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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满酥衣 韫枝 44400 字 2024-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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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023(一更)

他的目光宛若一把锐利的剑,语气之中,带着鲜明的探究。

郦酥衣被他步步逼退,几欲瘫坐在软榻之上。

他的神色阴冷,缓步走上前来。八角薰笼内的香炭忽然燃尽了,从窗外吹刮来料峭的寒风,吹拂起男人雪白色的衣摆。

郦酥衣嗅到几分兰花香。

清润的兰花香气,是那人身上的味道。但如今,她知道——身前此人,分明不是沈顷。

被他这般注视着,她心中只觉得慌张。

少女声音微微颤抖着:“沈、沈兰蘅,你要做甚?”

郦酥衣从未见过沈兰蘅这副模样。

先前见到他时,尽管他再怎么疯,男人的面上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

他的笑意蔓延不到眼底,怒意也蔓延不至于眼底。

但今日却不一样。

沈兰蘅死盯着她,凤眸狭长,眼中闪过凌冽的寒光。

他生气了。

他居然动怒了。

因为她言辞的闪烁,因为她唇上蹭掉的口脂。

因为他身体之中,那股难以抑制的躁动。

若是换了以往,他定然会暗暗嘲笑沈顷一番。

什么清心寡欲,什么正人君子,什么高洁的清雅之士。他还不是会与这天底下所有凡夫俗子一样,见到喜欢的女子时,也会生起那难以抑制的情动。

但如今,沈兰蘅的心口处,却莫名燃着一股燥火。

好似下一刻便要灼烧起来,燃得山崩地裂。

郦酥衣被那双阴冷的眼眸盯着,退无可退,双腿再也止不住颤,一下坐到身后的软榻上。

松软的小榻就这般凹陷下去,她头上的步摇晃了一晃,折射出一道刺目的金光。

沈兰蘅追问她:“沈顷他今日动你了?”

他语气不善。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依旧紧锁着她的双唇。少女嘴唇微微肿胀,闻言,下意识以为他说的是那个“动”。

郦酥衣惊惶地摇摇头。

沈兰蘅眸光又是一沉。

骗他。

恰在此时,有婢子在门外唤,天色将晚,是时候回沈府了。

郦酥衣是刚进沈家门的新媳妇儿,二人大婚还不到一个月,即便是回门,也不宜在娘家过夜。

婢女隔着一扇门:“世子爷,世子夫人,马车已备好了。”

听见那人的声音,郦酥衣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想要往外跑。

沈兰蘅冷笑一声,牢牢抓住她的手腕。

“哐当”一声,闺房的门被他从内推开。

院落外正停着一辆马车,魏恪恭敬地立在一侧。

此时此刻,于外人面前,沈兰蘅还是那个儒雅温和的世子爷沈顷。他藏起眼中锋芒,掩饰住面上的愠意,却在那交叠的袖摆下死死攥着郦酥衣的手,将她带上马车。

他攥得极紧!

郦酥衣无法躲避,更无法挣脱。

她就这样被沈兰蘅带上了马车,马车行驶的那一刻,男人将她按在摇晃的车壁上,就这般蛮横地深吻下来!

“唔……”

她未曾有任何防备。

与其说这是一个吻,倒不若说,这是一遭来势汹汹的啮咬。

他像一头被妒忌冲晕了头的小兽,狠狠地撕咬过她的双唇,将她口齿间清甜的香气尽数吞咽入腹中。

他与沈顷完全不一样。

冲撞,蛮横,无礼。

他的怒意在唇齿上宣泄着,竟生生将郦酥衣的嘴唇咬破,咬出血来!

血腥之气在口齿间蔓延,沈兰蘅抬起头,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压着声音,语气中是掩藏不住的凶恶:

“郦酥衣,谁给你的胆子,胆敢背叛我。”

“妾、妾何曾背叛您……”

“与沈顷亲吻,与他闺中取乐,还不算背叛我?”

男人的声音发狠,气息扑在她面上,扑得她眼睫轻颤,湿软的眸光也打着抖。

言罢,马车忽然猛一颠簸,郦酥衣的身子随之晃了晃,后背重重磕在车壁上。

下一刻,沈兰蘅不由分说地压上来。

回想起黄昏时沈顷身上那些不自然的反应,男人手臂上的青筋凸起。他重新捏住郦酥衣的下颌,望入她那双怯生生的软眸。

“沈顷他是如何与你亲吻的?”

他追问道。

“是你先亲的他,还是他先亲的你?”

“除此之外,他还碰你哪里了?郦酥衣,你说实话。”

对方的手自她的下颌,辗转到她的脖颈处。

郦酥衣被他死死扼着,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任何的声息。

他显然愈发恼了,咬牙切齿:

“说话!”

冬季的天总是黑得很早,没一会儿,黑黝黝的夜幕降落下来。

心中惦念着时辰不大早了,车夫将马车驭得很快。马车轱辘不知疲倦地向前滚动着,疾行的声响将车内二人的声息就此掩去。

马车飞驰,有风吹拂过车窗的帷帘,径直扑打进来。

扑打在郦酥衣发白的脸颊上。

她闭上眼,迎面呛了一口冷风,刺骨的寒风涌入肺腑,让她不禁猛烈地咳嗽起来。

见她咳得如此难受,男人正钳制她的手终于松了松。

即便如此,他的面色依旧不改,眼神之中,甚至汹涌起一道明烈的杀意。

他阴鸷的眼神划过少女肿胀的唇,以及唇边那一道极鲜明刺目的绯色。

第二次,他埋头扑上来。

埋头,将她扑倒在车壁上,发疯般得弓身亲吻过来。

这不是吻,不是啮咬。

而是擦拭。

沈兰蘅擦拭着她的唇角,以薄唇擦拭着少女唇上的血迹,擦拭着她身上那每一道、沈顷留下来的气息。

兰香盈盈,扑满口鼻。

与呛人的血腥气息交织在一起。

他这般凶狠,凶狠得让郦酥衣下意识去躲。

即便是同一张脸,甚至是同一具身体,可沈兰蘅的脾性依旧让郦酥衣退避三舍。每每在入夜时见了对方,她都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包括现在,当男人不顾一切地压过来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反抗,是自救,是将他推开。

她愈抗拒,便愈激起男子眼中的愠意。

对方以一只手狠狠掐住她两只手的手腕,将她的胳膊高举过头顶。

另一只手按压住她的脸庞,将她死死按在车壁之上。

少女泪眼朦胧。

“世子爷没有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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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妾的哪里,妾并未与他再做旁的事。妾身知错了,妾真的知道错了。您放过妾……您饶过妾身罢……”

沈兰蘅伏在她耳边,恨恨纠正。

“是沈顷。”

不是世子爷。

她赶忙道:“沈顷,是沈顷……”

“撕拉”一声,她再也禁不住,右手挣扎着垂下,竟一下撕掉了车窗的帷帐!

