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祝韧青记忆里,对这位骆少的印象就是个穿着花衣裳的黑猴子,而眼前此人英姿勃勃又倜傥不群,哪里还有几日前猴男的模样。
一时之间,他心中涌起一股危机感。
倘若但凡是个有点底子的男子,都能被装扮得英俊不凡,那他这模特的行当岂非人人都能上任?
回来后,他刚坐下拿起针线继续上主标,骆明煊便蹲着身体,凑到他椅子边问:“能同我说说这其中的要诀吗?”
想到这,骆明煊便觉可惜,怎么纪轻舟偏就进了解家,他元哥是最不需要做改造的。
“所以我推荐你穿西服,尤其是那种加了厚垫肩的男士外套,能很好地帮你掩盖缺点,撑起上半身的气场,比如你身上这件皮夹克。至于发型么……”
骆明煊听得连连点头,后面因为内容太多记不住,还从纪轻舟的草稿本上撕下一页,叼着笔头,将要点一条条记在了纸上。
记完之后,骆明煊将笔记折叠好塞进裤子口袋,随即道:“你这件外套我要了,多少钱?”
他面色泰然地站起身,将上完主标的旗袍放在熨烫台上,坦然回道:“价格倒没有很贵,不过还不能卖。”
“你没发现它还是半成品吗?连扣子都没上。”
他语气里带了点急迫,生怕纪轻舟不肯买给他,那之后还不知能去哪找到这样适合他的外套。
纪轻舟对上他眼巴巴的目光,心忖今天就是二号了,时间稍有点紧张,不过这件皮夹克离完成也就剩几道工序,实在不行大不了晚上回去加加班,就点头说:“可以。”
毕竟是解予安的朋友,又是泰明祥的少东家之一,今后估计会常有生意往来,纪轻舟便给他开了个友情价:“四十五元。”
“成交!”骆明煊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下来,看来是真不差钱的主。
相当于皮衣回本后,多挣了五块钱制作费,且白得了一匹苏罗。
骆明煊回了趟车里,取来银圆爽快地付了钱,随后脱下皮衣放在店里,约定两日后来取,接着便拿上自己的长袍,衣服也没换,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又过了几十分钟,纪轻舟将鹅黄旗袍整烫完毕,用竹麻纸包裹好,打上丝带,准备吃过饭后,带着衣服去趟方碧蓉家,给方小姐试穿。
即便真有点小问题,到了这一步,也基本不用再从头起版,在成品上做些修改便足够了。
方碧蓉家的住址就在爱文义路和派克路交界地带不远,他想自己反正要过去,那午饭就干脆回解家吃了,还能省下一份饭钱。
而今天凑得正巧,刚好是周末。
而从其住所那整洁考究的花园和红砖砌成的洋楼来看,收入也确实不菲。
其中一个朋友,纪轻舟认识,正是给他布置了一大难题的顾客施玄曼。
他还未见过此人。
方碧蓉平时性格娴静内敛,不善与人沟通,不过此时是在自己家中,身边又都是熟人,她便主动承担起了介绍人的工作。
很好,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名人的朋友还是名人。
此时的名媛或交际花可并非什么贬义词,在民国,想要成为上流圈子里的交际花,外表的美丽与着装打扮的时髦是最基础的入门条件。
既要有学识,懂得外语、乐器、跳舞、戏曲等,运动方面比如高尔夫、网球等也要掌握几项,说是十项全能也不为过。
“雪盈,这是世纪成衣铺的纪先生,他是解太太的表外甥。”方碧蓉随即同那少女介绍纪轻舟的身份。
她这话说得就好像裁缝是多下等的职业似的,只有毫无权势背景的人才会去做。
虽然陆雪盈确实有这个意思,却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地问出来,原本以她的想法,他们该是站在同一个阶层的才对。
“哦,”纪轻舟缓缓点头,意味深长道,“我还以为在上海靠手艺吃饭,是件受人尊重的事,看来你不这么认为啊。”
纪轻舟佯作不解:“在下区区一个小裁缝,哪敢曲解陆小姐的意思?你可别冤枉我。”
一旁施玄曼倏地笑了声,打圆场道:“好了纪先生,雪盈她没有贬低您职业的意思,我想是因为您确实长得不像裁缝,她才好奇多问了几句。”
但随即对上纪轻舟不含丝毫笑意的眼眸,考虑到对方毕竟是沈南绮的外甥,终是闭上了嘴。
“早知你在这,我便把你的那套衬衫裙一并带来了。”喝一口茶水润喉,纪轻舟朝施玄曼说道。
纪轻舟点了点头,说:“今早刚拿到货,五角一尺,这是我拿货的成本价,一分也没给你多加。”
她稍稍舒了口气:“那便好,我还担心您迟迟不给消息,是定不到料子,想着过两日去您店里问问,若实在没有,也只好换一套做了。
纪轻舟刚要随口附和两句,坐于对面沙发上的陆雪盈便忍不住插嘴道:“旗袍而已,何处不能做,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吗?”
对于陆雪盈,她向来不怎喜欢此人直来直去的性子,若非碧蓉与她是发小,而自己兄长又在陆雪盈父亲的手下做事,她都懒得与对方维持表面的和睦。
“再如何新式,不还是袍子,能好看到哪去?”陆雪盈想也不想便回道。
她刚这么喋喋不已地输出完观念,纪轻舟和施玄曼都还未想出反驳的话语,便听见右侧走廊传来皮鞋碰撞木质地板的哒哒脚步声。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一时间,惊讶地瞪大双目张开了唇,半晌未有言语。
方碧蓉的旗袍其实并不如沈南绮的那件那般的优雅袅娜, 它整体更偏向直身廓形,只稍微地收了点腰,使得它在青春期的少女身上更为服帖纤巧。
它不似寻常袍子那般的宽大厚重,予人以古董般的庄严与肃穆,而是轻盈活泼的, 文雅娴淑的。
款式既有洋装连衣裙的时髦, 又含着传统服饰的娴雅,正符合她们这般年纪的女学生日常着装。
若非她刚刚才对袍子的种种缺点输出一通,且这件旗袍的制作者又在言辞上对她颇为不客气, 恐怕在方碧蓉刚一走进会客厅时, 她就忍不住凑过去拍手称赞起这式样别致的旗袍了。
紧接着,她眼神亮亮地看向纪轻舟:“纪先生真是好手艺, 这旗袍与您画稿上的一模一样, 叫我更期待我的那件袍子了!”
方碧蓉面孔微红地摇了摇头:“大小合适得很,料子也柔软舒适,您的手艺很出色,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