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轻舟点点头,又不禁冷哼了声:“巡捕房就在斜对面,有本事他就来砸我的店。”
“不过你店开在租界内,到底安全些,对了,那巡捕房的,你可有去关照过?”
沈南绮闻言反倒有些惊讶:“你这店就开在附近,他们没来问你收?”
“是吗,那就好办了,你回头再同你同学说说,让他们巡逻时留意些。”沈南绮松了口气道。
纪轻舟则暗暗有些诧异,桌下膝盖碰了碰对方,稍稍凑近问道:“这事儿你怎么没跟我提过?”
“这么突然,你这是担心我吗?”纪轻舟微微挑眉,含着笑意小声说道:“放宽心吧,我那工作室店门那么隐蔽,对面又是巡捕房,没人会去砸我们店的。”
“……”一时间,纪轻舟简直无语得有些想笑。
结果这日蹭解予安的车到了工作室,进入门厅,却见胡民福挂着张忧心忡忡的面孔,神色有些奇怪。
胡民福瞧了他身旁的解予安一眼,从柜子里拿了张折叠的报纸给他,说道:“今日我来店里时,发现院门上不知被谁贴了两张无字封条,还留了封恐吓信在这,信纸便是这报纸。”
报纸只是随意一份小报,上面用细细的毛笔字写了大段文字,大意便是说他所画的时装画华而不实又伤风败俗,乃是以奇装艳服引诱无知妇女堕入歧途,他若还有良心,便应立即停止投稿作画,否则日后定会被正人义士笔伐口诛等等。
“没什么,就今早报纸上那一套,还恐吓信呢,一堆老掉牙的说辞。”纪轻舟将报纸给了胡民福道:“处理掉吧。”
他伸手从胡民福手里要来了报纸,转交给黄佑树,吩咐道:“拿去巡捕房报案,再同督察长说一声,叫他们夜间注意对这附近的巡逻。”
纪轻舟对此没什么意见。
不过这种半夜出没的老鼠时不时的来这么一下也挺恶心人的,能抓住自然最好。
随后拉着解予安上了楼,让他去书房坐着等阿佑回来,自己则去工作间,准备先查看一下给宋瑜儿的作业,而后开始工作。
正想看看他们的工作进度,却见冯敏君和叶叔桐等人都一动不动地用忧虑的目光望着他,似乎有话想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宋瑜儿眉头微蹙道:“那您之后,还继续给画报投稿吗?”
几人见他心态平稳,未受到影响,心情也都跟着放松了许多。
叶叔桐赞同说道:“正是如此,写恐吓信此等下作之举,为的便是搅乱你的心态,你若真因此改变了画图风格,就怕这幕后之人还要洋洋得意,将你当成是任他摆布的棋子了。”
“好,干活,天塌下来还得干。”叶叔桐叹气应声。
也不知是否为早上那事的影响,工作室员工这一整日做活都分为认真,甚少出差错,故而完成今日的工作任务时,时间才刚到下午四点。
难得有一日能提早下班,纪轻舟心情也不错,关了制作间门后,便哼着歌进了书房,打算趁这会儿给骆明煊的印花小作坊画张面料设计稿。
风从树木间吹来,穿过窗子,吹得桌上书页翻动,蕾丝窗帘翩翩起舞。
一天下来,他手边书架上摆着的泡有浓茶的玻璃水杯已经喝到了底,杯子边缘泛着茶叶泡过后特有的橄榄绿。
“嗯,忙完了,员工也下班了。”纪轻舟口吻明快道。
“啊?你怎么突然想到去外面吃?”纪轻舟略感惊讶,旋即若有所思问:“该不会,是担心我心情不好,就想请我吃顿大餐,安慰我吧?”
解予安却是一脸的从容淡然,不紧不慢道:“今晚家里没人,父亲母亲都在外吃,兄长他们带着孩子去了赵家,索性我们也去外面吃。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就为了解释一句自己并未担忧关心他而已。
解予安听闻此言不知想到什么,耳尖微微有些泛红,面无表情点头:“你非要这么认为,也可以。”
正好他忙活了一下午,也有些饿了,既然解予安预订了餐厅,纪轻舟也就改了主意,决定放下工作,去和解予安吃饭。
纪轻舟原本以为两人用餐,自己多少得帮忙给他布个菜,不过解予安显然也考虑到自身眼睛不便,给自己所点的食物都是些简单容易入口的。
法餐吃完时,夜幕也已降临,望着窗外马路上斑驳的夜景,纪轻舟心情感到舒畅许多。
但性格明朗,不代表完全没有负面情绪,本来工作就繁忙,还要被人在报纸上指桑骂槐,不在乎是一回事,但心里多少存着几分郁气。
纪轻舟靠在椅子上注视着对面仍在慢条斯理进食的男子,抿了抿唇突然说道:“多谢啊,解元元。”
“那当然是……”纪轻舟狡黠笑了笑,说道:“当然是谢你请我吃大餐啊,你以为呢?”
“怎么这么小气啊你,”纪轻舟轻轻咋舌,故作不满道:“行行行,下次请回来……”
一场秋风携雨而过, 萧萧飒飒,满城寒意渐浓。
今夜在皇后饭店宴会厅举办的是一个外交晚会, 接待的是两位名声斐然的外国文学家,因此受邀而来的要么是政界人士,要么是文人雅士、教育家等。
今日便特意换上了那套黑色金丝绒的鱼尾长裙,戴上了与礼服图案相呼应的小百合手镯,还模仿《摩登时装》画报上的造型, 精心打造了个侧盘发, 留下几缕发丝烫了烫卷, 垂落在胸前,端庄典雅中透着几分清丽。
不过陆雪盈今日是作为那两位文学家之一的翻译参与此次宴会的, 故而得一直陪伴在外宾左右,做翻译介绍。
“诶呀, 累死我了, ”陆雪盈一走到闺蜜身旁,便松懈下来抱怨,“早知便不揽这活了, 从早陪到晚不说,参加宴会也没个时间打扮。”
她目光打量了几眼江珞瑶今日的打扮,赞叹道:“你看你这装扮得,闪闪发光跟公主一般,我都不敢站在你身旁,想必今日过后,又有不少青年才俊要相思成疾了。”
“我这件啊,还是今年刚开春那会儿在泰勒先生那做的,过了好几个月才送来,那时候天都热得跟火炉似的了,哪还穿得着,不料现在却是穿上了。”
“谁知道呢,也许是有什么特殊目的吧。”
“诶,这不正是泰勒先生吗?”认出那中年男士的身份,江珞瑶立即以目示意,让朋友看向那个方向。
对方穿着深灰色的大礼服、拿着古铜色的手杖,兴许是为了掩盖发际线和那逐渐斑白的发色,便将头发剃得很短,圆润的脑袋在人群中亮得突出。
毕竟她正穿着对方亲手所做的裙子。
“您的这套礼服,非常漂亮,这样高雅华贵的风格,让我想到了一位我素未谋面,但欣赏已久的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