冷风汹涌而至。

夜色涌入车窗,与夜风一道汹涌的,还有男人眼底的情绪、身上的吐息。

沈兰蘅原本不打算放过她的。

即便是在没了车帘的马车里。

少女紧攥着破絮般的帷帘,一整张脸被吓得煞白如纸。因是前头还坐着驭马的车夫,她哭得不敢太大声,拼命咬着沾染了血渍的下唇,企图将那些声息咽入喉舌之中去。

她越抑制着哭声,那哭腔便愈随,愈发惹人怜惜。

沈兰蘅停住正攥着她腰身的手,借着窗外涌入的月色,朝她面上望去。

她面色煞白,脸上尽是惊惧,被他吓得像是丢了魂儿。

一瞬之间,让他想起在万恩山上的那一夜。

同样的冬夜,同样刺骨冰冷的寒风。

她面上挂着同样的惊惧,却强忍着心头的恐惧,走过来。

“你的胳膊受伤了,我……帮你处理一下。”

“……”

“我会些医术,如若你这伤口不及时处理,怕是整条胳膊都会废掉。”

“……”

万恩山上,清冷的夜色里。

小姑娘迎上他那双满不在乎的眼,踯躅了片刻,还是走上前。

她小心翼翼地牵过他的手,从内里撕扯下来一块干净的布,细致地替他包扎起来。

马车里,男人的眸光动了动。

迎上她那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生平第一次,沈兰蘅的内心深处,竟生起一种异样的情绪。

他神色未变,眼神依旧冰冷,一直钳制着她身形的右手却是一松。得了自由,郦酥衣先是一愣,回过神来后又赶忙朝身后缩去。

她躲至马车角落。

眼看着,男人攥了攥拳头,冷声道:

“没有下一次。”

……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在沈府门前缓缓停落。

为了不让其他人察觉出异样,在下马车之前,郦酥衣已将衣衫发丝收拾齐整。

令她感到意外的时,分明脾气躁动如沈兰蘅,在后半程居然没有再来找她的麻烦。二人沉默地坐在摇晃的马车里,被撕扯下来的车帘破败如柳絮,遮挡不住车窗外料峭的寒风。

回到国公府,沈兰蘅也并未拦着她的路。

郦酥衣赶忙低下头,匆匆走回兰香院。

待确定对方未跟上前来后,她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且说另一边。

沈兰蘅忍住心头情绪,缓步朝望月阁走去。

他前脚刚一踏入正院。

后脚,便有侍人匆匆跟上来。

“世子爷——”

对方在身后唤他,声音听上去倒还有些着急。

男人顿足,转首。

只见冰凉的月色下,有人手中正捧着一物,匆匆朝他这边小跑而来。

“世子爷,您有东西落在马车上了。”

那人跑得急,有些气喘吁吁,一边说,一边奉上一只银光闪闪的手镯。

银白色的手镯,其上不知刻画着什么图腾,瞧这模样,倒有几分怪异。

见状,沈兰蘅下意识地蹙眉,在他的印象里,因着时常要行军打仗,沈顷并没有带银饰的爱好。

除了佩剑,往日里,他甚至都很少佩戴旁的物件。

瞧见他眼底疑色,那侍人便笑:“世子爷,您忘啦,这是夫人送您的银镯呢。”

郦酥衣?

瞧他这副模样,侍者只当他是没了印象,便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就是您从万恩山回来、昏迷不醒的那一日,老夫人请了道士前来布阵做法。也就在那时,咱们夫人替您向大师求了这一只银镯,说是能驱邪用呢?”

沈兰蘅正用指腹摩挲着那只镯子,闻言,手指不由得一顿。

他问道:“驱邪?”

“是呀。”

小后生丝毫没有发觉出他神色之中的异样,咧着嘴笑道,“大师说您那时身体虚弱,许是在山上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闻言,夫人便求着大师赐镯,去镇压您身上的阴邪之物。嘿嘿,夫人还不让那大师同旁人说,自己偷偷进屋给您戴上的,奴才恰好端着药从旁边走过去,看得一清二楚……”

“轰隆”一道惊雷劈下来。

黄昏时还是万里无云,此时此刻,院中竟突然下起了大雨。

沈兰蘅坐在窗台前,任由煞白的冷光劈打在自己的脸上。

男人右手,正紧紧攥着那只镯子。

那是郦酥衣偷偷给沈顷戴上的,作“辟邪”之用的银镯。

适才院落之中,那侍者所说的话犹在耳畔。

“奴才听闻那大师说,有阴邪之物趁乱入了您的体。不过世子爷您无须担心,这只银镯除了可以镇压您体内的淫煞,日积月累,还能杀死您身体里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呢!世子爷,您瞧咱们夫人多关心您……”

风雨飘摇,闯入未掩的窗牖。

雨丝凉飕飕的,拂于男人冷白的面容之上。

他握着银镯,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阴邪之物?

不干净的东西?

沈兰蘅不禁冷笑。

郦酥衣啊郦酥衣,我好不容易心软一次,好不容易想着放了你、一心一意只对付着沈顷。

却未想过,你想做的,竟是杀了我。

男人攥着镯子的手缓缓收紧,再收紧。

他手背上爆出青筋,力道之大,就差将银镯捏成齑粉!

也就在这时,有人轻轻叩响了内卧的门。

他的声音不虞:“进。”

“世子爷,这是您要喝的药。”

沈兰蘅本是低着头,细细打量着图腾之上的图案。听见对方的话后,又觉得她的声音有些耳熟,不禁抬头望去。

只见女使正端着碗,乖巧规矩地站在桌边,瞧那张脸,竟是……

秋芷。

今日郦酥衣回门时,刚将她的卖身契取回来。

少女将药碗轻轻放下,温声细语:“世子爷切莫忘了喝。”

说这话时,她的眼神明显很不规矩,频频朝男人的身上瞟过去。

那样的眼神,即便是性子顽劣如沈兰蘅,也不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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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一阵厌烦。

他抬手,将秋芷遣退。

浑然不知,少女窈窕的身形隐于雨夜里,却留恋着不肯离去。

秋芷自然是不舍得离去的。

今日郦酥衣回门,才好不容易叫浣衣间将她给放了出来。如今郦酥衣不光从郦府回来了,还从那里取回来她的卖身契。自己从前怎样欺负过曾经的郦大小姐?如今对方手中捏了她的身契,往后又怎会给她好果子吃?

发配到浣衣间,做那些脏活累活,都还算最轻的。

秋芷自然不甘心就此被郦酥衣拿捏。

她思来想去,终于,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郦酥衣是在嫁给沈世子后,一举成了人上人,既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那她为何不能如此效仿之?

