,自指尖开始,他那每一寸肌肤都是燃烧着的。从手指、到四肢,再到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肌肤……他仿若被人架在干柴上炙烤着,那火焰烧得旺盛,甚至要发出“滋啦啦”的声响。
他浑身的力道都被烤烬,身上沉甸甸、软绵绵的,唯有那一处坚实得透彻。
他嗓子眼很干,像是要冒出烟来。
当沈兰蘅端着净水掀帘而入时,郦酥衣已躺在了她的床榻上。
素白的床帘微垂着,男人解下外氅,乌黑的发便这般迤逦了一整张床。
沈兰蘅步子微滞。
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察觉到她,艰难地用手撑着身子坐起来。
“沈兰蘅,我好热。”
他的声音愈哑。
“我好热,我好烫……沈兰蘅,我好像生病了。”
沈兰蘅垂下眼,将手巾浸泡在净水里。
片刻之后,少女端着手盆,走至榻边。
轻缓的步子,伴着一缕淡淡的馨香。
令榻上的男人不禁抬起头,一双眼中带着期许,凝望而去。
他不要手巾。
不要温水。
更不要什么盛满了温水的手盆。
郦酥衣贴近她。
深吸一口气,便有幽香自少女身上传来。那淡淡的香气,却裹挟着寸寸缕缕的凉意,让他一时之间有几分着迷。
郦酥衣将脸贴得愈发近。
他的声音沙哑。
“我热得受不了了。”
沈兰蘅将手盆放至床榻边。
“咣当”一声轻响,伴着身前之人灼烈的目光。
榻上之人仰起脸。
他乌发昳丽,如瀑般披垂于身后。那光洁的下巴微抬着,与月色之下,凝白而漂亮。
郦酥衣道:
“可以让我亲亲么?”
他的言辞恳切:
“沈兰蘅,我好想亲你。”
沈兰蘅立在床榻边,低垂下眼睫。
看着他用跪坐于榻上,迎着这旖旎的夜色,缓缓膝行过来。
从前未嫁入沈府时,她便听人说起过,国公府的那位世子爷,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美人。
他生了一副美人骨,兴许是这碗春药的缘故,竟让郦酥衣此时面上更生媚态。他面颊烧烫,愈显得唇红齿白。
他仰着面,语气近乎于祈求。
“我只亲亲你,旁的我什么都不做。好不好?”
料峭的夜风拂过少女雪白的衣袂。
她低下头,俯视着半跪在榻上的男人,声音平静:
“你中了春药,需净心凝神,辅以温水。待身子凉下来,便能好受许多。”
“好受不了。”
郦酥衣摇摇头。
“我思你,我想亲你。我静不下心来,我好想亲亲你。”
“我不光想亲你,我还想抱你,想紧紧地抱着你。沈兰蘅,我好难受。”
“我好想,好想……拥有你。”
说到后三个字时,他的声音与情绪明显低下来。
只因身前少女神色平静,她那一张冷白的面颊上俨然写着三个字:
——不可以。
如若面前的是苏墨寅,如若是苏墨寅中了情毒。
她一定毫不犹豫,为他解毒。
可面前之人是郦酥衣,是让她既害怕,又憎恶的郦酥衣。
是先前对她行迹恶劣,百般欺负过她的郦酥衣。
她做不到,做不到能完全忘却先前发生过的种种,做不到看着身前此人这一张脸、将其想象成苏墨寅。
每每与郦酥衣欢愉,于她而言,皆是一种折磨。
一种痛苦的折磨。
她受够了。
更何况,今夜她的身子亦是疲倦不堪,已没有多少精力能同郦酥衣周旋。
沈兰蘅将手盆往床榻边推了推,将手巾递给他。
“我不要。”
“咣当”一声响,水盆被人打翻。
满满一整盆温水就这般被倒在地上,水渍凌乱,将少女的衣摆溅湿。
郦酥衣固执地摇头:“我不要温水,我想要你。”
此情此景,沈兰蘅明显被他气笑了。
她弯腰,将地上手盆捡起来,声音冰冷了些:
“郦酥衣,你莫再胡闹。”
“我没有胡闹。”
夜色落于男人滚烫的面颊上,再出声时,他的嗓子眼已干涩得发紧。
那声音低哑,更是不成样子。
他的喉舌热烫。
“沈兰蘅,我想与你——”
“可我不想。”
少女斩钉截铁。
“我不想,我不愿。郦酥衣,你是想要继续逼迫我吗?”
