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靖方张了张嘴,愣是没吭声。
“我知道……我知道!”李清臣怔了一下,忽然便在座中叹气。“我知道的……何止是你,张行的劝降也是诚心之论。但人嘛,要么就是那一口气,能顺过去就顺过去,顺不过去也就顺不过去;要么就是那份畏缩,要么咬牙去做了,要么就是瘫下来,缩回去……我现在的情况是,还能压住心底的那份畏缩,然后气稍微顺不过来,越是如此,越要珍惜自己这最后一口气。李四郎,大丈夫处世,不能立功建业倒也罢了,难道还要如草木一般,不声不响,随天时轮转而化为腐朽吗?总要做点事的!”
“这些东西都不是我能言语的。”苏靖方诚恳做答。“学生现在越发觉得自己行为浅薄,能耐也就那样……”
“那我就说一说。”苏靖方不由叹了口气。“眼下局势,诚如李大使所言,到了最要害关头了,各家各户都要根据局势发展做选择了。而这其中,黜龙帮和张三爷行事,在我看来其实有些愚蠢,但也不能不佩服,最起码经此一事,天下人谁也不能说黜龙帮和张三爷的‘同天下之利’、‘黜天下擅利者’是唬人的了。”
“所有的事。”李定失笑道。“所有的人……眼下局势,张行,英国公,曹皇叔,我,李清臣,王臣愕。”
“无所谓了。”苏靖方摇摇头。“你不觉得你们步子迈得太大了些吗?”
所有的利害相关方都不得不以一种茫然的心态,面对这一轮冲击,而偏偏很多人都已经意识到,局势到了某种十字路口,即便是拥有一人成军实力的大宗师们也将不得不下场,直接推动局势……这又让人感到一丝惊恐。
真要是说出来,对方只会更疑惑,甚至会直接鄙夷你。
“无妨,我也不想得罪英国公。”李定认真做答。“你去办吧。”
“至于说英国公、曹皇叔,我觉得不能一概而论……曹皇叔是大宗师,英国公未必是,可眼下,到底是后者狩猎前者,委实可怖。
“好,二十七。”苏靖方点点头。“今天是初六对不对?正好快十天对不对?”
但是,人家窦队长话到一半,苏校尉就意识到问题所在了——这套以利害为基本逻辑的说辞对对方根本没用。
“你是问我,还是问我那支红山口的金吾卫?”李清臣毫不客气的揭开了对方的本意。
实际上,李清臣也当即笑了起来:“李府君居然想招揽我嘛?吃了我的兵还不足?”
李定直起身来,恳切以对:“这是诚心之论。”
苏靖方没有否认,恰恰相反,犹豫了片刻后他主动提醒:“总之,万一局势不好,你千万不要逞能,该躲躲该让让,才好卷土重来,大宗师一来真的如红山压顶,到时候找我,我带你躲进真的红山去……”
“因为人不能自欺欺人,最起码不该自欺欺人。”李清臣失笑来对。“张三此举,固然是将自己与黜龙帮抛出来的不智之举,但反过来讲,何尝不是身体力行,向天下人证明了自己‘同天下之利’的决心呢?经此一事,黜龙帮和他张三要么一蹶不振,要么便要借着揽尽河北乃至东境、江淮人心的气势尽取东齐故地……而英国公也要趁势入关中,重整关陇的。那敢问你一个做官窝囊、割据也窝囊的废物,拿什么自立于天下?”
窦小娘也没好气,转身离去。
王臣愕这才颔首,然后匆匆去了。
“其实没什么可说的。”苏靖方看了看头顶的云彩,平静以对。“就是我师父因为赵郡的缘故跟你们张首席又闹掰了……如此而已,两家的结果还有的说,闹不好真要作对也说不定的。”
李清臣也不再多言,径直起身离去。
李定也笑:“这也不是你该问的。”
“最后一次消息是,他人尚在潼关,还没有入关。”李清臣平静以对。“我尽力而为。”
张世昭也懵了,继而似乎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然后意外的选择了随军,参与到了对荥阳的战事中去……李枢自然是大喜过望。
素来什么场面都压得住的苏靖方点点头,不再言语,乃是逃也似的转身回去了。
“这就不是你该的问了,因为到了那时,无论如何都与你无关。”李清臣依旧平静。“你只要想好一件事,若是我引大宗师自东都至河北,你在北面,该如何应对?”