秋芷打探到,世子爷每日睡前,都要服用一碗汤药,以此安眠。

于是她散尽全部“家当”,买来了一个可以接近世子爷的机会。

世子的那碗药中,被她下了燃春散。

顾名思义,乃是一种催情的迷药。

中了燃春散之人,身子骨会在段时间内变得无比松软,继而会一点点失去意识,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

长夜之中,风雨霏霏。

雨水中还掺带了些冷冰冰的雪粒子,秋芷站在屋檐之下,任由雨雪拍打着自己的面颊。她知晓,虽说自己现在吃了些苦,可只要今夜一过,那迎接她的,便是所有人惊羡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只要过了今天,只要过了今天……

秋芷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地听着,此刻屋内已全然没有了动静。

她蹑手蹑脚,喜滋滋地推开房门……

第24章024(二更)

偌大的内卧,燃着袅袅暖香。

香雾阵阵,自八角薰笼中弥散,渐渐地将无边的黑夜填满。秋芷推门而入的时候,房中已是一片昏黑,世子爷并未燃灯,想必已经是歇息下了。

如此想着,她心中愈发雀跃。

少女声音细软,像只猫儿,轻轻朝着床那边唤了声:

“世子爷。”

“世子爷,您歇下了吗?”

半晌,没有人回应。

隔着一层纱帘、一道屏风,她能听见沐浴的流水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终于传来簌簌穿衣声响。只见一道身影,被月光剪着,投落在窗纱与屏风之上。

那是一个高大、年轻的男人。

肩宽腰窄,身材匀称。

只看那剪影,便也能猜想到,他身体有何等结实有力。

听说,他还是北疆的大将军。

她脸红了一红,脑海中回响着:“姑娘,你也千万要将这位爷服侍好了。这可是朝廷命官,若是你日后荣华富贵了,莫忘了我们的好。”

正在出神时,有人踩着木屐自屏风后走出来。

他只着了件里衣,衣料如水一般柔顺地垂下。男人未束发,湿润的墨发随意披散着,发尾上挂了些晶莹剔透的水珠。

走过来时,木屐之下踩了些水。他如同从水里升起的月亮,带着清冷的辉光,右手轻轻抬起珠帘。

只一眼,就看见了跪在床边的女子。

虽是寒冬腊月,她却穿得极少。浑身上下,仅用一块布裹着,夜风习习,送来她身上甜腻的艳香。

秋芷怯怯抬眸,正巧见对方低垂下眼帘,朝她睨来。

四目相触的一瞬,少女曼妙的身形忍不住地抖了一抖。

“来人。”

“主子。”

侍从闻声而入,看见屋里的情形时,先是一愣,而后将脸别到另一边。

沈兰蘅声音平淡:

“带下去,扔到沈兰蘅房里。”

郦酥衣是在半个时辰后,被叫去沈府领人的。

半个时辰前,沈兰蘅派人来挑姑娘,原本是相中了她。却被另一名叫秋芷的丫头抢先一步,自荐枕席。

对方说她已经许了沈大人,不宜再服侍今夜这位贵客,请求带她前去。

她伶牙俐齿,只是言语中,隐隐有挤兑郦酥衣之意。

黑衣男人上下打量了秋芷片刻,转过头与周遭商量了阵,叫秋芷去收拾打扮了。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郦酥衣暗暗松了一口气。

谁知,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呢,沈家的人便要她前去领秋芷。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能披上衣服,撑了把骨伞,冒雪前去。

路上隐约听见有人议论:

“方才我听见西厢院叫声凄惨,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那是沈大人送去的女子,好似惹恼了贵人,被退回去了。沈大人知道后,命人赏了那女子十鞭子。”

“啊?为何要抽她鞭子?”

“这还有什么为什么,驳了贵人的兴致呗。听说那还是从北疆来的高官儿,可有来头了。……”

听着这些话,郦酥衣步子微顿。引路的仆从见状,疑惑地转过头。

“姑娘,走呀。”

她死死攥着伞柄,木讷地点头,应了一声。

整整十道鞭子。

抽在少女单薄的衣衫上。

“衣服都抽没了,皮也都抽烂了,唉……”

她步子生钝,满脑子都是“皮开肉绽”那四个字。闭上眼,耳畔依稀有秋芷凄厉的尖叫。

带路之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她道:“姑娘,大人让奴才将你带至此处,还请姑娘自己进院,去领秋芷姑娘。”

白雪纷纷,坠落少女肩头。

郦酥衣眼睫上蒙了一片雪,眼前一片朦胧之色。隐约的,她似乎嗅到了院内的血腥之气。

前面是一扇房门。

这是她第一次来沈府,不敢轻举妄动。她撑着伞在门前站了许久,直到膝盖处传来一道刺骨剜心之痛,才终于走上前去。

站在门前,她莫名心跳得很快。

屋内还燃着灯,里面的人显然未歇,正坐在桌案前,不知在翻阅着什么。

一身氅衣,未束发,只看那窗上剪影,便能觉得他气质华贵,仪表不凡。

郦酥衣虽然没来过沈府,却见过沈兰蘅。

她皱了皱眉头,感觉屋里那人,好像……不是他。

正思量着,院子里又传来一道有些尖利的女声。

“你是何人,在此做甚?”

郦酥衣下意识回头,只见一女子被丫鬟扶着,踩着月色缓缓而来。

她衣着阔气,气质慵懒华贵。一双丹凤眼微微勾着,正目不转睛盯着跪在房门前的少女。

她是沈兰蘅的正室,孙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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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侧有仆从认出郦酥衣,压下声音,在孙氏面前低语了几句。

那人的眸光十分锐利,宛若一把锋利的刀,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剜透。

“这就是勾引三爷的那个狐狸精?”

她徐徐走上前,低垂下眼,伸手勾了勾郦酥衣的下巴。

逼迫着少女抬起面颊。

她生得极美,月光施施然落下,衬得少女一张脸愈发白皙。郦酥衣伏身跪在地上,衣着单薄,体态纤瘦。些许碎发覆在眼睫一侧,被孙氏用手指轻轻拨去。

完完整整地,露出这样一张艳若桃李的脸。

“听说三爷近日来,为了一名罪奴茶不思饭不想,这模样果真是标致。”

孙夫人问左右,“三爷是想收她为妾呢,还是收她为婢?”

