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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魏游,这是番薯!可好吃了!”
江盛雀跃极了,他没有魏游想的多,只是想第一时间把好吃的分享给魏游。外公家有一块地种了番薯,每回成熟之际他们家能收到不少新鲜的番薯,又大又甜。
他无意识舔了舔唇,回味番薯在味蕾中蔓延的香甜。
“王君识得此物?”
送战利品的人还未走,原本见江盛拿了番薯还暗自心慌,怕这不小心混入的无用物脏了王君的眼。结果一听能吃,顾不得王君降罪,赶忙问:“王君是说这个东西能食用?”
这要是能吃,明州能少饿死多少百姓!
江盛回过神,点点头肯定:“可以吃,烤的煮的蒸的,都能吃,很甜的。”
箱子开了六七个,他们翻遍剩下的箱子只找到两个番薯,想来是不小心夹了进去。
那人按捺住欣喜的情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空欢喜一场,一听江盛要去伙房把“番薯”做了吃,激动地在他身边打转。
做中饭为时尚早,厨房里帮厨人不多,三两人正在洗碗洗中饭要用的食材,见王爷来了,忙起身行礼。
江盛一路蹦蹦跳跳,心情很好:“魏游,你想吃烤番薯吗?”
魏游挺意外:“你会做?”
“会烤番薯!”江盛老实道,“虽然做菜不行,但烤番薯我熟,我小时候可野了,爱拿着番薯往树林里跑,几个小伙伴偷偷摸摸烤番薯,我们就找个树坑生火把番薯放下去,上面铺树枝树叶再烧,可香了!”
这倒是新奇。
魏游只见过摊贩用大圆铁桶煨番薯,香的满街都是,他有时候自己馋了就在家用烤箱做,不过味道欠缺了些,没有摊贩处卖的香,像江盛这么原生态的做法还未尝试过。
“主子,您什么时候烤过番薯?”
云哥儿憋了许久了,自家主子自从成婚后性情开朗的多,抛弃了最爱的写诗作画不说,还经常说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像番薯,从小跟在江盛身边的他怎么不知道主子还烤过番薯。
不仅没见过烤番薯,其实连番薯也是头一回见。
要不是伺候主子起居确认身上胎记疤痕没出错,他都以为主子被人掉包了。
江盛被盯的发毛,好不容易会做点东西想在魏游面前炫耀一番,结果得意忘形忘了穿书的事,漏了嘴,江盛小心觑了一眼魏游,道:“功课累了,偷偷做的,你们当然不知道。”
见云哥儿信了,江盛长舒一口气,涉及自身的事不能当着云哥儿他们的面说,万一他们生疑,露馅儿就完蛋了。
“需要让伙房的人备些什么?”
魏游提醒他发愣很久了。
江盛回神,吩咐伙房的人拿个烧炭的铁锅放外头地上,他拿了稻草点燃后加硬木烧,魏游在一旁递柴火。
“先生炭?”魏游观察了一会儿问。
“底下有炭才能烤得熟,要是只在上头烧,番薯容易被烧成炭,那就不能吃了。”
江盛经验足,手法老道。木头烧成炭,他取过两个大番薯放在木炭上,又加了两根木头。
“起一下身。”
魏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江盛人未动下意识疑惑一声,下一秒却觉得腰间多了一条有力的手臂,将他从地上带离。
“蹲着脚酸,搬个小凳子坐。”
后背贴着硬邦邦的胸膛,江盛抓着他的手臂踉跄一步,被禁锢的力更大了,感受着耳边胸膛的震颤,一抹绯红爬上江盛的脸,他不自在地动了动,方才脚蹲久了发麻差点摔倒,幸好魏游没放手。
“可、可以放开了。”旁人都看着呢!
魏游没放,扶着江盛的腰俯下身放平凳子,再轻轻放他下去坐好。
“腰怎么这么细。”
平日在床上都是半抱着没多大感触,现在揽着腰身才察觉这腰有多细,再瘦一点,他两只手就能握紧了:“平时大鱼大肉吃,肉长哪里去了。”
腰间的手作乱,江盛痒得差点呻.吟出声,他一把推开魏游的手:“你别打扰我烤番薯……”
“先前递柴的时候不说打扰你,现在替你搬个凳子就是打扰了?”
魏游挑眉,扒拉过他手上的长夹子,替番薯翻面。贴近木炭的一片表皮成灰黑色,要是再晚些,里头开始碳化就不能吃了。
江盛不领情,撅着嘴巴嘟囔:“本来就两个番薯,烤焦就没了,你不是说想吃吗?”
魏游闻言心情好了点,贴近他耳边说:“小厨子长得俊俏,回头收进本王账内当个暖床的,一辈子给本王洗衣做饭如何?”
“魏游!你个登徒子!”
江盛蹭地一下起身,脸上的潮红变得惨白,被踢翻的小凳子和周围的人一样无措,不明白烤个番薯王君怎么气成这样。
一旁默默注视的刘管事退后一步,习以为常。
年轻人的情趣,他们少听少管。
江盛可没有刘管事看得透彻,他委屈极了,魏游骚话连篇,一看就是是经验老到,一想到魏游以前和别人四下调情他就忍不住心里泛酸。
王八蛋!竟然敢把他当成府内下人调戏!
魏游见江盛真恼了,在人离开前赶紧拉住抱怀里:“别生气。”
第一次谈恋爱就是个愣头青,学的是旁人的经验,再加上娱乐圈这种剧本看得多,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结果起了反作用。若他们真是夫夫,调戏几句无伤大雅,如今什么都未确认,只怕是让人误会了。
“我没生气!”
气得嘴巴都扁了,魏游捏紧他的手道:“只调戏过你一人,不曾和旁人说过类似的话。”
怀里挣扎的动静小了点,魏游又说:“要我发誓吗?”
江盛闷声道:“你有十三房小妾,我不信。”
“我没碰过他们,你知道的,我以前阳痿又残暴,不喜欢情情爱爱。”魏游说阳痿时神色不变,反正说的是原身又不是他自己,不在意。
这身体要真碰了那么多人,别说江盛了,他自己回想起来都膈应。
江盛信了。
当初他是被情潮烧得稀里糊涂,但第一回时印象还是有点的……都说处男头回不长久……确、确实是这样。
“下回不准这么说了。”意识到自己的无理取闹,江盛红着脸干巴巴道。
魏游应了一声,扶起掀翻的凳子让他坐下,等视线落在番薯上,心里补充了一句,下回只做。
铁锅底下火光渐渐熄灭,红薯的甜香越发浓郁,等差不多时候,魏游夹出铁锅内的两个番薯在叶片上滚了几圈。
番薯皮裹着碳灰,表皮干瘪紧皱,看着脏脏的像块石头,王府的下人见了都有些嫌弃,江盛却两眼发光拼命吞咽口水,迫不及待地抓了一个。
“呼呼呼,好烫好烫。”
番薯在江盛两手之间轮换翻滚,他的手心沾了满手灰,却没有放下它。等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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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会儿手指碰上不会烫着,他按着两头把番薯一分为二,稍大的一半递给魏游。
“快快快,冷了就不好吃了。”
魏游没嫌弃,接过后剥皮,纯柴烧的烤番薯没有微波炉里的干净,因为火候难控制有些皮连带着里头的少量果肉烧成了黑色的炭,但闻起来甜香更足。
明州的番薯是黄心番薯,没有红心的软润,其心像是蛋黄,一口上去甜味蔓延,吃上两口不会觉得腻。
魏游和江盛吃得津津有味,一旁的下人馋涎欲滴,吞咽口水声不断,魏游不吝啬,把剩下的一个让给他们去分食。
“小花猫。”
“唔?”猫?
江盛狼吞虎咽吃得急,烫的说不出话来,一听到猫赶紧抬起头四下寻找,周围除了和他一样猴急的人,只有绿色的树木。
没有猫啊。
没等他瞪回去,一直微烫的手禁锢他的脖子,唇角的大拇指缓缓擦拭几下,江盛被魏游专注的眼神热的缩脖子,被后者柔声制止:“别动,烤番薯上的灰多,脸上蹭到了不少。”
江盛乖乖听话没动。
但魏游擦了擦却停住了。
“怎么了?”魏游的表情奇怪,江盛遂问道。
当事人没有镜子看不清,点缀着一点点碳灰的唇角被他的手指一擦,留下了一条黑色的粗线,魏游忍住笑,先前忘记自己的手拿过番薯没洗,只会越擦越脏。
“没事,另一边还有,我再帮你擦了一擦。”
江盛狐疑地把脸凑上去一点,等唇角两边两条线对称一致,魏游收回手捻了捻指尖。
“王君,番薯又香又甜,真的能吃!”
那位明州人吃了一口欣喜惹狂地跑到两人面前,热泪盈眶,要知道这玩意儿夷山有太多被当做无用东西扔掉了,要是能分给百姓,能救活多少人啊!
他眼底蓄满了激动的泪珠,等抬头见了江盛的脸,泪水像是开关一样又缩了回去。
“……”谁画的这么丑!
他的脖子咔咔咔转向一旁的魏游,后知后觉罪魁祸首是谁,把到嘴的“丑”字吞下去,暗自庆幸悬崖勒马捡回一条命。
“你想说什么?”魏游问。
王爷比王君可怕多了!那人结结巴巴半晌才冷静下来:“小人,小人想说夷山有不少番薯,我等未曾见过此物,以为无用便留在了山寨中。”
百姓目前缺的就是粮食,他们恨不得地上的石头都能吃,证实番薯能吃,当然迫不及待想收回去。
魏游点点头:“夷山番薯有多少?”
“约莫一间屋子。”
“一会儿本王派兵跟你回去把番薯运回明州衙门,”不知道夷山的番薯挖完了没有,怕人不认识番薯藤,魏游准备亲自去明州一趟,“夷山的人先押在牢房,本王有事问他们。”
“王爷是要问番薯的种法?”
