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小会客室的装潢摆设显然要比楼下舒适得多,有沙发茶几、桌椅书柜,有个专门的茶房泡茶收拾,书柜上放着些休闲读物与其他报社的报刊,甚至还有扑克和麻将,俨然是一个小型的休闲俱乐部了。
这条街因为就在福州路上,周围的点心铺子熟食店都很是丰富。
“是,不过每日最热闹的时候还是在晨光熹微之时。”
“那我还真想见识见识。”纪轻舟牵着嘴角回了句,走到皮沙发旁,挨着解予安落座。
他边喝茶边问:“你们这有这么多的椅子,平时客人不少吧?”
纪轻舟听了不禁失笑,仿佛已经瞧见了骆明煊那挤眉弄眼、鬼鬼祟祟的表情。
袁少怀瞧了瞧他身旁沉默不言的男子,觉得此人似不大好相处,就朝着纪轻舟笑吟吟接话道:“看不见无妨,摸牌肯定能摸出来!”
纪轻舟刚这么开玩笑,便感到手指被身边人轻轻地掐了一下。
“这么正啊,那我以后都不敢在他面前打扑克了,怕他报警给我抓了!”纪轻舟打趣着,反手握住他的手掌,拇指在他手心里挠了挠。
纪轻舟这才记起来意,在邱文信目光转过来时,从容开口道:
邱文信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无厘头的问题,不过左右也是闲谈,他没怎在意,就回道:“这个么,天灾人祸出乎意料的皆是横祸,作者用的也没错。”
这个问题就更古怪了,在解予安看来,这完全不像是纪轻舟会好奇的问题,甚至感觉他是不是在隐晦地提醒着什么。
“你别管。”纪轻舟敷衍一句,注视着眼前脸庞圆润的文人:“信哥儿?”
既然纪轻舟问了,他便自我代入想了想,说:“是我便不会在回忆录中用这些模糊代词,是车祸便写车祸,是其他死因便直接写出来,除非是那种前因后果较复杂的,或是不好深究和提及的。”
“比如,这朋友涉及到一些秘密争斗,而他性格刚直,不肯服软,便为他人所戕害。”
他不由得面色一怔,怀疑是不是自己哪句话戳到了他的禁忌,就呵呵笑了笑,缓解气氛道:“当然,其他的可能也很多,比如这朋友不知节制,夜夜出去寻花问柳,结果太过激动,马上风而死,那就不好写明缘由了。”
纪轻舟蓦然回神,放松神色问:“你们说的是谁?”
“新婚当夜,前脚酒席刚散,他后脚便被抬去了医院,第二天上了报,叫人看了好一阵笑话。他自己倒不以为意,照样隔三差五地去光顾那些野鸡堂子,简直一点脸面也不要了……”
正聊着,去买零食的茶房提着大袋小袋的吃食回来了。
对方一进门便直冲沙发而来,看见坐在沙发上的纪轻舟二人,爽朗一笑道:“门口碰上阿旭说来了两位漂亮客人,我赶紧上来瞧瞧,还真是一表人才!”
“在下宋又陵,目前既是沪报记者,同时还经营了一家照相馆,”男子自我介绍道,“就隔壁的那一家鱼儿照相馆,二位来拍照,我不收费,底片于我留着做个收藏即可。”
纪轻舟于心里暗忖,旋即面露微笑回复道:“纪轻舟,目前在爱巷经营一家成衣铺,这是我表弟,解予安。”
“怎可能顺利?开价三十圆一张,否则便不接。”
袁少怀显然不信,皱了皱眉疑问:“你妹妹她会作画?”
纪轻舟闻见那桌上的卤鸡爪子香得很,正犹豫着要不要拿一个啃,听见他们提到时装图,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哦,那不是鞠老兄他上回写了个抨击新式旗袍的短评嘛,没想到能惹来那么多的议论关注,邱先生觉得此道有利可图,可以借机出个副刊,就如同《点石斋》那般的画报,专门放上那些最新流行的时装画,暂定半月出一期,要我们去找叶世白先生约稿。”
“但他叶先生什么来头,人家给那些大公司画月份牌可都是开价八十块一张的,我们这小生意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做不下去了,他嫌麻烦,压根不想接。”
最流行的时装画?出半月期刊?
真是没想到,来报社一趟还能遇到这样的惊喜,他正愁没地方给自己打广告呢,于是便厚着脸皮道:“你们要是不介意画手是个没名气的新人,我倒有个好推荐。”
纪轻舟微微笑了笑,抬手指向了自己。
“你会画时装美人?”宋又陵微微扬起双眉看着他, 直率询问,“你不是开成衣店的吗?”
纪轻舟坦言道,“不过你们要做的画报不是以传播新潮服饰为主吗?至于人物背景和模特的形体面容,想必不用太精细吧?”
袁少怀先是神色诚恳地提醒了一句,旋即又一改口吻, 露出笑意道:“但是叶先生报价太高, 邱老板是生意人,为一份前途未卜的新刊,他肯定不会愿意出这高价。
邱文信虽说性子澹泊, 甚少与人争锋, 在自家的报社也跟个小职工似的勤勤恳恳地工作,每周只在报上登一两篇稿, 每次还只占一个小小的美食板块, 将更多的位置留给那些他觉得出色有意思的投稿。
邱文信虽不觉得身为前戏曲工作者,现成衣铺老板的纪轻舟能画出令他们特别满意的、足以出刊画报的时装画,但并不介意给对方这个机会。
他这慧眼如炬的,全部瞧在了眼底。
故而即便是给老朋友面子,他也必须得给纪轻舟这个机会。
纪轻舟自然明白他们的顾虑,沪报好歹是销量偶尔能赶超申、新两报的大报社,要出新刊必然得好好地审核商定一番,闻言便一口答应下来:“好,那我回去整理整理,过几日寄到你们报社来。”
一边吃着买来的熟食点心,一边喝着茶水,天南地北地闲谈,时间眨眼就过去了一个钟头。
离开报社,到了楼下,纪轻舟还惦记着那卤鸡爪诱人的香气,回想邱文信吩咐茶房时所言,那广东馆子应该就在这附近。
等他提着香喷喷的鸡爪子坐到车上,解予安闻见香味,才知他去做了什么,问:“想吃方才为何不取?”
纪轻舟口吻明快道,“但在你面前就没事了,我就喜欢跟你吃饭,我吃成什么鬼样你都看不见。”
由于这边道路狭窄,人流也多,黄佑树开得很是平稳缓慢,直到汽车驶出望平街,一路往北进入到南京路上,他才提起速来。
“不告诉你。”纪轻舟直截了当回应。
谈起此事,纪轻舟也很烦恼,邱文信的回答虽然给了他一些思路,但依旧太笼统,真不知要如何避免那劫难。
解予安微微一愣,问:“这二事有关联?”
“有需要的话,自然得去。”
“为何?”
纪轻舟绞尽脑汁劝说他道,“反正你从军就是为了报效国家嘛,从商也能报国,也能帮助老百姓,有志之士做什么都没差,你干脆换条路子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