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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一大串的铺垫,魏游省略其他,直戳他话语中的漏洞:“不是人是谁?”

“是!”

江盛下意识蹦出一个字,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捂住嘴,唯有那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也不知道在乱瞟什么,一副心虚的模样。

“嗯?”

江盛心里一咯噔,视线在魏游看不出情绪的脸上来回逡巡,不见其异样才生硬使唤一句:“是饿了,早膳再上一份臭豆腐和大葱!”

“……”

相处大半年,转移话题的本事一点儿没长进。

魏游:“行,去给他备一份。”

农家小菜一两碟,腌制的食物多,魏游和江盛就着腌萝卜、榨菜喝了一大碗粥,江盛摸着滚圆的小肚子,打了个响亮的嗝。

“主子,钱塘来信。”

风尘仆仆的信差被护卫拦在门外,刘管事确认信件归属和完好后,递交给魏游。

魏游接过拆开印有瑞安府图样的信件,一目十行,江盛从碗里抬头,见他脸色变化,便问:“有什么不妥?”

后院怎可干涉朝政。

信差垂眼直立在门外,一脸不赞同,魏游若有所觉:“赵钱如何了?”

年轻人下意识抬头说话,心惊魏游满不在乎地把密信甩给江盛,在目光触及绣着暗金色纹路的衣袖时,忙收回视线,死死盯住自己的脚尖,不敢再多看:“谢王爷惦记,家父已无大碍。”

赵钱是王府专用送信人,前些日子坠马摔断了腿,魏游便从斥候后备营里点了其子赵光义。

年轻人果然没有老油条有眼力劲。

久不闻下言,赵光义一个大块头怵在门口如坐针毡,反复回忆从进门到回话的行为举止是否合理,到最后纠结于他到底是右脚先进门还是左脚先进门,真是越想越惶恐。

魏游不在乎他所想,问江盛:“信上提及之事你有什么想法?”

密密麻麻的古文摆在江盛面前,他睁大眼睛与之面面相觑,字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字,惹得江盛徒生尴尬,但里子换了面子还是要的嘛,他说:“醒的早了,眼睛酸得跟橙皮似的,你给我说说呗。”

头回听说用橙皮形容眼睛酸的,魏游失笑:“我尝尝。”

江盛一把从椅子上跳起,一脸嫌弃:“走开走开。”

许是看出魏游面容凝重,江盛插科打诨一番。

信件里的字认不全,但皇帝的年号江盛认识,知道肯定与皇帝有关:“坏事?”

“算不上好事,皇上在钱塘推行新政了,退林还田。”

江盛不解:“为何如此突然?”

一朝律法,当朝议分析利弊后再行定夺,否则金口想一出是一出,整个朝廷上百人退老还乡得了。

魏游大致概括钱塘传来的消息:“钱塘有官绅为收拢更多良田于市中与一农户争吵,恰巧被皇上碰见,一问才知是为种树养森*晚*整*理花。皇上本就为西北粮食一事烦心,此人多行不义撞枪口,惹得皇上大发雷霆,当即金口玉言,推行新政。”

北面与大莱国战得水生火热,军队与粮仓几度不见米粒,而钱塘肥硕的田地却被用于种桑养花。

苏杭一带惹人眼,途径钱塘时,魏游便知过犹不及。

南下后皇帝果然勃然大怒,当即撸了好几个官,亲自下旨命令钱塘东线所有土地退林还田,一律不得私改他用。周边省份官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整日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唯恐这颗不定时炸弹掀了乌纱帽。

魏游没料到的是一刀切,一转身他们受牵累成为城中鱼池里的鱼。

“责令官绅退林还田,消灭奢靡风气,多种些粮食而百姓也能混口饭吃,岂不是勤政爱民的好事?”江盛不确定道。

魏游摇头。

勤不勤政不知道,爱民肯定参加了水分。

满满两页纸,书写者写到末处字迹逐渐潦草。魏游打发侍侯的人,点燃油灯,上蹿的火苗一点点吞噬信件,只剩下一小堆灰色残渣。

魏游问:“可知钱塘因和多商贾?”

“美……美人?”

下一秒,魏游收起筷子,而江盛捂着脑袋直呼疼:“丝绸、丝绸还不行嘛。”

“聪明,钱塘以丝扬名,以丝养人,可事丝者必先养蚕,养蚕者必先种桑。江南苏杭一带以丝绸著名,众人皆知是富硕之地,可谁知江苏行省平原广阔,去桑种稻又有何妨。而浙江行省却唯有钱塘一带多平原,是浙江行省产丝重地,去桑种田等于遏人命脉。临近春日养蚕之际,现在,皇上却下旨钱塘以东退耕还田。”

江盛顾不得脑袋,倒吸一口冷气。

魏游轻叹:“且,今年秋收后各省增收粮食十万石上缴朝廷,钱塘数量翻倍。”

江盛一愣:“包括东岭?”

对钱塘来说,裤兜里挤一挤总能漏出点水分,但东岭不行。

这片土地太穷了。

“东岭土质不及江南肥沃,多是无人开垦的荒地和引水灌溉不易的丘陵,别说增收十万石,每年下派给东岭粮税的硬性指标,次次达不到要求。”

况且,举国上下有多少个东岭一样的地方,下达层层指标后被剥削的到底是谁,每个当官发财的心知肚明。

江盛不免有些着急:“那该如何是好?”

“父皇抵达东岭前,我们尚有时间商量对策。”但魏游没提的是,他这个王爷有名头却无实权,若想插手政务,恐怕没那么简单。

灰烬被收拾干净,桌面上残留的水渍倒影出魏游看不清神情的暗影,江盛突然觉得嘴里的臭豆腐突然不香了。

十万石粮食,要的是百姓的命啊。

还是大荆皇朝的命?

等两人吃饱喝足出门,天已经大亮了。

路上嬉闹声时有传来,每个人脸上神采飞扬、不见忧愁,对一年一度的祭海日充满期待。

相较之下,哭丧着脸的小鱼在人群中闲的十分突兀,魏游蹂躏一把他的脑袋,道:“别想了,今日玩得尽兴点,明日启程回建州。”

“可……”

“保住所有人的脑袋有难度,但保住你的小脑袋瓜对本王来说轻而易举。”

听听说的什么话,江盛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心情最多轻松半个点。

天空放晴,海面上一望无垠,往日冷清的海岸变得热闹起来,船只成一字连片排开,像是一条整装待发的巨龙,蜿蜒腾飞。

海岸最高处伫着一座殿宇和一座白石雕像,雕像背对两人,正对东面大海,江盛想着海龙王的正面是何相貌,突然,一个极速的残影掠过余光。

眼看着即将将他撞翻。

这时,一只遒劲有力的臂膀横跨过后背,拢住他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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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内一使劲。

江盛踉跄几步,挂在魏游身上,险险避开背后脚程快而不小心撞上来的渔民。

魏游顺势调换位置:“人多眼杂,走近点。”

“好热闹啊,家家户户都出来了吧。”

魏游嗯了一句:“村中几百口人,除了实在走不动的,都在这儿了。”

许是被欢快的气氛感染,江盛垂落的眼睛渐渐灵动:“跟过年似的,年初我前往寺庙烧香,也穿的新衣服。”

庙宇周边人群攒动,穿着亮丽,在蔚蓝的天空下,像是一团团随风摇曳的锦簇,格外抓人眼球。

身后走来一人,听到江盛所言,笑着摇头:“非也,咱们呐是怕海上起雾。”

“何解?”

“几位爷是从鲤州府城来的吧?”

远处传来催促声:“强子哥别磨磨蹭蹭的,赶不上了!”

不等两人回答,强子加快脚步越过两人,语速飞快:“出海着艳衣显眼,几位爷快去换一身衣物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魏游愣在原地,随后朝他离开的方向点头致谢。

他和江盛身着月白色常服,近于白又近于蓝,与这海天一色融为一体,平日游玩尚可,出海较为凶险。

和灰色汽车在高速上行驶的事故率高一个道理。

在没有救生圈和定位仪的古代,谨慎是最容易保命的手段。

想到这,魏游垂眸看向身旁。

江盛一脸茫然,不明白他无缘无故乐呵什么,于是问:“可是那人说的有好笑之处?”

