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相比一楼装修得较为潦草,只是刷了个墙,安装了一盏电灯,用来充当仓库而已。
“小而精嘛,反正这地方也不用办你那时装展览。”骆明煊不以为意。
他记得上海那家时装屋,当日刚一放完鞭炮,便有不少被开业动静吸引的过客进店逛衣服。
“别着急嘛,咱们这铺子装得这样时新,许多人一看铺面如此,就觉得里头东西定然消费不起,也就不愿进来了。”
“道理我都懂……”
几人不约而同转头,就见一个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的年轻男子推开店门走了进来。
“订衣服?”未等员工回答,纪轻舟便条件反射地先一步接了话:“是指量体定制?”
“只需你们每次出新衣,都搭配一批适合她年纪、尺寸的衣服,送去府邸即可。但不必送太多,每月五至八套便足够。”
纪轻舟见状,便同解予安一块坐到了柜台后的椅子上,旁观起新员工的业务情况。
男子依言打开钢笔,在本子上留下了详细的地址信息,结束后道:“那麻烦你们明日先送几套至府邸,账单届时会有人直接结清。”
“汉府街钱公馆。”骆明煊在他离开后,才念出了那地址名称,“这是哪位大户人家?”
解予安点了下头:“总督署的。”
“行吧。”纪轻舟喝了口茶,放下杯子,不再顾虑此事。
“诶,我正想同你说呢。”骆明煊合起了名册递给胡店长,好整以暇地倚着柜台道:“你要买云锦,起码是要提前一年订货,否则寻常绸缎庄定然买不着。但我办事,那叫一个可靠,我还是帮你找着了!
“那老掌柜我之前已去同他攀谈过,那几匹妆花缎他说不准备卖,但你出价高呢,他视情况也许可以割舍一匹,你可要去看看?”
第165章 妆花云锦
三人到其住处时, 是他的孙子孙媳在客堂接待的他们。
老人年过七十,身板瞧着却挺硬朗, 穿着身旧布衫,留着灰白长胡子,即便在大热天里也戴着顶丝绸小帽, 从帽子后方探出鸭屁股般蓬乱翘起的头发来。
见着老人从后厢房出来,骆明煊便很是熟稔地凑了过去打招呼:“先前同您说过,我一好友想要购买云锦, 今日我便将这二位兄弟给带来了!”
“尤其这位兄弟, ”骆明煊拍了拍纪轻舟的胳膊,接着道, “他可是如今上海鼎鼎有名的新锐裁缝, 您这缎子给他拿去做成衣裳,定能叫您这的云锦藏品价值再上一个台阶!”
而那老先生闻言却约莫信了几分。
“朱老先生, 他的话呢,您随意听听便罢,不必放在心上。”
老人摇了摇头,喝了口茶后,缓缓说道:“并非我看轻你,我收藏的那几匹料子,不是你这小辈可折腾得起的。即便你有再多的钱财,再好的手艺,那料子被你用去做成衣裳,那就是在糟蹋宝物。”
骆明煊则已上前一步,想要帮兄弟说说话。
“听您这么说,我就更有兴趣了。您放心,我这人做事一向懂得分寸,要真是我驾驭不了的面料,我也不必打肿脸充胖子,非要拿它来做身衣裳,这不是砸我自己的招牌嘛?不过幸运的是,至今为止,我还没有遇见过那样的料子,不知今日能否在您这开开眼界?”
朱老先生听他这般发言,似乎也被激起些劲道来,接着就放下了茶杯,站起了身道:“好,那今日老朽便带你们开开眼。”
纪轻舟三人跟上他的脚步,进入后厢房后,才发觉这屋里头还有一个正临河畔的露天台榭。
朱老爷叫他们三人先在这坐着等候,旋即就让大孙子搬来了四只长长的木盒子放到了桌面上。
还郑重其事地叫他孙子抱着,走到阳光直射处,将那锦缎从丝绸布袋中取出。
待这匹缎子正面展开,落入阳光之下,两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老先生多半是想要给他们的一个震慑,首次打开便是这样一匹色泽华丽纯粹的朱红色织金云锦。
而纵使是在阴影处的部分,那花纹依旧金光熠熠,一眼看去,可谓是霞蔚云蒸,鲜艳灼目犹比赤色晚霞。
明白了纪轻舟为何这般态度严谨地非要亲自来这挑选购买,而不是叫他托人砸钱代购。
“不如这次我来打开?”
朱老爷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好,那你来打开。”
起先看见的是一片金黄,尔后便见灿烂繁丽之花纹映入眼底,令人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发出轻轻的惊叹。
所谓金宝地,就是以圆金线织满地,再于金地上逐花异色织出五彩缤纷的花纹图案,是织金与妆花的结合物,因此在色泽丰富的同时,又金光灿烂,尤为的富丽堂皇。
同时他也明白了方才老人家为何会说用这料子裁制衣裳就是暴殄天物,寻常人的确很难压得住这样夺目灿烂的颜色,约莫也只有极为盛大庄重的仪式上,才会用到这般华丽的锦缎。
一匹宝蓝色彩蝶织金的妆花纱,同样明闪闪的很是漂亮,但有了前两匹的映衬,显得相对温柔素雅,却也别有一番韵致。
这一幅妆花缎已不再是一匹料子,而是一幅以清代画家石涛的《秋山红叶图》为蓝本,用着天然染料染色的丝线、金银线与禽鸟羽线织造而成的绚丽优雅的妆花画作。
“哇,这得织上多久啊……这都有上百种颜色了吧,太厉害了,那些织工……”就连见识过无数好料子的骆明煊也禁不住感慨敬佩道。
纪轻舟虽在现代见过一些华丽美妙的云锦作品,依旧被眼前这一幅料子惊艳得挪不开眼,心脏怦怦跳动着,像是见到了心爱之人。
“的确是华美精贵无比,但正是我想要的。”纪轻舟直言开口道,“不知您要价多少,才愿意割舍?”
“不裁开,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纪轻舟截断了他的话道。
“不裁开,如何能制衣?”老人对他这年轻人的话语很是不信任,
纪轻舟说罢,转头朝着解予安勾了勾手,接着就从对方肩上的背包中,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纸笔,坐到了桌子旁边开始作画。
老人让孙子收起了锦缎,走到桌旁斜睨着眼,略有几分好奇地盯着他的画笔,尔后便见短短几分钟间,一位端庄窈窕的女郎在他笔下诞生。
披肩上以较为潦草的笔触绘制出山峰、树木的图案,画得虽简单,但能一眼看出这披肩正是那一幅妆花缎。
朱老爷拿着画纸,抻着后脖子远远瞧着,说:“你这还算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