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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华门外市井很热闹。
时令瓜果蔬菜,古玩字画,鱼鳖虾蟹,鸡兔鹿鹅,天上飞的的,水里游的,只要想得?到,这里应有尽有。
宫里太监宫女在这里采买所需之物。若是遇上稀罕的,他们的主子能花几百上千钱买下。
去年,皇帝给顾平章赐了?宅子,他们二?人和婶娘、衷哥儿如今住在那?里。
国子街的宅子改为陶府,陶家搬来京城也有一年了?。
出了?宣德楼,一条宽二?百来步的御街蜿蜒向南,直通南城门?。
御街正中只供皇家车架通行,用红漆木栅子围着,他们的马车只在外?围行驶。
陶姜掀着车帘看雪,冷风飕飕,顾平章将她拉过?来,将车帘放下。
他看着陶姜冻红的鼻子嘲笑:“冻成这样还要掀帘子。”
他将新的手炉扔她怀里,将旧的拿走。
陶姜一把抓住这人的手,使劲搓了?搓。
“你的手比我还冷,还嘲笑我!”
她原封不动地将他的手炉扔回去。
顾平章气笑了?:“行。”
陶姜继续扒窗户上看雪了?。
雪越下越大,往上一看,扑簌簌绵绵密密,地上很快变白了?。
街两边的御沟里种满了?莲花荷花。夏天接天莲叶,如今只剩残荷落雪。
两岸的桃树,梨树,杏树,李树如今还干枯着,待到春末,这些树都?开满了?花儿?,全?城都?是花瓣纷飞的景象。
靠近皇宫这一片都?是府衙官邸,马车依次经过?枢密院,中书省。
旁边的景灵东宫里面供奉着先帝遗像,再往前他们经过?大晟府,这里掌管乐律,旁边是太常寺。
到了?州桥,拐过?弯去,东西向大街上坐落着左藏库,再往东,就是他们家宅子了?。
这宅子是前朝宰相住过?的。
坐落在汴京城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跟大相国寺很近。附近商业发达,唐家金银铺啦,温州漆器杂物铺啦,遇仙酒楼啦,青鱼行市啦,全?在这一片。
马车还没停稳,门?口侍卫忙上前,“大人,各位大人等候已久。”
顾平章下车,伸手:“老实下来。”
陶姜看他一眼:“不用。”
她提起?裙摆,摆好架势,往下一跳——
“顾平章!”
她被顾平章接住了?。
顾平章将她拎到一边,淡淡道:“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上次跳下来崴脚的是谁?”
陶姜理亏,忙催促他:“不是有人找你,还不快去。”
顾平章一进门?,她便上了?马车,兴奋道:“快走快走!去遇仙酒楼。”
车刚起?步,只听“吁——”
马车晃了?一下,停了?下来。
陶姜心里一跳,车帘掀开,一个抱竹棍的少年跳上车,坐到车夫位置。
“顾剑!”陶姜喊了?一声。
少年绷着脸回头:“去哪?”
陶姜讪讪,没好气道:“遇仙酒楼。”
顾剑有十八岁了?,天天穿一身?黑衣,陶姜怀疑是为了?方便晚上飞檐走壁干坏事。
这小子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她想避开的时?候,偏偏又跳出来。
到了?酒楼,她戴上幕离下车,警告顾剑:“不许告诉顾平章。”
顾剑冷漠看她一眼,也不知道听没听。
遇仙酒楼分?三层,坐满了?客人,楼上楼下一片喧嚣。
陶姜在这里有一间包厢。
她坐下来,先点了?一斛招牌玉液酒。
顾剑抱着竹棍站在临街窗前,听她点酒,看过?来。
陶姜笑眯眯道:“你要不要来一杯?一般人我还不舍得?呢。”
顾剑:“不要。”
说完扭头看窗外?了?。
这小子如今长?大了?,长?高了?,也生了?一张俊脸。就是老板着脸,小古董一个,无趣得?紧。
“你这样子,讨不到媳妇的哟。”
顾剑不理她。
陶姜自讨没趣,刚好隔壁来人,听见他们议论?的话题,她立时?来了?精神。
一道男声说:“吴国公府抄家,抄出的黄金比宫里头还多。他们府上比先帝还富!说什么吴家乃第一皇商,富甲天下,哪比得?上吴国公府。”
“吴国公老当益壮,后院里上百妾室,个个如花似玉,诸位可还记得?满月楼、天香楼的头牌?当年我们都?奇怪,她们挂牌那?日到底被何人买去了?,如今真相大白,原来在吴国公府!”
“还叫什么吴国公,如今全?都?是罪人,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
“哎你们说圣上会怎么判?这些年吴国公府已经收敛许多,没想到还是被圣上抄家了?。”
“这事是顾大人带头,依我看——”
后面的话压低了?声音。
陶姜的酒量总算好了?一些,遇仙酒楼的玉液酒入口绵软,浓香醇厚,后味甘甜。
她存了?一坛二?十年份的,每次来都?喝几杯。
这才是好酒嘛,跟那?些辣嘴的假酒不一样。
吴国公府之事,还得?从魏王入京后说起?。
当时?新帝登基才一年,新年号都?没有捂热。
魏王以勤王之名入宫,次日便传出新帝失踪的消息。
魏王处死了?很多人,新帝宋景辉下落不明,不能算驾崩,不能举行大丧。
国不可无君,高压手段下,群臣一致恳求魏王宋彧登基。
当时?宋景辉后宫的妃子没有子嗣,孙皇后放她们出宫嫁人。
而孙皇后被妥善安置,住在西华门?的静心宫。
名为休养生息,实为□□。
魏王登基后,改年号为嘉平。
当时?吴国公府手中尚有军权,突然的改朝换代打了?孙党一个措手不及,孙皇后被幽禁后,他们立即收敛,抓不到一丝把柄。
宋彧登基不久,北方蛮族趁朝中不稳,联合羌族南下,更不是处置吴国公的好时?机。
他御驾亲征,将太子留在后方。
魏王是个很能打仗的皇帝,脾气也很大。
他誓要将蛮人驱赶至黄河以北,叫他们称臣纳贡。
这几年打了?几十场仗,今冬,清平关大捷,蛮人投降称臣。
侵扰大业百年的蛮族,终于投降了?!