魏游摇头。

至东渔村以来,魏游早将海上危机抛之脑后,归根究底,是身边这条神秘的美男鱼,给了他有恃无恐的底气。

是时候寻个机会好好坦诚一番了。

“走,海祭开始了。”

“所以那渔夫是什么意思?诶,你慢点儿,腿长了不起啊!”

说着快步跟上,魏游慢下脚步,两人在人群洪流中并肩而行:“渔民穿艳色衣裳是怕落水后无人注意到吧?魏游,咱不回去换一身?”

浅色的衣服一点都不好看,亮晶晶的才漂亮。一会儿回去选红色!一定要选红色!还必须是亮闪闪镶嵌着宝石的红色衣裳,在水里遨游才够拉风!

一盆冷水浇下来:“不碍事。”

江盛一脸不赞同:“万一落水了可没人顾着你。”

魏游眼睑垂下,视线扫过江盛的双腿,用淡淡的语气说出意味深长的话:“反正有你在。”

嗯……啊?哈?!

不是,

江盛十分抓狂,魏游这话到底几个意思啊?

第67章

祭海与想象中的区别不大,与电视剧里的祭天有异曲同工之妙。

魏游对嗯嗯啊啊念咒似的开场白兴趣不大,反倒是早起的后遗症姗姗来迟,他捂着嘴哈欠连连,对比精力旺盛的江盛,魏游内心感叹一句岁月不饶人。

二十来岁,是老了。

“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魏游把打到一半的哈欠沉默地咽回去,四下搜索,最终定格在左前方一对穿着质朴的爷孙上。

怎么有人抢他台词。

老渔民揽过男娃娃的肩膀,为他摇摇欲坠的脑袋提供一个支撑点,铁人也扛不住站立一个时辰一动不动,更何况是小孩:“海祭八项,供天、敬神、缚灯、点福、征海、会灯、回銮、报灯,现在你陈爷爷在缚灯,等为你赐了福,保佑我们家阿生啊平平安安、无灾无难,就能出海玩了。”

“还有多少时辰?”

小孩整个人迷迷糊糊,早起的劲儿几乎消失殆尽,老渔民为了让他保持清醒,尽量交流小孩感兴趣的东西,避开回答。

“你昨个儿睡前不是一直念叨着要见海神爷爷吗?”

小孩应和了一句,过几秒才真正入脑,尾调急转:“崖东的海神爷爷吗?要坐船去的那个?”

东渔村可不只一座海神像,岸边的神庙里供奉了一座,另一座更大更雄伟的在崖东。

需要乘船前往。

如果神像也需要按资排辈的话,崖东的海神像就是所有东渔村海神像的祖宗。

外乡人一般不知道。

“瞌睡醒了?”

顾忌着庄重的祭海仪式,小孩没敢大声惊呼,但眼底哪还有一丝困意:“出发了吗?”

“悠着点,还没开始。”

“见了海神爷爷我要许愿,保阿生病痛飞飞,每天都能吃到肉!”

“知道了知道了,志向浅短,我看你啊,是嘴巴馋了。”

爷孙俩没聊上两句,主持点福的祭师喊人上去接受赐福,魏游没来得及拦人细问。

刘民家将名额给了魏游,一家人站在人群后,只能垫着脚眼巴巴看着,羡慕的不行。江盛前去凑了个热闹,没一会儿脸红扑扑地跑回来,喳喳不停,诉说沐浴“圣水”的过程。

魏游只问了一句:“身上可有不适?”

江盛摇头。

刚急着跑回来心跳得有点快,不过他没放在心上。

“行,那准备一下,一会儿就随东渔村的村民一齐出海,去见识见识海神原像。”

“走走走。”

玩最重要,尾巴想现原形什么的,在听完魏游的话后,江盛仅剩的一点迟疑也被遗忘到九霄云外了。

心想着只是一条离家已久的深海鱼嗅到大海气息后的真情流露,没什么问题。

嗯,应该没问题。

一路顺风顺水。

唯一巧的是出海坐船时他们又碰上了刚才那对嘀嘀咕咕的爷孙,魏游正愁需要个正宗导游呢,这不是雪中送炭来了。

那小孩是个不怕生的,热情招呼:“几位爷看着面生。”

“来鲤州探亲,听鲤州的姑母言东渔村是个好去处。”

魏游说起谎来眼不眨心不跳,小孩却当真了。

“鲤州的爷爱吃咱东渔村的鱼,每回赶集,咱东渔村的鱼卖的最好,可把下渔村的人羡慕的不行。”

魏游应和:“小住时食过,确实如小友所言,后味无穷。”

谁不爱听夸自己家乡的话,老渔民心里舒坦,也乐意开口了:“几位爷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别看老朽脸上皱纹比浪还厚,可要说海上的见识,我称第二,东渔村没人敢称第一。”

说的挺像那么一回事,结果被自己孙子一句“尽吹牛,天都快被你吹破了”无情揭露,惹得一船人忍俊不禁。

氛围热闹起来,魏游也得知了两活宝的名字,老的唤刘安,小的唤刘冬生。

“初来乍到,我等对祭海知之甚少,不知道这海神有何来历使得东渔村年年祭拜。”

“海神对我们有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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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龙王受伤后流落到东渔村,被善良的村民救助,见此地百姓穷苦无依,便传授了捕鱼和制船之技,又化作龙身护佑渔民出海平安,东渔村百姓感念恩德,后每年开春组织祭典以谢神明。

静静听着的江盛探出头,来了兴致:“那有人见过海神吗?”

“哪能啊,如今海神的来历还是听先祖口口相传得知的,不过据说崖东岛的水下有海神宫殿,记载着失落的海神历史,不知真假。”

说到这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说:“据说啊,这海神大有来历!各位可以猜猜看。”

什么海祭仪式刘冬生不关心,一说起轶闻趣事,他可就不困了。

江盛同样两眼放光:“我来我来,我猜……海神大概不是人类。”

刘老先是一愣,点点头:“小哥儿如何得知?”

江盛又问:“他是不是头上有犄角?”

“……是。”

“是不是身后有尾巴?”

海神庙的海神是人形,崖东的海神像确实不是人样,一般人看不出什么来,可小哥儿是怎么猜到的?难道有人和他说起过?

看他表情就知道猜对了,江盛赶忙蹦回魏游身旁,甩着他的衣袖,斩钉截铁:“我知道海神是谁了。”

魏游捧哏:“谁?”

“一条小青龙!对不对,老伯?”

刘老利落点头,几乎没过脑:“是是……是?”又察觉不对,第三声“是”在高空极速转弯,听着十分滑稽。

根据他家曾曾曾……曾祖父手札记载,那是一位长相与人颇为相似的海神,双腿为一鱼尾,头生龙角,形貌昳丽,其声更是悠远空灵,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但没有明确记载是青龙,真要说颜色……大概是一条蓝龙。

莫非他记岔了?

在江盛的绝对自信面前,向来对自己记性有信心的刘老不自信了,于是他虚心求教:“小哥儿如何得知?”

江盛没有立刻回答,反而仰起头,那双望向魏游的眼睛亮得出奇,每一忽闪,微微上卷的睫羽便扑朔迷离地上下扇动,像是在对他说,快来问我。

得瑟的不行。

魏游愿意满足他的虚荣心:“你从何得知?”

“童谣里。”

哪首童谣里有龙?

刘老和刘冬生一脸茫然。

胃口吊的差不多,江盛清了清嗓:“当然是——我头上有犄角~犄角~我身后有尾巴~尾巴~谁也不知道~知道~我有多少秘密~”

唱得非常放飞自我,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幼儿园老师听了都得夸一句,今年最多三岁半的那种程度。

魏游只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像是拉满的弓,生生的疼。

这世界上大概只有魏游知道他在唱什么。

海面上无风无声,周遭安静了许多,江盛激昂的表演也终于来到高潮:“我是一条小青龙~小青……诶,你打我干嘛!谋害亲夫!”