“不是,”魏游没有解释太多,只不过提醒了一句,“别乱吃,长黑块的番薯吃了会中毒。”
一听会中毒,蠢蠢欲动的心思歇了,番薯是新鲜物他们不解其用,要是吃坏了肚子得不偿失,如今不光粮贵,草药也不便宜。
去明州需要待不少天,水泥厂、玻璃厂等新开的厂子需要人看着,魏游找人商议接下来的事宜好做离开的准备。
江盛随同,此时在寝殿里给自己收拾行李,倒不是抢下人的活干,主要是找点事做不无聊,这里没有伙伴也没有电子设备,闲得人发慌。
收拾的差不多,江盛走到妆奁前挑几个发簪,竖立的豪华铜镜倒影着江盛的脸,他下意识偏过头正对镜面,照了照与穿越前一样的小脸。
这一照,却愣住了。
与平时干净脸不同,镜中人嘴角两旁画着两根黑色的朝天胡,线条从唇角开始蜿蜒至与鼻尖成一水平线,江盛扯动嘴角裂开一个笑,那两条黑色线条往两旁拉,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
这丑不拉几的两片朝天胡是谁画的?!
比唱戏的关公眉毛还粗还夸张!
第42章
“王爷怎么来了?”
“听说是夷山发现了可做主食的农作物,打算运回去。”
“当真?!”
夷山管辖地县令,嘭的一声直接把椅子掀翻了,县令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不敢置信地瞪着盯梢动向的下属:“王爷呢,还在夷山吗?”
下属点点头。
县令顾不得倒地的椅子,立即道:“走,派人去支援。”
王爷调了附近的驻军,不缺他们县的人手,但是县令心痒痒,新的作物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当初无法反抗夷山的山匪,衙门的底子都被掏空了,如今有粮食怎么能放过。
“王爷,您瞧这个是不是!”
魏游蹲下身,沿着藤蔓找到根部,直接让人拿锄头松土翻出来。
“真的是番薯!”
“这玩意儿居然长在地下,怪不得找不着。”
王爷说番薯叶长得两头圆宽,一头尖,夷山这块地没有被灾民啃秃,山上的草千千万万,这样的长相实在常见,他们找了好多都被王爷否定了,有那么一瞬他们甚至怀疑这位瑞安王在戏耍他们。
“番薯藤别扔。”
没有魏游的提醒他们也不会扔,现在只要是能吃的菜,他们什么都不挑。
小队头领郭惟孝机灵些,觉得不仅仅是吃这么简单:“王爷,番薯藤可有其他用作?”
“嗯,收集起来,可再次种植。”魏游回。
他做两手准备,若是藤种不活,靠番薯发芽后剪了苗种也是一样的。
番薯一般在秋季成熟,且是喜热的作物,北方因为冬天冷需要越冬存储来年开春再种,但东岭气候温热,明州一带可直接用番薯藤扦插新的番薯,省了中间过冬的时间。
他们发现的这些番薯已经成熟了,只是夷山的人没有挖完,魏游让人把成熟的番薯先刨出来入库,再翻垦种植新的番薯。
因为怕番薯出情况,种不出来,魏游和江盛索性住在夷山寨子里等苗稳定了再走,不得不说山匪挺会享乐,这儿的地段选的不错。
“问问附近的村有没有想搬地方的,山匪霸占的地儿土地肥沃,适合种植粮食,若是有人不介意被山匪住过,就迁过来。”
魏游吩咐了几句又去了一趟明州衙门。
番薯的事情夷山人压根不知道,他翻遍整个明州,只有夷山一带有番薯,且算是山匪私养的,不像是本地作物。
这倒是有意思了。
可惜夷山的山匪头子早前被砍头,他总不能到阴曹地府去问人,只能找夷山的山匪问来源,幸好还真有人知道些。
“王爷说的番薯、红薯我们称其为地瓜,食之可饱腹,因种在地里长得像是瓜便一直这么叫。地瓜归夷山的女眷种植,不过原先夷山没有地瓜,是大当家与鲤州一位贵人交换所得,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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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食用。”
魏游找的这名女子是大当家的宠妾,家人被杀她被山匪掳了来,魏游许诺让她改头换面去江南的肥皂分铺当差,她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魏游还从她嘴里套出了山匪的地下私库,里头的私藏甚至超过一个大族。
魏游回去便同覃洐说了这件事。
不曾听闻鲤州有祸害一方的大人物存在,但今却查出有人与山匪勾结买卖,万事不能掉以轻心,留个心眼准没错。
半月过去,番薯育苗成功,魏游找了几个会种田的留守在那,又将种番薯的事推广下去,等番薯藤分完便不再亲力亲为了。
本来一切完工他们该重返建州,不过听说搬到夷山的下河村有人要成婚,又多留了两日。
“凑热闹变成高堂了。”
魏游好笑地坐在上方,等郭惟孝和他在下河村认识的哥儿腼腆地朝他拜礼。
“哥儿那头无父无母找的是下河村的族老,咱这头郭惟孝也没长辈,你又是顶头王爷,不找你得罪了你怎么办。”江盛等新人送入洞房后,揪着魏游说悄悄话,两人被安排在主桌,身旁两个座位没人敢坐,隔开后才坐了郭惟孝的几个好友。
“第一次做人高堂,新鲜吗?”魏游柔声问。
“新鲜,原来古代拜堂是这样的,当初我嫁给你的时候被红布遮着什么都看不见,错过了不少,比如敲竹竿啊之类的。”江盛拆开一个抢来的小红包,里面包了一文钱,把江盛开心地不行。
“是钱诶!”
“是是是,小神仙真厉害,”魏游看了一眼递到他眼前的一文钱,让他把钱收好,“开席了,神仙转世了也怕饿。”
又给他夹了一块番薯块,甜的江盛眯起眼,像是享受高级待遇的大懒猫。大堂内尽是红布,衬得江盛的脸白里透红,甚是好看。
“你知道他们怎么认识的吗?”江盛忍不住给魏游分享郭惟孝夫夫的英雄救美事,说的眉飞凤舞,“郭惟孝嫉恶如仇斩杀对小夫郎图谋不轨之人,两人一见钟情,后山匪来袭,生死关头不离不弃,事后郭惟孝求娶一生一世,太让人感动了。”
魏游:“……喝口水润润嘴。”
“这就好像是以前人说的,他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他,像不像?”
英雄救美的桥段,配这句话确实恰当,不过魏游职业病犯了,想起后面的话……迟疑地点了点头。
被江盛见了:“你不觉得特别酷吗?”
亮晶晶的杏眼谁见了都舍不得让他难过,魏游笑了笑,道:“是很精彩的爱情故事,不过,小神仙当初下湖舍身救我时,也很酷。”
“怎么扯我身上了。”江盛忍不住嘟囔。
说别人还好,一说自己……
江盛眼神乱瞟,做贼心虚地看向同桌的人,虽然别人不敢看他们,但江盛还是忍不住被魏游直白的话羞到,耳尖到耳廓整个红透了,被红彤彤的灯光照得薄而透明。
频频开口的嘴终于肯停下来吃东西了。
魏游替他擦了擦满是番薯碎屑的唇角:“要回建州吗?”
“好不容易远离牢笼,”他在建州都快被闷坏了,没有娱乐设备领略自然风光也不错,虽然比不得他钟爱的大海,至少不必闷在房里无所事事,“当是游山玩水了。”
地大物博,要想全面发展东岭,少不得走一走挖掘当地特产才好,游山玩水的时候可以适当关注一下。
魏游想了想,问:“有想去的地方吗?”
“咱们去饶州瞧瞧怎么样?”江盛提议,“上回送我们的柘部落是饶州人,我还没见过原始部落呢,听说部落信奉蛇啊虫啊这些毒物,还有图腾!明州与饶州近,来都来了不如顺道去看看。”
“还惦记着图腾。”
“听说图腾会受人体力量的爆发发光发亮,想去见识见识。”
神话故事看多了,顶多涂抹过类似荧光粉一样的物质。魏游也没戳穿,算了算时间:“如今十一月,接近年关,兴许能碰上当初柘部落的船工。”
“那最好不过,我要找柘庆锋的夫郎清哥儿学厨艺!”江盛举起一块糕点,立下豪言壮志。
魏游:“……”
要不还是不去了吧。
婚宴过后,他们修整一番朝饶州出发。
饶州寓意“富饶之地”,可惜他们踏上明州通往饶州的官道时,便觉得此地荒凉无比,普通的官道至少是一条干净宽阔的泥路,但是饶州不同,官道两旁时不时有树枝树干阻拦前进的路,地上更是杂草丛生,一片狼藉。
等到了饶州城,更是夸张。
听闻流放之地贫瘠荒凉,没想到穷到这般地步,连城墙都是萧瑟斑驳的土夯样,怕是使劲踹上一脚就能坍塌,形同摆设。
“这要是山匪敌寇突然来袭,简直一马平川,所有辛劳的汗水付诸东流。”王府护卫长柴正峰道。
一人路过他们时听到这话,走出好几步又转身折回:“这位兄台想多了,饶州贫瘠,土匪都不愿意来。”
怪不得饶州无土匪上报。
“饶州城不像是城池,倒像是个大型原始部落聚集地。”
那人奇怪地看了柴正峰一眼:“你们从别处来的吧?此地五百年前就是个大型部落交易地,后来统归朝廷管才建了城。”
难怪。
“兄台怎么称呼?”
这人一脸疲惫但掩不住上位者浑然天成的气息,看着不像是个普通老百姓。
“庞从,你们呢。”
魏游几人用了本名,在这里倒是无所顾忌,只有魏游一人用了江姓,魏是国姓不好随意使用。
“几位来饶州是……”庞从打量几人的着装心思转了一圈,斟酌道,“游玩?”
“是也,却也不是。”魏游接过柴正峰的话,对上庞从。
庞从一愣:“那是?”