战事一结束,皇帝立即命太子和顾平章将吴国公府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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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顾平章一路从翰林院修攥,到户部员外?郎,户部侍郎,户部尚书,可谓平步青云。
先帝奢侈享乐,国库空虚,皇帝打仗这几年军饷、粮草,后方补给,全?是顾平章想办法。
陶姜知道他一直在搜集吴国公府罪证。
今年底,轰轰烈烈的吴国公府抄家案,持续了?一个多月。
孙家人全?都?下狱,如今还在牢里。
皇帝还在行军路上,过?几日便要到京师。
大家都?在猜吴国公府要怎么判。
是流放,还是砍头?
这位皇帝的心思,猜不准。
当年消失在宫里的新帝,至今没有消息,民间私底下猜什么的都?有。
她喝了?没几杯,又听见右边包厢门?打开,小二?领着客人进门?,“金大人,您请!”
她一顿,抬头。
顾剑听见,也回头看她。
陶姜不再听那?边说吴国公府的,支起?耳朵开始听这边动静。
但?这边静悄悄的,小二?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似乎又有人推门?进去。
还是没有人说话。
陶姜纳了?闷了?。
顾剑嗤笑一声。
陶姜掐了?他一把。
她靠到屏风上,想听得?清楚一些。
二?人压低了?声音,跟左边比起?来,简直听不见一点。
突然,隐隐约约听见她自己的名字。
陶姜不由紧紧贴上去。
顾剑嘴角抽抽,“小心——”
话音刚落,噼里啪啦一阵响,屏风整片倒下,她猝不及防,整个人随着屏风扑到地上,简直摔了?个狗吃屎。
她忙看向屋中。
看清坐着的是谁,她头皮发麻。
“顾,顾平章?!”
这怎么可能。
她再抬头看另一位。
两人气氛紧张,不知在谈何事。
她的出现显然出乎二?人意料。
金溪云立即站了?起?来,“夫人,有没有事?”
顾平章看着她,好整以暇地坐着,声音不紧不慢,有股嘲讽劲儿?:“这是在做什么?”
陶姜忙爬起?来,冲金溪云笑:“我没事,没事!我瞧这屏风别致,就站那?看屏风呢,谁料它?倒了?,吓我一跳!”
“顾平章,你为何在这里?府上那?些人都?打发走啦?”
她一边说,一边坐金溪云对面,冲他一笑:“金大人。”
金溪云如今在大理寺任职,担任大理寺右寺丞一职,是大理寺卿的左膀右臂。
金溪云拱手:“顾夫人。”
陶姜看了?碍眼的顾平章一眼。
顾平章:“酒楼迎八方客,我在这里,与你在这里,原因是一样的。”
陶姜感觉他话里夹枪带棒,她有些生气。
但?一看到对面的金溪云,压下了?情绪。
“我刚才听见你们谈及我的名字。”
金溪云张口,清隽的脸上有些惭愧:“抱歉,寸心失礼,不该议论?夫人。”
顾平章慢悠悠啜茶。
“说我什么呢?”
“没什么。”顾平章按下不提。
他不高兴。
金溪云看他二?人似是有话要说,起?身?告辞:“顾大人,夫人,寸心告辞。”
陶姜挥手:“再见!”
门?沉闷地关上,隔壁谈论?吴国公府那?帮人开始谈论?顾平章。
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你喝酒了??”