魏游忍无可忍,一把把他作怪的脑袋摁下去,再不阻止,他怕今晚睡觉的时候脑海里无限循环。

“见笑了。”

“哪里哪里,小哥儿倒是个活泼的,不过这是哪儿的童谣,我等应是没听过的。”

“小时候听阿爹唱过。”

“几位爷那边也有海神?”

江盛心虚地挠挠头:“有吧。”

海上沉浮半个时辰,一座穿插在海天之际的小岛印入眼帘,那便是崖东岛了。

随着行船不断靠近,岛的全貌逐渐清晰,船只绕着崖东行驶一圈,停在大神像之前。

“好壮观啊。”

稚嫩的童声此起彼伏,见过世面的大人虽一言不发,但眼睛却直愣愣注视着海神像,心情一点儿都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淡定。

海神像约有百米来高,依山凿成,临海伫立,手中拿着一只石筑的船只,神色肃穆,直视前方。

海神或许不是一条青龙,但绝不是人。

巨大雕像的耳朵不似常人,鱼鳍耳微微收拢在两侧,双眼微垂,披散褪色的长发落在肩侧,男女难辨。

上半身□□,日经风吹雨淋的石像长满青苔,依稀还能辨认出一些开凿的痕迹。上肢与身体两侧间连有翼和飘须,下半身双腿化尾,鳞片覆盖,远看与尾部浑然一体,工艺精湛几乎看不出拼嵌的痕迹。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人鱼。

“每次来都会被先人的智慧折服,是不是很壮观?这可是东渔村耗费百年筑成的雕像,怎么样,是不是不枉此行?”刘老轻声道。

在没有黑科技的古代,但凭人工一点点凿出来,确实令人匪夷所思又心声叹服。

海神像本身是一种神迹,但魏游最关注的还是他神秘的背景与江盛有什么关联。

转过头,却见人压根没看海神像,低头看着脚尖,一副心绪不宁的模样。

“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

“魏游。”

盈满眼眶的泪珠一下子从江盛的脸颊上蜿蜒而下,魏游着实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的同时感觉到手足无措。

但江盛就这样无声地流着泪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和不安,看着就像被人抛弃的小狗,怪可怜的。

魏游嘴角抿得笔直,撑开双臂轻轻把人拥进怀里。

他不喜欢蔫着尾巴的小鱼。

江盛垂在身侧攥紧的手掌被撑开,又十指交缠,对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他,但又强硬地不容反抗。

像是破了壳的雏鸟找到了温暖的巢穴,有了对抗寒风的勇气。

“魏游,心口好难受。”

说完,江盛眼前天旋地转,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第68章

再次醒来,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醒来发现躺在某人怀里,看似脸皮厚实际比饺子皮还薄的人,绒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耳朵莫名其妙红了。

压根没注意魏游晦明不定的深眸。

“感觉怎么样?”

“啊?哦,”江盛火烧屁股似的窜起来,蹦跶几下,“又好了。”

交缠的手指抽离,魏游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追过去,发现江盛手臂上的鳞片已经消失,看不出曾有鳞片覆盖的痕迹,鱼尾也变回了双腿。

魏游没有因为江盛的话舒展眉头:“之前是怎么回事?”

突然晕倒的事,江盛自己也不清楚:“明明不认识海神,可见着了却觉得胸口像是塞了团棉花,说不上来的烦闷。你说,会不会是……?”

得了心肌炎?

江盛原本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一抬头,发现魏游深色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看不懂的光泽,一时愣住了。

有那么一瞬,江盛想不管不顾地坦白自己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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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仅有那么一瞬。

“没准是晕船了,水土不服。”江盛干笑两声,觉得气氛怪怪的,“你不用太担心,你看我蹦蹦跳跳不是挺好的嘛。”

严肃的魏游看着还挺让人害怕的,特别是一言不发盯着他腿的情况下。

尾巴又控制不住想出来了。

没人和他提过生气的魏游是这副样子……江盛利用鱼的记忆回想起刚穿越过来时的战战兢兢,以及王府上的不实传闻。

君子动手不动口……不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对吧?

“帅哥别皱眉,皱眉不好看……”

“江盛。”

魏游的嘴角拉成一条线,看上去心情极差,江盛强装的笑容变得勉强起来。

两人开诚布公在一起之后,魏游很少叫他全名。

“说实话。”

江盛神情微颓。

海神像的事牵扯到人鱼的身份,江盛不知道魏游对人鱼的事情怎么看,古人敬鬼神而远之,别看东渔村的人崇敬海神,可真要是有一条人鱼在他们面前显现原形,一个个准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明白魏游生气是在关心他,但别人异样的眼光他不在乎,魏游的他在意,很在意。

在意到,他还没有做好坦白的准备。

起码……起码得怀了小鱼崽,有了底气再说。到时候看在他孕育小鱼崽的份上,应该不会把他抽筋剥皮吧?

沉默的时间里,江盛清楚魏游在等他开口,他试着张嘴,可愣是蹦不出一个解释的字眼。

晕倒的事情牵扯到海神像,提及海神像又牵扯到人鱼的身份,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他搭着脑袋,有点懊恼。

此刻的他像极了童话故事里被宠坏的小鱼,习惯了被宠爱,被迁就,习惯了怎么闹也不生气的魏游,红脸时反倒拉不下面子去说和。

柴正峰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

没等他把脚收回去,室内两人齐刷刷转头盯着他,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魏游没有说话,但他身上蔓延的压迫感足够令人脊背发凉,柴正峰差点当场跪了。

谁说王君醒了王爷心情好,他瞅着像是心情好的样子吗?哪个煞笔暗侯传递的错误消息,是想整死他不成?

简直跟王君嫁过来之前一模一样,柴正峰单是想象了一下就心有戚戚。

没道理啊。

王君晕倒时王爷发怒差点把海神像给炸了,谁不知道王爷对王君在乎的程度,醒了也合该甜甜蜜蜜的不是,怎么还吵架黑脸了。

不解归不解,正事拖不得:“圣上三日内行至建州。”

“昨日传信尚在钱塘,今日怎么就在眼前了?”

冷淡的语调配上面无表情的脸,像是在无声责备手下人的不称职。

柴正峰总感觉屋子里有股火药味,他额头上沁起一层细密汗珠:“赵钱摔断腿的事是上头派人做的,信也被篡改过,说是许久未见,想给王爷一个惊喜。”

魏游玩味笑了笑:“断了我的人的腿,为了给我一个惊喜,给柴护卫这个惊喜你要不要?”

“属下不敢。”

哪是什么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告诉底下的幕僚,东岭粮税翻倍的事不用详商了。”

等柴正峰领命退下后,江盛不赞同:“粮税一事事关重大,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这就断定我在赌气了?”

“可皇上不日就会抵达东岭,你之前不是说要在他到之前……”

魏游打断:“我之前还说不要在我面前撒谎,不然屮熟你,你怎么不记得。”

江盛:“……?!!”

咚——

门口传来异响,折返的柴正峰被两双大眼睛凝视着。

魏游:“还有事?”