下人不敢欺瞒,道:

“回夫人,如今……尚是婢。”

“当奴婢的跑到别人屋里算什么话,”女子轻瞥郦酥衣一眼,懒散道,“跟过来领罚罢。”

她被孙氏带到一处别院。

院落很偏,屋子里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孙夫人命人点了灯,一个眼色使过去,立马有下人会意。

“三爷收了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沈家的奴婢了。我们沈家收的罪奴,都要在后背处纹上一个‘奴’字。你既然来了,便也要循着沈家的规矩。”

女子高坐在堂上那一把梨木雕花椅上,理了理下衣的裙摆,眼神轻蔑。

“来人,先将她的衣裳扒了。”

房门被人牢牢关上,郦酥衣被人按在地上,膝盖处又重重一磕,疼得她直不起腰来。

她紧蹙着眉心,手掌撑着地面,抬起一张清丽的脸。

额上隐隐有细汗,一双软眸乌黑,眼底似有倔强的光。

左右侍女迟迟不敢上前。

见状,孙氏怒喝一声:“怎么,都等着我动手么?她不过是一个罪奴罢了,你们当真以为能够仗着有几分姿色,日后欺压到本夫人头上来。瞧你们一个个窝窝囊囊的样子,平日里真是白养着你们了!”

言罢,女子转过头,朝心腹道:“静影,你去。”

一名看上去较为干练的婢女取了针,面无表情地上前。

对方手劲极大,郦酥衣被婢女押着,浑身使不上力气。就在静影欲解开她衣扣的前一瞬,房门突然被人从外大力推开。

一道寒风涌入,孙氏看着来者,微惊:

“三爷?!”

沈兰蘅似乎是从正院匆匆赶过来的,衣肩上沾了几片雪,眸光乌沉,瞟了跪在地上的郦酥衣一眼。

她衣着单薄,孱弱地跪在地上,让人看得又生起几分怜爱。

沈兰蘅冷声:“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孙氏不慌不忙:“三爷,妾身在教训奴婢。”

“奴婢,”男人哼了一声,“谁说她是沈府的奴婢了?”

身侧落下一阵风,沈兰蘅当着众人的面,朝她伸出手。

少女跪在地上,唇色因疼痛而发白。还未回过神,对方已解下氅衣,披在她的身上。

站起来时,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男人氅衣上熏了暖香,郦酥衣被这缕暖融融的香气包裹着,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她抿了抿唇,无声跟在沈兰蘅身后。对方撑起一把骨伞,遮住了她头顶的簌簌飞雪。

“怎么穿得这般少。”

沈兰蘅问她,“不怕受冻么?”

郦酥衣垂下眼睫,轻声:“多谢大人挂怀。”

她的声音轻柔细软,宛若潺潺的流水,听得人心头一阵安宁闲适。沈兰蘅至今也不明白,该如何去拿捏眼前这名美人的心思。

她是罪臣之女,是这里的罪奴。

却又生了一副极烈的性子。

先前,他曾经三次想要了她。

柔弱无骨的美人,却敢以死,向他明志。

直到她的生母染病,需要昂贵的药材医治。

这朵长在淤泥地里的衣衣花,终于弯下身形。

她跟着沈兰蘅,穿过堆满雪的前庭,来到正院。迈过门槛时,对方下意识看了眼她的腿。

语气中,似有关切之意。

“跪了这么久,膝盖怎么样了?”

郦酥衣站在原地,低敛着双目,没有出声。

“你把这个丫头带回去,让她好生养着伤,她在这里也吃了不少苦。”

话音刚落,秋芷浑身是血,被人架了过来。

她身上伤口还未愈合,血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滴,蜿蜒在银白的雪地上,好生渗人。

郦酥衣瞳仁颤了颤,指甲刺入掌心,强迫自己安稳下心神。

沈兰蘅看着秋芷,叹息一声,可这话语分明朝她问的:

“知道错了么?”

她嗅到一阵愈发浓烈的血腥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男人叫人取来两张卖身契,呈在她面前。

一张是为妾,一张是为婢。

“你自己选,本官不强迫你。”

她的手被人死死抓住,往秋芷带血的伤口上狠狠一摁,大拇指上染了鲜红之色,须臾,拓印在那张卖身契上。

“这一回,可是心甘情愿?”

少女眉睫轻轻颤抖:

“心甘情愿。”

沈兰蘅满意地笑了笑,叫人将卖身契收下。

又转过头,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语重心长道:

“你要记住,在这驻谷关,只有本官才会护着你。本官也是唯一能够保下你、保下你母亲的人。”

郦酥衣闭上眼睛。

很久很久之前,依稀也有一个少年,温柔地同她说:

小衣衣,我要保护你一辈子。

……

沈兰蘅今日似是格外开怀,特准了大夫前来为秋芷治伤。

秋芷软趴趴地瘫倒在床榻上,浑身没了力气,只剩下牙关咬得紧。

“郦酥衣,为什么我要替你去受这一遭罪。”

她声音发着抖,有几分愤恨:

“那官人不要我,沈大人就抽我鞭子,说我是不中用的东西。郦酥衣,你真是命好。”

“没有命不命的,是你自己要去。”

少女从椅子上站起身,淡淡道,“我出去倒水。”

她端着半是血水的盆子,来到后院。

这场大雪方停下来,院里的玉梅开得正好。雪白的珠子坠在梅花枝瓣上,夜风一吹,簌簌碎雪摇落,地上撒下一片银白。

有暗香幽幽袭来。

走至转角处,她的步子忽然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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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一棵玉梅之前,长身鹤立着一名男子。

他一身玄衣,外披着雪狐大氅,正背对着她,不知在思索什么。

郦酥衣下意识猜想,这也许就是众人口中那位“从北疆来的朝廷命官”。

她本想回避,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男子耳郭处的珠玉上。那是一对不甚起眼的耳环,戴在耳垂偏上些地方。月华寥落,耳环折射出一道莹白的光泽。

郦酥衣的步子一下顿在原地。

脑海中似有回声:

——郦酥衣,不准再送我这种东西。

——可是你戴着……好看。

——好看什么,丑死了。我是男人,戴耳环像什么话,娘们唧唧的。

……

而如今,男子正背对着她。她看不见对方面容,一双眼紧紧盯着他耳上那对玉环。

“沈大人——”

匆匆一道脚步声传来,她急忙躲至墙后。

“沈大人。”

一名劲装之人走到院中,先是对那男人恭敬一揖,而后压低声音,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男人微侧着头,认真听着,片刻后,冷飘飘落下一句“一切照旧”。

“是。”