李定收敛笑意,从容陷入对方的言语陷阱:“为何就不能乱中取势呢?”
李定当场冷笑,便欲言语。
李清臣瞥了一眼见过几次的苏靖方,目送对方止步在门外,却没有丝毫遮掩和停下的意思。“局势混乱,你问我中丞会不会亲自过来试图拿下张行与黜龙帮的核心头领……我明确说,我目前不知道……但是,谁也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性。而我李清臣既然受命于中丞,总该尽心尽力到最后再说话才对,所以,我跟屈突达、秦二他们一样,就是在做一件事,那就是尽量保存实力,躲过黜龙帮的这一击,待中丞至,合力反扑!”
二人一起沉默了下来,门口肃立的苏靖方跟坐在旁边的王臣愕早就装起了木偶,一声不吭。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是反嘲。
“所以说了半日。”李定长呼了一口气,强压住情绪。“若曹皇叔不来,你如何自处?”
话至此处,李清臣微微睥睨来看对方:“恕我直言,李四郎,我以往年轻不知事故再加上来河北前与你不熟,总以为你是有几分格局的,但现在看来,你莫说比不上张行自开局面的气势,比不上英国公布局天下的隐忍,便是曹中丞与司马二龙的坚定,也都差了一层……真不要自以为是了。”
窦小娘微微皱眉,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便直接来问:“是担心万一大宗师来了,我们一败涂地,到时候牵累你们吧?”
二人到底是来了场不欢而散。
李清臣意外的没有再驳斥,只是点点头,并不置可否。
这位新任本郡都尉小心翼翼来问:“府君,要不要派人通知一下太原?”
“李清臣……李大使有点‘不为五鼎食,即为五鼎烹’的意思了,却更多流于对局势的失望,似乎是要拼了命证明什么似的。
“打洛口仓也是一个道理,那是东境江淮江东老百姓的膏血,也要还给老百姓的。”窦小娘没有察觉到对方异样,反而是匆匆补充了一下,然后方才反问回来。“你还要问什么?”
当然,回到正月初六这一天没人在意两个小儿女的情绪问题,实际上,因为黜龙帮的出击之迅速与战果之巨大,到了这一日,涟漪虽然刚刚鼓荡开来,却已经造成巨大的影响了。
“你只要在我武安境内,生死便与我有干。”李定无奈重申。
“阁下以为我是坐以待毙之徒吗?”李清臣看了对方一眼,表情平静。“我之前便说了,我离开邺城,是因为要为中丞反扑存下有用之兵,而中丞若不来反扑……我当然是要亲自去请他来……今日就走,马上就走,孤身而走。”
苏靖方还是没有吭声,他本来是想引导对方说出并承认黜龙帮步子迈的太大,很可能会招致危险,以此来解释为什么自己这边会跟黜龙帮保持距离。
“至于师父,师父自作主张,不要违逆天道人伦便是。
“若中丞不来,金吾卫……你想吞就吞。”李十二郎若有所思道。“至于我本人,生死与你无干……你还不至于下作到将我捆了卖出去吧?”
这时候,这位武安郡校尉陡然想起了李十二郎的一些话。
正月初十,黜龙帮打穿了荥阳,包围了荥阳仓山场,同日,寒风中,李清臣孤身穿越了整个晋地,抵达潼关,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大宗师。
这让曹林大感意外,因为一眼便看的清楚,对方还是没有凝丹。
换言之,李十二这厮是跑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