即便是中了毒,以他的身体,以他的力气,强迫沈兰蘅为自己解毒,根本算不上是什么难事。
闻言,男人面上明显一怔,他的神色呆愣着,一双漂亮美艳的凤眸就这般痴痴地凝望着她。好半晌,郦酥衣才回过神,他声音愈干涩,语气之中,俨然多了几分挫败感。
“倘若此时面前的是苏墨寅呢?”
“倘若是苏墨寅中了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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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兰蘅别开脸,不愿再理他。
所幸妆台前空置着一张椅,她将手巾扔进手盆里,不愿意再管他的事。
“我知道了。”
自床榻那边,传来极轻的一声。
郦酥衣赤着足,走下榻。
“你去榻上睡罢。”
看着少女面上的疑色,他顿了顿,尽量克制着身体的躁动。
“你放心,我不动你。”
他伸出手,“我发誓。”
郦酥衣重新回到榻上。
地面冰凉,男人解开衣裳,只着了一件极薄的里衣,将整个身子贴都上去。
他闭上眼,听着军帐外将士欢喜的喧闹声,还有北风卷过帘帐的声响。
床边,火盆内暖炭烧得正旺,滋滋啦啦的,热意寸寸弥散,汹涌不绝。
郦酥衣垂下眼,看着蜷缩在地上的沈兰蘅。
她抿了抿唇,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先前,她也曾退让过,也曾心软。
可一味的退让,只能换来对方变本加厉的行迹。
她将床帘拉下去,侧过身,蒙头盖上被子。
身后,那人动作虽是轻微,却是一整夜未眠。
他难受了一整夜,直至清晨。
第一缕晨光乍破之前,沈兰蘅仰起脸,望向帐中的少女。
即便他烧了一整晚,即便他将身上的躁动生生抑制了一整晚,可那燥热的感觉却未曾得到半分压制,甚至愈演愈烈。
黑夜一点点透亮,天际将要明白。
他拉起肩上的衣裳,坐在一片昏沉沉的光影里。
床榻之上,少女转醒。
她也坐起身,抬手掀开帘帐。
只一眼,沈兰蘅看见她面上的慵懒与淡漠。
而她亦看见,当那清晨将要来临之时,身前男子面上忽尔染上的,那一寸寸痛心与绝望。
他垂下眼帘,眸光动了动,终是没说出那句话。
郦酥衣,你好绝情,好狠心。
第64章064
郦酥衣也未想到,经过这么一整夜,沈兰蘅面上仍是烧红一片。
两颊是灼烈的绯红色,眼底亦熊熊燃烧着无法掩饰的渴望。
——这一切都在告诉她,就在昨夜,眼前这男人忍受了非常人能够忍受的一整晚。
郦酥衣吃了一惊。
这情毒的后劲,比她所想象的要大上许多。
昏昏的光影忽涌入帘帐,带来帐外料峭的寒风。风微微吹掀少女眼帘,她眼看着,再一缕晨光落进来时,身前男子的神色不受控制地一变。
此种情形,郦酥衣很清楚——
是沈顷“醒”来了。
沈顷正中着情毒,“醒”来了。
彼时他只穿着件单薄的里衣,那件外氅被随意地披挂于身上,氅衣衣带未系,衣襟微垂着,露出胸口处那一片凝白。他的玉冠更是坠在脚边、碎成两截,束发的发带不见踪迹,使得他那青丝如瀑,便这般倾泻而下,盘旋在冰凉的地面上。
他一整个人,更是瘫坐在地面上,四肢酸软无力,仿若有百火烧心。
男人抬了抬沉甸甸的眼睫。
细密的睫羽如一把小扇,沈顷眸光微掀,望向榻上。
“衣衣?”