“庞兄可知柘部落如何走?我们路过明州时忆起柘部落的柘庆锋兄弟便想来探望一番。”
庞从还真知道柘部落的事,柘庆锋带着一众年轻人往外走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要说没出息还好偏偏成了事,近几年不少部落接连效仿,饶州人数骤减有这部分原因,可让当地官员头疼不已。
庞从心里惊讶面上不显:“柘庆锋这会儿不在饶州,怕是仍在外头。”
“无妨,近年关,柘家船上的人也该回来了。”
魏游这么说,庞从便收了话题结伴往城内走。
“进城十文钱一位。”
城卫拦住他们的去路,语气不善。饶州少见马车,他们这一行又是马车又是护卫的,瞧着不像是当地部落的人。城卫原本懒洋洋的打着盹,要不是这群人一身行头看着像冤大头,他才懒得搭理。
一位十文钱对魏游来说不贵,他们明里暗处一百号人,进一趟城门价值一两。魏游想让刘和德掏钱,身后却传来一道算不得熟悉的声音。
“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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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柴正峰遮挡住的庞从上前一步,城卫见了人,身上的气势瞬间消下去,躬身行礼:“庞大人,您回来了。”
“辛苦了,”淡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庞从没有揭穿城卫多收五文钱的行为,“这几位是我结识的友人。”
城卫哪里敢造次,恨不得把头缩起来:“几位请。”
“你竟然是饶州城的官员。”入了城,江盛好奇地看着他,一身简简单单的粗布衣也没带随从,看着比城卫还落魄,果然人不可貌相。
刚才拦住他们的城卫皱起眉头不悦,怎的这位哥儿不识相,见了大人还不行礼,他上前一步想呵斥,却被柴正峰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庞从若有所思:“几位也非寻常人。”
他倒是还想说什么,可余光瞥见远处跑来的官差,像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匆匆同魏游一行告别快步离去。
落日黄昏,魏游瞧着天色,道:“先找一家客栈落脚吧。”
若说建州是富豪的集聚地,那东岭并称最穷两地之一的饶州,就是妥妥的平民窟了,怪不得柘部落的年轻人不愿意留在饶州生存,与建州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实在没法子比。
内城不大,房屋与城外相处无几,越过商街的店铺往里看,甚至还有几间未修葺的茅草屋。魏游几人找了一家算得上干净的客栈住下,吃着简简单单的几碟油水不足的菜,心里的预期一降再降。
现代生活真的幸福。
而这里,连吃一块肉都是奢侈。
江盛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偷偷夹了一块肉给蹲点许久的小乞丐:“快吃,吃了再走。”
外头一群瘦高的乞丐虎视眈眈,要是拿回去,准会害了人的命。
“谢谢这位夫郎,谢谢这位夫郎!”
小萝卜头手捧成圆弧形,示意江盛扔手心就行,他若是上去拿,不小心抖脏了大人的筷子可不行。
小乞丐的手脏兮兮的全是泥灰,一看便知许久没洗了,江盛皱起眉头直接把肉塞进他的嘴里,只是碍于洁癖又重新拿了一双。
肉入了嘴,长久未沾荤的人不舍得再说话,顶着背后灼灼的目光,小乞丐三两下把肉吞进了肚,又是下跪又是磕头感谢。江盛穿越这么久还是不适应古代的这一套。
“你起来吧。”
小乞丐擦了擦嘴角的油光,没有离开:“这位大人,您几位是外乡来的吧,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我。”
人小鬼大,魏游对小乞丐的观感也不错,至少不是个吃白食的。
江盛想了想,挑最近的问:“城里是不是有个叫庞从的大人?”
“小人只认识一个庞大人,是饶州的同知。”小乞丐描述了一番庞从的外貌,江盛和魏游对视一番,确定是先前城门外结识的人。
确认了身份,江盛反而兴致缺缺:“你说说饶州部落的事吧。”
饶州部落分散多,五百年前,东岭是部落统治的,但自八族进东岭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部落不是被同化就是被驱逐,久而久之,饶州成了唯一一个由部落统治的州。
与现代的自治区有异曲同工之处。
小乞丐的话中,部落人对外来人的态度有些微妙,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和谐共处。
江盛还想细问,客栈不远处的城门口却闹了起来。
“大人!救救沧林无辜百姓吧!”
“沧林有难,不日将发生地动,是天灾啊!老天有眼,惩罚这无能的世道,可百姓是无辜的,大人,求您相信我们!”外头的人嚎啕大哭,语无伦次。
“若是不及时转移这上千百姓,地动来袭,怕是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夜晚城内走动的人不多,悲壮的声音清晰可闻,不少人探出头去看热闹,不过没人信。
“饶州近百年没地动记载,沧林的人疯了,想换个好地方也该编个好理由。”
“前段时间刚赈灾,我们部落都不好意思再闹朝廷,沧林的人倒是无孔不入。”
“散了散了,他们这流言每年都要闹一回,沧林如今好好的,什么事都没发生,估摸着是庞大人刚给莽部落的人换了地儿,就想死皮赖脸也冲一回,够不要脸的。”
沧林受灾重的事全饶州都知晓,周围人眼里的鄙夷快要溢出眼眶。
魏游和江盛靠窗,不过夜间昏暗看得不大清楚,只见城卫将几个人拖出城,不见了踪影。
不知真假。
魏游少梦,但今天睡得不踏实。
眼皮像是有千斤重迟迟醒不来,清爽的身像是被套上了厚重的枷锁,这种禁锢感,魏游有些熟悉,像是穿越时醒来前的噩梦,梦里他在海上与一条海蛇沉浮,海蛇用尾巴牢牢缠住自己,挣脱不得。
海蛇越发清晰,巨大的脑袋朝他靠近,一条长长的蛇信子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黏泞的口水,魏游擦了一把脸想推开身上的束缚,双手触碰上蛇尾,手下冰凉的触感让他大脑猛地一颤,随即醒了过来。
熟悉的天花板。
魏游惊魂未定的心脏怦怦直跳,闭睁之间满是海蛇要吃他的画面,终究是梦,魏游渐渐冷静下来,熟练地抚摸趴在他身上的脑袋,长舒一口气。
怎么做梦还能连续的?
魏游笑了笑,很快将之抛在脑后,自己有被禁锢的感觉无非是因为身上趴了个小神仙给压出来的。
想到手上的触感,他下意识圈紧横在腹部的腿,这一摸,噙着笑的嘴角僵住了。
这是……
他不确定地又摸了一遍,手下的触感不再是光滑的皮肤,而是一排排顺滑的鳞片!怎么回事?这手感……魏游忽的忆起在木桶内捡到的那片淡蓝色鱼鳞。
思绪纷纷杂乱,魏游深深吸一口气,盯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天花板,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梦挺逼真,痛感十足。
“江盛……”
安静的房间内传出一声复杂的低喃,魏游收拾一番起起落落的心情,修长的手放在被褥上,指尖用力。
“魏游!”
江盛从噩梦中惊醒,急喘着气平复心情。
豆大的汗从他的两颊流下,涣散的眼神聚焦后对上一双探究的邃眼,但来不及多想,他异常惊恐道:“魏游!昨日听到的传闻是真的!那个乞丐没有说谎,饶州沧林地界真的会发生大地震!”
第43章
“确定沧林会地震?”
魏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但处于慌乱中的江盛并没有察觉。
“真的,我发森*晚*整*理誓。”
“你又如何知道并非流言?”魏游继续逼问。
魏游看他的目光有点沉,江盛心中打鼓,总觉得有种被看穿的错觉:“我、我说过,我是神仙转世,可以预知未来。”
“是吗?”
平淡的话像是隔着一层难以跨越的薄纱,江盛被他不信任的眼神刺了一下,茫然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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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魏游突然阴晴不定,他那扒着魏游前襟的手指紧攥的发白,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因为无措。
魏游深吸了一口气,搂着人起身。
是他过激了,江盛有自己的秘密,他又何尝不是。
江盛见魏游背对自己不说话,顿时急了:“魏游,虽然地震一事听上去荒诞离奇,但沧林一事并非危言耸听。”
之前在客栈听到“沧林”时,他就觉得这个地名熟悉,直到该遗忘的书中内容在梦里突然清晰,江盛才忆起是原著里的情节。
“沧林震后瑞安王瞒而不报,东岭百姓气愤难当已然成患……”
原著对沧林只有一句话描写,有关瑞安王的描述江盛记得很清楚,毕竟有一个和他同名的哥儿嫁给瑞安王,他揪心日后的发展多加了几分关注。
按原著的弹劾时间推断,与现在时间吻合。
但穿书的事不能告诉魏游,神话故事还能编一编,如果告诉魏游他是书里的纸片人,对方肯定会以为他脑子有问题。
“你要是不信,”江盛思来想去找证据,忽的灵光一闪,“我知道鲤州有一个人叫张有光,明面上是个大海商,实际是个海寇!你可以派人去查,要是不信我还知道不少朝廷秘辛……”
“可以了。”
魏游打断他的话,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下床穿衣服。”
“你信了?”江盛接过他递过来的中衣,右手从衣袖中飞快穿过,边穿边观察魏游的神色。
魏游向来会掩藏情绪,根本看不出什么。
“信,小神仙怎么会说谎呢。”
他说话间又递过一条裤子,江盛不疑有他,接过后撩起被子穿上,等打完结却发现魏游盯着他的腿,陷入被褥的脚趾微微向内蜷起。
注意到人不自在,魏游收回视线,轻轻捻了捻后背的指尖,语气寻常:“走吧,先用餐,再去找昨日那几人。”
外头下起零星小雨,路上没几个人。
踏出门,入肚的几分暖意被风吹散,东岭没有北方冷,但猝不及防的降温还是让热脸胡了一层薄冰。
从客栈到城门,雨淅淅沥沥越下越大,行人穿戴蓑衣低头快走,城门外望眼欲穿的落汤人显得格外突兀。
“大人,求大人救救沧林!”