“快……船快靠岸了,王爷,属下告辞,不是,属下告退。”

柴正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彷佛身后有死神求追不舍似的,凑的近了,还能依稀辨认细碎的祈祷——不要叫我不要叫我不要叫我不要叫我。

“……”

再观江盛,不光脸烧的通红,里子都快被烧成灰了。

艹。

瞧瞧,哪个正经人兴师问罪的时候一言不合就开黄腔啊。

开黄腔不要紧,怎么还叫人听了去。

江盛偷瞧魏游,发现他神闲气定,一点儿尴尬的痕迹都没有,顿时又生气又委屈,凭什么就他一条鱼丢人!鱼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魏游远没有表面看上去淡定,他快被小笨鱼气死了,合着之前的担心全喂了鱼,心里堵的不行,亟需一个宣泄口。

“来人。”他道。

“王爷。”候在门外的刘管事眼观鼻鼻观心,神色始终如一。

“柴正峰护卫失职,罚一月俸禄以示惩戒。”

“喏。”

老大老二吵架,总得死个老三,死道友不死贫道,对不起了柴护卫。

*

不等东渔村的海祭结束,魏游等人直奔建州,车马日月兼程,累坏了两匹汗血宝马,才在皇帝抵达建州的前脚赶上。

一艘艘高大如楼的宝船整齐排列,宽敞的可以容纳上百艘沙船的新建港口变得拥挤不堪,当今圣上下江南的声势浩大,除了亲眷大臣外,随行大半船只乘载的是兵力,约莫上万人,无形之中威慑蠢蠢欲动的势力。

知道的是下江南考察,不知道的以为皇帝要南扩打仗。

在来建州的路途,皇帝已经听不少人提及过建州的与众不同,可真当船靠了岸,眺望整个建州城的时候,才真正见识到《桃花源记》中描绘的“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是何景象。

皇帝一脸复杂:“建州啊,建州。”

连绵的小雨过后,东岭转热。

马车行驶在水泥铺就的路皮上,不受泥泞影响,一路平缓。皇帝挑开车帘,同身旁陪驾的魏游道:“京城内的青石路换成了水泥路,一样平稳宽敞;建州的琉璃……是叫玻璃吧?”

他说话间朝两旁确认,三皇子和大皇子颔首。

“那玻璃啊成了钱塘富贵人家窗户新贵,一扇难求;还有那新出的蜂蜜柚子茶和面膜,深得后宫嫔妃的喜爱。”

魏游听皇帝一一盘点他离京后做的事,不执一言。

“你捣鼓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少,朕第二感兴趣的反倒是它,”皇帝轻抬明黄色衣袖,总管太监李九仁呈上一个雕工精美的木匣子,皇帝亲自打开,拿出望远镜把玩,“听说也是玻璃做的?”

魏游似是没留意皇子们的嫉妒的眼神,笑说:“建州这块地贫瘠,种粮收成不好,事桑销路无门,别的没有,但沙子遍地都是。土能制砖,石能铺路,沙子难道不能烧制了?儿臣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竟烧得了琉璃,实乃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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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货。

大皇子脸上不显,心里头偷着乐。

原来风靡全国的玻璃是用沙子制成的,回头命王府的人试上一试。

皇帝把望远镜架在眼眶上,对准三公里外的角楼,闭上一只眼,那角楼檐下的梁架和出檐在镜头前清晰可见:“听闻小覃将军利用望远镜推了平州?”

魏游还未作答,五皇子阴阳怪气道:“还有火药。”

火药的名字一出,车厢内霎时安静下来。

这时,皇帝收拢望远镜径直扔进木匣子,大笑三声:“是个宝贝,吓得北疆得势的大莱国哭爹喊娘,后撤了三十里,也是最得朕心的东西了。”

他拍着魏游的肩膀,爽朗笑道:“你小子在京城时,朕上朝听大臣数不尽的弹劾,回宫又听嫔妃讲你的不是,听得耳朵都起茧了。离了京,反倒像是个立冠的人了,成熟了。你说说,弄出了火药和望远镜,想要朕怎么赏你?”

话一出,窒息感扑面而来,毫无保留的视线像是甩不开的毒蛇攀上他的脊背,缠绕在脖颈间,虎视眈眈。

但没人知道。

拍打肩膀的三下,用了一个成年人九成的力气,身材瘦弱一点的,大概已经跪在地上了。

果然,火药的威力让皇帝起了忌惮之心。

曾有幕僚提及,留着火药当杀手锏,可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他身边皇帝的暗哨也有不少,哪里瞒得住。

只要他生出隐瞒的念头,昨日杨山义的结局就是他的下场。

魏游双眸半垂,缓声道:“身为臣子,为君分忧是分内之事,怎敢讨要奖赏。”

“好好好。”

几位皇子猜不透皇帝的心思,陪着憨笑。渐渐地,皇帝莫名的笑声停了,他大手一挥,宣布:“既然如此,那就赏我儿——”

“父皇,且慢。”

皇帝说话哪有别人插嘴的份,即使是皇子也不例外,皇帝蹙眉睨了一眼大皇子,不悦:“老大有异议?”

“儿臣不敢,”大皇子纯属想恶心一下最近出尽风头的瑞安王,“只是您瞧,六皇弟弱冠三年,可底下子嗣缘浅薄,至今无一子嗣,作为大哥实在是于心不忍,父皇您不如趁此机会多赐六皇弟些美人,好继承香火。”

五皇子差点没绷住嘴角当场笑出来,这话就差指着魏游的鼻子,嘲笑他不行了。

皇帝眯着眼没说话,似乎在考虑是否采纳建议。

此前接驾只有魏游一个人,大皇子早就注意到了瑞安王府的王君江盛不在,他装模作样环视一圈,迟疑道:“哎,今个儿如此重要的场合,怎么不见弟媳?”

皇帝后知后觉,问:“江丞相家的小哥儿呢?”

三皇子隐隐有些担忧。

闹脾气是真,从鲤州至建州的一路,两人各自生闷气谁也不理谁,至今还没握手言和。

但就江盛怕死的劲儿,赌气不接驾是绝对不可能的。

事出有因,魏游沉声解释:“请父皇恕罪,盛哥儿突发恶疾卧病在床,唯恐惊扰了父皇。”

病了也是真。

从鲤州一路风雨兼程,江盛身体扛不住发起了烧,大夫开的退烧药吐了干净,幸好晚上自行退了凉,平稳度过。原本以为过了一夜能好些,但今晨更衣时又呕吐了两回,他哄着人沉沉睡过去才急忙赶过来。

大皇子假惺惺关怀了几句,转而又提了赏美人的事:“皇弟府上仅一位王君,着实冷清了些,如今弟媳照顾皇弟有心无力,不如添几个人分担,弟媳定能理解,也省得珍妃娘娘替皇弟担忧。”

来者不善啊。

魏游剑眉微动:“大哥这般在意皇弟后院之事,有些不妥。”

“皇弟你啊尚无子嗣不知子女的好,大哥与你皇嫂十六结亲,次年开春便有了你小侄儿。”

车内均是男子,哥儿女子安排在后面的马车上,若是车内没有皇帝在,大皇子的黄腔可就不客气了。

皇帝在,话到了嘴边,为了维持在皇帝面前的形象,他又咽了下去,转而问:“如今皇弟成家一年半载,可弟媳肚子一直不见动静,本就失职,再说收几个暖床的罢了,莫非弟媳不肯?”

在大荆,被扣以善妒的王君轻则降为侧妃,重则被休弃。

刀柄悬在魏游头上,怎么答都是错的。

拒绝等于承认江盛善妒,于江盛不利,但同意,魏游绝不可能同意,他今天敢点这个头,明天江盛就能跑到海里消失不见,或者自己带上三心二意的头衔被某条鱼捅上一刀。

大皇子见魏游不说话,又加了一把火:“皇弟,既然封王了,子嗣一事也要给父皇和珍妃娘娘一个交代不是?”

皇帝听后有所意动。

魏游不知道大皇子基于什么原因提出的建议,是他对江盛这个存在表现的太过在意?还是想证实原身性/功能障碍,看他笑话?亦或是借机塞人进来充当眼线。

不管是什么原因,魏游都不可能如他所愿。

他不紧不慢道:“大哥熟读圣贤书,‘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狭义理解为无子嗣便是未尽到子辈的本分吗?既是如此——”

三皇子不经意抬头,对上魏游漫不经心的深眸,心头猛地一跳。

果然,下一秒就听魏游不怀好意的声音传来。

“长幼有序,不如三哥先来?”

第69章

一句话得罪两个人。

魏游不在意,如今他不痛快了,惹事的一森*晚*整*理个都别想好过。

皇帝儿子女儿十来个,子嗣的事不见的有多上心,但考虑哪个子嗣成为太子,是皇帝和满朝文武需要思虑再三的大事。

大皇子既然正面挑衅,拿子嗣生事,他就敢戳大皇子软肋,拿他数十年学问不到家的漏洞挑事。就算他平时表现出来文采斐然,这一刻,在皇帝眼中的好印象难免大打折扣。

至于三皇子。

魏游向来是一个锱铢必报的人。

钱塘同知陆知运是谁的人他心知肚明,陆知运勾结杨山义设陷围困他的事不可能这么算了。

不管事情背后三皇子有没有参与,至少,这个垫背他是拉定了。

“行了,你看看你们几个成什么样子,兄友弟恭,全吃了米饭放屁放,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在!”

