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国蹶行（14）

“十二万斤粮食，四百九十人……你们先做点验。”

正月初六，浊漳水东岸的魏郡、武安郡交界处，窦小娘还不知道自己后妈升了大头领的事情，或者说知道了也不在意，这还没她年前参与突袭魏郡升了一阶做了巡骑小队长来的开心，而此时，她也正在板板正正的与武安郡那边的苏靖方作交接，忙的不可开交。

“点验清楚了。”

过了一段时间后，带了许多人的苏靖方面色如常做了回复，同时提出了疑问。“为什么这么多人只送了一千多石粮食？四百九十人，按照你们三七比例，总数应该是九百人的转运队伍，还有车马，路上有兵站……”

“一千石也好，一万石也好，反正都是给老百姓的，为什么要在意这个？”可能是来之前被专门交待过什么，窦小娘明显存了一丝警惕。“我提醒你，苏校尉，这一千石里也要先给民夫留尾巴粮……按照规矩，从黎阳到这里，是要多给三十斤粮的，也就是每人要再拿走五十斤……剩下的粮食里，伱们也要保证交给洺水县的老百姓，我们会派巡骑查访的。”

苏靖方愣了愣，看了看那些立即对自己展示了警惕眼神的本郡百姓，却并没有吭声，只是点头……灵活二字就是为他小苏校尉量身订造的。

就这样，又辛苦了大半个时辰，黜龙帮巡骑亲眼看着那些临时征召的民夫领了粮食往旷野中而去，对面的辅兵将粮食搬到对面的车上，并正式签署了交接文书，这才放松下来。

不过，忙完之后，窦小娘窦队长也好，苏靖方苏校尉也罢，下令各部折返/启程后，本人却都押在了最后，而且完全不动，似乎都有话要说。

“你先说。”苏靖方主动勒马转向，与对方交马而立。

没什么可遮掩的，畏惧大宗师，畏惧真龙，是人之常情，是这个世界的历史经验，甚至是能越过浮云看清楚真正脉络的真知灼见。

“还有王都尉，我只想提醒师父，此人早在师父履任武安太守之前便是副都尉了，便是有跟英国公的交往，也多半是刚刚被拉拢没多久的。”

李清臣更直接一点，接到张行的信以后一声不吭，只趁着黜龙军攻击洛口仓外加转运粮食的最后机会，果断逃了……扔下所有辎重库存，解散郡卒，将具有东都色彩的一支金吾卫拉到了邺城西南韩陵山下的韩陵城，然后忽然间谁也不招呼，直接带着这三四千部队向西北而行。

李定回过神来，看了对方一眼，又莫名看了眼立在门口的正在往堂中来看的苏靖方，然后重新看向了对方：“可行，你派人去一趟。”

“什么意思？“李定忽然心中莫名一紧。

“师父说什么事？”苏靖方匆匆踏入堂内，同时诧异来问。“还是什么人？”

“若是你到了，他走了呢？”李定认真询问。

“二十七。”

“就是要听听你的浅薄之论。”李定继续笑道。“说来听听。”

人一走，李四郎复又看向门口：“靖方，你怎么看？”

苏靖方没有接话，而李定看了看对方，继续来问：“你呢？你怎么看自己？刚刚为什么出神？”

“我们没拿下整个魏郡。”窦小娘想了想，认真做答。“邺城、安阳、韩陵这几座城都还没碰……”

“你如何，金吾卫又如何？”李定也懒得掩饰了。

“若曹皇叔不来呢？”李定冷冷反问。“你如何自处？”

若是寻常时候，鄙夷就鄙夷了，他苏靖方什么时候在乎这个？但是，面对着黜龙帮这个年节前后近乎于疾风骤雨一般的攻势；面对着张三这种明明什么都懂，明明比谁都聪明，却还是一头撞上来的愚蠢；面对着数不清的往来越界的百姓和切实无误的粮食库存、赈济，以及的确得到解决的预期饥荒；面对着眼前这个眼神中透露着清澈与认真的少女骑士……苏靖方还是沉默了。