马车行至身旁,那几名汉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溅起积水的泥坑,他们不在意身上的污泥,嘶哑着声音一个劲的磕头。
听声音和身形,是昨天那几人。
魏游果断道:“换个地方说话。”
换了湿衣服,姜水暖了身体,刘和德见他们说话也利索了,厉声问:“你们是沧林人?说有地动可有证据?若是敢撒谎,可知后果如何?”
几人刚得知魏游的身份,他们就是普通老百姓,哪里见过满屋子侍卫凶狠地看他们,一时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无事,你们先斟酌一番措辞再说,”大部分人被魏游轰去别屋,魏游趁机诱导,“可以先让一人说,其他人补充。你们是沧林人?”
许是魏游问的话简单,农家汉仍然紧张,但是已经能答上话:“草民四人均是沧林人。”
“沧林恐有地动一事是谁传的?”
魏游那张深邃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几人诚惶诚恐不确定他信不信,一五一十说了不敢隐瞒:“是虎部落的巫说的,虎巫八五高寿,他预言之事从未失手过。”
巫?
还真是原始部落。
昨夜客栈里的客人谈论时提供消息,沧林有两个部落,一个是山部落,一个是虎部落,今年山洪冲毁不少村落,沧林因虎巫的指引举家往城里避灾,受灾还算轻。
先斩后奏的事有一没有二,事后朝廷虽未责怪但明理表示若需要整个部落搬走,得争得朝廷同意,所以他们才来饶州城面见庞大人,可惜部落的人经常开玩笑说地动会来,如今失了信,等真地动来袭反而没人信了。
与狼来了的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处。
“还记得虎部落巫的原话吗?你慢慢说,不用着急。”
一问一答间,汉子渐渐平静下来:“虎巫说不止沧林,沧林附近部落和村落上千人都将受难于地动,若想解决此灾可至饶州城寻贵人解。”
“上千人……”魏游眉间皱起,怎么听都像是神棍故弄玄虚的话,“虎巫为何断言不日将发生地动?”
总不能和江盛小骗子一样是神仙转世吧。
“天地异象,”瑞安王担忧的情绪不容作假,几人见状定了定神,“前日,虎部落山头的泉眼断流,昨日清晨,东边有云层峦如鳞。”
看似像是地震云的描述,可这种云平日也能见,当不得地震的预警征兆。
“可还有其他异常,如家畜飞禽等?”
几人面面相觑,一人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他前天下山时碰见两只打转的野鸡,心想着还挺傻的,便带回了家,先前觉得运气好,如今看来……
另一位擅农事的人率先说道:“山间有怪味,飞禽弃窝南行,家中鸡犬不愿入屋,王爷这是否算是异常。”
魏游心中一寒,大掌包裹住江盛因害怕而冰冷的手,好半响才哑声回了一句。
“算。”
寒风吹打着门窗,吱吱作响,魏游隐隐约约听见脚踩水坑的声音,细听又只剩下淅沥沥的雨声,雨下得连行人都看不见,怎么还会有人来敲门。
可声音断断续续不似幻听,嘈杂的雨声混杂着几道人声,魏游朝门口看去,两人推门而入,湿透的布鞋踩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急切的水痕。
“庞大人。”
落在后头的人闻言摘下斗笠抬起头,阴沉的天光线比平时暗沉,但足够庞从看清魏游的脸,他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朝魏游行礼。
他先前觉得这名叫“江游”的游人气质矜贵,却没想到竟是旁人嘴中褒贬不一的瑞安王。
关上的大门阻隔了风雨,魏游顺着光线看向另一人:“这位是?”
“臣饶州知府周存,见过王爷。”
周存年岁不大样貌周正,在周遭一群肌肉遒劲的饶州汉子面前,显得文弱一些。
客套的话不多说,几人直奔主题,周存沉声道:“虎巫预知地动时间是何时?”
“约莫这两天。”
“沧林未曾有过地动记载,你让本官如何信你。”
时间耽搁太久了,一人咬了咬牙,大着胆子道:“我知各位大人不信虎巫的话,觉得他年事已高老糊涂,满口胡言。但是大人,若是地动一事并非弄虚作假,到时死伤惨重几位大人又该如何面对朝廷的究责?”
衣摆的水珠打湿地面,周存却不在意,他似是听了什么好笑的话眼角含笑。
“你在威胁我?”
一字一顿的音,摆明了心情不佳。
匍匐之人抬起头直视周存,孤注一掷的决心让魏游怔了怔,他点了点茶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周大人如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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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存转头看着魏游,冷声道:“东岭虽是王爷的封地,可诸州各事仍是知府掌管,王爷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
这是在对他管闲事的警告?
没人敢这么对魏游说话,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周存打从一开始就对他抱有莫名其妙的敌意。
他俩没有任何交集才对。
魏游眯起眼:“周大人胆子不小。”
大雨迟迟不停,屋内气氛焦灼。
江盛自醒来后,簇起的眉峰一直未舒展,室内的烦闷气氛更是让他紧皱的眉间隆起两座小山。
“周大人说的未免太过心寒,万一沧林真出了什么事,死了上千人,坦白说和王爷没有半毛钱关系,但两位不同。周大人是饶州知府,是百姓的父母官,朝廷派遣周大人管理饶州定然是信任大人,可若是出了事,大人也难辞其咎。更可况,周大人不知此事便也罢了,如今沧林众人冒着风雨呈报上来,周大人已然知晓此事但不作为,若真发生了那万一,周大人最少革职发配,至于庞大人少不了受牵连取缔功名。”
魏游没想过江盛会突然开口,还这般犀利,他看了严肃的江盛一眼,手指下移抓起腰间的香囊,隔着布料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他今早放的鳞片。
被维护的感觉不错。
江盛却未察觉:“两位大人既然为官多年,想必懂得官场如战场,周大人爬到如今的位置不容易,稍有一丝差错……便会万劫不复。”
雨势极快,砸的屋顶啪啪作响,不太结实的屋顶像是雨海中的孤舟随时会被暴雨压塌。
周存的脸色一变,扫了一眼江盛额间殷红的孕痣,垂下眼。
“王君不愧是京城八大家,生的伶牙俐齿,可惜……”
魏游管他可惜什么,横了他一眼:“周大人,莫要说沧林以外之事混淆视听。”
周存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前去沧林查探不过是淋一场雨,最多得一回风寒,总比丢了乌纱帽前功尽弃的强,不是吗?”
一个有远大抱负的人不会屈居于小地方,必然想在位置上一展宏图,周存虽是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样,可眉眼间的野心一点儿也不比他那几位便宜哥哥们少。
“沧林人不是傻子,本王不是傻子,你和庞大人亦不是傻子,若虎巫真是个坑蒙拐骗的骗子,沧林那么多人岂会信服他?何况,如果是老人家煽动民间恐慌,饶州衙门也可将其抓拿归案,地动与否总归是几天时间的事。”
周存皱眉:“可若是无事……”
魏游站起身,居高岭下地看着他:“一切后果由本王承担。”
急骤的雨渐渐小起来,水面上一个个水坑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倏然,平静的水面被一脚铁蹄踩碎,许久不曾停歇。
“怎么回事?”
“有山匪攻城?”
“不是,说是京城来的那位王爷信了沧林人的说法,带着庞大人和驻军去沧林了。”
“可沧林的事是谣言,意图欺骗朝廷赚取便宜啊。”
“谁知道呢。”
驻军出动的马蹄声在饶州城响起不久后,饶州城内外的家家户户都打开了门,手里揣着家里的碗议论纷纷,来不及放下。
嘴上嘲讽着沧林人贪得无厌,心里隐隐不安。
应当不是真的吧。
“这等子虚乌有的流言,王爷居然也会信,许久未见,王爷天真了不少。”
一家米店附近,背上扛着米袋子的黝黑汉子走在路旁,弄清楚是什么动静后,这名汉子踢了一旁傻愣的人一脚,加快步伐:“还愣着干什么,早点回部落放米早点出去看热闹,沧林离柘部落可不算远。”
第44章
“黑子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一条泥泞的路上,五六个精壮的汉子穿着蓑衣,伸长脖子翘首以盼。
他们身后有一辆牛车,牛车上躺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苍老者,随着一声压抑的咳嗽,老人脸上的褶纹越发壑深。
“巫,您回去歇着吧,这儿有我们看着。”
“不碍事。”老人的声音不大,带着暮年常有的疲惫和含糊,像是下一秒就能睡去再也醒不来。
一人走到牛车风口位置站直不动,暴脾气破口大骂:“黑子怎么办事的,找个朝廷官员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二十六年的米全喂了狗,早知道他这么不来事,当初就不该让他去请人,要是耽搁了正事,他万死千刀都不够谢罪!”
雨后的山间蒙上一层灰白的雾,前方的路越发难看见,几个汉子来回踱步,心里头实在烦躁,又不知该怎么发泄。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雾中忽的多了一个黑影。
“哒哒哒哒——”
绵绵细雨中,奇异的声音尤为突出。半倚着牛车的汉子停了咒骂,急匆匆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山路的尽头。
疾驰的骏马破开云雾,驾车的人似是没想到路上有人,一时来不及勒马停下,车轮溅开的水坑飙在躲闪不及的人身上,满是泥灰。
“有人来了!”
“黑子,是黑子!”
大壮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泥,朝身后牛车大喝。
马车上,魏游已经挑开了车帘,看清一行队伍。
“此乃饶州知府与知州马车!”魏游跳下马车直接走到老人跟前,他已经猜到眼前几人的身份,便无需隐瞒。
“好好好,沧林有救了!”年迈的老人眼皮耸搭着无力支撑,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说话的声音骤然变大,震的人鼓膜嗡嗡作响,“饶州有好官,百姓有好福啊!”