“才一斛。”
顾剑到门?外?守着。
陶姜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一口气饮尽。
“顾魏陶姜,父母之姓而来?”顾平章慢悠悠说着,视线落在陶姜脸上。
陶姜去拿茶壶,顾平章摁住她,淡淡道:“你娘,姓吴,并?非姜。”
陶姜以为他们说什么,原来是这个。
“金大人跟你说了?这个?我骗他的。”
“陶姜。”顾平章如今位高权重,陶姜见过?那?些官员对他毕恭毕敬,很敬畏他。
但?这人没发过?火,不冷不热的,陶姜就并?不很怕他。
她这人,说实话有点不见棺材不落泪。
“干嘛?”她咬着桃花糕抬头。她就不承认。
顾平章气息有点冷。
陶姜还有话跟金溪云说呢,被他打断了?。下次不知何时?能碰见。
最近在外?碰上顾平章的频率未免太高了?。
她哪有机会跟金溪云培养感情嘛。
五年前听到金溪云要考科举,她还道书中没有这个人。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此人字寸心,金溪云便是金寸心。
书里,他才是那?一年的状元,比顾平章早了?好几年。
后来顾平章病死,大业国破,百官出逃,是他以文弱书生之躯,带领城民,坚守汴京三月不降,最终弹尽粮绝,被蛮人万箭穿心,死在城门?楼上。
死后枭首悬挂城门?。
连一具全?尸都?没有。
看书的时?候,顾平章和金寸心死时?,她哭得?稀里哗啦的。
顾平章要说什么,话还未出口,门?外?响起?敲门?声。
轻轻地敲。
“顾大人,小女庭湘,有事拜见。”
陶姜挑眉,哟。
顾平章视线在她兴奋的表情上掠过?,脸色变冷。
陶姜做了?个鬼脸。
“请进。”她道。
自吴国公府下狱以来,顾平章与孟庭湘经常遇到。
外?边都?有传言了?。
前年陶姜随顾平章出席宫里的中秋宴后,顾夫人美貌的消息便长?了?翅膀飞遍了?全?城。
她的容貌被传得?神乎其神,说是泗水神女,堪比西施。
提起?顾夫人,大家便想起?了?她的美貌,每日有许多人偷偷等在顾府附近,就为了?看一眼顾夫人到底有多美。
当然,都?被顾平章派人抓起?来了?。
孟庭湘乃是京城第一美女,才貌双全?,众人常见她与顾平章说话,一来二?去便有了?传言。
与孟庭湘比起?来,陶姜出身?乡土,除了?美貌,实在无法与孟小娘子相比。
如今很多传言,都?在猜顾大人什么时?候娶孟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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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平章是太子和太孙的老师,皇帝的股肱之臣,这样的女子才能匹配他的身?份。
陶姜在心里暗骂顾平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就能跟孟庭湘说话,她想找金溪云说两句还要被顾剑盯着。
顾剑也是个小兔崽子,白瞎了?她那?么多糖醋排骨。
孟庭湘穿着湘妃色衣衫,外?披大氅,毛领雪白,衬得?她明艳端庄。
她看见陶姜,视线微微一顿,继而上前:“顾大人。顾夫人。”
陶姜实在喜欢她的声音,真婉转到了?骨子里。
是那?种,一听,便让人骨头发软的声音。
“顾大人,方才庭湘进门?,恰好看见大人上楼,正好这几日有一处学问不解,大着胆子前来讨教,不知大人与夫人在此,多有打扰,还请大人和夫人原谅小女无状。”说着,屈膝行了?一礼。
“没事没事。”陶姜挥手。
这声音,哇!她眼睛都?亮了?。
多说,她爱听。
顾平章平日里待遇也太好了?吧,她都?要嫉妒了?。
顾平章视线从她激动的小脸上掠过?,冷漠:“讲。”
丫头替孟庭湘解了?大氅,她坐到陶姜身?边,轻声道:“《孟子》中有一则话,是这样的……”
陶姜支着耳朵,晕陶陶听着。
这两个聪明人打机锋,话里九拐十八弯。
陶姜听来听去,什么也没听明白。
最后孟庭湘咬了?咬嘴唇,明艳的脸上笑容有几分?勉强。
陶姜仔细看着这张脸,才发现并?没有自己以为的完美。
或者说,她没有以前完美。
以前的孟庭湘,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无一处不完美。
现在,陶姜发现她额头有细汗,鬓角头发也有些乱了?。
她脚上天青色鞋履,也与这一身?湘妃色不搭配,根本不符合她往日作风。
应当是着急跑来的?
除此,她想不到其他原因。
难道是着急见顾平章?
陶姜眼神复杂,看来对顾平章情根深种了?,这么急着见他。
她再回头看顾平章,这人脸上一片平静,看不出情绪。
按道理,两人接触了?这么久,他不可能完全?没有感情吧。不然也不会每次都?跟孟庭湘说话。
像现在,孟庭湘很快恢复笑脸,明艳大方地告辞,看不出一点儿?失望。
“她刚才求你什么了??你为何不答应?”
“你如何知道她求我?”
“我又不是傻子!她这样骄傲端庄的姑娘,何时?那?样说过?话?还不是求你?”
顾平章:“我为何要答应?”
陶姜:“……”
她眼神复杂。
“你这样子,是讨不到心上人的哟。”
顾平章浑身?气息冷下来,看着她:“我,心上人?谁?”
陶姜被他身?上冷气笼罩,感觉触了?逆鳞一般。
她有些生气,得?,心上人说不得?呗,白眼狼,可恶。
她气呼呼扭头:“谁知道!”
她跑出去,撞到顾剑,瞪他一眼,都?是白眼狼!
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你跟你的女主发展感情,我也要给自己找心上人去。
哼!
092
092
“圣上?入京了!”
自南熏门至宣德楼,百里长街,人山人海。
御街两边店铺,但凡有二层三层的,座无虚席,楼上窗户里全挤满了人。
陶姜坐在遇仙酒楼三楼,这里正对御街,视野开阔,一览无余。
御街两边摆满了黑漆木栅子,阻拦行人。
五万禁军出动,他们身穿黑甲,手持长矛,若遇到闹事?者直接抓走。
街道两边屋檐上?尚还残留未化尽的雪,乌鸦在枯木上?盘旋,天灰沉沉的。
冷风呼啸,行人揣着手,缩了缩脖子。
人群伫立鹄望,齐齐看向长街尽头。
就在大家?快要?冻僵的时候,
“啪!”
“啪!”
“啪!”
三道鞭声,如平地惊雷,在耳边炸开。
安静的人群仿佛即将沸腾的水,开始呼啸。
低低的絮语愈来愈激烈,直到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黑压压的军队自?长街尽头涌现,石破天惊,人群沸腾了!