这一声,他的声音沙哑,带了些许疑惑。
他这是……怎么了?
他为何坐在地上,为何弄成这副模样。
为何……
沈顷用手撑了撑地面。
掌心甫一触及到冰凉的地面,男人这才反应过来——不止是他胸腔之内,他的手掌、他的脸颊、他的四肢百骸……都烧得不成样子!!
他咬着唇,以掌心撑地,咳嗽出声。
这一声声燥火牵连着肺腑,让他几欲将一整颗心都咳嗽出来。他的身体滚烫,每一缕清风伴着少女身上香气拂来之时,他体内的燥热更甚,
欲火灼烧,几乎要将他燃烬!
他不是傻子。
愣了片刻,沈顷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中了药!
中了催情的春药!!
从前沈顷在京中,对这肮脏龌龊之药也有些耳闻。
中了春药之后,身体便会出现眼下这种迹象。而解药之法便是、便是……
沈顷呼吸也烫了一烫。
头脑之间,似有什么天旋地转,待反应过来后,竟有一只纤白的手,轻轻攥住了他的手腕。
郦酥衣不知何时,已走下榻、来到了他面前。
“郎君很难受吗?”
她望向沈顷那一张涨得通红的脸。
他就那样坐在原地,脊背僵直,任由清晨的风吹拂着,面上的绯意却在少女的注视之下愈演愈烈。他薄唇干涩,喉结更是坚硬得不成样子,听了郦酥衣的话,沈顷圆滚滚的喉结上下动了一动,他未径直应答,只将浓密的睫羽垂下,似有些不大敢看她。
好似多看她一眼,便是唐突,便是不恭。
少女声音轻轻,仿若清风。
带着一缕沁凉,拂动在她燥热不堪的心头上。
她问:“郎君难受得紧么?”
难受。
他从未有一刻,有这般难受。
沈顷低垂着眼帘,藏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此时此刻,就连呼吸也变得万分滚烫而龌龊。他分毫不敢抬眼,迎着身前少女的质询声,僵硬地摇了摇头。
他竭力抑制着声息的颤抖,道:
“不打紧。”
怎么可能不打紧?
沈顷避开对方带着探究的目光,以掌心撑了撑地,缓缓自地上站起身。
身子发软,他有些无力,险些踉跄了一下。
郦酥衣赶忙伸出手,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这不扶还好。
两人双手刚一交触,沈顷立马觉得——自己的身子又不受控制地发起烫来。
他摆了摆手,想要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那呼吸细微,仿若再落重一分便会将身前的女子烫到。还不等沈顷开口言语,只见身前之人已紧攥着他发热的手指、将他带至床榻边。
那一方不高不低的小榻,被褥未叠,床帘及地。
二人走过来时,郦酥衣先一步撩起那一帘素纱。
沈顷怔住,红着耳朵立在原地,立在帐帘之外,不肯进来。
“郎君。”
她抿抿唇,克制住忽然加剧的心跳声,婉声同他道:
“郎君其实……不必如此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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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必如此忍着。
郦酥衣能明显感觉出来,沈顷不见波澜的面色之下,所藏匿的隐忍与克制。
他不是沈兰蘅。
他不敢轻易唐突她。
不敢唐突,不敢怠慢,甚至连中毒后的多看她一眼,都会令其感到不敬,感到是情欲作祟,是龌龊的肖想。
听闻她这一声,沈顷眸光微动,目带疑色地抬起眼帘。
“衣衣?”