“老人家,动迁沧林及周边村落上千人一事非同小可,朝廷虽忧心沧林但却也不喜被人戏耍,”魏游托着他的手,掷地有声,“还请虎巫给我们看证据。”
先前找他们的黑子一行下车后围在虎巫周围,明眼人都知道虎巫在部落人中的地位,更加证明这位虎巫真有本事,而非浪得虚名徒有其表。
“诸位大人请随老朽来!”
虎巫半点不拖沓,直奔山间两处泉眼和部落中的公用水井。
“大人且看!”
老人手脚不便,为了加快脚步,一直坐在竹椅上让人架着奔跑,他指着井水时两眼发红,咳得肺部似是要被凿穿。
江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脸色蓦地一白。
山腰处的泉眼干涸无水,而山脚的水井汩汩翻滚涌出,外溢的水并非原本清澈的模样,而是混着泥浆的污水,不知道流了多久,井口边上满是黑色的淤泥。
哪里还能喝啊。
周存和庞从捏着鼻子皱起眉,江盛后退一步,冰凉的手被人轻轻包裹住,稍微添了些暖意。
虎巫声音如泣:“不止这一处,翻过另一处山头的山部落亦是如此!山禽不入山,家畜不入窝,家家户户鸡飞狗跳鸡犬不宁。大人们可听见这此起彼伏的焦躁声?”
一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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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醒,部落内凄凌的家畜声震耳欲聋,还有近处的几户人家似有挠门声细细作响。
听着怪渗人。
“并非我等杞人忧天,实在是这情况诡异难测,老朽翻遍族中典籍,此况恰巧与崇安年间的地动前兆相似,大人,地动随时会来,请尽快将人撤离吧!”
虎巫下意识看向魏游,而周存和庞从也等着魏游决定。
挪用朝廷公款和调用驻军两项罪名担下来,就算魏游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这份罪也得他担着,这点,魏游心知肚明。
他垂下眼,好不容易焐热的小手微微颤抖,望向他的鹿眼中盛满愧疚,魏游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张开嘴。
周存沉声道:“王爷可要想好了。”
没什么可犹豫的。
魏游看了看远处,部落人很好认,他们个个头戴头巾,复古的服饰将普通百姓与部落人严格区分,他们站在几丈远的地方,像是木头桩子一样不吵不闹,安安静静等着他决定。
本来魏游的想法是,既然知道了可能会发生地震,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就罢了,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肩膀很重,像是无形之中扛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无法诉说,只是看得人心里闷得慌。
魏游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人,协助百姓立即撤离沧林!”
渐小的雨势逐渐加大,雨水碾在睫羽上撑开一把圆润的小伞,但不见深邃的眼底有一丝后悔。
铛铛铛——
密集的雨中,视线受阻,穿透雨幕的铜锣声成了行进的唯一指向标。
敲锣人不知自己锤了多少下,手臂泛酸的几乎失去感觉,但想到自己如今的重要作用,忍着酸痛一下又一下用力敲着,仿佛不知疲惫。
“大家不要怕,跟上队伍向前走!”
“脱逃的鸡别追,掉队山里没人救!”
“再坚持一会儿,有力气的搀一下周遭人,已经能看见饶州城了!”
魏游他们远远缀在后头,吊在心口的迫切感少了几分。
“你说真的会地动吗?”
江盛放下车帘,车内暗堂下来,他说话声音不大,语气中有种自我怀疑的不确定。
“不管地动与否,尽人事听天命,能做的都做了。”魏游不太会说宽慰的话,只是朝江盛方向靠过去,肩膀抵着肩膀,传递热量。
外头哭声响亮,江盛说话蔫蔫的:“要是我能有通天法术,一掌阻止地动发生就好了。”
“小神仙以前难道不行吗?”
昏暗的马车内,江盛动了动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本来魏游想逗他开心,结果一番下来江盛更加郁闷了:“以前行吧。”
魏游煞有其事:“万幸法术没有了,预知能力还在,此次逢凶化吉,小神仙功不可没,回头奖励一顿甜食怎么样?”
“不怎么样,上回回门时你欠我两回点心还没还呢!”知道魏游在转移他的注意,江盛配合的说道,不过说着说着,他又真的警惕起来,“你是不是想赖账?”
江盛一脸怀疑。
魏游故作深沉:“要是真赖账……嘶。”
一喊疼,江盛瞬间松了手。
“夫郎倒是狠心。”魏游感受着残存的刺痛,摇摇头,不用细看,事后肯定淤青,江盛看似柔弱力气属实不小。
许是知道理亏,江盛的手覆在掐陷的地方,轻柔地打着转。
打转的指腹异常柔软,抚摸过的圈边皮肤卷起阵阵痒意,被掐的痛早没了,只剩下一圈圈舒适的涟漪。
不知怎么的,伤口处打转的手停了,魏游转头去看江盛,却见低垂着头的人略作思考,后俯下身隔着布料吹了口热气。
车厢内的气息霎时沉重了不少。
紧绷的肌肉被江盛捏了捏,许是好奇,他又靠近吹了吹,玩的不亦乐乎。
“别吹了。”魏游道。
“还痛吗?”
黑暗中看不清魏游的脸,他不知道好端端的谈话为什么忽然就变了味,只是捏住了腿上的纤手,压着声说了一句没事。
“可是你……”好像很痛的样子。
江盛的话未尽,马车路过水坑颠簸了一下,震得江盛直往魏游怀里扑。预料中的砸脑袋没有出现,他被一双大手环住,强有力的心跳声贴近耳旁,一下又一下,弹在江盛的耳廓。
很安心。
江盛趴着没动,魏游也没说话,他们听着同一场雨,同调的心脏鼓点与车外的雨声渐渐重合。
道不明的心满意足。
水流从临时搭建的草棚落下,魏游的袖口被轻拽,他顺着江盛指的地方看,两张熟悉的脸正在擦拭鞋面上的一坨泥。魏游脚步一转,走了过去。
“柘部落也在沧林?”
柘五郎抬起头,眼睛一亮:“王……”
周围抱团取暖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魏游摆了摆手,五郎的话一收,改了口:“王老爷!您坐。”
五郎踢了一脚大鹏,两人起身把唯一的凳子让给魏游,低声回话:“柘部落不在这儿,我俩在饶州见了王爷才跟过来,想着要是需要人手我们还能帮上一点忙。”
大鹏眼神奇怪,五郎不是说他们来看热闹吗?
被五郎一个警告的眼神缩回去。
“有心了,”魏游见他欲言又止,难得问了句,“可有什么想问的?”
五郎没推辞,趁热赶紧问:“王老爷,沧林地动一事可是真的?地动何时来?我等需要在饶州城外待多久?”
背后传来嗤的一声笑。
五郎皱着眉头转过身,对上了一双不屑的眼睛:“这会儿还攀高枝,一个小官能知道什么。”
对方嘟囔的声音不大,但五郎听的清楚,他不甘示弱道:“那也没问你,你嘴碎个什么劲,关你屁事。”
“这么大个地儿还不能说话了?谁的规矩?”那人音量陡然拔高,“朝廷把咱们从家里赶到这儿来,谁知道地动的事儿是不是真的,万一沧林有贼去无人的家中偷盗,这损失算谁的?”
“我家养了一只羊没带上,会被偷吗?”
“官差说带干粮不带牛羊鸡鸭,不走还论逃逸罪捉拿,哪有这么严重的,我当时就觉得这事蹊跷,老朽今年六十有一,没见过沧林有过地动,别是虎部落的人和朝廷勾搭想做什么……”
“是啊,这都什么事儿啊,这破地方又饿又冷。”
焦躁的情绪在蔓延,那人听着周围一片附和声,心中得意。
五郎脸色一黑,对他没有好感:“怎么着,龌龊的人所思所想也是龌龊的,地部落的人果然如传言一样,喜欢搬弄是非。”
“那你说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要是家里的牛羊丢了谁来管?”
五郎被怼的哑口无言,他下意识找魏游寻求指示,魏游只是摇摇头没有多说。
那人见他不吭声,又是嗤笑一声,仿佛胜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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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气势雄雄般走了。
“哥哥,喝水。”
江盛发完粮食后准备和魏游一起回城,却被一双稚嫩的小手拉住裤腿拦住去路,他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
“小朋友,你自己喝。”
与他蹲下齐高的女孩歪着头,“小朋友”说的应该是她,她弯了弯眼角把碗往前推,指了指自己的嘴:“哥哥嘴巴干。”
又指着不远处看向他们的一位夫郎,确切地说是夫郎手里的馒头和腐乳,眼睛更亮了:“哥哥是个好人。”
狭窄的空隙里,天真的瞳未沾染世俗的灰度,像极了璀璨的星光。
江盛被感染,不自觉染上了笑,他从囊袋中倒出仅剩的两颗糖放在女孩手里:“那我们交换。”
遂拿走了她手里的碗。
一个高大的黑影窜上来,硬拉住小女孩拿糖的手,又掀翻江盛端水的碗。
“爹爹!”
“阿广你做什么!”
魏游托着江盛往后倒的后背,抿紧唇角,蹙眉看向这名叫做阿广的男子,这人可不就是不久前与他们针锋相对的那位。
跑过来的夫郎想向他们道歉,却被阿广一把拽到身后,他斜了一眼,低头道:“丫丫,别拿爹爹们以外人给的东西,谁知道人有没有安好心。”
魏游身后的几个便衣上前两步,却被制止了。
女孩小声道:“可哥哥给我们吃的,是好人。”
“好人?”
阿广反笑,一把攥住小手手心的糖扔到雨幕中,小孩愣愣的看着,眼底蓄满了泪珠。
“丫丫记住那是我们该得的,冬日的天外头又下了雨,暖暖的被褥多舒服,咱们却被他们这些人叫到这个地方来,淋了雨要是一不小心生了病又要花钱。所以不需要感激他们。”
女孩垂着头不吭声。
她还小隐约觉得爹爹有些地方说的不对,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闷闷不说话,要是再反驳爹爹的话,爹爹该生气了。
“只是糖,不喜欢就算了,没必要诋毁。”
魏游没有好脸色,拉着江盛直接出了棚,没有必要与这种人争辩,赢了也只会给自己添堵,不如当他是个屁给放了。
“回去吃鱼吗?”
