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轻舟拿报纸时大概扫了一眼,里边诗词、小说、散文集什么都有,但解予安偏偏就拿了本《庄子集释》。
对于繁体字,从千禧年代各种盗版影碟过来的纪轻舟自认还是有些信心的,但问题是文言文与白话文不同,用字繁复晦涩,很多时候没法联系上下文猜字。
他顿了顿,果断合上书籍,在解予安开口前抢占先机道:“这书有点深奥,不适合做睡前消遣,我去另挑一本给你念。”
《经籍志》、《经济学史》、《审判精神病学》,这都什么杂七杂八的……
对曾留学法国的他而言,看法文可比看繁体文容易多了,当即敲定道:“就它了。”
在他重新躺到床上时,解予安闻见了一阵淡淡的清香从旁边飘来。
睡前还涂抹香水,真是伶人男旦做派……
“你在欧洲打仗,应该会法语吧?能听懂吗?”
“开始了啊。”他微眯起双目,浏览过前几行的文字,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阅读:
“白尔奈尔太太说……”
纪轻舟虽没有看过《伪君子》的演出,但在留学期间,也看过几场戏剧表演。
一幕结束后,纪轻舟拿起边上的茶杯喝了口水。
一旁,解予安不知何时解下了眼睛上的纱带。
完整的容颜既淡漠宁静,又摄人心魂。
“不可见强光。”解予安简略说明。
“点评一下,我念得如何?”
“嗯,”纪轻舟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评价中肯,算你还有点眼光。”
纪轻舟认为他那句“戏曲表演家”是在称赞自己声情并茂的朗读技巧。
纪轻舟的嗓音是很有质感的青年音,寻常交流只觉他国语标准,吐字清晰,某些时候可称得上是伶牙俐齿。
不断变换的语调里,或是故意夹捏的、压低的嗓子里仿佛含着某种蓬勃的朝气,横冲直撞又不由分说地闯入他的脑子里,模模糊糊地勾画出一个神采奕奕的青年形象。
但往往这时候,他又会马上脱离情绪,拉平嘴角的弧度,免得被对方抓住把柄。
读到后期,别说感情充沛,连语气都消失了,跟念经似的。
今天这一日,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可当他合起眼时,对亲朋好友的想念及对未来生活的迷茫与忧虑又纷纷涌来,折磨着他的思想。
他翻了个身朝向右侧,瞧着解予安在黑暗中朦胧的脸庞轮廓,小声询问:“我听说,你以前是在美国念军校的?”
沉静几秒,解予安耐着性子,平静地应了一声。
“研习军事。”
纪轻舟给他的回答做了自我理解,旋即又问:“那你是怎么受的伤?被炮弹炸了?”
一些……
没等到回应,纪轻舟当他是不愿回忆痛苦过往,就另起了个话题:“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家人为什么叫你元元?”
“解予安,予安,元?”
“你困了吗?对不起,我以为你睡了一下午,这会儿会睡不着呢。”
解予安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再言语。
新婚燕尔,娇妻在侧,老公却睡得像头死猪。
随即他颇感寂寞地躺平身体,睁大眼漫然地盯着黑黢黢的天花板,直到盯得眼睛泛酸,才又闭上眼,尝试入睡。
柜上的机械座钟刚过八点时,解予安被一阵“嗡嗡”的震动声吵醒。
微微掀开眼皮,眼前依旧是一片虚无的黑暗,分不清白天或黑夜。
盥洗室传来了脚步的声音,解予安撑着胳膊,准备坐起,却陡地发现自己左掌乃至胳膊肘的位置都陷在了一片柔软被褥之中。
“醒了?”
“嗯。”解予安应了声,淡定询问,“几点?”
倏然,他唇角一翘,转身看向解予安道:
听闻此言,解予安才恍然察觉,作为一个浅眠的人,自己昨晚竟然睡得很不错,一次没醒,一个噩梦也没做。
“这就不必了,搬过去老太太也会叫我搬回来,何必折腾。”
思索了几秒,他忽的灵光一闪,提议:“要不这样,为了保证我们彼此的睡眠质量,干脆定个规矩。你超一次界限,给我一块钱,我也一样。怎么样,赌吗?”
“两天前是你的床,现在可未必。”纪轻舟走到属于自己的那一半床沿坐下:“我们的关系闹上法庭去,别说你的床了,财产都得分我一半。”
“所以你就能赖账了?堂堂解家少爷,前上校长官,如此不负责任?”
就在纪轻舟觉得无趣,打算放弃这个话题的时候,解予安突然伸手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一个黑色木匣。
“真给啊?”纪轻舟见状有点惊讶。
但既然对方给都给了,纪轻舟也就当是精神补偿收了过来,并送上一句奉承:“解少豪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