“圣上?万岁!”
“圣上?万岁!”
“圣上?万岁!”
御街两边的百姓如潮水般拜倒,山呼万岁,地动山摇,地上?灰尘都溅起三分!
陶姜坐在窗边,被这阵势惊到。
马蹄声震耳欲聋。
很快,一匹披着银甲的黑马如箭矢穿云而?来!
马上?之人,身穿黑甲,高?大威武,纵马疾驰,铁甲破风,烈烈呼啸。
此人哈哈大笑,络腮胡,红脸,声如洪钟。
这便是圣人宋彧。
黑压压的军中有一抹银色,格外显眼。
那身披银甲、骑着白马的将领自?黑压压的军中驱出,道:“陛下!”
皇帝看着匍匐拜倒的百姓们,满目豪情?:“不愧是我大业子民!平身!”
“谢陛下!”数万人同时呐喊,喊声可震天地。
百姓起身,人如涨潮白浪,一层层起伏,蔓延数百里,“万岁”的呼声此起彼伏。
陶姜视线在那银甲将领脸上?一顿,立即站起身,紧紧盯着。
那人似乎察觉,回头扫了一眼。
顾剑眼睛一眯,握紧手中竹棍。
“顾平章!”陶姜扯他袖子,“那小将——”
顾平章视线也在那人身上?:“嗯。”
那是顾薇啊!
跑去边关七八年,她回来了!
他们都知道皇帝身边有一得力将领,此人身骑白马,一身银甲,力能扛鼎,战场上?所?向披靡,曾在蛮族包围中七进七出,立下战功无数。
这便是先帝封的宁远将军。
顾平章派人去边关,跟着顾薇,她总是不愿回来。家?里人每年都惦记着,婶娘每年年节都送东西去。
婶娘热泪盈眶,挤到窗前?死死盯着。
她长高?了,英姿飒爽,目光坚毅,看不出一点儿小姑娘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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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娘抓着窗框,哽咽:“薇姐儿——”
*
此次蛮族称臣纳贡,皇帝龙心大悦,命百官携家?眷出席,在集英殿大宴群臣。
陶姜作为顾平章夫人,自?然出席。
衷哥儿过了年便十?三岁了,一读书便浑身哪哪都不舒服,这两年给皇太孙当伴读,书没读多?少,玩倒是花样繁多?,将皇太孙哄得团团转。
顾平章没少罚他。
这小子见了哥哥绕着走。
白日进宫,这时候还没有回来,打发了人去,皇太子宫里回消息说太孙离不得衷哥儿,太子妃会安排好,叫他们放心便是。
陶姜也不知道太子妃是真心喜欢顾衷,还是为了拉拢顾平章。
时辰差不多?,他们打扮好,要?出发了。
顾平章穿裶绫袍,镶黑边,戴头冠,身姿颀长。
他从内室出来的时候,陶姜正穿着沉重的礼服咬牙皱眉。
她扶着头上?花冠,苦着脸:“好重!”
顾平章伸手,替她正了正花冠,见陶姜垂着脑袋,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拔了簪子,将花冠取了下来。
“大人!”后?头的丫鬟婆子惊了。
陶姜立即抬头,转了转脖子:“取下来做什么?快戴上?吧,上?次也忍过去了。”
话?是这样说,一想到宴会上?要?顶着这二斤重的东西坐一晚上?,简直是酷刑。
还有身上?这件大礼服,七八层,华丽厚重,端庄大气,全是用金线和珍珠装饰的。
足有十?斤重。
“无事?,到宫门?外再戴上?便是。”
说着,伸出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他垂眸看陶姜。
太阳掉下山,光线暗了一瞬。
烛火中,青年龙章凤姿,一双凤眼贵气逼人,气度内敛,比起前?几?年,越发吸引人了。
陶姜看了一眼,不敢多?看,乖乖将手放他手上?。
这身衣服,走着多?累,顾平章肯承担,她求之不得。
他们一出来,门?外等候的丫鬟婆子皆睁大眼睛,满脸惊叹。
“夫人好美!”
赞叹此起彼伏。
也有那看着顾平章的脸发呆的。
不过顾大人视线都在夫人身上?,别人的,他从来看不见。
人群后?面不乏失落不甘的神色。
顾平章走在前?面,陶姜落后?半步,忍不住偷偷瞥了几?眼。
她捂着心口,扑通扑通直跳。
察觉她落后?,顾平章放慢脚步,低声问?:“重?”
陶姜耳朵有点红,心虚的,胡乱点头:“嗯嗯,重死了。”
不管什么时候,顾平章这张脸在她这儿的杀伤力都是巨大的。
到了马车前?,陶姜提了几?次脚,险些栽倒,顾剑瞧她的样子,刚准备伸手将她拎上?去,另一只手先于她,抓着陶姜肩膀,将她放到了马车上?。
陶姜还在懵逼,回头看,是顾平章,她挠挠头:“多?谢多?谢!”