江盛讷讷点了点头。
魏游牵着他的手坐上回城的马车,等到了王府,江盛才再次说了一句:“女孩还是很可爱的。”
可惜摊上了这么一个爹。
沧林附近的人当天转移完,第二天清晨雨停了。
晴空万里。
和煦的阳光照在城墙上,虎部落的妇孺自觉围成圈,架起锅子开始煮粥。男人们从大棚里搬淋湿的重物出来晒,他们事先准备的充分,东西比旁人多一些。
其他部落跟着他们动作。
晒着太阳望向沧林方向,一天过去,沧林没有变化,两天过去,预言中的事仍然没有发生。
到了第三天,人群开始攒动不安,不少人贼眉鼠眼偷偷打量盯梢的人,心里不知盘算着什么。
一处城外农庄内,气氛僵硬。
“王爷,沧林的人陪您疯了两天,该把人送回去了。”
庞从给脸色苍白的周存披上一件斗篷,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前几日淋了雨染了风寒,身子骨不大健朗。
“我知明州剿匪一事王爷功不可没,自然不会计较王爷调用驻军的事,但这是饶州,私调驻军加上挪用公款等,下臣会秉公办事,呈上奏折。”
躺在竹榻上虎巫撑着身体祈求:“王爷,大人,请再等两日吧!我……”
周存看也不看他,摔门走了出去。
“王爷,连累您了。”虎巫说完这话身体就倒了下去。
“巫!巫!大夫呢!”
虎部落的人手忙脚乱,虎巫接连周转的身体支撑不住,晕过去了。
魏游听着下属来报,一小半沧林人从山间结队逃了出去,一件一件破事接踵而来,魏游按了按眉间,心力交瘁。
但他没有让驻军去追回,只是吩咐下去把剩下的人看管严。
一束耀眼的光穿透窗缝打在他的手背上,魏游心中腾起一股不安,大好的天气,但从今早起,他一直不曾听见过附近有鸟叫声传出。
远处山头,阿广背上背着女孩,手里提着离部落时的东西,眺望饶州城城墙位置,他看着远处急切的官差,眼底挂过一丝嘲笑,随后转身头也不回往部落跑。
“爹,我们偷偷回去,会被抓吗?”
“别管他们,朝廷就会杞人忧天,抓了也不占理……”
“家里养的一窝鸡可别饿死了,能卖好几个铜板呢。快过年了,米不够,等过两天爹去镇上把谷子脱糠,再给丫头扯块布做个小棉袄,前几年灾荒今年又山涝,自家位置不错没有受灾,好不容易能过个好年。”
两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山头,看不见了。
夜幕降临,乌云笼罩了整个夜空,大棚内灯火熄灭,密密麻麻的人躺在稻草上陷入深眠。
突然,
天边亮起一道耀眼的红光,守夜的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地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锤,晃的人有些站不稳。
怦怦——
守夜的人心脏剧烈跳动,眼前发黑,脚像是粘在地面上一动不能动,他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直到大棚里传来一声破天的尖叫,他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向城门口跑。
“快起来啊!”
“地动了!!”
第45章【重写】
这一夜被惊醒的不止是城门外的沧林人。
饶州城内的许多百姓于熟睡中感觉到了地面的震颤,随后被此起彼伏的哭喊声惊醒,他们披了件外衣跑出门,恍惚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得知消息的江盛心里一慌,赤脚下床被魏游拽回来整理妥当后牵着出门,门外立着两个熟悉的人,魏游冷眼看了周存一眼,上了车。
一路上,家家掌灯。
不少人家因震动打翻了烛台起了火,手忙脚乱地来回端水扑火,但魏游一行已经无暇顾及。
“真的地动了!”
“我的儿啊,你怎么不听劝丢下娘跑了回去!”
“屋子和田全没了!”
魏游到时城外哀嚎声一片,乱成一锅粥,城门打开,看见魏游等人的马车就像看见了主心骨,一哄而上堵得水泄不通。
而跌坐在地的人见他们下来,哭声更凄惨了,魏游扫过他们脸上的空洞和惊恐,眼神和无边的夜色一样冰冷。
说实话,刚得知沧林地震的消息,他第一反应是扬眉吐气,是浑身轻松。
但畅快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沉痛。
百姓受限于认知无知又愚蠢,大是大非面前他们这些读书人穿越者有义务担起大义,若是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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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斤斤计较和这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刁民不服管教,但要说他们该死,罪不至此。
“家中、部落里少了哪些人通通报给城门左手边的差人,不得隐瞒。”
“愿意回沧林救人的去右手边报名,免五年徭役。”
周存抿着唇,没有反驳魏游的安排,事实上他怀里还有一封明早寄往京城的奏折,弹劾魏游越职和伤财。
不过,现在已经没用了。
“挖人,你去吗?”
在一片混乱之中,唯二两个柘部落人窃窃私语,话是大鹏问的,不去是五郎回的。
“呸,偷溜的人活该,王爷说了有地动他们还不信,鸡贼的想方设法要回去,我看就是贪图部落其他人的财,你看地部落的人跑得最快,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最愚蠢,他们罪有应得!”五郎泄愤似的吐露口水,只差点名道姓前几日嘲讽他的那个傻逼。
大鹏挠挠头,小声嘀咕:“要不是地动真来了,你也觉得王爷的话不可信……”
话未说完,他的脑袋上被捶了一拳,五郎愤愤道:“你到底是哪个部落的人,帮他们说话干什么,忘了当初阿水家的森*晚*整*理鸡被地部落偷的事儿了?他们这些偷鸡摸狗不干正事的部落埋了最好。”
“可是,”大鹏想起被带走的妇孺小孩,犹豫道,“稚子何辜。”
五郎沉默了一会儿:“谁知道地动是否会再来一次,为了一群陌生人搭上自己的性命,你觉得值吗?”
不值,所以城外地部落的人一个人都没报名。
魏游查看下属呈上的失踪人员名单,与白天统计过的数据对比,又多了三分之一。
又翻阅志愿名单,冷笑出声:“震中情况谁也不清楚,废墟之下只有当地人最熟悉本部落住宅的位置,快一分一秒就多一条命,地部落走了那么多人,危难时没人愿意去帮忙,是想同部落的人全死在地动中吗?”
上百号人啊,没有一个报名,真够冷血的。
“再去问一遍,不仅是成年男子,妇孺小孩也问,愿意帮忙的,半个时辰后随队出发。”
士兵的命也是命,减少伤亡的同时也得顾好他们的生命安全。
地部落大棚。
狗蛋今年八岁,同龄人中他长得最壮力气最大,是地部落地地道道的村中小霸王,至于大霸王,是他家混吝的老爹,人人唾弃喊打的混子高二狗。
官差费劲口舌最后地部落只有一个萝卜头愿意帮忙,他扫过事不关己的一众汉子,皱起眉。
“你家大人呢?”
“他娘早死百八十年了,至于他老子,回去偷东西可不得把他扔这儿。”一人嘲笑道。
狗蛋捏紧小拳头没有反驳,他爹走前就是这么打算的,至于为什么没带他,大概是嫌弃他腿短跑得慢碍事,拖他做坏事的后腿。
“你确定要随队一起去?”
狗蛋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去,就算他死了也是我老子。”
地部落的大人还不如一个小孩来的有血性。
差役扫过部落中一张张冷漠的脸,沉下脸:“真是涨见识了。最后再问一回,谁还愿意去?”
气氛降下几个度,差役的脸色越来越冷,一个身子骨不大健朗的老人从人群中起身:“我去。”
“大长老!”
“爹你凑什么热闹!”
老人家挥开孙子的手,他佝偻着身子,像是被无形的石头压着脊背:“一个个的连个八岁的稚儿都不如!”
部落的人不为所动,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不去又怎么了。
他说一句喘一句,大抵是知道摆道理没用,喝了一句就不说了:“虎巫能去我也能,老朽还没老糊涂,我以前是部落里负责收粮的,他们的家在哪有几口人一清二楚,带上我吧。”
“不行,不准去,你个老东西怎么不听人劝,他们偷溜回去是他们找死,要你好心!一个个白眼狼的,一会儿救出来缺胳膊少腿还怪你怎么不早点去!”
高大的年轻人拉着老者死活不同意,最后拗不过老人要断绝关系,黑着脸决定一块去。
除了他们仨儿,官差还领了两个局促不安的妇人:“地部落只有这五个愿意的。”
妇人硬着头皮道:“王爷,我俩在部落当过媒人,能帮上忙。”
两个妇人年纪不算老,手脚还算利索,魏游点点头:“行,名字记上。”
火光照亮了半边天,举着火把的火龙在官道上快步前行。
五郎喜滋滋拿了干粮回棚,转头却发现草垛上的大鹏不见了,他朗声唤了几声,无人应答。
也去拿粮了?还是……
五郎想到另一种可能,快步走出棚,远处行进队伍中一人有所察觉,回过头,跳动的火光打在他憨厚的脸上,五郎看清那人朝他笑了笑。
那不是大鹏吗?
五郎眼睛瞪得老大,恨铁不成钢地向前跑了两步。
他什么时候跑过去的?他瞎凑什么热闹啊!
这个蠢货!