侍卫领命前去,沈兰蘅伸手拂去氅衣上的雪珠,徐徐转过身形。

墙角后的郦酥衣震愕地捂住了嘴巴。

月色之下,他一双凤眸冷彻,泛着令她十分陌生的光泽。

可那张熟悉的脸,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然,不过一瞬之间,男人便发现了她。

药水倒灌入口,男人眼神阴冷,垂下眼帘,睨着她。

睨着地上那被灌了药,逐渐也失去力气的女子。

他忍住眼底泛起的,那道微弱的怜惜。

就连沈兰蘅自己都未曾发觉,曾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对眼前这个女人心软过。

他在黑夜中兀自游走了这么多年,原以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丁点的光亮。

在万恩山上,他原以为,对方是真的关心他,是真的在对他好。

男人勾唇,自嘲地笑笑。

他真是蠢。

他怎么就没发觉,对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沈顷。

为了那个伪善的、虚情假意的男人。

她甚至,还要为了那个男人,杀了他。

“嘭”地一声,房门被人从外狠狠摔上。

屋内并未燃灯,那一扇房门隔绝了院外的月光,也隔绝了这件屋子所有的光亮。

郦酥衣已发不出来声息。

此时此刻,她已经明白沈兰蘅要做什么。

他要将她关在这里,与秋芷的尸体一道关在这里,他要她认罪,要她背下他杀死秋芷的罪行。

一缕月光终于挣脱窗牖的帘帐,恰好打在秋芷惨白的脸上。

她还未咽气。

她奋力张着唇,想要喘息。

郦酥衣以胳膊肘撑地,用最后一道力气,挣扎地爬过去。

“沈兰蘅,沈兰蘅……回来。”

她扒了一地的血手印。

不要死,秋芷,不要死。

婢女渐渐露出了眼白,原本一双明澈的眼睛,此时正阴森森的死死盯着她。

郦酥衣想要大喊,想要唤人。

可她没有力气,甚至发不出任何的声息。

绝望铺天盖地袭来,将她瘦小的身形包裹。

她扒开地上的匕首与银镯,勾住秋芷软绵绵的手指。

“秋芷,撑住,不要死。”

求求你,不要死,不要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血泊里,死在她面前。

她知道,以沈顷的美名,所有人都不会想着,是“他”夜里杀死了秋芷。而如今,自己与那丫鬟正倒在同一间房间里,她衣裙上染满了血污,手上也尽是淋淋鲜血。

明日她一醒来,只要她一醒来。

身边就是一具尸体,以及满地的血迹。

郦酥衣绝望地闭上眼。

因为她知道,明日自己一醒来,所有人都不会猜想,是他们敬仰的世子爷,杀死了秋芷这丫头。

所有人都不会相信她的清白,都不会相信她的“狡辩”、她的“一面之词”。

所有人都会要她——杀人偿命。

第25章025

冷风拂过长夜,这一场雪无声地落下来。

临近了年关,原本就寒冷的冬夜愈发悄怆凄清。雪粒子被风雨裹挟着,拍打着窗棂扑扑地朝下飞落。干净的廊檐上挂满了雪,远远望去,素净的雪白色连成一片。所幸这场雪来得急,去得也急,待第二日清晨时,院子里的积雪已然融化了七八分。

一道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打破了望月阁的寂静。

有丫鬟死了。

死在望月阁,死在世子爷的房间里。

尸体被发现时,她的四肢已经僵硬得不成样子。冬日天寒,屋内火盆里的炭火燃尽了,地上那一滩骇人的血迹亦凝固成了一片,在这个冬季的清晨,显得尤为阴森可怖。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她的身侧,正躺着方过门不足一月的世子夫人,郦酥衣。

被发现时,郦酥衣正昏迷不醒。

她倒在血泊里,素净的衣裙被殷红的鲜血染湿。少女瓷白的面容上沾了些血迹,整个手掌更是红得骇人。

侍人吓了一跳,忙不迭走上前去,夫人气息尚在,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世子夫人抬到床上去,又匆匆唤来了长襄夫人。

国公府闹出了一条人命,虽然死的是个丫鬟,但这也终归不是一件小事。

郦酥衣面色一僵。

素姑姑怯生生地抬起一双眼,也朝身前的女子望去。不一阵儿,又将双手举起。

月色落下,少女手腕间似有伤痕。

有人愤愤:“无端责罚素姑姑、欺辱沈夫人,还妄图谋害世子爷嗣——郦酥衣,臣所言,可有半句不实?”

少年声音坚毅,眸光更像是一把尖利的刀,直直朝赵、萧二人剜来!

郦酥衣“扑通”一声跪下。

流苏穗子在眼前晃了一晃,将月色打得七零八落,沈顷逆着月色,一对眸沉沉垂下,双目之间情绪晦暗,眉宇之上竟有隐隐的杀意。

赵夫人的心“咯噔”一跳。

“大胆!”

她突然指向地上跪着的郦酥衣,“你、你怎么敢给沈夫人灌避子汤?!”

“姐姐?”

“住嘴!”水芙裙裳的女子突然变了面色,跪在地上的郦酥衣一愣,抬眼时,恰恰撞上对方递来的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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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顷就站在她的身后。

赵夫人双目微凛,转头望向沈兰蘅。

“世子爷上!今早妾身是唤了夏妹妹与萧妹妹来。妾身想着,大家都是一个宫里头的人,互相熟络了日后也好有照应,却不知晓那是碗避子汤啊世子爷上!”

有人亦是凛声:“这么说,倒是郦酥衣一人逼着沈夫人喝下这避子汤咯?”

赵夫人望向沈顷,眼中似有惊惧,亦有泪光盈盈。

后宫的女人都生得好看,是蜜罐子里养出来的花儿,被家族、奴仆呵护得娇嫩鲜艳。让人只望上一眼,便觉得心肝儿一颤,我见犹怜。

她娇滴滴地唤了一声“世子爷上”,沈顷侧首,迎上女子双目。

神色却是未动半分。

“此事,都是郦酥衣一个人的主意!”

素姑姑急了:“怎么会是郦酥衣一人的主意,奴婢亲眼见着——”

不等小姑娘反驳完,忽然听到一声:

“素姑姑。”

开口之人,正是方才一直缄默不语的郦酥衣。

素姑姑一愣,不明所以,却还是止住了声音。

郦酥衣的声音很轻,她的面色亦是柔缓。方才几人在对峙时,她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仿佛这件事从头到尾与她没有丝毫的关联。

见她开口,众人转过脸去。

只见她的眸光轻缓,平淡地落在赵夫人的脸上。

郦酥衣未开口,却如此清晰地看见赵夫人的面色——一点一点地,变得苍白。

她在害怕。

树影落在郦酥衣的衣裙上,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身前女子的眉目,清楚地审视着对方眼中的神色。

一点点地,

一点点地。

紊乱、慌张

郦酥衣忽然一笑。

她与赵夫人身量相当,往日碰面都是平视,而如今,对方却微微仰着头、仰视她。

美人慢条斯理地垂眸,静静打量着赵夫人。郦酥衣唇角的笑意恬淡,眼中隐隐有思量。

对方这是在,向自己求饶么?