顾平章上?车,马车很快行驶起来。
另跟了一辆马车,带着梳头嬷嬷和两个小丫鬟,快到宫门?,顾平章下车等,她们替陶姜将头发绾好,戴上?花冠。
“小娘子真美!”丫鬟嬷嬷看着她的脸,真心赞美。
美人他们也见过,但他们家?小娘子这张脸,美得脱俗,美得让人沉醉。
世间所?有富贵堆在她身上?都不显俗。
大礼服虽厚重,却极端庄华丽。
红色蟒袍,金色花冠,她的皮肤雪白,墨发乌黑,明眸皓齿,唇红齿白,真真仿佛仙女下凡。
陶姜不知她们所?想,她伸出素手掀开车帘,顾平章抬头,视线一顿。
附近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陶姜循声望去,周围都是各官员及其家?眷,他们掀着车帘,正望向她。
这会太阳刚落,晚霞残留一片橘红,晕染天边。
落在车沿站着的女子身上?,仿佛身披晚霞,踏着流云,乘青鸾而?来,欲乘风而?去,飘飘欲仙,不似凡人。
更远处似乎还有小儿惊呼:“仙子!”
喧哗声更甚,陶姜听见很多?人的声音,“顾夫人”三个字被反复提起。
顾平章看向四周,那些热切地盯着陶姜的人,与他视线对上?,浑身一寒,忙放下帘子,缩回脑袋。
不一会儿,喧嚣如风过无痕,四下一片寂静。
顾平章伸手,看向陶姜,声音平静:“下来。”
陶姜抓着他的手,脚刚踏上?台阶,身体陡地腾空,一只有力的手揽着她的腰,厚重的裙摆在空中划过好看的弧线,仿佛一朵花开。
她慌乱之中环住顾平章脖子,及至落地,还没反应过来。
“还不放?”顾平章声音里有笑意。
陶姜立即松手,脸色涨红,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跟他吵,只能瞪他。
顾平章牵着她的手入宫门?。
所?有官员退后?,为他们让出路来。
宫门?口,又遇到了上?次那个小侍卫。
“顾大人!顾夫人!”
陶姜看他可爱,冲他笑了一下。
小侍卫脸色轰地变红,仿佛烫熟的虾子,从头红到尾。
他呆呆地站着,顾大人视线扫过,他浑身一冷,脸色发白,忙低下头。
宫里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见了他们都行礼问?好。
待到他们走远,低头交耳:“顾夫人更美了!”
“顾大人气度非凡!”
“神仙眷侣。”
他们进了第二道宫门?,穿过宣祐门?,向西走,便到了集英殿。
集英殿前?面已经搭好了彩楼。
天色渐暗,彩楼上?挂满琉璃灯笼,彩带飞舞,煞是好看。
顾平章携着她出现,喧嚣的谈论声静了一瞬。
无数视线落在他们身上?,热切的,嫉妒的,冷漠的,疯狂的……
陶姜能感受到女眷对顾平章的热切,火辣辣的视线,滚烫灼热。
她不由抬头看了眼顾平章。
这人不紧不慢向大殿里走去,别人的视线,他好像完全没有察觉。
只是抓着她的手,任她怎么挣,都没松开。
“老实一些。”
女眷们看她的视线快要?将她点燃。
察觉她落后?,顾平章停下,向她看来:“怎么?”
陶姜想摇头,想起来花冠重量,立即道:“没事?。”
他也看了眼花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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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
陶姜:“……”
这是顾平章能说出来的话??
她嘴角一个劲扬起:“哼,用得着你说。”
顾平章笑了一声。
两边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陶姜看过去,才发现是一些小娘子对着顾平章笑容的惊呼。
瞧瞧,顾平章平日是多?吝啬笑容啊!
她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声。
顾平章又看她。
两边的视线更灼热了。
“快走。”她推了推。
彩楼外面坐的是官级较低的人员。
集英殿两廊坐着六部、寺、局正副长官以及外国使臣的随从。
大殿里面坐皇亲国戚,使臣,——如这次蛮族的投降使臣二王子那木。
另外还有翰林学士等禁从,内阁官员,观察使以上?的大员。
集英殿宴会的凳子都是红面青墩子和黑漆小矮凳,坐着一点也不舒服。
陶姜百无聊赖坐下,每人面前?都有一个小盘子,盛着各色饼食,旁边摆有时令瓜果,另外还有装着葱,酒,蒜,醋的小碟子。
她抬头,座上?很多?人视线都朝她和顾平章看来,陶姜熄灭了偷吃的想法,老实坐着。
官员到齐,很快,皇帝来了。
百官向皇帝谢座,人群潮水般起落。
一开始,大殿内外肃穆无声,突然,空中响起百禽鸣叫,盘旋婉转,宛若鸾凤盘旋。
宴会开始了!