饶州城离沧林有段距离,受灾不严重,随着离沧林的距离不断缩短,情况愈发严峻。地上倒塌的房屋变多,树木拦腰折断混在泥石中阻拦着队伍前行,入眼满目疮痍。到了中心地带,要不是虎巫替他们指路,谁也看不出来脚下的土地是曾经踏过无数遍的沧林官道。
刚离开饶州城的时候还有人说上两句,现在已经没人开口了。
“王爷,到了。”虎巫哽咽道。
他被人架着颤颤巍巍走到一块开裂的大石块旁,像是抚摸孩子般轻轻拍了拍半边完好的石头,魏游从他脸上看出了不舍、难过和可惜。
“这是……虎部落?”不止一个人质疑。
印象里不长这样。
现在的虎山像是被锯了腿的龟,看不出原本高大雄伟的模样,一路上虎部落的人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时还是打心里的悲凉。
这还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吗。
满是灰烬。
翻过了虎山就是虎部落,虎山被地动削平了一半,众人不经联想,那虎山后头的房屋呢?是不是都被埋了?开垦的田和种下的小麦呢?是不是也被毁了?那家里没带走的牲畜呢?还活着吗?
无论脚上的枷锁如何沉重,他们还是翻过了山见到了虎部落的全貌,事实比想象中更可怕,短暂的沉寂后,虎部落的人捧着地上的泥灰,失声痛哭。
“我们的房子!”
“全毁了啊!”
“坟!坟全没了!列祖列宗在上,小儿不孝啊。”
视线中,一条裂缝自虎山山脚劈开,半人宽的裂缝贯穿整个虎部落,裂缝腹里的虎部落房屋塌陷,成为废墟。路经虎部落的一条小河干涸枯竭,远处虎巫曾亲自领他们看过的有泉眼的小山被夷为平地。
不过离开几日,像是经历了沧海桑田。
原来虎巫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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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王爷说的也是真的。
见到震中的场景,所有人心底的不安和愧疚化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庆幸王爷相信虎巫的预言将他们强硬带走,躲过了这场浩劫。
人的力量在大自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谁能想到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会发生这般骇人听闻的地动!
漫天尘土中,虎部落的人掩面痛哭,一股压抑的悲戚在空气中蔓延,不知这哀悼者是这经历摧残的土地还是眦目悲痛的人。哭了一阵,虎巫举起拐杖把他们一个个敲醒,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救人要紧。
是啊,距离震中有些距离的虎部落都成了这副鬼样子,那其他部落呢?还有人活着吗?
他们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
虎部落没人偷回,他们停留的时间不长,重要的还是逃离人数最多的地部落,整整两百多个私逃者,他们得赶快过去。
“大哥哥,如果我爹还活着,我就算打死他也要让他改邪归正。”
狗蛋看着路边的动物尸体,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江盛听说过狗蛋的事,闻言他盯着狗蛋瞳孔中自己的倒影,点点头:“好。”
像是替狗蛋他爹应答了。
见过虎部落的惨状,照理来说百姓承受能力更强才是,但到了地部落的地界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呕——
周存一个没忍住,扶着庞从弯腰把垫肚子的食物全吐了出来。
地部落的血腥味太重了,像是蓄满血液的血槽,散发着浓浓的恶臭,活生生像是一座鬼村。
狗蛋跳下车,瘦小的身影穿过重重废墟直奔家门,他跌跌撞撞摔了磕了就重新爬起来,仿佛不知疼痛。
老天是残酷的,他没有等到一个如果。
高二狗在灶房位置被挖了出来,他和身下的鸡被滚落的山石压的扁平,已经看不出人形,江盛不忍心地别过头,人死了,那些改邪归正的话语也没了听劝的人。
没有意义了。
挖了一个多时辰,他们共挖出六十二具尸体,二十七名幸存者,其余人要么没回村子,要么被埋在更深的地方,后者,生还的几率很小。
哒哒——
敲打石头的声音在撕心裂肺的哭声中不大。
没人注意到细碎的响动,魏游有些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幻听,他独自寻着声音方向走,敲打声断断续续,他也停停走走,等到了声源处回头看,发现已经走出了不短的距离。
“底下是不是有人?”
他试探着叫了一声,脚下的声音消失殆尽,没等他贴着地面细听,复又传来几声更加急切的敲打。
真有人!
“快来几个人,下方有人还活着。”
细小的碎石好办,但这一处还压着一块比人更高更宽的巨石,几个打着赤膊的汉子用尽吃奶的力气,手背上青筋突起,曲张虬结如蚯蚓一般。
石头岿然不动。
“怎么办?这石头起码有十几吨重,要不咱先把一侧清理干净,合力推出去。”说着又朝底下喊,“兄弟坚持住啊!”
挖人的事交给他们,魏游朝远处的地部落大长老喊道:“老伯,这是哪户人家?”
老人家眼睛花,连忙走近几步,看清后激动地指认:“是高广,是高广家的!高广这小子也是个混的,怎么脑子这般不清楚,回来做什么啊!”
高广?
魏游脑海里浮现一张脸,身旁的江盛更是急急忙忙起身,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被石头绊倒,他急忙确认:“是不是那个家里有个女儿叫丫丫的高广?”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江盛脸色一白。
给他递水的小姑娘……在下面?
她不是在城外大棚吗?怎么被带回部落了?
“底下是高广和丫丫吗?是你就敲两下!”
哒哒。
还真的是他们!
当务之急是挪开石头把人挖出来,江盛定了定神,快步走到巨石旁:“让开点。”
还在清理巨石旁碎石的人被拍了拍肩膀,等看清拍他的人是谁,他不赞同地皱起眉:“王君,让小人来吧,小人力气大。”
一只黑色的鞋踩在了石头上,不等他出声制止,江盛用力一蹬。
纹丝不动的巨石滚开一圈。
魏游垂下眼,视线滑过地面,刚才那一下,好像有一道鳞光从底下划过。没等他细看,江盛换只脚又蹬了一次,巨石被踹开一丈远。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彻底傻眼了,这是正常人能拥有的力气吗……
魏游上前接住他下滑的身体,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地让他坐下休息,而掩藏在宽大衣袖下的另一只手,在夜色中一寸寸摸索,直到在乱石中触及到一片温凉滑润的东西,他才抿着唇收紧指尖。
“别发愣了。”
魏游的一声呵斥提醒了一众人。
巨石搬离后,挖人的动作加快,听着头顶的嘈杂声,高广想要扯开一个笑,但发现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很后悔,他这这辈子浑浑噩噩,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不听劝阻硬带着夫郎和丫头撤离饶州城。
如果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再意气用事……
身上的体温在流逝,高广的视线愈发模糊:“丫丫别怕,大哥哥来救你出去了。”
被护在身下的人眼睛闭着,嘴唇苍白,说话声比羽毛还轻:“好啊,要把糖还给哥哥……爹爹,阿爹呢?”
高广费力地低下头亲了她一下:“阿爹太累了,他要睡一会儿。”
丫丫也困,好想睡。
女孩的头往高广脖颈处蹭了蹭,像是一只怕冷的小兽颤抖着吸取热量。
“丫丫别睡,和爹爹说说话。”
“爹爹,是下雨了吗?”
稚嫩的小手抵着宽阔的胸膛,她手心黏糊糊的,热乎乎的,像是洗澡的温水,但低头一闻,又是呛鼻的血腥味。
她知道这种气味,以前爹爹上山打猎被抓伤了手臂,也是这种味道,阿爹闻到味道会哭,所以她也不喜欢这种味道。
布满伤痕的小手试图将水擦掉,她越擦越慌,因为不管她怎么擦,水好像永远都止不住。
她挣扎着撬开如铁般重的眼皮:“爹爹是不是受伤了?你会死吗?”
她今年六岁了,知道什么是死,死是很可怕的事情,死就是再也见不到爹爹了,可是丫丫舍不得爹爹和阿爹,所以他们能不能一直陪着她长大,不要死。
能活着谁愿意死呢,高广手里攥着一块石头,惨白的脸上裂开一个笑:“爹爹不会死……是下雨了……别害怕。”
“爹爹不能骗人,否则你就是小狗。”丫丫的声音忽高忽低,进气少出气多。
“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人。”
“那要拉勾。”
头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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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块石头被移开,光线倾泄而下,黑暗的地窖被照得十分亮堂,透过探进来照明的火把,地窖内的场景一览无余。
忽的,一名妇人背过身掩面痛哭。
江盛跌跌撞撞走过去,不敢置信地看着一家三口的境况。
两个大人身下护着一个毫无血色的小孩,不清楚有没有呼吸。而罪魁祸首是一根从竹梯上散开的开叉竹条,从上而下贯穿这对夫夫的胸口又插入了女孩的左腿。
很明显,最上面的哥儿脸色青紫早就没了呼吸。
“爹爹,你怎么没有声音了?你和丫丫说说话,我害怕。”
“你不是说快过年家里没米了,要去镇上舂米吗?你不是说要给丫丫扯一块布做新衣裳吗?你说过不骗人的,骗人是小狗……”
魏游听不清丫丫在说什么,但他注意到丫丫的嘴唇动了,说明还活着!
“先把人挖出来。”
魏游久蹲起身后身体晃了晃,他稳住身,余光撇见地面上的小石子正在轻轻跳动,蓦地脸色大变:“别挖了快躲开!余震来了!”
底下澄澈的圆眼不知何时睁开,呆呆地望向洞口方向,丫丫的小嘴巴一张一合想说什么。
魏游咬咬牙,拽着江盛朝空地狂奔。
“不!!!”
一时间地动山摇,滚落的石头堵住了好不容易挖开的洞,彻底隔绝了两边。
余震时间不长,但经历过的人却觉得这几秒像是经历了一回生死时速,全都跌在地上,双腿软的站不起身。
黑眸眼铮铮看着远处的洞口被巨石重新掩埋,殷红的眼眶盈满晶莹,沉重的泪珠受不住力滴落在石头上,晕开一朵水花。
什么都做不了。
魏游把江盛抱在怀里,手臂覆在他单薄的脊背后,自上而下来回顺着气。
“不怕。”
不知过了多久,湿热透过层层衣衫贴上他的胸口,魏游动作一顿,手臂收紧,像是要把人揉进身体里。
余震时间不短,震后大家继续挖高广一家三口,只不过心情比先前沉重了许多。
江盛不说话,跟着众人一起挖石头。
高广的尸体被挖出来,他的肺被竹条穿透,随行的大夫说能坚持到人来简直是奇迹。不过这不是他的致命伤,他的致命伤在脑部,大夫猜测是余震时被石头砸中,丢了性命。
至于小丫头,左脚失血过多本就是强弩之末,又经历了余震,呛入粉末没了呼吸。
死了。
全死了。
魏游走过去与江盛并肩站着,他的脚步很轻,轻的像是一缕风生怕打扰了人,但他的动作还是被人察觉。
江盛一头撞在他的肩膀上,鼻尖撞的生疼,他攥住魏游衣袖的指尖白的没有一丝血光,死死不放手,像是攥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就在我面前,向我求救。”
“我亲眼看见石头滚下去,无能为力。”
“魏游,我怎么这么没用啊!什么狗屁神仙都是我编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死在我面前,根本救不了人!”