郦酥衣将他拉入帐。
明明是清晨,明明是白日。
她却觉得有一轮皎洁的明月堕入军帘,被她这般拉进了床帐。
一瞬之间,原本冷清的素帐之内,登时充盈了一道兰香。
兰香清润温和,自他袖间流溢而出,将郦酥衣浑身裹挟。她抬眼,凝望向身前近在咫尺的男子,心跳砰砰不止。
下一瞬,她大着胆子,竟仰头咬住男人微热的嘴唇。
沈顷微惊:“衣衣——”
那一声放自唇齿间发出,又被她咽入唇齿。
少女脸颊通红,一双美目潋滟,剪满了秋水。
她缓声,微微轻喘着:“妾身愿意为郎君解毒。”
沈顷抬手制止她。
男人坐于春帐中,微鼓的衣袍之间,仿若盈满了清风。晨光再度入帐帘,沈顷身上衣裳单薄,眉睫与无法披垂着,眼中显然写明了无奈与拒绝。
闻言,郦酥衣微微颦眉。她一双杏眼微圆,眼神清澈而无辜。
“郎君心仪我,我亦心悦郎君,你情我愿,你欢我爱,何来牺牲。”
少女声音清亮,字正腔圆。
那眸色亦是清明如许。
望入她清澈的眼底,沈顷明显有些惭愧。他无奈地低下头,轻叹。
“罢了,说不过你。”
但眼下、眼前之事。
他却未曾允许。
男人将她的手再度按压住,即便心中热潮汹涌,即便那目光已万分凌乱,但他面上仍未有半分松动。从小到大,他便是被众人寄予厚望的沈家小二郎,他被父辈、被老师教字识文,被教导着克己守礼、行为处事必须规矩,被教导要衣冠端正,要克服私欲,要尊重师长、敬爱妻子。
过往二十余年,他从未有这般失态过。
衣冠不整,乌发凌乱。
清晨日光之下,他目色朦胧,眼中、心里,皆燃烧着不可宣之于口的情欲。
他不可只般。
亦不能这般。
就在他第三次按住郦酥衣的右手时,正坐在面前的少女忽然抬眸,委屈兮兮地问道:
“郎君又要拒绝我了吗?”
晨色清明,她杏眸间微微带着湿润的光影,眉心微蹙着,看上去无比娇憨可怜,引得沈顷手上动作顿了一顿。
男人神色亦是一顿。
满腹话语就这般凝滞在唇边,须臾,他无可奈何道:“不是。”
听了这话,郦酥衣稍缓神色,凑上前。
她嗅着男子脖颈间的清香:“那郎君不许拒绝我。”
沈顷点头:“好。”
见状,她这才满意,她扬了扬脖子,再度亲过来。
听了她先前的话,这一回,沈顷极配合地闭上眼。
他睫羽很长,像细细密密的扇帘,顺着熹微的晨光垂搭下来,却又被克制着、不受情绪的晃动。
任由郦酥衣凑近,任由她呵气如兰,往他面上轻轻扑来。
他闭上眼,既不吭声,也不拒绝。
“沈顷。”
她看着对方轻微颤抖的睫羽,忍不住感慨道:
“你好可爱。”
对方睫羽动了动,低低道:“哪里。”
本是一句极为客气的话,谁料想,郦酥衣竟当了真,她眯了眯眼睛,目光从男人的脸颊处一路滑下来。
“睫毛,眼睛,耳根,脖子……都好可爱。”
脸颊、耳根、脖子。
几乎是一路红下来。
她呵出的气喷薄在男人脖颈上,又为那一片肌肤染上了几道绯红。沈顷闭眼,垂手坐在那里,看得郦酥衣心中悸动,忍不住伸手将其推倒。
明明中媚药的是他。
明明急火攻心的是他。
看着身前之人,郦酥衣竟觉得,自己仿若也中了那一碗情毒。
晨光微晃,情潮汹涌,澎湃不止。
说了不拒绝,对方果真也不拒绝,就这般任由她推着,整个人平倒下来。
乌发,雪衣,施施然而落,便这般铺了一床。
冷风坠在男子鼻尖,染了一点红。
郦酥衣未见过这般的沈顷。
她从未见过,这般乖巧无辜、任人拿捏的沈顷。
让她忍不住低下头,再度感叹:
“你好乖啊。”
他很乖,未有任何动弹地躺在那里,简直乖巧得不成样子。
郦酥衣害怕他乱动,于是便又道:
“沈顷,不许再拒绝我。”
晨雾弥漫,春潮涌动。
“好。”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都听衣衣的。”
第65章065
男人声音很轻,很低。
不带任何的拒绝与反抗。
郦酥衣低下头,正垂在胸前的乌发也这般轻悠悠地坠下,扫在他的眼皮与鼻尖,轻轻拂着那一点绯红。
几缕乌发垂落,一路沿下。
被晨风吹着,扫到他的下巴,扫到他的脖颈。
扫到沈顷结实的喉结。
发尾触碰,若即若离。
似是喉结发痒,沈顷抿了抿唇。他吞咽了一下,发烫的喉结就这般滚了一滚。
落入宋识音眼中,很明显。
她也闭眼,低下头,去吻他。
他衣肩金光粼粼,心中情绪汹涌不止。
“此去西疆,山长路远,军队之中,更是没有个能照顾你的女婢。我知晓你不舍得离开我,我更不舍与你分别。但你身子矜贵,没吃过什么苦。我怕待到离京甚远,再想要送你回京都,那便来不及了。”
“不过你放心,我并没有嫌弃你,更不会觉得带上你麻烦。你能跟着我来西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罔论是在京都,或是去了那穷凶极恶的西疆,刀光剑影、刀山火海,我都会护着你。”
“衣衣,我都会护好你。”
说这话时,男人正低垂着眼睫,浓密的鸦睫于他眼睑处投落淡淡的一层翳影。沈顷自顾自说了良久,却见身侧之人一直缄默不语,不由得扬了扬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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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衣,你怎么不说话?”
“衣衣?”
他转过头。
那时候,他的身脊同今日一样紧张,一样僵直。
僵直得如一根绷紧的弦,不容他半分喘息,好似下一刻,那根弦便要“嘣”地一声,就此断开。
“拾音,”他敛声,道,“不必如此。”
男人手心朝下,盖在她不安分的手背之上,声音很轻:“不打紧。”
宋识音手背烫热,一点点将右手自其手掌下抽走。
与之完全相反,少女瞳眸清明,一双眼底闪烁着清亮的光。
沈顷眼睁睁看着,宋识音又将双手探向自己的领口。
他眼疾手快,出手将其捉住。
也幸好他反应迅速,未让她继续造次,没有酿成大错。
沈顷眼睫低垂,睫羽上的晨光轻颤着,将他的情绪暴露无遗。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拾音,你不必为了我做出这般牺牲。”
大婚那日的宋识音怕是也想不到,自己这般羞怯,与丈夫的第一次同房,竟会是这般光景。
竟是她去主动,一边亲吻,一边褪去他的里衣。
单薄的衣裳如同一片圣洁的云,轻悠悠地,被她攥在掌心里,又从高高的云巅上坠落下来。
宋识音将他一同,从那高不可攀的圣坛上拉拽下来。
沈顷神色终于微变,倒吸一口气,似乎想要睁眼。
可他又惦念着先前答应过妻子的话,只好闭着眼,微屏着滚热的呼吸,问她道:
“拾音,你……在做什么?”