“父皇息怒。”

天子一怒,马听了都忍不住哆嗦,更何况直面怒火的皇子。

大皇子嘴唇扯动想替自己辩解几句,被皇帝一记眼神刺了回去:“等回了京城,让太傅进宫跟你两个月,学问再精进精进。”

回锅重修,无疑对大皇子来说是一个天大的耻辱,但没办法,圣旨谁敢违抗,只能脸色铁青地应了。

在皇帝视线转移后,魏游感觉身上多了一道阴翳的目光。

皇帝怒气不小,依次教训过去:“老三,回头朕替你物色几个人选,今年把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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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下,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

三皇子低眉顺眼地,也应了。

“至于你,小六,”皇帝思索片刻,说,“奖赏的事先欠着,小六有想要的再找朕讨,至于子嗣的事……”

大皇子的话听听过没关系,当朝皇帝金口玉言,出口的话恐怕很难收回成命。

魏游不是坐以待毙的人:“父皇,子嗣的事不急,儿臣身体无恙,缘分到了自然来了。至于奖赏美人的事,还请父皇三思,儿臣好不容易在盛哥儿陪伴下找寻自我,不再浑浑噩噩耽于美色,若因两年未到没有子嗣就判了盛哥儿死刑,那未免太不近人情。”

回忆起京城时令人头疼的皇六子,如今的瑞安王顺眼多了。皇帝略微沉吟后,对魏游较为宽容,但也仅仅是退了一步:“若五年内无所出,届时再赐你侧妃。”

屋檐披上星光,早出的人迟迟归来。

魏游进门后直奔内院,刘和徳举着灯笼迎上去开路,魏游腿长步子大,刘和德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

拐过门廊,内院黑压压的一片,仅有微弱的火光穿透玻璃窗跳动一拍,魏脚步微顿,加快了步伐:“请大夫看过了?”

“请了,大夫说身子有些虚,其他未查出什么不妥。”

“晚膳可食了?”

“尚未,说是等王爷一起,方才躺下睡了会儿。”

魏游抿着唇,轻轻推开门。

刘和德偷偷觑了眼魏游,橘红的烛光映着他棱骨分明的下颌线,却意外有些冷意。

刘和德把手里的灯笼递给来福,示意值夜的侍从多点两盏灯灯,他则一步并两步伺候魏游脱掉外袍,一边利落地整着衣物一边低声道:“奴才瞧着不对,王君今天一日胃口不见佳,午时扒了两口又吐,天黑后仅喝了两口水便又睡下了。”

侍从端了热水进来,魏游挽起衣袖试了温,闻言转过屏风去了床榻。

“明早你拿着本王的信物走一趟岭梅行宫寻杜老太医,请他过来一趟。”

“是。”

床上的人似有所感,平稳的呼吸被打乱,尽管魏游坐下的动作幅度不大,仍然惊扰了睡梦中的人。

睫羽阴影下一双星眼缓缓隙开细缝,一眼望去,蒙着一层烟雨的薄雾。

半梦又半醒。

江盛感觉自己被阳光拥着,身上暖烘烘的。

迷迷糊糊间头顶隐约传来温柔的声音,又熟悉又有磁性,江盛往暖和的地方又挤了挤,以为还在梦里,梦里的魏游跟冷战时爱答不理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一会儿再睡了。”

江盛听见有人唤他宝宝,挣扎着拂开迷雾,想看看谁这么大胆。

安心又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贴近耳边,这回听得很清楚:“上街时见了这绿豆糕不错,顺手买了,起来尝尝?”

一长段话里,江盛只截取“绿豆糕”三个字,一听到有吃的,人还没清醒过来,上半身自觉迎上去,咬住绿豆糕一角。

入口即化,确实好吃。

忍不住再咬一口,不知道是不是饿坏了的缘故,这一口嘴巴大张,方方正正的绿豆糕一下子去了一半。

心想,既然你拿绿豆糕诚心诚意求和,我就暂时原谅你了。

但仅限梦里。

被人伺候着闭眼连吃三块,又喝一碗汤水,江盛满意地打了个饱嗝,终于像个慵懒地小王子似的,展露深藏的黑眸。

入眼一张帅气的大脸,正似笑非笑看着他。

江盛左看右看,发觉自己躺在魏游怀里,挺舒服的,但回想起吵架冷战的事,他又气不过,挣扎起身,结果心急差点被被褥绊倒,吓得他瞪大了圆润的眼睛。

别说,还挺讨喜。

“小懒猫。”没有鱼样。

魏游撑开双臂把人揽进怀里,省得人摔成小猪,可某人非但不领情,张口就在他手臂上嗷呜狠狠咬了一口。咬的丝毫不含糊,绝对没有放水,魏游手都麻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刚准备拎他后脖颈好好打一顿屁股,胸口多了个软绵绵的小脑袋。

“天都黑了,死外面得了。”

凶狠的语气配上委委屈屈的调子,哪里有前几日生气时的威风,魏游的心不自觉塌了一块。

江盛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像是有天大的委屈,或许是前几日的冷战,或许是三番五次地呕吐,或许是不合口味的饭菜,又或许是冰冷的被窝和见不到魏游的不安,总归这两天不对劲。

他以前脾气也这么大这么多变吗?他不会中了传说中的恋爱脑吧?

魏游没有读心术,不晓得江盛在自我怀疑,他又捏起一块绿豆糕:“再吃点?”

嘴前的绿豆糕散发清香,照平时江盛一定一块不剩将它吃完,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到嘴的绿豆糕变得索然无味了。

明明一刻钟前还吃得津津有味。

江盛沉痛道:“魏游,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

皇帝提及的五年之约,魏游没打算和江盛说,因为他压根没打算履行约定,江盛的语气也不像是知道了这件事。那么江盛说的隐瞒是什么事?他的身份被发现了?

魏游选择不作声。

佯炸炸出真事,江盛震惊了:“你居然真的有事瞒着我!”随后像是泄了气的气球,哭丧道,“你不用瞒着我,我已经猜到了。”

魏游剑眉上挑,不动如山:“猜到什么?”

江盛拉住魏游的手,颤抖着唇,一脸绝望:“你跟我说实话吧,我是不是得了治不好的绝症,快要死了。”

魏游:“……?”

江盛擦了擦干燥的眼角,两眼无神:“这几日又是发烧又是呕吐还情绪不好睡的多,大夫看病后嘱咐我好吃好睡,想点开心的事。这不明摆着嘛,大夫对每个患有绝症的人都这样说!”

“……这就是你不吃不喝的原因?”魏游无奈,不知道鱼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整日天马行空,“大夫说你好好的,就是身体有点虚,平日别挑食好好补。”

江盛垂死病中惊坐起,半信半疑:“真没病?”

“若再深想下去,怕是没病也得整出病来。

“来,张嘴。”

“啊——”

一颗话梅入口,解了腻。

气色红润,活力足的很,魏游见状悬着的心慢慢放下,安心继续洗漱。

等侍从端水出去,江盛反应过来气愤道:“你骂我!出去拈花惹草还拐弯抹角骂我,渣男。”

魏游没听明白:“什么?”

他中衣半脱,衣衫挂在手臂上,因动作幅度大,胸前的衣襟几乎包不住饱满的肌肉。

也不知道哪来的时间偷偷锻炼。

江盛要被气哭了:“胭脂味熏得满屋子都是了,装什么无辜。”

“还记得林安瑶吗?”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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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你姘头啊?”

魏游捏了捏他酸的皱起的小脸:“要不要脱光给你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偷腥?”

江盛躲开,不给他碰:“不要脸。”

再不解释保不准得气出内伤,魏游不逗他了:“先前建州灾民区救下的那对姐弟还记得吗?”