殿外乐工足有五百余人。
他们穿紫色、绯色、绿色衣衫,腰系五色彩带,坐在彩楼下。
最前?面抱琵琶者五六十?,跪坐在箜篌旁者五六十?,再后?面是大鼓,羯鼓,箫、笙、埙、篪、觱篥、龙笛等,两侧另有仗鼓两百面。
从大殿台阶直到乐棚,两列穿五彩衣衫者排成两列,如两条彩龙。
乐声齐响,音乐庄严平缓,皇帝举盏,敬第一盏御酒。
萧笙伴着笛声,歌者开始唱吟。
顾平章携陶姜向皇帝敬酒,乐工开始演奏倾杯曲。
顾平章敬完,百官敬酒,舞者开始跳舞。
先是群舞,穿着红色衫裙的教坊司舞者身段柔软,舞姿曼妙,一曲终了,只留下一个舞者独舞。
很快,皇帝敬第二盏、第三盏酒。每一次,都有一套乐队歌舞表演。
至第三盏酒时,坊市两厢表演百戏,如跳索、倒立、踢瓶、筋斗等等。
陶姜看得目不转睛。
最有意思?的是敬第五盏和第七盏御酒时的表演。
敬第五盏御酒时,三百名十?来岁的小童手拿花枝,身穿绿色、紫色、绯色花衫,边跳边唱,非常可爱。
结束时还有教坊使、教坊副使表演教坊杂剧。
敬完第五盏酒,皇帝便下去休息了,百官也退出大殿,在殿前?帐幕中休息。
陶姜出去后?与顾平章分开,随女眷走。
她基本不出现在京城各大宴会,大家?若有似无打量她,陶姜只装作不知道。
皇后?、太子妃坐在上?首,皇后?抱着太孙宋盈,小孩正在抽泣。
太子妃招手让陶姜上?前?。
“顾夫人,坐本宫下首吧。”
陶姜只得上?前?行礼参拜。
说来也奇怪,她坐下后?,太孙便扭头盯着她看,也不哭了。
陶姜瞧这小孩怪可爱漂亮,忍不住笑了笑。
她一笑,太孙也笑了。
太子妃惊道:“瞧,我们太孙也知道顾夫人好看,你一来,他便不闹了。”
余下众人立即附和。
陶姜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太子妃谬赞。”
这么多?人夸她,很多?还不一定诚心,陶姜心里美滋滋,但总得来说怪不自?在的。
幸好,前?面很快有人通知休息结束了。
皇帝敬第六盏御酒时左右军表演蹴鞠。赢的那队得赏,输的,领头受一鞭。
敬第七盏御酒时,头戴花冠、梳着飞仙髻、身穿销金锦绣服饰的漂亮女童阵列入场。
女童亦三百人,她们由京城教坊司有名的舞者领着,手拿花枝,踮着脚尖,跳《采莲》舞。
大殿前?开满了莲花,和着她们的舞蹈,美不胜收。
陶姜脖子都伸长了。
每敬一盏御酒,便会上?一轮新的菜肴,皇帝敬了九盏御酒,菜肴轮换九次,从一开始的胡饼,到炊羊、炙金肠、假鳖鱼、蜜浮酥捺花、索粉、双下驼峰角子……陶姜吃得是肚皮溜圆,心满意足。
蛮人更是被大业的繁华景象震住。
皇帝震慑四方,展露大业国威的目的达到了。
宫宴结束已是三更天,陶姜脖子僵痛,困得只想打瞌睡。
宫人在前?头提灯引路,陶姜几?乎趴在顾平章身上?。
蓦地,她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由抬头张望。
很快,瞧见了站在西华门?灯影中的金溪云。
她来了精神,从顾平章胳膊上?站起来,理了理衣摆,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走向前?。
甚至步伐稍快,将顾平章落在后?面半步。
看见她,金溪云立即拱手:
“夫人。”
陶姜冲他笑:“金大人怎么在这儿站着?”
金溪云一怔:“不胜酒力,在下稍后?便走。”
他说着,向陶姜身后?拱手:“顾大人。”
“嗯。”顾平章冷漠,抓着陶姜,几?乎将她拖走了。
陶姜咬牙,只能回头冲金溪云一笑,使劲挥手:“金大人再见!”
“顾平章!”
马车上?,陶姜双手抱臂,盯着他。
顾平章也看着她,浑身冷气。
他揉了揉眉宇:“陶姜。”
他的嗓音低沉,今日喝了很多?酒,白皙的耳廓泛起红晕,脖子上?也泛了红。
陶姜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
她火气散了些,有些担忧地凑近:“你喝醉了?”
一上?车,她便拆了花冠。
此时满头乌发披散下来,雪白的脸精致小巧,眼睛里含着担忧,甜甜的气息喷洒在脸上?。
顾平章盯着她,呼吸渐重,蓦地,身体倒下来,砸在陶姜身上?,完完全全将她压倒。
0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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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平章!”陶姜给压了个结结实实,鼻子都被?砸疼了。
她喘不上气来,眼睛发红,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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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起开!”她伸手,去推他胸膛。这一推,她才发现顾平章的肩膀不知何时,已经这样精壮了。
平日里冷淡出尘,身板这么硬。
她使出吃奶的劲,才将脑袋钻出来。
顾平章猛地收手,将人圈住。
“哎?”陶姜给他狠狠圈在怀里,满鼻子清冷气息。
一只冰凉的手伸来,摸了摸她眼角,嗓音嘶哑:“哭了?”
“谁哭了!你砸到我鼻子了!”
陶姜左右挣扎,这人一个?文人,手臂这么硬!简直跟铁箍一样。
“别?动。”顾平章抿唇。
陶姜抬头瞪他。
顾平章盯着她的脸,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喝醉了就乖乖躺下,别?作妖。”陶姜举了举拳头,以示威胁。
“好。”
“哎?”陶姜睁大眼睛,这么乖?