少女不答。
径直用行动回答他。
忽尔一道冷风,将山巅上的云层吹散了。白云一片一片,被吹得尽数散落在地,坠于人的身边、缠绕上人的脚踝。
她像一头莽撞无礼的小兽,闯入一片从未有他人闯入过的禁区。
沈顷神色纵容,任由她随意动作,任由她最后俯下身,整个人就这般趴在他身上。
她像是一块玉,一块无暇的美玉,温热之中又透了些凉。
宋识音低下头,凝望向他。
虽说从前,她也看着这同样的一张脸,与拥有着同一具身子的沈兰蘅行过夫妻之事。但现下、瞧着此般光景,她竟头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小女儿般的羞意与怯意。
而沈顷,显然也没有沈兰蘅那般熟稔,那般游刃有余。
她不禁有些疑惑。
论智谋,论带兵打仗的头脑,沈兰蘅全然不及沈顷的十分之一,但眼下的沈顷,却没有那人半分的适应。
“此去西疆,山长路远,军队之中,更是没有个能照顾你的女婢。我知晓你不舍得离开我,我更不舍与你分别。但你身子矜贵,没吃过什么苦。我怕待到离京甚远,再想要送你回京都,那便来不及了。”
“不过你放心,我并没有嫌弃你,更不会觉得带上你麻烦。你能跟着我来西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罔论是在京都,或是去了那穷凶极恶的西疆,刀光剑影、刀山火海,我都会护着你。”
“衣衣,我都会护好你。”
他想要伸手,将她的腰身环住。
他从未有一刻这么渴望,与她的每一分、每一寸接触。
可他不能。
他答应过妻子,须规矩本分,不得乱动弹。
如此思量着,他的手指蜷了蜷,生生抑制住想要揽她入怀的心思,任由那春意纷纷洒落,流连于自己每一片躁动不堪的肌肤上。
他已不敢睁眼,不敢想象。
自己此时此刻,又是怎样一副模样。
他能感受到妻子再度低下身来。
她的呼吸宛若一朵花,一朵娇柔艳丽的花,于他耳边盛放。
她的声音亦是如花朵般娇俏。
“你还真不动的。”
这一声,他听不出究竟是不是打趣。
沈顷闭着眼,薄唇抿了抿,回道:“拾音不让我动,那我便不动。”
他尽量让声音平稳。
那双薄唇,亦为他增添了几分清冷禁欲之感。
见他躺得如此笔直。
宋识音眼中笑意愈甚,也愈发生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你就这么听话啊。我不让你动,你还真就一下都不动弹了。我们这堂堂定远将军,怕不是个傻的。”
少女倚在他身上,缓缓将上半身支起来,“啧”了一声。
她还未坐直呢,便明显看见男人蹙了蹙眉。似乎她的动作令他有几分难以忍受的难受,身前之人嘴唇微张,终是轻轻叹了声:
“拾音,你莫这般。”
莫这般径直坐起来,坐在他的腿面上。
他不大能受得住。
也不知有意无意,少女的小拇指正勾着他的头发。那发尾处轻轻缠绕上她纤细的小指,不等他开口,宋识音忽尔抚上他的下巴,于男子耳边低低地唤了声他的名。
“沈顷,”她道,“那你想动么?”
他抿了抿唇。
往日里镇定自若的一双薄唇,此时正轻抿成一条清冷的线。他只闭着眼,用颤抖的眼睫回答她。
宋识音坐上去。
甫一坐定,才发觉,他早已无比坚实烫热。
便这么一瞬间,帐外忽尔刮起一阵猛烈的风,将厚实的军帐吹得呼啦啦作响。今日晨光弥散,是冬日里难得的一个好天气。宋识音想起来,今日是新春伊始,更是她与沈顷那一个全新的开始。
这一刻,他们终于真正地相触,终于彼此接纳,阴阳两合。
她陷落在他身上,又被硬生生撑起。沈顷的睫羽颤抖得愈发乱,几乎是从喉舌中不受控制地挤出来一声:
“想。”
声音干涩,如同着了火。
他睁开眼。
兴许是阖目太久,他眼前是一道极薄的水雾。迷雾腾腾,将整个帐帘充盈得一片暖意。沈顷拨开迷雾,去寻她。
目光方一落在她身上,方一落在那片春色汹涌的光景上,他便觉得自己喉舌变得愈发烫,这具身子更是愈发不受控制。
似是被人夺了舍。
他想要坐起来。
宋识音按住他的手:“小贱人想要做什么?”