一说那对可怜的姐弟,林安瑶这个名字就和人对上了:“记起来了,怎么,我们不在的时候,难不成有人横行霸道,仗势欺人?”

“世上哪有这么多坏人。”

魏游边说边脱中衣,随手甩给刘和德,刘和德灭了远处的一盏灯火退至门外,魏游掀开被子进了床,继续道,“建州城东开了个春坊,做些制胭脂、熏香的生意,是当地一个心善的夫人出的钱,林安瑶在管,专招一些苦命的女人。”

听到这,江盛大概明白了,也不再抗拒魏游靠近,顺着魏游的力道靠在他身上,摆弄他一根根修长的手指:“行路匆匆来不及细看,变化倒叫人看花眼,你和父皇他们去考察了?”

“不只春坊,玻璃厂、水泥厂、耗油作坊、肥皂作坊等近处的几个厂挨个走一趟,明日去石村看看石灰厂。”

怪不得回这么晚,江盛良心发现,直起身别扭得关心:“那你腿酸不酸?”

“酸。”

到嘴的便宜为什么不吃?

魏游毫无心理负担:“不如夫郎帮我按按腿?”

“礼尚往来,就当是绿豆糕的谢礼。”江盛嘴巴硬得很,不会说甜言蜜语,但对魏游来说已经足够了。

一句话的深层含义不能仅看字义。

江盛半跪在被褥上,魏游替他披了件衣服。一开始几下,手生按的小心翼翼,后渐入佳境,力道和落点都正正好,跑了一日的酸胀感得以舒缓。

小鱼也知道心疼人了,不容易。

忽然,魏游一变。

江盛跌坐在魏游腿上,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紧趴着床沿,干呕不止。

“来人,传大夫来。”

门外乱作一团,魏游无暇关心,江盛的手因为腹部一阵阵恶心使不上劲儿,哆哆嗦嗦颤抖着,魏游轻手轻脚把人抱起,轻拍他的后背,发现近日小鱼身上单薄了不少。

是他大意了,单以为是心情不爽才食不下咽。

兰哥儿端着铜盆熟练的凑过来,魏游蹙起眉,问:“今日王君吐了几回?”

兰哥儿还未开口,眼泪先落下来,哽咽道:“回王爷,主子吐了□□回,吃的全吐完了,王爷带来的绿豆糕是今天唯一一顿。”

前段时间两人冷战,兰哥儿担惊受怕,一个是主子暴饮暴食结果身子骨反而瘦了,一个是怕王爷对主子生厌,怕主子日后伤心。

如今王爷问起,他便一股脑儿宣泄出来。不怕王爷怪罪,就怕王爷对主子爱答不理。

魏游打断他的哭哭啼啼:“有什么办法止吐?”

“话梅,主子近日极爱食酸的。”

兰哥儿擦擦眼泪,让开身,锦哥儿端着一盘话梅进来,魏游捡起一颗塞进江盛嘴里。

酸味在味蕾中蔓延开来,恰到好处地压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

柴正峰扛着大夫破门,江盛苍白的脸色已经没有那么难看了。

一路狂奔而来,大夫没给江盛号上脉,自己差点被抗得吐了。

林大夫是皇家太医院出身,被皇帝指派给瑞安王的随行御医,虽然不是太医院里最出类拔萃的一拨,可毕竟是官医,诊疗寻常的疑难杂症绰绰有余。

前几次均是林大夫号的诊。

“查出原因来没有?”

进门一盏茶功夫,手换了两只,一个屁都没诊出来,魏游耐心告罄。

所有人呼吸放轻,恨不得把脑袋藏进衣袖里,林大夫后背冷汗直流,王君的脉与寻常人有些许不同,要说大碍,他敢拍着自己的脑袋断定没有问题,但干呕之症他是真查不出原因来。

于是,扑通一声跪了地:“请王爷恕罪。”

没有CT、没有血样检查,遇到病灶束手无策,魏游大概明白古代人为什么经常发怒。

“去找赵老太医,算了,我亲自去一趟行宫。”

说完就要起身,但江盛拉住了魏游的袖子,说:“我没事,就是想吃酸辣粉。”说完意识到这个世界没有酸辣粉,顿时委屈的不行。

魏游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回想起江盛一路的古怪,若有所思。

询问林大夫江盛胃部有无大碍后,他起身披了件外衫,进入厨房。

约莫一炷香后,在江盛愣神中,一碗古代版酸辣粉摆在了八仙桌上。

下人拿眼偷瞧,倒想看看酸辣粉为何物。

“阿嚏——”

喷嚏声接连不断,魏游挥退了众人。

筷子随意翻滚几下,热气腾腾而上,等水汽消散了些,碗里的料也露出水面。

脆皮花生、豌豆酥、肉末、豆芽、青菜叶、黄瓜丝等,粉用的也是明州红薯做的红薯粉,酸酸辣辣的。

很正宗,跟家附近小餐馆里的一样。

酸辣味盖过胭脂味,两人各站八仙桌一边,谁也没说话。

吃着吃着,一滴水珠滚落进红油里,江盛轻轻唤了句:“魏游。”

这一刻,魏游竟然罕见地有些紧张:“嗯。”

但江盛只说了一句“很好吃”就没声了,说实话,魏游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胃口好是暂时的,江盛扒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剩下的全进了魏游的肚子。

酸辣味容易被衣物沾上,下人趁两人重新洗漱时开窗通风,又熏了香,等两人更衣出来,屋内只剩下细腻醇厚的檀香味。

江盛背对着魏游侧卧,魏游的胸膛贴着江盛的后背,下巴搁在肩膀上,鼻尖有熟悉的清香:“聊聊?”

“困了。”

冲击有点大,暂时不想聊。

魏游轻叹一口气,双手从那细软的腰间滑到小腹,掌心的热意通过相触的肌肤传递至江盛四肢百骸。

翻腾的腹部渐渐平静下来。

舟车劳顿,江盛三天内消瘦不少,可肚子反而又大了一圈。魏游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毕竟太医都没诊断出来。

千头万绪,各自受到的冲击都不小,反而不知道说什么,直到呼吸渐渐平缓。

睡意酝酿途中,江盛突然开口:“喂,魏游,你睡了吗?”

魏游用鼻音应了声。

“我问你,先前你是不是……咳,是不是叫我宝宝了?”

内室安静下来,江盛本来不觉得羞耻,“宝宝”两个字出口,脸莫名其妙烧了起来。

魏游没说话,他以为自作多情。

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我听岔了吗?就那什么,你喂我吃绿豆糕之前,好像听你叫我……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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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不及防被一百八十度翻转,没给江盛反应的机会,热腾腾的气息扑上来,密闭透风地将他包裹,把惊呼消弭在吻中。

忍了半天的魏游实在没忍住,终于出手了。

夜的风被挡在窗外,连一丝蜡烛爆开的声响都听不见,江盛感受到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和紧贴着他,逐渐加快的属于另一个体温的心跳。

一个由浅入深的吻,江盛毫无招架之力,攀着魏游衣领的手酥得抓不稳,顺着滚烫的胸膛滑落,又被一只大手强势拽住,沿着指骨一寸寸摸索、丈量、打开。

最终十指相扣。

“魏游……”

一张口,声音断断续续,夹着月亮听了都害羞的喘息。

就在江盛以为自己要被吻得晕头转向时,新鲜的空气流进来,而后两鬓汗湿的头发被撩到一旁。

江盛大半张脸陷在枕头里,呼吸凌乱,身体软绵绵的半天使不上劲。

然后就听到有人在他耳旁郑重“嗯”了一声。

啧,要命。

心里骂着臭男人,黑暗中,江盛的耳朵却烫得发颤。

第70章

“盼星星盼月亮,六弟你总算来了。”

声音不大不小,嘴里的幸灾乐祸没有一丝一毫遮掩。

魏游跨过门槛后停住脚步,金碧辉煌、觥筹交错的行宫按下暂停键,几十双眼睛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魏游一一扫过,最终目光定格在右前方一角。

出声之人与他有三分相似,玉冠华服,身姿挺拔,放在娱乐圈里颜值和气质能排反派角色第一梯队,只可惜眼底的狠戾和讥笑太过明显,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活像个被人当枪使还沾沾自喜的蠢货。

许是魏游太过平静,打量的目光太过扎眼,一度让人怀疑魏游是不记得这人的身份了。这时,魏游终于出声了:“五哥倒是时时刻刻惦念着本王。”

不得不说,被“流放”到东岭的魏游的变化出乎大家的意料,没有一点被父皇舍弃的自怨自艾,反倒多了一份无法禁锢的桀骜不驯。

捉摸不透。

也,更不讨喜。

五皇子对他的冷漠的态度毫不在意:“皇弟远赴东岭数月,此地土地贫瘠、民风彪悍,特别是得知六弟你在岩州一带遇险一事,为兄十分担心,父皇万分挂念。”

魏游和五皇子打交道不多,只知其与大皇子颇为亲近。

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得到魏游的反应,五皇子也不恼,似是想到什么,嘴角的弧度慢慢拉长:“听说此战多亏瑞安王君力挽狂澜,以巨石堵住城门争取喘息之机,过得救援,不知是否属实?”