人既走，堂上沉默了很久，最后，打破沉默的居然是王臣愕。

李定都被吓到了，接到张行的信以后也意外的没有回信，这几日一直是坐立不安。

“无妨，我马上就走。”李清臣立即做了回复。

却居然是放弃了北面的滏阳大路，走西北面的红山滏口小路，穿越红山，抵达了武安郡。

“我没什么可答的了。”苏靖方认真以对。“你都知道就好。”

“还是降张三吧。”李清臣忽然自行为对方做了选择。“降了张三，你就算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也是张三最信任的人，履任方面，做个什么总指挥、龙头都是没问题的，而若是降了英国公，说句不好听的，你虽也是关陇名门，不会被压制但也只是如此罢了……英国公那里，难道缺名门子弟？缺关陇出身的军头？还是说，事到如今，阁下还以为自己有什么机会能乱中取势，成什么个人大局吧？”

王臣愕立即起身，刚要离开，却又醒悟，赶紧解释：“府君，在下不是擅作主张，而是为府君考虑，担心此人一去，可能会坏了英国公筹划，届时迁怒过来……这些天，不是一直都顺着黜龙帮大举西进来说曹皇叔的事情吗？都说他一旦去关西或者晋地，便会被英国公联合一位大宗师给处置掉。”

“觉得呀。”窦小娘继续认真来对。“一开始就说了的，我们这么干肯定会惊扰东都的大宗师，说不定把那位曹皇叔从关西拉扯回来也说不定，所以才这么着急把粮食运回去。但这又怎么办呢？今年老百姓遭了灾，粮食不够，我们黜龙帮作为义军领袖不来管，谁来管？你难道不知道这些粮食本就是河北老百姓的膏血？总不能看着河北老百姓自家的膏血就摆在跟前，然后老百姓又全饿死吧？”

“对。”

“你师父不是已经投了我们黜龙帮了吗？为什么这次这般生分？为什么没有组织百姓去领粮？为什么我们之间还要交接？”窦小娘认真来问。

而隔了一日苏靖方回到武安郡郡治永年城的时候，惊讶的发现，面色发白的邺城行宫大使李清臣已经出现在了自己师父大堂的客位上。

苏靖方一时茫然起来，继而被巨大的恐惧塞满了内心。

“十天内，你们打下了黎阳仓，撵走了屈突达，其部两万人俘虏了一万人，还攻破了临清关、取了延津，逼降了整个武阳郡，扫荡了整个汲郡，拿下魏郡，听说还打了荥阳郡，攻击了洛口仓的敖山仓……对不对？”

“那你来回我的话。”窦小娘继续言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

李定点点头：“我猜是王臣廓……他跟王臣廓是同族同辈之人，王臣廓明显投奔了英国公……由此可见，我御人的本事也就是这样了。”

李定略显警惕：“你要穿越红山，过上党、河东，去关西……不对，曹皇叔还没到西都？”

“若中丞不来，你又如何自处？”李清臣毫不犹豫反嘲回去。“降张三还是降英国公？”

半晌，就在李清臣似乎是要起身的时候，李定忽然开口：“阁下是何苦呢？你说我被张三那些人给掀翻到墙角，你又何尝不是？与我相比，你处境只会更差，便是不知道你存了什么念想，也只会比我更无奈，我是到了墙角，阁下根本就是立于针尖之上……不如算了，只在我这里歇一歇，我到底还是有些本钱的，足以保你安稳过了这一波折，从头来过。”

李定重重颔首：“三年了，马上第四年了，这厮居然还跟当日沽水畔一般一旦发怒起了狠劲，便莽撞无度……也是让人佩服。”

饶是李定早有心理准备，此时也有些恼怒，或者说，恼羞成怒。毕竟，李清臣的嘲讽其实跟他这几日的失态、惶恐暗暗相合。

“我便是躲，也跟我们黜龙帮一起躲。”窦小娘眉头紧锁，似乎有些生气，但却意外的压了下来。“哪里要你提醒？”

李定张了张嘴，但看了看对方发白的面色、瘦削的身形，以及头上掺杂的些许白发，意外的没有再吭声，反而点了下头。

苏靖方欲言又止，片刻后，他认真来对：“还是我先来问吧……你们是腊月二十八取的黎阳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