她敛去笑意,转过身,迎上沈顷目光。

月辉袭下,落在她乖顺的乌发上,美人声音婉婉:“世子爷上,不关赵姐姐的事的。”

赵夫人一震,不可思议地抬头。

郦酥衣站在沈顷身侧,男子目光垂下,望向少女时,原本凌厉的神色竟变得有几分柔和。

沈兰蘅又如何不知对方的玲珑心思,只是有些惊讶:“真的么?”

只定郦酥衣一人之罪?

少女仰面,轻轻点头。

夏氏已跪在地上,瑟缩不已。

转瞬间,便听沈顷道:“夏氏意图谋害世子爷嗣,大逆不道,心肠歹毒即日——褫其封号,打入冷宫。”

“世子爷上!”

只一声,地上之人猝然发出一声恸哭。赵氏唯恐此事也将自己牵扯进去,忙不迭朝身后指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照着世子爷上的话去办?”

夏氏哭天抢地地被人拖走,赵夫人惊魂犹未定,心惊胆战地朝男人唤了一声:“世子爷上”

沈顷神色恹恹,摆了摆手。

“都退下罢。”

“喏。”

赵氏抚了抚胸口,方欲撤下,又听到一声:

“郦酥衣一人留下罢。”

她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待人都走光后,沈顷的面色似乎才缓和了些。少女仰面,一双眼静静地凝视着她。

平淡无波。

她就这般孤身一人地站在这里,安静、恬淡,目光中没有多余的欲望,就这般不争不抢。

玄青色的袍子被风吹得微摆,他的心思亦是飘摇。

“身子不舒服吗?”

少女点点头,而后又轻轻摇了摇头。

“晚上用完膳后一时头晕,劳烦世子爷上挂念,妾身的身子已经好许多了。”

他轻轻“哦”一声,又想起方才的事来。

“你方才”

“世子爷上是不是要问,妾身为何不要世子爷上去定赵夫人的罪?”

诚然,男子点点头。

郦酥衣抿了抿唇,眼中似有一层薄薄的笑意,“世子爷上呢?若是妾方才同世子爷上说,郦酥衣是受了赵夫人的指使,世子爷上还会责罚赵夫人、也把她打入冷宫吗?”

果不其然,沈顷面色稍稍一顿。

头顶一袭皎皎明月,女子的眸色也如月色般清明温柔。

候了半晌,男子还是无言,美人又是缓缓一笑。

笃定而道:“世子爷上不会。”

沈顷抬眸。

“夏氏只是一介美人,家族出身都不高,而赵夫人却是灵川赵氏一族的长女。换言之,罔论赵氏,她身后还有李氏一族,不到万不得已,世子爷上不会动她。

“世子爷上,您登基未久,前朝势力又甚是稳固。世子爷上不是不敢动,而是不能动。”

她的声音轻悠悠的,恍若一道风,卷起了男子眼底的墨色。

郦酥衣温柔上前,“所以世子爷上,您要委屈妾身。”

沈兰蘅的眸光微微一晃。

“因为妾身身后没有势力、伶仃无依。即便妾说了,今日便是赵夫人要给妾灌避子汤——或许更甚,哪怕有一天她们要除掉的并非妾腹中胎儿,而是妾的命,她们逼着世子爷上要妾死”

不等她说完,男子忽然上前,止住了郦酥衣的话。

“别说了。”

他伸出手,轻轻压在少女唇上。

“你不会死。”

“妾会,”萧妧唇上是鲜艳的口脂,些许染在男子的指腹上,女子张了张唇,忽然咬住他的指尖。

男子身形随之一顿。

她道:“妾会死,有一天,妾会离开世子爷上。或是被送去楚国,或是被送去燕国,或是”

萧妧眼中的光亮一暗。

“或是,永远地离开世子爷上。”

晚风拂过,月色落在她清澈的眸中。沈兰蘅看得心痛,连忙又将手指抽出,将她的唇死死按住。

“不会,”他坚定道,“本世子说不会,就是不会。”

“你不会离开本世子,无论其中有何人在阻拦。”

口脂的颜色鲜艳而魅惑,让人忍不住去采撷。

“本世子发誓。”

他忽地一垂首,轻轻咬住女子双唇,声音也变得有几分低沉。

“谁若是拦,本世子便贬了他;谁若是想要你的命,本世子就先要了他的命。”

男子双唇轻轻覆在她的唇上,将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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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艳色慢慢吞噬干净。

萧妧微怔。

又闻他坚定而道:

“本世子保证,本世子不会让你再颠簸流离,不会让你再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沈兰蘅的语气逐渐加重,嘴上的力道也一寸寸、愈发加重。

萧妧吃痛,轻轻“嘶”了一声。

趁着她吐息的瞬间,他突然一下子侵入。萧妧还未来得及反应,对方竟一下子侵占了她的唇齿。这一回,他的动作不似先前那般青涩,反而还带了暴躁的气息。女子骇了一骇,转瞬间便闻到一阵血腥味。

他竟

把她的唇咬破!

郦酥衣惶惶往后退了半步,沈顷又岂肯饶过她,紧紧地逼着她,直到她的身形完全抵在树干上。

肩头一沉,他又按住她的肩膀。

她的呼吸发乱,眼中似有惊惧之色,想一只误入了密林的小鹿,看得人心头发软。

没来由的,他的眸光又一寸寸柔软了下去。

沈兰蘅捧起少女的脸,借着月光,他完完全全地看清了自己在她唇边留下的痕迹。美人的下唇微微发肿,唇边更是蹭上了一些口脂,鲜红得不成样子。

一红一白,与她莹白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男子眼中却无任何歉意,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少女的脸颊,一点点地、轻轻地,让她抵在身后的树干之上。

忽地一道夜风吹过,树影舞得妖冶婆娑,直直照入沈顷眸中,映得他的目光隐忍地晦涩。

少女楚腰纤柔,身形娇软。

他心思如潮。

让他忍不住低下头,再次惩罚性地,咬了咬她的嘴唇。

“以后不许再说胡话了,知道了吗?”

黑云倾压,周遭风声愈大,也将人身上吹刮得愈发寒冷。冷风侵袭着少女孱弱的身段,于她正前之方,长襄夫人一改面上慈祥之色,冷声质问她:

“你说不是你,可你既不说在场的还有何人,又不说自己为何晕倒在此处。前些日子我便一直想问,你瞒着府里人鬼鬼祟祟跑到万恩山究竟是为了何事,今日你若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这三十三道鞭刑,你可就真是挨得不冤。”

疾厉的风声与对方的话语一同袭来。

“你这般委屈,那便同老身说说,若那婢子真不是你杀的,在场的除了你,究竟还有谁?!”

“是啊,夫人。您说说,昨日还有何人在场?”