魏游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似乎并不觉得这份别有用心的赞赏有什么不妥:“是啊,坊间传闻本王王君力大无穷、骁勇善战,是快当将军的好料子。”

又转问皇帝:“父皇要不给盛哥儿按个职务,好让儿臣的王君过过将军瘾?”

皇帝皱眉轻斥:“胡闹!哥儿岂能为官为将。”

五皇子见皇帝的面色不大好,闭上了嘴没有再说话,私下里看魏游的眼神却逐渐冷下来,魏游只当没看见,看见了也不在意。

皇帝自然不信坊间传闻,认为力大无穷力扛巨石无稽之谈,全当流言是放屁。

在场无人不知皇帝最疼爱六皇子,至少表面上看是宠爱有加,魏游见皇帝斥责也不恼反而得寸进尺:“也就一个裸官,又没有实权。”

皇帝忍无可忍斜了他一眼,魏游赶紧闭嘴,过了一会儿,又道:“其实嘛,说起来此番经历在儿臣看来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还没听过有人把遇刺当成好事的,皇帝都快被气笑了,就听魏游言:“肃清周边悍匪流痞,父皇一行来建州才更安心不是?”

“怎么,王君谋不到好处自己亲自来邀功?”皇帝冷着脸打趣。

“儿臣哪敢。”

皇帝和悦的脸色倏然一变,手重重拍在桌上,酒盅里的水撒了大半:“朕看你敢得很!”

“皇上息怒。”

突然的变故,吓跪了大殿内一片人,立在正中央的魏游此刻显得格外突兀。

皇帝看着自己无法无天的儿子,手里的玉核桃也不盘了,脑袋更疼了:“还敢摆这张臭脸!开席半宿才来,架子比朕还大,要不明个儿朕把这龙袍脱了给你穿!”

大殿内众人分桌而食,除了皇子外,魏游还发现以前朝堂上的老面孔。桌面上摆放着餐前点心,主食还没有上,魏游来的比压轴出场的皇帝还晚,已经是大不敬。

周围一圈跪着的人头伏得更低了,魏游果断认罪:“儿臣知错。”

皇帝顺了一口气,重新拾起两个玉核桃在手心盘玩:“说说,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去了?”

那双与魏游八分像的双眼深邃狭长,看人时更是尖锐又犀利,比魏游少了一份温和多了一份威慑力。

魏游顶着巨大的压力抬起头,视线穿过半个大堂与皇帝对上,后者似有些意外于他猝不及防的举动,盘核的动作微顿。

只对视一眼,魏游错开视线移到盘核的手上:“盛哥儿病了数日,坊间大夫和随府御医探不出究竟,儿臣一时性急。”

“一个王爷降尊亲自叩门,刘和德是死了吗?”

门外站着的刘和德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太监再被皇帝记起来是这样一幅场面,连连磕了三个响头。

今晨魏游亲自去请太医为江盛号诊的事,并未掖着藏着,在场之人恐怕无人不知,这事大概也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传进了皇帝耳朵里。

本来嘛,一点小事何必大动干戈,但如今离了京少了一份安全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触动最高掌权者的敏感神经。

弄清楚皇帝生气的缘由,魏游反倒不紧张了:“江盛既然入了瑞安王府,儿臣也得顾着他的性命不是?”

皇帝闻言轻哼,似乎不满意魏游的回答。

大殿内几个大臣和胆小的皇子缩起来当鹌鹑,生怕皇帝迁怒自己。

这时,大皇子突然出言劝说:“六弟也是心切,顾不了那么多。”

五皇子附和:“是啊,六弟与王君伉俪情深,难免有失分寸。”

“不过是吐了几回,又不是卧病不起病入膏肓,”大皇子的好言相劝就像火上浇油,皇帝怒火更盛了,“眼里还有没有父皇在?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在?”

大殿内鸦雀无声,魏游半垂的眸光逐渐冷淡。

一个个的都把江盛当作赌桌上的筹码。

昨夜五皇子逛花楼被五皇子妃闹到跟前,对了多大的脸,也不见皇帝有任何惩罚五皇子的举动。

数双眼睛投在魏游身上,他沉默半晌才开口:“江少卿救了本王一回。”

皇帝沉默不语。

掌权者可以不在意一个哥儿的死活,随意处置,但不得不顾虑当朝执政大臣的感受,这些人深耕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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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皇帝是国家的统治者也不会无缘无故去做产生君臣隔阂的事。

江丞相在京城为皇帝稳定朝堂,江少卿带兵救援瑞安王,皆功不可没,这时候挑江盛的刺等于让江家心寒,更让无数的大臣心寒。

魏游抓准皇帝的顾虑,搬出了江少卿的名字,皇帝也明白魏游的言外之意。

皇帝后仰靠在椅背上,彻底冷静下来,隐隐觉得头有点痛,近日自己的情绪波动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但这不妨碍他上上下下把魏游打量了一番,半晌才开口:“你可知外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是儿臣之过。”皇帝给了个台阶下,魏游借道下坡,“父皇,其实儿臣早起有另一更为重要的事。”

皇帝两指轻叩桌面,示意他继续。

“建州百姓恭迎陛下南巡,特意准备了建州吃食,以谢陛下皇恩浩荡,治国有方。”

在一众人未从江盛的事情中回过味前,皇帝淡淡道:“呈上来。”

宫女手端托盘鱼贯而入,佛跳墙、荔枝肉、海蛎煎……二十四道菜肴被一一端上桌,皆是新鲜又鲜嫩,色香味俱全。

是一大早做的菜,没错。

大殿中几个人表情来回变化,意外居多,大皇子与五皇子暗中对视,又各自移开。

底下的暗潮汹涌皇帝不在意,实实在在的一桌菜,原本降到冰点的氛围总算缓和了些。皇帝怒气消散不少:“好好好,小六你有心了。”

几个魏游请来的本地厨师趁机一顿彩虹屁输出,哄的皇帝喜笑颜开。百姓赞颂的话哪个皇帝不爱听,皇帝当即赏赐珍宝异品,又为几名主厨酒楼题字赐匾。

那头有说有笑气氛愉快,魏游一桌就显得格外压抑了。

屁股还未粘椅子,就听左侧耳畔有人阴阳怪气:“父皇不愧最疼爱六弟了,你说是不是啊,三弟?”

魏游转过头去发现出声是大皇子,顺着大皇子目光投向,魏游觉得这位子排的特别有意思,大皇子左手边是三皇子,三皇子左手边又是五皇子。

生怕他们打不起来。

大殿内三三两两成一组话搭子,看似把酒言欢其乐融融,实际上一个个耳朵拼命竖起听他们这边的动静。

三皇子不置可否,举起酒杯隔着大皇子与魏游相碰:“大哥几岁的人了,莫非还要学着小意与六弟争宠?”