却见这人缓缓低下头,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陶姜听到了他的呼吸,鼻端弥漫着淡淡酒香,离得太近,彼此呼吸相闻,热气拂在脸上?,氤氲了眼前?。
她心跳扑通扑通,呼吸加快,空气热了许多,浑身都冒了汗,脸上?发烫,她有些晕乎乎的,似乎宴上?喝的那许多酒,此时才有了醉意。
“顾,顾平章?”她听见自己疑惑的声音,她的声音是这样的吗?怎么跟孟庭湘似的,这么……软,这么……媚。
脸上?烫得发疼,她忍不住伸手去摸。
却触到了顾平章硬挺的鼻子。
她触电似的拿开,猛地一推这人胸膛。
却被?他抓住手,得寸进尺般凑近,看着她的眼睛。
车里挂着四盏羊角灯,随着颠簸晃动。
顾平章的脸映着昏黄的灯,每一处都似精雕玉琢。
陶姜看进那双琥珀色眼睛里,被?那漂亮晶莹的眸子深深吸引。
此时,那双眸子里满是认真?和执着。
陶姜脸快要烧起来了。
“你——”
顾平章突然?低头,彼此间?连唯一的空隙也没有了。
他的鼻子贴在陶姜脸上?,带着一丝冰凉,缓解了她脸上?滚烫的温度,让人贪恋,想要更多。
顾平章喝醉了是这样的?
陶姜晕陶陶地想着。
顾平章的手越收越紧,呼吸声也变重?了。
蓦地,他松开手。
陶姜抬头,见他脸上?平静,眼睛看向窗外,侧脸冷漠。
车帘掀开,冷风吹进来,陶姜打了个?哆嗦,身上?热意霎时散去,只余汗水黏腻。被?冷风一吹,贴着衣衫,一下子冰凉,让人浑身难受。
“放下来,冷。”陶姜嘴唇发抖。
顾平章放下帘子,脱了大氅,将她揽过来,替她披上?。
“抱歉。”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陶姜脑子混沌,麻木道:“我也喝醉了,扯平。”
马车里安静下来,车轮滚过青石板,马蹄“哒”“哒”“哒”跑过,伴着鞭子“啪”“啪”的声音。
蓦地,马车猛地一晃,陶姜整个?人向另一边滚去,险些一头撞在马车壁上?。
她猛地清醒,一双有力的手攥着她肩膀,将她转了个?身。
紧接着,她被?揽进了一个?怀抱。
满鼻子清冷气息。
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偷偷抓紧了顾平章衣袖。
“别?怕。”顾平章用很轻的声音说话,仿佛怕吓着她。
她感觉肩膀被?轻轻拍了拍。
“何事?”他问外头,声音冷漠,无端令人觉得他生气了。
顾剑没有说话。
陶姜听见了拔剑的声音。
顾平章一动,外头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魏顾拜见顾大人!”
陶姜立即抬头,对上?顾平章幽深的眸子。
是顾薇!
她当?即推开顾平章,从马车里钻出去。
铁甲冰寒,冷夜凝霜。
顾薇一身银甲,骑在白马上?,与?顾剑对峙,剑拔弩张。
听见声音,她向陶姜看来:“顾夫人。果然?是个?大美人。”
陶姜扑哧笑了。
她伸出素白的手,蹲在车沿上?,捏着她的下巴打量:“小将军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不遑多让。”
眼前?的小将皮肤黝黑,眉眼漂亮,身子骨结实,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若是男子,当?真?是个?好看的小将军。
今日宴会?上?,魏将军作为皇帝跟前?的红人,赐座太子下首,与?吴王同座。
太子与?吴王皆对她客气至极,颇有拉拢之意。
席间?小娘子也不时偷偷看他,看他年轻英俊,潇洒倜傥,被?他视线扫过,无不红了脸。
她比陶姜高出一个?头还多,得有一米七五以上?。任谁也不会?怀疑他不是男子,谁也想不到那里去。
顾剑看着陶姜的动作无语。
顾平章视线淡淡扫过,顾薇默默放下陶姜的手。
她张了张口,一声“哥哥”仿佛就在嘴边——
“天色已晚,将军截顾府马车,是何用意?”
顾薇敛了神色,抱拳:“末将久闻顾大人才名,这才迫不及待前?来一见,打扰了大人,还请见谅。明日我正式登门,赔礼道歉。”
顾平章颔首,神色冷漠。
“在下告辞。”
青年调转马头,深深看了哥哥一眼,“驾——”扬鞭远去了。
陶姜回头,顾平章一身单衣。
她立即抓着人回车里,将大氅还给他。
“薇姐儿,长大了。”她道,“她这身份是个?麻烦。”
如今魏顾得皇帝宠信,看这架势,以后?是要统领禁军的。那可是实打实的军权。
这女子身份得死死捂着,否则就是欺君,全家都要牵连。
顾平章道:“别?怕。”
“我才没害怕。这事也只有家里人知?晓,薇姐儿与?小时候差太多,她又改换了名姓,没人能想到那里去。”
顾薇走?了没几年,她在军中升得太快,顾平章仿佛早料到今日,对外说她病死了。
人人都知?道顾家有个?病逝的小娘子。
连衷哥儿都以为姐姐真?的病死了,还哭了好久。
这事只有顾平章,她,顾剑和婶娘知?道。
唯一的隐患就是她和欧阳桐一事。
欧阳桐应当?,认不出来吧?
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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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有些心虚。
今日大宴,欧阳桐也在殿内,陶姜瞧见好几次他看向魏将军。
他如今在刑部任职,比起当?初登临金田村顾家那个?光风霁月的小少爷,如今的他依旧是温润如玉的世家子,却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沉郁。
他与?孟庭湘的婚事,果然?如书中所写那样,退了。
去年,欧阳家与?孟家突然?废除婚约,外人一片哗然?。
京城子弟大都骂欧阳家背信弃义。
当?时欧阳桐正在刑部任职,没少遭人议论。
孟庭湘这边多是同情。
退婚对女子声誉有损,欧阳和孟家门当?户对,没有人觉得孟家会?退婚。
女子怎么会?这样做?那不是自毁前?程?