“对啊,究竟还有何人在场……”

罔论老夫人怎么说,一直伺候郦酥衣的婢子玉霜也了解她的脾性,世子夫人性子温软,怎会行如此残忍之事。

她忍着上前的冲动,一双眼望向郦酥衣。

“夫人,您快说说。说出来,老夫人自会为您证明清白。”

会为她证明清白吗?

郦酥衣眸光晃了一晃。

倘若她现在开口,杀死秋芷的,正是她们敬仰的世子爷呢?

不等郦酥衣言语,院门口,忽然有人高唤出声:

“世子爷,您怎的下衙回来了?”

沈顷竟回来了。

她跪在地上,闻声朝后望去。远远地,便闻见一道若有若无的兰香。那人一袭雪氅,在侍人的簇拥下正朝这边走来。

路过她时,沈顷下意识朝她看了一眼。

“母亲,”男人端正朝座上一揖,问道,“酥衣她犯了何罪?”

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未出声,只朝着芸姑姑抬了抬下巴。

后者走上前。

“世子爷,世子夫人昨夜杀了名婢女,老夫人如今正在审问她。”

“杀了人,”闻言,沈顷又问道,“她杀了何人?”

芸姑姑答:“是夫人的陪嫁丫鬟,秋芷。”

“如何杀的,在何时何地杀的?”

“应是昨天夜里,就在此处,用匕首杀的。”

即便有侍人清扫过,可地上仍残存着斑斑血迹。沈顷眸色微疑,瞟了眼地上。

紧接着,他又问:“凶器在何处?”

“凶器……”

她这边还未答,立马有侍女走上来,怯生生地呈上一把匕首。

“便是这把匕首。今早奴婢来望月阁时,地上就掉着这把匕首,夫人的手上都是血迹,晕倒在那里。”

沈顷目光落在那柄沾了血的匕首之上。

只一眼,他登时愣在了原地。

紧接着,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空飘飘的袖袍。

不可能。

因是常年行军打仗,风里来雨里去,沈顷养成了防身的习惯。即便是回到了京城,他也成日在袖中藏着一把匕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不会将其取出来。

而如今,那应藏在他袖袍中的匕首,如今却出现在他的面前,出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而他的母亲,此刻指着那把他绝不会认错的匕首,同他讲。

他那胆小柔弱的妻子正是用这把刀,杀死了她的陪嫁丫头。

第26章026

这怎么可能?

一切荒诞得好似在梦中。

今早他起得急,脑子又莫名晕晕乎乎的,只记得自己是在偏院醒来,不记得何时自己竟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取出来。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何宿在了偏院,这柄只有自己知道的匕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了此处?

为何他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沈顷的眼底尽是疑色。

他垂下一双眼,朝正跪在地上的妻子凝望过去。她的身形很瘦小,在人群的围观下愈显得娇弱而可怜。见沈顷望过来,郦酥衣也抬起眼,她紧咬着发白的下唇,一双眸光颤动着,眼中闪烁着惊惧的神色。

除了惊惧。

沈顷隐约觉着,妻子的眼神,似乎想要同自己说些什么。

究竟是什么?

他看不大懂。

见状,老夫人问他:“老二,怎么了?”

座上长襄夫人开了口,沈顷转过头,恭顺地道:“母亲,无事。”

话虽是这样说,可他还是止不住满腹疑惑。男人迈开步子,绕过地上那滩还未来得及处理干净的血迹,于这屋子里头环绕了一圈。

忽然,他的步子顿住,眼神也凝住。

一侧,无人发现的角落处,正安静放置这一个药碗。

沈顷努力回想:自己昨夜喝药了么?

他完全没有印象了。

如此想着,他的手不禁探向那一碗药汤。那药汤显然是被人动过,汤碗底部,还余下浅浅的一层汤渣。男人素净的手指轻捻起那碗口,忽然,迎面扑来一阵冷风,将几欲消淡的药香扑至沈顷脸上。

他的眉头,极轻地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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拢。

紧接着,他一贯清澈温和的眼底,闪过一道诧异的光。

一旁有侍人问:“世子爷,可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大有问题。

自记事起,沈顷便一直在服用这种药粥,服用了十余年,他一眼看出面前这碗的不对劲。

这一碗汤药,被人动过手脚。

他不动声色地摇头,掩下面上诧异,将其递给身后的魏恪。

魏恪立马会意,将汤碗接过,转身走出望月阁。

回到南院,郦酥衣仍神思恍惚。

春芷已经安置下了,沈兰蘅也准许她近些日子住在南院照顾姨娘。许是某种赏赐,他派人来送了些暖炉炭火,郦酥衣刚一推开门,扑面而来一阵暖香。

二姐正坐在窗户边缝补衣裳。

见了她,放下针线活儿走过来。

“三妹。”

门前堆着香炉暖炭,兰清荷心下了然,定是小妹方才去求了沈兰蘅。她知晓此事小妹并非心甘情愿,为了安姨娘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心想着该说些什么漂亮话,才能让她心里头好受些。

“沈大人说,以后准许你去医肆抓药,”二姐递来一物,“这是令牌。”

令牌冰凉,边缘泛着金色的光泽。

郦酥衣乖顺垂眸,轻轻“嗯”了一声,细白的手指将其小心翼翼地捏住。

她垂下眼睫,眼睑处投落下一层乌蒙蒙的薄影。

兰清荷皱了皱眉,“三妹,你怎么了?”

怎的魂不守舍的。

郦酥衣也没想瞒着她。

“二姐,我今天遇见了个人。”

“什么人?”

“她们口中那位朝廷派来的北疆军官。”

说这话时,郦酥衣的语气很淡,却听得兰清荷一怔。

后者右眼皮跳了一跳,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她朝正立在屋子中央的少女望去。

三妹刚从外面回来,穿得很少,脸颊被冷风吹得发红。她未盘发,青丝规矩地别在耳后,少女耳朵冻得发红,鼻尖也是红通通的,任凭哪家好儿郎见了,都忍不住生起一阵怜惜之情。

她的三妹,就是这样一副好模样。

这模样,是随了她的生母安姨娘。安氏是最讨父亲欢心的妾室,她美貌,乖巧,贤惠,任劳任怨。

但也只有郦酥衣知道,私下里,姨娘是怎样苦口婆心地同她说,

蕖儿,你千万莫要像姨娘一样,去给旁人做妾,心惊胆战地看着老爷和主母的脸色过日子,日后的孩子也只能做不讨老爷欢心的庶出。

兰清荷自然不知晓郦酥衣所想。

见其发着怔,还以为她又生了旁的心思,连忙拉住她的手,阻拦道:

“三妹,我知晓你想救姨娘,可咱们也不能打这种主意啊。那军爷是比沈大人势头大了些,却听闻是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那等权贵,官位做得越高,越是铁血无情,不是你我能够肖想的。”

“二姐。”

郦酥衣也打断她,“你知道,那朝廷命官是何人么?”