闻言,不少人明里不敢得罪大皇子借着说话的时机笑出了声,显然都知道小意是谁。魏游也在模糊的记忆里也翻到了小意的痕迹。

小意是皇帝最小的女儿,今年六岁,正是粘人的时候,长相可爱深得皇帝的宠爱,跟一个小孩子争宠确实有损形象,再看大皇子的表情,已经隐隐有泛黑的迹象。

不过贵为一国大皇子,基本的涵养还是有的:“不说这些,今日就聊一聊家常,六弟在建州可还适应?”

“能有什么不适应的,”魏游与三皇子旁若无大皇子又干了一杯,“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没有早课不必挨骂,多快乐啊。”

五皇子想效仿魏游和三皇子与大皇子干杯,不过大皇子捏着酒杯自己一口干了,魏游“哟”了一声,给自己倒酒的动作一转,替大皇子满上。

“大哥可是羡慕本王的快活日子?”

“玩物丧志,六弟既然封王,也该为父皇分担点。”

分明眼底略有迟疑。

“大哥,朝三暮四之人自不会成功。”

“而且怎么能说玩物丧志呢,”魏游笑眯眯的,和大皇子爽快干了一杯,借着倒酒的间隙靠近大皇子,只用三人能听清的声音道,“总比借刀杀人不成蚀把米有意思点。”

“六弟在说什么?”大皇子不解。

“这就没意思了。”

魏游倒腾着衣袖,左瞧瞧右看看活像个多动症,大皇子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皱着眉问:“你在找什么?”

问完他就后悔了。

魏游朝他遗憾地笑了笑:“本来想给大哥展示一下本王英勇负伤的战绩,可惜,找来找去发现,反贼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连本王的一根毫毛都没伤到,你说好笑不好笑。”

大皇子看着他,捏着酒盅的指尖因为用力逐渐泛白,怎么会不明白这话在内涵他。

三皇子没忍住勾起嘴角,明显被大皇子黑着脸又无法甩袖离去的憋屈样愉悦到了。

“藏拙二十载,不愧是父皇看重的人,”大皇子被国舅爷临时调教的成功不差,不一会儿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甚至反过来挑拨离间,“三弟难道不怕?”

魏游看向三皇子。

周围嘈杂的环境渐渐远去,三皇子注视着魏游的眼眸,顷刻间读出魏游眼底的不信任,他微微一愣,大皇子呵呵一笑。

一时间谁也没开口。

“等父皇回京,”三人看向魏游,魏游觉得没意思,他晃了晃酒杯轻抿一口,继续道,“谋害本王的一干人等,一律问斩。”

说完也不去管他们什么表情,拾点下酒菜,边咀嚼边想着某人醒来见他不在又该闹脾气了。

王府。

室内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明显有人刻意放轻脚步怕惊扰了里屋的贵人,可一再小心,江盛还是被吵醒了。

他手臂舒展刚想挺个懒腰,却不想被人小心喝止。

“王君,切莫乱动。”

床前不知何时坐着个满脸白胡的老者,三指正搭在他的右手腕上,刚才伸懒腰不成功的阻力也寻到了源头。

江盛没反应过来,锦哥儿见状赶忙解释:“这位是杜太医,昨日主子身体不适,王爷记挂着便一早去请了来。”

行宫距离王府有段距离,如今窗外天微亮,也不知道魏游何时把人“请”来的。

江盛不着痕迹扫了一眼。

老太医领口和发冠处稍有凌乱,呼吸也不大平稳,想来不会太早。

“哎呀,再动这脉可不准了。”老者惊呼。

小小恶作剧得逞,江盛心情愉悦地将左臂探进熟悉的位置,触及之地早已失了温度。

是了,魏游陪皇帝去了。

江盛望着床顶,愉悦的心情被不爽取代,在鲤州城的日子两人日日同睡同起,没有魏游相伴的早晨竟然有些不习惯。

“王君近几日是否嗜酸嗜睡?可有闻不得鱼腥之状?此症约莫多长时间?”

锦哥儿与杜太医一问一答,说的是江盛的事但江盛插不上话,睡意渐起。

号脉时间过长,锦哥儿不免担忧:“杜太医,可有不妥?”

江盛打了个哈欠,插嘴:“总不能是患了不治之症,时日不多了。”

“主子!”

“主子莫要胡言!”

平时还是对兰哥儿和锦哥儿太好了,都能凶他了。江盛努努嘴不说话了,他们人鱼身体强悍,根本不会得人类的癌症。

“好了好了,我就随便说说,瞧把你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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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老太医眼神安抚他们,但没给明确的答复,又询问了些常规症状,思索过后翻出行医药森*晚*整*理箱取出银针,在烛火下来回预热。

纵医五十载,没点真材实料岂能在太医院生存。杜老太医虽未诊到过如此古怪的脉象,但凭涉猎的医学古籍和多年行医经验,心中已有二三分判断。

毫针火候差不多,杜太医再次搭上江盛的脉,一摸摸了个空。

床上的人消失了,只是距离他最远的床角有一个裹紧被褥掩耳盗铃的团子,正透过狭窄缝隙死死盯着他手里银针,脑子是彻底清醒了。

这银针粗的跟六十年代缝衣服的针有得一拼,一针下去不死也残。

偏生杜太医举着寒光流动的长针,慈眉善目:

“王君,扎一针便好了。”

骗小孩呢。

兰哥儿和锦哥儿一人一边拉住江盛挣扎的胳膊,把他从被褥中拖拽出来。在皇宫,杜太医见过不少怕针扎的嫔妃,对待这事可谓是得心应手。

魏游就知道这白大夫不是个好的,眼见无法逃脱,江盛在心里恨恨地给杜老太医盖了个煞人地绰号——

后宫第一刽子手杜嬷嬷!

折腾了半宿,走出王府,杜老太医哆嗦着手擦拭两鬓的冷汗,一看就是被王君折腾得精疲力尽了。

扶着老太医出门的来福心里头替也替老太医捏了把冷汗。

别人不清楚,可经历过宁城一战的人皆刷新对王君的认识,他哪是一只表面上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猫咪,扮猪吃老虎的猛兽还差不多。此前来福真怕王君一个力道控制不住,把老太医砸出个好歹来。

从前忧心王爷,如今操心王君,一个个都不是省事的主。不过这话,来福也就敢在心里头编排。

“杜太医,劳烦您跑一趟。”

两份谢礼放进随行马车,光看礼盒便知不是凡品。

杜老太医目不斜视:“愧不敢当,王君之症老夫有些眉目,今日还请王君多做休息,待老夫翻阅医书典籍,明日再来。”

来福犹豫了半天,忍不住担忧:“是否为棘手之症?”

“请王君放宽心,好生休养。”

来福松了一口气:“那就恭送杜太医。”

马车缓缓驱离王府,帘子放下,遮住杜老太医再也遮不住的疲惫和颤抖的手指。

两鬓间晶莹的汗水晕染在官袍上,他却不予理会。回想起王君的症状,一时间只觉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什么有些眉目,不过是拖延之词!

古有典籍记载,暗脉之人孕相不显,可针暗穴再诊之。

王君……王君分明是有喜了啊!

本是可喜可贺的喜事,可放在王君身上乃是杀头的祸事,只因当年奉陛下之命为王爷诊脉,知晓王爷此生再无子嗣的太医中,亦是有他!

告知陛下王君有孕不可怕,只怕是瑞安王再受刺激,到时候……

马车骤然停下。

猝不及防间老太医脑袋撞在窗框上,发出咚的一声。他没好气地斥责:“什么事?”

“杜……杜太医!”

车夫压低声音听着像是快要哭出来,杜太医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

宽敞的水泥路上立着一辆富丽典雅的马车,一排护卫持刀立在马车旁。

下江南的贵人数不胜数,认识他敢拦他的又是哪位贵人?

右眼跳个不停,杜老太医隐隐察觉不安,脑海里浮现各个人选又一一否定,未等他猜到来人的身份,对面逼停他马车的车夫先一步跳下车,撩起马车一角。

一名雍容华贵的妇人端坐在内,眼皮微抬,杜老太医看清了来人面容。

他呼吸微窒,片刻后下车行礼。

“微臣见过珍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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