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知道是画报在前,绸缎庄在后,说不准是泰明祥先出了这料子,人家画师直接挪用了图样呢。”
作为纪轻舟的老客户,她自然知晓画报是谁画的,心里认为凭纪先生的才能,应当不会在时装画上挪用这种具有新意和特点的花纹。
“也有此可能。”某个对画报很是推崇的女学生附和了一句,旋即她便扭头朝掌柜求证道:“左边架子上那几匹料子的花样很是新鲜,可是用的纪先生的图样?”
“那些啊都是店里新来的料子,是我们新请的图样师傅绘制的,他确实姓纪。”
“可以啊,你们泰明祥如今也是好起来了,居然能请到纪先生做图样师傅。”
那个准备扯些料子带去学校自己捣鼓洋装的女学生问道。
“不必这般麻烦,你看这个挑选即可。”
这位纪先生究竟何许人也,分明是他们泰明祥雇佣了那人做图样师傅,怎么在这些女学生口中,反倒成了他们泰明祥蹭人家的名气了?
过了会儿,兼任茶房的胡民福端着放有茶具的托盘过来,提起漂着柠檬片的玻璃茶壶向玻璃杯中倒了半杯的柠檬水。
吴柏玲看到茶房送茶水过来,就扫了一眼。
随意道了声谢后,她伸出戴着名贵宝石戒指的右手,拿起刻花玻璃杯送到唇边,喝了两口清香宜人的凉白开。
“没事,坐这翻翻画报,喝喝柠檬水,蛮暇意的。”吴柏玲说着目光扫向茶几,喝了一半的水杯正在玻璃窗反射的日照下闪着亮光。
“他可是个大忙人哪。”女子接过画本,侧身倚在沙发扶手上说道,语气里带着一股慵懒的调子。
吴柏玲似乎察觉他的诧异,展开笑容道:“纪老板是不是觉得我和那日来的时候脾性有些不像?还不是那个英国佬,就喜欢温柔天真、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我便只好装出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温顺得像个假人,但他很是喜欢……你可要替我保密哦。”
吴柏玲这才放心地低头垂下视线,认真地看起了设计稿。
图上所画的女模穿的是一套卡肩式的白色缎面婚纱,不论翻折的领口也好、及地的A形裙身也好,还是上窄下宽的喇叭袖,所用的都是同一种洁白的缎子。
婚纱的腰带也采用了镶满黑色羽毛和红色玫瑰的设计,这种华丽的腰带收紧着模特的腰身,尾端又犹如捧花般地垂落在裙身一侧。
原本有些突兀的用色,在这白色头纱的掩映下,顿时变得安宁、平衡,且分为吸引眼球。
没有刻板印象中那重重白纱与膨胀裙身的累赘,没有繁丽复杂的蕾丝装饰,层层的褶边或不便行动的拖尾,仅用了两种面料,打造的氛围却是如此的高雅、独特,温柔浪漫又夹着些许妩媚,很是超出了吴柏玲的预期。
看了一会儿后,吴柏玲发自内心地赞叹道,随后又轻轻叹了口气:“可惜,这红色玫瑰与黑色羽毛的搭配太浓郁了,不像是他眼中纯洁温柔的未婚妻会喜欢的款式。”
在画设计图时,他便觉得以吴柏玲带给他的初印象,大概不会喜欢太浓郁的色彩,只是实在难以割舍这个版本才将其绘制了出来,想着万一人家能接受呢?
吴柏玲闻言便又往后翻了一页。
如此一改,配色上瞧着顿时就柔和温婉了许多。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要维持在查尔斯心目中的形象,只能放弃自己的真实喜好。
“不必可惜,好的设计是源源不断的。”纪轻舟安慰道,“那么,您就选定是紫罗兰那套,不用再修改什么吗?”
吴柏玲又翻到了后页,仔细端详一阵后,感慨:“其实这一款也很漂亮的,但您为何不直接给我看这一套呢?太坏了,纪老板,以后我怕是想起此事来都要遗憾一番。”
纪轻舟似很有感触地微微点头,继而沉静地笑着添了句:“往好了想,这也不失为一份回忆。”
婚纱的单子顺利结束, 送走吴小姐以后,纪轻舟提着新鲜进账的一百五十元尾款到了二楼书房,将一卷卷的银圆收进了蝴蝶桌下方的抽屉里, 准备等哪日解予安来给他送饭的时候,坐他的车一并带回去。
最近的几笔订单赚得都不少。
不过收入高了,相应的支出也更吓人了。
但总体而言, 他仍是赚了不少的,起码目前总存款数额突破千元是个客观存在的事实。
拖得越久,抵押的利息越高。
算完收支,纪轻舟合起账本, 看了眼时间, 随即起身去对面的制作间继续干活。
“又断了, 又断了,啊啊啊这是什么工作啊……”
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接着若无其事地推开了房门。
坐在裁剪台旁的宋瑜儿低着头、神色认真地干着活。
奇异的是,某人发出这样癫狂的动静,冯二姐等人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连抬头瞅一眼的好奇心也没有。
这已是他不知第几次听见叶叔桐的发疯嚎叫了。
不过也是因为他们手上在做的这套戏服确实有些太折磨人了。
说实话,开始制作后,纪轻舟自己都有些后悔,为何要设计得这样复杂。
而最为可怕的还是那黑色的羽毛披肩。
制作流程需先从那购买来的一袋袋鸵鸟绒羽中挑选出合适长度的,长长短短约莫七八根用线绕成一簇,再正一簇、反一簇,错中有序地缝制到底布上。
这过程已是足够繁琐,更麻烦的还是纪轻舟设计穿插在羽毛间的金线。
而他们所选用的绒羽细细长长,柔软又脆弱,编织过程中稍不留意就容易断裂。
目前这羽毛披肩的制作就分给了他们三人,挑选梳理羽毛的工作交给了宋瑜儿,给羽毛编织的工作交给了叶叔桐,纪轻舟则负责将羽毛缝到底布上。
而这条披肩依照计划是要在三天时间内做完的,今日做不完便要加班,可想而知叶叔桐有多崩溃。
“没有,只是给客人看个设计稿而已。”纪轻舟无奈一哂,摇了摇头坐到凳子上,拿起纤细的手缝针穿上丝线继续自己的工作。
盯着手下编织到一半的金线和羽毛发了会儿呆,随后认命般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坐直身体,手指熟练地抽出金线,开始重新编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