“何人?”

她的脑海里,立马勾勒出那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君来。

锦衣,玉带,紫袍衫。

桀骜不驯,轻狂不羁。

转瞬之间,却是月下玉梅旁,那双冷漠到了极致的眼。

“是……沈兰蘅。”

听见这三个字,兰清荷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沈兰蘅?”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再确认道,“三妹,从北疆来的朝廷命官,是……沈兰蘅?”

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他?

要知道,当年在青衣巷,他是父亲最不看好的学生。

“三妹,你该不会是看错了——”

“不会错。”

郦酥衣用手拂去令牌上的灰,声音很轻,“我亲眼见着他,他戴的那双耳环还是当年我送的……”

“沈兰蘅看见你了没有。”

郦酥衣摇摇头。

二姐似乎想到了什么,忙凑上前,紧张地拉住她的手。

“三妹,他不会报复你吧。当年我们那样羞辱沈兰蘅,如今我们获罪,他成圣上眼前的红人儿了,就怕他对当年旧事耿耿于怀,再伺机报复我们。”

沈兰蘅如若真想报复她,也用不着“伺机”。

兰清菏回过神,语重心长道:

“总之,现下你千万要躲着沈兰蘅,切莫让他发现,熬过这一阵子、等他走了就好了。他一个朝廷命臣,向沈兰蘅要一个姑娘是多么简单的事。到时候他把你带去北疆了,再用军队里的刑器折辱你……”

她说得十分严肃,听得郦酥衣心头一阵颤栗。

都说北疆军队里面的刑罚严厉而残酷,特别是对待战俘的手段,让大理寺都望尘莫及。

郦酥衣刚想替他反驳两句,脑海中忽然闪过月下玉梅前那一双冷冽的乌眸。

沈兰蘅没有发现她。

如若是被他发现了。

他会像二姐说的那样,报复她吗?

将兰家当年对他做的种种,变本加厉地还回来。

她的脑海里,竟也浮现出沈兰蘅手执军鞭、一脸冷漠的模样了。

当天晚上,郦酥衣做了一个很冗杂的梦。

她梦见自己被沈兰蘅发现,似乎是某种报复,对方将她带回了北疆。

黄沙漠漠,铁器铮铮。

男子握着缰绳,高昂坐于马上,垂下一双眼,漠然地望向她。

她穿着单薄的衣裳,被带入审讯战俘的刑室。

周遭是阴涔涔的寒气,壁灯昏暗不明,让她依稀能辨认出刑室内的铁具。

手铐脚链、圈绳套锁,皮鞭火盆……各式各样的刑器在灯火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冷光。

只看一眼,她的腿就软了。

男人披着雪色的狐氅,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排排刑具之前。他腰间长剑已卸,手里把玩着一根军鞭。

玄黑色的军鞭,看上去很有力量和韧性,无论在人身上哪里抽上一鞭子,都会鲜血淋漓。

郦酥衣站在刑室角落处,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看沈兰蘅修长的手指轻拂过铁架上的一排排器具,他似乎在思考,哪一件物具更适合她。

半晌,他举着一双手铐,从暗处走来。

“沈兰蘅……”

她两只手被人紧紧铐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夜风吹拂在她脸颊上,少女青丝微乱,紧咬着下唇,底音里有了几分颤抖。

“郦酥衣。”

沈兰蘅用军鞭抬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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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下巴,逼迫她仰起脸,望入她噙着泪水的乌眸。

她长发披肩,身形颤栗,一声不吭地受着他的动作,不敢哭出来。

只有在难以自禁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低的嘤咛。

“这是你欠我的,知道么?”

对方的声音与气息盘旋在她耳边。

“之前欠我的,就现在还回来吧。”

……

小腿一阵抽搐,她从睡梦中惊醒。

二姐正在铺床,见其失魂落魄地坐了好一阵儿,忍不住上前问道:

“三妹,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驻谷关地寒,今日难得有个好天气。暖融融的日光穿过窗纱,洒在人身上,她这才终于恢复些知觉。

手抖。

手仍抖得厉害。

郦酥衣下意识掀开被角,瞟向自己的手腕。

没有被手铐勒住的红痕。

她的手腕纤细,没有玉镯的点缀,却能如雪一般凝白无暇。

二姐在叠着褙子,头也不回地道:

“你也有好几日没好好歇息了,方才我见你睡得沉,便没有喊醒你。今早我拿着令牌去取药,那人一见是沈兰蘅给的令牌,立马屁颠儿屁颠儿地装药去了。唉,这人啊,都是势利眼、墙头草,前几日还对你我恶语相向呢,如今倒恭恭敬敬地唤起我兰姑娘来了。”

郦酥衣听着她的话,从床上慢吞吞地爬起来,去菱镜前梳头发。

“昨夜没睡好吗,”二姐问,“怎么看上去病蔫蔫的。”

她方欲开口,突然响起一阵叩门声,有仆人在院内唤道:

“兰三姑娘可在屋内?”

郦酥衣清了清声音,“我刚醒,有何事?”

“我们大人急召姑娘前去,还叫奴送了些衣裳首饰。姑娘您先收拾,奴婢在外头候着您。”

她与二姐对视一眼,后者握了握她的手指。

“我去取。”

这是一件极为艳丽的裙衫。

还有一匣看上去十分贵重的发钗首饰。

来者在屋外头笑:“大人特意叮嘱过奴婢,叫您穿着这身前去。”

自从来到驻谷关,郦酥衣就再未碰过这么华贵的东西。她也很清楚,沈兰蘅此番唤自己前去是要做什么。

按着大魏的律法,男子再纳妾室也需请期、亲迎,待礼成之后,她才算是沈家的人。

如今她没有搬到沈府,一是因为她尚未礼成、不算是沈兰蘅的妾室;其二,则是想多留在南院,照顾照顾姨娘。

但她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郦酥衣跟着引路的仆从,走在甬道上。

道路上,昨夜的积雪已经清扫干净,脚踩上去有些滑。因怕跌倒,她走得很小心。日光明媚暖和,穿过干秃秃的树干,落在少女昳丽的衣裙上。

摇晃着的粼光,竟看得那仆人有几分痴怔。

身上这件衣裳,是好料子。

眼前这位姑娘,更是朱唇玉面的绝色美人。

兰姑娘的步子走得稍缓,每迈一步,裙裾便如同湖中柔波一般荡漾开来。她敛目垂容,眼睑处有一片淡淡的翳,鸦睫浓密纤长,隐隐遮挡住眸中的微光与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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