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口感慨着，视线转动间忽然落在了桌面角落的那一叠报纸上。

“诶，你什么时候订了沪报？”他略感稀奇问，伸长手臂拿来了报纸翻阅。

纪轻舟翻到后页的板块，原本是闲着无聊想看看邱文信的美食专栏，结果一翻页就见整面报纸皆是一幅幅的女子照片。

纪轻舟立即反应过来，目光快速浏览间很快找着了金宝儿的照片。

想起金宝儿之前还向自己拉过票……纪轻舟扫了眼报纸下端，找到了选票表格，随即朝黄佑树道：“阿佑，给我拿把剪刀来。”

见纪轻舟坐直身体，拿起剪刀剪那报纸上的选票表格，他好奇问：“纪先生，您是要给哪位佳人投票吗？”

黄佑树立即寻找起二十四号来，几乎没怎么细看，目光便锁定了那戴着玫瑰面容娇艳的女子相片，说：“我找到她了，这位小姐似是里面模样最端正的。”

可惜，并未引来两人的注意。

“也并非只有报社，听闻不少戏院门口也设了投票箱，或者您还可以直接用信封寄过去。”

他去报社一条街，是因为距离租下店铺已过去两个月，当初租赁缝纫机时说好的是两月付一次租金，明天就得去找吴老太的儿子结下两个月的租金了。

黄佑树刚要应声，解予安就冷不丁地开口：“明日起不订了。”

解予安似是早已在心里想好了说辞，闻言便直接道：“一群商人嫖客为敛财获利搞出的下三滥比赛你也要参与？”

“我这客人她既然报名了，也想凭此一举成名，多一条出路，我看在她这件衣裙是我设计的份上，给她匿名投张票有错？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语速虽不快，但解予安愣是插不进一句话。

纪轻舟靠回椅背上，跷起了二郎腿，接着道：“再退一万步讲，我就是赞赏美推举美怎么了？人皆有爱美之心，但凡你的照片印在上面，我便是跟银行贷款，也要把全上海报纸买空了给你投票。”

“我就打个比方，只可惜没有男子的选美比赛，不然我高低得给你报个名。”纪轻舟稍稍缓和了口吻道。

“……”解予安哑口无言。

一时间，他似乎能理清纪轻舟的思路了，他只是个单纯欣赏美色的纯外貌主义者，无关性别、职业、性情、关系亲疏种种。

犹豫许久，解予安才接着方才的话问：“那如若我当初被炸伤的是脸呢？”

“什么？”

“……”

角落里，黄佑树嘴巴抿了抿紧，好险没憋住笑。

这下气氛彻底缄默下来，谁也不肯搭理谁。

“好了，别跟我摆脸色了，差不多到时间吃饭了。起来吧，陪你下楼，虽然我吃过了，但还可以再吃点，那份牛排的量少得跟开胃前菜一样。”

握着手杖，听着脚步声随对方往门口走的时候，他难得地产生了些许好奇，纪轻舟对美如此推崇，那他又是长什么模样？

偶尔脾气尚可，大部分时候都很是可恶的兔子……

见解予安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出了门便往右拐，纪轻舟连忙握住了对方的小臂，往左边牵了牵，无奈轻笑道：“没了我你可怎么办啊，解元元。”

“怎么，餐厅旁边的卫生间故障维修了？”

解予安犹豫几秒，若无其事地转身，淡定道：“也不急，去楼下吧。”

翌日下午, 吃过午饭后，纪轻舟在兜里揣上了那张选票，准备去望平街上的民报馆交个缝纫机的租金, 顺路去沪报馆投个票。

约莫也是闲得无聊，解予安只稍作考虑，便答应了下来。

位于福州路的望平街乃是大名鼎鼎的报社一条街, 好说除了个别几家报社在其他位置，大到可聆听中外世界声音的《申报》、《时报》、《新闻报》，小到《新世界》、《大世界》、《先施日报》等等的游艺“花报”, 都挤在这短短几十丈长的街巷上。

望平街虽短, 来往车辆行人却不少，两旁商铺林立, 可称得上繁华二字。

黄佑树驾驶汽车缓缓地在马路上行驶，到达民报馆门口时，纪轻舟先独自下车, 跑了趟报社，找到吴老太的儿子付了两个月的缝纫机租金，随后回到车上，接着往前开到了沪报馆。

又因为最近开办了选美比赛，作为合作方的报社，沪报馆在玻璃门外安置了一个红漆的铁皮投票箱，旁边还专门挂了牌子，写明了必须要购买某某报纸剪下选票投递至指定投票箱，否则无效云云。

据那老茶房所言，从这上楼就是报馆的主笔房了。

“您来得正巧，邱先生不久前刚上楼。”对方答道。

至于阿佑则表示自己留在车里等候，看着车子。

午后昏淡的自然光笼罩的屋子里，摆放着数张朴素的桌椅，几乎每张写字桌的台面上都堆满了稿件、报纸和信件，连地板上也摆满了书籍刊物，整个就是一幅乱七八糟无处下脚的画面。

此时报社里人不算多，除了坐在临窗位置埋头工作的邱文信，只有一个穿着蓝袍黑褂、长相老成的男子，和一个穿衬衫西裤、戴黑框玳瑁眼镜的年轻人。

待确认了确实没看错后，这才匆忙起身打招呼道：“你们两个今日怎突然来访，叫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纪轻舟微笑回复，问：“会打扰你们工作吗？”

邱文信说罢，就给他那两个正好奇望向这边的同事简洁介绍了一下道：“这二位是我的好友，解予安和纪轻舟。予安前阵子受了伤，不能视物，还在养伤中。”

另一老成男子也朝他们点了点头：“敝姓鞠，鞠谨钦。”

鞠谨钦显然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件事来，面色稍显凝滞。

这种事情处理不好，轻则吃官司罚款，重则深夜回家路上被人从背后一棍打晕也不是没可能发生的事。

“哦，这样啊……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不必紧张。”纪轻舟淡淡笑了笑，放过了此事。

袁少怀瞧出他们的矛盾，连忙笑嘻嘻地岔开了话题提议道，随即朝鞠谨钦一招手：“谨钦兄，去楼上喝杯茶歇歇？”

“那走吧，楼梯老旧狭窄，扶着点这位解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