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韧青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从明晃晃的日光下消失,过了片晌,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被触碰的头顶。
幸好,他早晨是洗了头的。
因那套礼服上遍布着玫瑰图案的花纹,纪轻舟姑且称其为“黑玫瑰”。
在市场上肯定没有办法买到以花瓣形状渐变晕染的面料,只能使用裙身底色的料子,裁成衣片后,托人或者自己染色。
比起后续给每一片裙摆上亮片的工作量,染色那点活真算不上什么。
纪轻舟之所以选择这个花样,是因为他之前给金宝儿购买那条波点裙面料时,在洋货店看见过这个料子。
如今距离金宝儿那笔单子已经过去快一个半月了,不知那匹面料是否还有剩余,有剩余的话存货是否充足。
除了这两种主面料,还需要制作披肩、手套和帽子的丝绸面料。
这些布料,除了玫瑰印花雪纺需要去洋货店购买,其余几种纪轻舟都在王老板的绸缎庄都看见过,于是走出巷子后,他就径直地去往了同孚路的“王善兴”绸缎庄。
那是个穿蓝布短衫与黑色百褶裙、做学生打扮的女子,她怀里抱着一卷翠蓝色的料子,站在柜台旁,正捧着本薄薄的卡纸册子,神色专注地对着上面陈列的一排排布料样板做挑选。
实在是这绸缎庄高大宽敞得很,而那些名贵的绸缎料子往往都置于高架之上,普通顾客只能远远挑选,点名要哪一种,伙计才会将料子拿到柜台上来给你细瞧,这于他而言着实不大方便。
“毕竟有些料子花纹手感相当出色,而颜色却不大起眼,容易被人直接忽略,那岂不是埋没了吗?”
还别说,这法子挺有效果,王老板这两天卖出的绸缎销量显著提升。
纪轻舟也不客气,进店便将自己的需求清晰而快速地说了一通。
王老板一听喜形于色,马上找到他想要的那匹料子给他确认了一下,接着便让伙计好好地包装起来。
这抹零算是抹了不少了,不过纪轻舟本就要得多,抹零这事也就是多赚点少赚点的区别。
“那真是多谢王老板了。我等会儿还要去别的地方,等伙计给我打包好后,能否帮我送到店里去?”
纪轻舟点了点头,接着便从包里数了九块大洋放在了柜台上。
王老板乐呵呵收了银圆,倏然望了眼旁边那姑娘,又道:“纪老板请稍等一下……诶,小姑娘你挑好了吗,要选何种颜色?若挑不出来,不如让这位先生帮你参谋一下,他便是开成衣铺的,肯定眼光好。”
对方估计是站在那挑了有一会儿了,听老板这么一催就有些不好意思,转动凤眼快速地看了眼纪轻舟,问:“您是裁缝?”
“嗯……”少女考虑了几秒,说道:“我准备用这料子做一件袍子,您应该知道,就是近段时日风行的那种窄袖旗袍,但不知该选哪种颜色的料子做包边。用这浅蓝或碧青的,包上一层‘韭菜边’,固然也好看,但觉有些单调,而旁的颜色,又难以搭配……”
“红色?”少女于脑中想象了一下,微微摇头:“那不是喧宾夺主了吗?”
“您是说那种细细的包边?”
少女当即将自己手里的料子放到那枣红的料子旁比对了一下,思索一番后扬起笑脸道:“这搭配似乎不错,多谢指点。您是在哪开成衣铺啊?您招学徒吗?”
“嗯……我还在考虑中。”女子口吻犹疑道,抬头瞧了眼纪轻舟的脸,似乎才注意到这裁缝尤为的年轻俊俏,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举止太过于轻率。
纪轻舟见状就没有多说什么,朝着王老板点了下头,走出了店门。
按计划购买完所需的料子,并请店铺伙计送到他的店里后,纪轻舟就回了解公馆。
陪着解予安一块吃了顿饭,两人稍作休息后,就坐上了阿佑开的车,前往霞飞路的新洋房。
事实不出他所料,等纪轻舟三人到了霞飞路与宝建路的交叉口时,就发现路边停了一排车。
不仅是骆明煊和他的朋友提早到了,长丰商行的送货队伍也提前抵达了。
分明他这主人不在,一干陌生人等却忙活得热火朝天。
事实证明,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是会笑的,纪轻舟此时望见那画面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还能怎么,”纪轻舟咋舌,“猴子称大王了。”
“你们也太慢了, 多亏我早到了一步,否则岂非要叫人家商行的兄弟在门口干等着晒太阳了嘛!”
“你是怎么进去的?你应该没有钥匙吧?”纪轻舟疑惑地扫了眼敞开的大门。
骆明煊叉着腰带着点得意的语气说道,旋即话锋一转,故作深沉地教育:“这便是你们的不对了, 安全意识太薄弱, 怎么就知道锁正门,不锁侧门呢?”
看在骆明煊也是好心帮他忙的份上, 纪轻舟便没有追究他给自己胡乱安放家具的过错, 转头让阿佑看着点他家少爷, 随后就走进屋里纠正起家具的摆放位置。
至于其他, 则是要多乱有多乱。
下午两点, 酷暑难耐,搬完家具后,除了行动不便全程只能坐在沙发上等候的解予安, 所有人都出了身热汗。
商行伙计离开前,纪轻舟最后楼上楼下地检查了一圈,确定家具数量、尺寸、质量等皆无问题后,就送走那些搬运工,踱步进了会客室,坐到了长沙发上休息,此时才有空闲结识骆明煊带来的两个朋友。
而另一位,生得颇为健壮,长相平平,肤色黧黑,甚至比骆明煊还要黑上几分,看着就像个资深钓鱼佬。
那名叫林崇义的男人闻言,很是江湖气地朝纪轻舟抱了抱拳。
作为常和骆明煊混迹一块的酒肉搭子,林崇义显然也是个自来熟,一见面便呲着大白牙向纪轻舟提出了难题。
“您是说,我只需剪短头发,不需要更改着装打扮,就已是最俊的了?”
“扯吧你就,人家轻舟的意思,分明是说你没救了,改不改的都一样丑。”
“嘿,嫂子就爱说笑话,你不知道吗?这么多年了,你不会还没认清你长什么样吧?”
短短几句话间,这两兄弟就开始追逐打闹起来,骆明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刚刚还跟条死狗似的热得起不来身,这会儿又生龙活虎地窜到门外去了。
纪轻舟却被他这声“顽猴”戳中了笑点,兀自笑了半晌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