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前，他用幌将门口写着“吴氏成衣铺”的幌子挑了下来，如此，这家裁缝铺才算正式交接完毕了。

房东刘姨穿着一身传统的大襟袍服与绣花长裙，说话带着本地口音。

纪轻舟正挽起袖子，检查店里缝纫机、熨斗等工具的使用情况，闻言朝门口笑了笑道：“我没那么年轻，再过一月就满二十六周岁了。”

刘姨略惊讶地与身后的女儿对视了一眼，旋即又问：“这么说，你肯定结婚了？”

他疑惑地低头看了眼，才意识到她盯的是自己腕上的手表。

“奥，多谢提醒。”纪轻舟很是听劝地把卷起的袖子放了下来。

“这是我囡儿小琴，她针线活不错，也会踏洋车。之前吴老太在这开店，她就经常来店里帮忙，今后你要是忙不过来，就到里院喊她一声，当学徒使唤就好，不用客气。”

此刻因为被她的母亲拉到身前来，骤然对上纪轻舟打量的视线，她的脸孔一下变得通红。

“要是早两年，我肯定不敢让小琴到你店里帮忙，现在么，报纸上不是都说要社交公开，打破男女之防吗？

刘姨似乎担心他多虑，特意补充了这么两句。

“我明白，多谢你们好意。”纪轻舟本来没有多想，听见这话才意识到当前时代不同，对待年轻女子需态度谨慎。

刘姨脸上笑意愈盛，站在门口热情问道：“这么多东西收拾起来要点工夫，需要我帮你吧？”

“这么着急，你家住在哪边啊？”

“那离得不远。”

“在这边开店蛮好，一天三餐附近都能解决，对面的杨记和陶记，往前两三百步的熟食店、素菜馆，味道都不错的，来我们旅馆住的客人，我推荐他们去那几家吃，回头都要谢谢我。”

随意聊了两句，刘姨见他确实不需要帮忙，就拉着女儿的胳膊回去了。

打扫干净后，他站在屋子中央打量着这间店面。

屋子内装潢朴素，地面浇的是水泥，墙壁与天花板则都是昏暗的木质构造，因此光线不怎么明亮，幸好通了电，装了电灯，否则估计到了傍晚，屋里就昏暗一片了。

南侧靠墙摆放一张裁剪、熨烫一体的长桌和一面陈旧的穿衣镜，北侧木杆上高高地垂挂着折叠的布料，大多是颜色黯淡的土布。

后隔间也有扇门，可通向里院，那里是刘氏母子经营的“客来安”旅馆的生活区，有公共的客堂、饭厅、厨房、柴房和卫生间。

纪轻舟也去看了一眼，卫生间的地面其实打扫得还算干净，水池也安装了自来水，只是因为没有冲水式的蹲坑和马桶，用的还是老式马桶，环境的恶劣和刺鼻的气味可想而知。

当然，此时的公厕卫生条件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店铺收拾完毕，纪轻舟坐在缝纫机桌前，从包里抽出新买的速写本和自来水笔，翻开首页，拿着笔在纸上刷刷画了个表格，用以制定行动计划。

他将这笔钱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用于购买、定制顾客需要的面料，一部分则用于其他必须的花销，例如水电费、采样费、营销费和纸笔之类的工具费等。

目前布料市场洋货横行，民众也一向热衷于追求洋布，穿着西服，洋人流行什么，他们就追求什么，跟风盲目，千篇一律。

既然在上海，做西服好挣钱，前期他便打算以定制西式女装为主，女子旗袍为辅，男子西服和长袍若有人定，当然也可做。

至于店铺的招牌，纪轻舟觉得可以先放一放。

总之只要能令顾客一眼看见，明白这家店是做什么的即可，也不是非要定做一块黑底金字的招牌，毕竟这玩意也不便宜。

假如他能适应这个市场，发展出稳定的客源和人脉，那估计用不了太久，他就有足够的资本搬到更好的地段、更好的环境中去。

第10章 试衣

他本打算去定做市招的店看看，起身到门口却发现外面劲风吹拂，乌云密布，似乎随时会下一场大雨。

然而天公无情，当他跑到路口等车时，密密的雨珠还是落了下来。

行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卖报童灵活地从人群穿过，躲进附近的商店避雨，摊贩匆忙地收拾着摊位，拿着公文包的洋人敏捷地钻进了出租汽车，黄包车夫拉着客人健步如飞地穿过道路，草鞋踩踏在积水坑里，发出“啪啪”水声……

等回到解公馆，他的白衬衣已湿了大半，头发也湿漉漉的，一甩头能溅开水珠来。

这女佣是专门服侍老太太的，纪轻舟记得其他男仆女佣都叫她春姐。

纪轻舟闻言便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觉得自己多半要因为在外开店的事情被训话了。

只要能让他上楼，便能把解予安叫下来，替他挡这一劫。

纪轻舟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捋了两把头发，点头：“好，走吧。”

她面前的茶几上，分门别类放着一堆花花草草，还有一只色泽通透的青瓷梅瓶。

纪轻舟不客气地坐到了她斜对面的单人座椅上，前倾着上半身，两手交握地搭在膝盖上，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老人侧目瞧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我长话短说吧，今日上午，张医师来给元元看诊施针，这样要紧的时候，你怎么不陪着他？”

“你不问他，他是不会主动同你说的。”解老太低低叹了口气：“今日的过失我就不追究了，你谨记，张医师每过五日，上午十点，都会过来给元元看诊。

纪轻舟诚恳应声：“好的，我知道了。”

纪轻舟起身出门，走出小会客厅时不禁舒了口气。

待换上干爽舒适的衣物，纪轻舟拿着毛巾一边擦拭头发，一边走去了解予安的书房。

转动把手推开书房内侧门，解予安果然靠在书桌旁的安乐椅上休息。

阿佑垂首站在一旁，拿着份《新闻报》，一板一眼地念着上面的文章。

“你今日诊疗，怎么不和我说？”纪轻舟照例在书桌对侧的椅子上落座，“害得我一回来就被老太太叫去训话了。”

纪轻舟此时方注意到他脸色似乎比平时更苍白，不知是今日治疗的后遗症，还是阴雨天气灰蒙的光线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