“小贱人?”
“……”
“小贱人?”
第三声唤,她话音未落,整个身子忽然被他猛地拉下来,一双唇将她的声息尽数吞没。
“拾音,我受不了了。”
他右手抚上少女的后背,眼中全然没了往日的清冷,原本清澈自持的眼底,此刻更是蒙上了一层水雾。春风拂过,水雾摇曳着,他亦是于宋识音耳边低低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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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勾得我受不了了。”
对方抱住她的腰,手上忽然用劲。
“小贱人——”
宋识音惊呼:
“您……您放我下来。”
她完全被他吓到,头发披散着,整个人像一头受了惊的、仓皇失措的小鹿。可此情此景,再在那一碗情毒的加持之下,沈顷完全听不见她再说了什么话,他只听闻着,那一声声莺啼映着春日,一声又一声,开在雾水中,开在池畔上。
宋识音手忙脚乱,伸手去抓身前之物。
沈顷反应迅速,伸出结实的手臂,任由她去抓。
也就是在这时候,宋识音才后知后觉——她惹火了一个习武之人。
惹火了一个十三岁上阵杀敌,从未有过败绩的习武之人。
少女欲哭无泪。
所幸沈顷极为温柔,相较于沈兰蘅,他更是极懂分寸的。宋识音被他环抱着,只觉整个身子好似都沐浴在这一场春雨中,身心舒适,酣畅淋漓。
她低下头,也去吻他。
沈顷的吻意,也一寸寸由迎合,变成了占有。
天翻地覆,春不知休。
……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场春雨终于缓缓停歇。
宋识音浑身湿软,有气无力地靠在沈顷怀里,四肢百骸皆已失去了力气。
沈顷无比珍重地亲了亲她的脸颊,两手提着她的腰,也自榻上坐起来。
他既已坐起来,宋识音也好靠着他些。少女调整了一更更为舒服的姿势,将滚烫的侧颊紧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那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
回想起适才他愈发猛烈的心跳,迎着这晨光,她轻笑一声,于沈顷耳边:
“小贱人与我,白日宣淫。”
闻言,男人面上一烫,睁眼,伸手,将她的嘴唇轻轻捂住。
“莫这般说。”
“怎么,小贱人堂堂大男儿,敢做不敢当。”
他言语又顿了顿,半晌,竟垂眼道出两个字:“敢当。”
即便解了药,他声音仍微微透着哑,如此听上去,竟还有些诱人。
宋识音噗嗤一笑。
沈顷扬了扬下巴,将头轻轻搭在少女发顶,将她抱紧。
“我先叫水,抱着你去沐浴。”
“好。”
刚一点头,她忽然又想起来:“今早小贱人不必晨练?”
“今日是初一,营中休沐,不必晨练。”
原来如此。
她还担心会耽搁对方的正事。
既听他如此道,郦酥衣放下心。她又将脸颊贴近,谁想沈顷此时却不安生了,非低下头来,还要再亲她。
男人亲吻着她的脸颊:“衣衣,我好欢喜。”
说这话时,沈顷眼神之中,明显闪烁着亮光。
“今日之后,我终于拥有你。”
“郎君一直拥有我。”
她坐直了身子,看着她,认真道,“妾身这一颗心,一直在郎君这里。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闻言,沈顷眸色顿了顿,须臾,竟满足地笑了。
他伸出手,将她抱得愈紧。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他的声音极轻,却是她从未在沈兰蘅口中所听到过的斯文与温柔。
简单休息少时,沈顷自一侧取过帕子,先是将她额头的细汗轻轻擦了擦,又欲起身、去为她叫水。
便就在对方站起身形的一瞬。
郦酥衣胃中一阵绞痛,紧接着便是干呕之感,竟让她在这一瞬间,白了脸颊。
第66章066
“衣衣?”
沈顷察觉出她的异样,转身将她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