“我们说了会地震啊!”
“明明已经把人接到城外,为什么要偷偷回来啊!”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为什么啊!我们都说了啊!”
江盛积聚的情绪彻底爆发,魏游揽过他的肩膀,手心温暖着他的后脖子。
“不是你的错。”
“也不是小孩的错。”
肩膀处的热意汩汩流出,魏游圈住发颤的身体又轻轻放开,捧起他的脸,一个不带情.欲的吻落在他的眼角旁,舔舐苦涩的泪水。
“他们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们。”江盛的哭没有声音,只有浓厚的哭腔泄了脆弱。
“我要是真的神仙就好了。”
一滴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魏游的手心,被他轻轻合上。
“你很厉害。”魏游道。
江盛没什么反应。
“天命难违,人心难测。该做的都做了,你无需自责。”
“大灾难面前,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魏游温柔又低沉的声音像是有种奇怪魔力,促使江盛一点点平静下来。
“你不是无用的人,你救了很多人,城外的人全是你救的。当初要不是你告诉我沧林会地动的事,我不会相信他们的话,更不会力排众难撤离沧林的人。最大的功劳是你,是你给了我信心。”
江盛睫毛挂着透明的水珠,鼻尖通红,他微微仰起头,在朦胧中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一点点朝他靠近。
一个吻落在了另一处眼角。
“所以别难过,我会心疼。”
一家三口被挖出来,江盛远远看着,不忍心靠近。
入土为安,挖到的尸体都被埋在附近的山头,大大小小立了不少坟包。仵作将两位大人先放入挖好的坑中,然后抱起小女孩,打算替她理一理乱糟糟的头发。
但入手的一瞬间却皱起了眉。
这温度不对。
他空出一只手探了探女孩的颈动脉,微弱的脉搏像是天边探出头的朝霞,迎来了曙光。
“女娃娃还有救,大夫,快!!快来看看!”
第46章(二合一)
又经历了几次余震,但挖出来的人越来越少,就算侥幸被成功挖掘,能存活的也极少。
幸存者被安排在清理干净的空地,丫丫躺在伤员集中地,紧闭着双眼。
“命是救回来了,可这腿……”大夫叹了口气,“耽搁时间长,日后恐怕会落下病根。”
一个没爹没娘又不良于行的女子,在这世道日子怕是不好过。
“先开些药吧,”背对大夫躺在地上的人睫毛煽动,眼角渗出藏不住的水珠,魏游补了一句,“加点助眠的药,孩子还小,家中巨变定然睡不安稳。”
“魏游……”
江盛想说什么,被魏游一根食指按住止了声,他示意江盛回头看,而后拉着人走出简易安置地,在确保丫丫听不见才停下来。
“她都听见了。”
魏游轻嗯了一声:“到底是个孩子,这样重的伤一直忍着,就算是普通的大人也遭不住这般折磨,吃药了,伤口的疼也能减轻点。”
至于心里的伤,一辈子都好不了。
江盛难过道:“丫丫的两位爹爹真的……”
魏游沉默,江盛也知道不可能有,奇迹哪会接二连三的出现,小丫头能够活着已经是上天有好善之德了。
才这么小的年纪就被迫一夜之间长大,别的小孩受了伤能躲在父母怀中舔舐伤口,但是丫丫却连委屈哭泣的机会也没了。
只能偷偷摸摸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掉眼泪,还怕人看见。
“我想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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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魏游,坚定又灼人,寒风吹起了江盛垂落的发梢,长久未休息的秀脸还带着这几日接连转轴的疲惫,但魏游却觉得这一刻的江盛异常动人。
魏游没有多问,伸手顺了顺他有些板结的头发,柔声道:“好,想做什么就去做,需要什么帮忙和我说。”
地动统计伤亡人数近千,各部落不断发丧,饶州城外和沧林一片缟素。
“作孽哦,死了这么多人。”
“要我说是活该,王爷都把人撤到饶州城外了,还有人不听劝阻溜走,这些人要不是逃回去干偷鸡摸狗的事,能丢了性命吗?我看这地动啊,就是为了除害。”
“哎,死都死了,少说两句。”
议论声与哀嚎声不断,没人去深究真哭还是假哭,凡是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心生悲戚,久久不能平静。
沧林一带土地损毁,短时间不易修整,周存为沧林百姓批新地,重建家园。
重建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是新生的开始。
死去的人停留在原地挥手,但活着的人不管如何肝肠寸断,日子总要往前走。
魏游没再参与饶州的复建事宜,他陪着江盛在做另一件事。
“福幼院的牌子再挂高一点。”
饶州城官学不远处的一座空闲宅子近几日门内进进出出忙碌不已,官学内的读书人每回上学下学,免不了绕道过去瞅上一眼。
“这是要做什么?”
“听闻前几日有人见知府大人和知州大人来过,里头还常常传出小孩的哭声,瘆得慌。”
“不像是卖人的牙行。”
今日与往常不同,门梁正上方挂了方方正正的匾额,“福幼院”三个大字笔法恢弘,饶是官学的夫子也忍不住驻足停留。
“确实是好字……”
一名身着浅色儒袍老者叹道,缓慢捋着胡须,身旁的几名年轻书生跟着停下,他们没有老者泰然,伸长脖子往门缝里看,显然对新开的福幼院十分好奇。
一百姓欣赏后喃喃道:“不知请了哪位大家提笔。”
“听闻饶州有位书法大家清安居士,应是他的字。”
略有富态的中年人语气肯定,周围的人不禁对他有些崇拜:“原来如此,兄台好眼力啊。”
“略懂略懂。”
先前探头的一位书生忍不住转身,摇头:“并非清安居士所书,清安居士之字方正茂密,体态豁达端庄,而此人之字简省多变,运笔豪放洒脱,非一人所写。”
那人脸色一红。
他虽读过一些书,在目不识丁的人面前还能装装样子,但一旦碰上行家就有些班门弄斧了。但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戳穿到底有失脸面,他羞恼不已,原本还想厉声争辩几句,见是一位穿着官学学袍的书生开的口,立刻转变态度亲切道:“这位秀才郎认得居士的字?”
年轻书生小心觑了一旁的夫子一眼,讪笑:“官学中存有清安居士书写的文章,小生有幸拜读过。”
“原是如此,是小人眼拙了,”秀才郎的地位在饶州不低,普通商贾自然得捧着,“不知秀才郎可知此地有何用处?”
书生求救地看向老夫子。
“福幼院……京城和江南设有福田院予单老孤稚不能自存者,这福幼院大抵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福田院近二十年荒废了,寻常人不知道情有可原。”
“为何荒废,此是利民恤民的好法子,怎的废了?”
问话者声音稚嫩,夫子摸了摸一个到他腰际的学子脑袋,和蔼一笑,却是没说话。
“自然是朝廷贪腐负担不起。”
几人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人,老夫子闻言转过身,对上了一张病弱的脸,他先是愣了一下,后笑道:“敛之,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该收一收,否则只得改名叫周放了。听闻你进出过福幼院,原是真的。”
“老师。”
周存咳了几声,淋雨又加上接连不断的民事,他一直未好好休息过,身子骨一直不利索。
“瑞安王在里头,您要随我一起去见见吗?毕竟他曾是您……”周存注意到窥视的目光,止了声。
看热闹的人本来见到朝廷的大官都心生惶恐想要离去,可又好奇心作怪,忍不住听一句再听一句。
这位老者看来也不单是普普通通的官学夫子,那位富态商人更是一脸悻悻,幸好当时嘴巴牢,免得祸从口出。
沧林地动,瑞安王的名号在饶州家喻户晓,不了解瑞安王为人的百姓恨不得把他比作在世神仙,但老夫子听到魏游的封号,亲睦的脸一下子铁青:“还真是他?你老实说,他是不是抢了你救灾的功劳。”
“没有,”周存诚实地摇头,“人是他救的,实际上要不是他坚持撤离,这回沧林地动死的人数还要翻两翻。”
老夫子冷哼了一声:“歪打正着罢了。”
亲身经历了地动的事,周存不觉得魏游是歪打正着,魏游真的变了许多,不过他也不会这个时候触老师的霉头:“老师,不见瑞安王,您还不见江盛吗?江盛同在福幼院,您难道不想见见他吗?您难道不想知道这福幼院有何用处?”
江盛那孩子有文采有抱负……可惜了。
老夫子叹了一口气:“罢了,我同你一块儿进去。”
福幼院的人识得周知府,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见了后堂前的刘和德,几人才停下来。
“周大人,庞大人,”刘和德行礼起身的动作堪堪停住,偏了一寸,“谢大人……”
谢老托着他的手臂,打断行礼:“早就不是什么大人了,左右不过是一名普通的教书先生,哪里敢受你这一拜。”
刘和德心情复杂,在京时谢大人何等铁骨铮铮,意气风发,今日一见却已老态龙钟,没了当初的精神气,当年的事对谢大人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叹惋归叹惋,刘和德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王爷和王君在书房议事,奴才带几位大人过去。”
人在书房,但没议事。
“魏游,我手疼。”
案桌前,江盛举着毛笔揉手腕,语气软软糯糯,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