大家只道怪不得这两人都二十多岁还不成亲,原来欧阳家一直打算退婚。
可惜了孟小娘子,耽搁了这几年。
陶姜却知?道,婚是孟庭湘要退的。
她将这件事视为孟庭湘确定对顾平章的心意,欲要坐上?顾夫人之位的信号。
恰好自那以后?,孟庭湘常偶遇顾平章。
今年更甚。
如今京城里谣言四起,陶姜觉得是时候跟顾平章提离开之事了。
她是个?洒脱的人,不会?纠缠。
就算顾平章长得好看,全在她心坎上?,她也不会?自讨没趣。
脑子里蓦地闪过方才车里画面?,她抿了抿唇。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不能再?拖下去,不然?难保有一日她被?美色所迷,做出什么后?悔的事。
就算做不成夫妻,亲情总是有的。
她能感觉到顾平章不讨厌她,有时候还有些纵容。
这些年总算没白干。
她日后?出去了,左有薇姐儿这个?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右有顾平章这个?太子老师,完全可以横着走?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金溪云,自从掉马之后?,便不见她了。
也对,她还顶着顾夫人的身份,确实不好跟别?人谈恋爱。
金溪云是个?正直的人,肯定做不出与?朋友之妻来往的事情。
等她先从顾府脱身,再?考虑这些。
*
翌日。
魏将军登顾大人府上?,为昨夜截车之事赔礼道歉。
魏将军在军中颇有威望,顾大人又炙手可热,这事第二天就传遍了。
顾府。
“哥哥,你要如何处置孙柳卿?”
顾平章写字的手一顿,看向她。
顾薇抿唇:“他替你做事,你要杀他?”
“他替我做事,我答应铲平吴国公府。交易而已,如今已两清。”
“我欠他一个?人情,哥哥,我想去天牢。”
顾平章冷漠:“你想救他?”
顾薇黝黑的脸侧过去:“我不习惯欠人。”
“今上?做事,你当?心里有数。杀伐果断,不留余地。留他,是隐患,皇帝不会?答应。”
“我知?道。我还了他人情,就不管了。哥哥——”
“知?道了。你与?欧阳桐少见为好,他怕是认得你,免得横生事端。此事我会?跟他说。”
“谢谢哥哥!抱歉,当?时是我不懂事,我是真?的一直想去打仗的,不光是欧阳桐的原因。如今我早忘了他了。”顾薇道。
“嗯。去看看婶娘和衷哥儿。”
顾薇眼睛一红:“嗯!”
*
刑部。
“大人,顾大人打招呼,说要派人提审孙柳卿。魏将军也去了。”
欧阳桐停下翻看卷宗的动作,抬头,声音不紧不慢:“魏将军?”
“是。”
欧阳桐半晌没说话。
“大人?”
欧阳桐放下案卷,站起身,“本官也去看看。”
下属摸了摸脑袋,之前?顾大人提审,也不见大人去。怎地这次突然?要去了?
他看了眼桌上?案卷,这个?案子送来好几日,大人已经连续几日不眠不休,晚上?直接住在衙门,吃饭都没时间?。
居然?放下了?
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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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皇帝下旨,吴国公府诸犯,下月中旬问斩。
天牢里一片昏暗,唯有入口处挂着一盏灯笼,烛火即将?燃尽,灯光虚弱,奄奄一息。
孙家上上下下几十口,挤在两边牢房。女眷哀声戚戚,恍若鬼哭,男丁面色晦暗,一片死寂。
吴国公恍然老了几十岁,头发全白,他大马金刀坐在牢门前,闭着眼?睛。
孙学桉靠在墙上,眉眼?阴翳,“闭嘴!”
女眷抽泣声一顿,渐渐低了下去。
孙柳卿笑容满面,揪着根稻草把玩:“哭吧,不趁现在哭一哭,死了可就没人哭了哦。”
话落,女眷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孙学桉一把掐住孙柳卿脖颈,笑:“找死?”
“世子爷,都快死了,别摆谱了吧。”孙柳卿斜倚着墙,浑不在意。
突然,一道陈旧的“咯吱——”声打破了寂静。
狱卒提着油灯,晃晃悠悠朝牢房走来。
女眷哭声更甚,夹杂着尖叫:“是不是要杀头了?!我不要!”
“孙柳卿。”
空气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看向那?个每天都在笑的疯子。
吴国公睁开了眼?睛。
“出来。”狱卒打开锁。
孙柳卿乖乖走出去,镣铐沉重的声音响起,所?有人紧紧盯着他,仿佛要将?他吃了。
天牢建在地下,关的都是罪大恶极之人。为?防止越狱,层层守卫,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孙柳卿逛花园似的,表情?惬意,面含微笑,清秀的脸绽放光彩,眼?神兴奋。
若非全身那?套镣铐,任谁也看不出这人生死未卜,身处天牢。
狱卒将?他带出三?层守卫,才?走到审讯室。
石室中烛火惶惶,审讯刑具散发着血腥味,昏暗中越发阴森。
一个人正背对着,观察墙上刑具。
孙柳卿脚下一顿。
“进去。”狱卒将?人一推。
铁链发出沉重的哗啦声响。
那?人回过头来。
孙柳卿眼?睛一眯。
狱卒压着他跪下,将?他两手缚住。
顾薇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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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孙柳卿的模样。几年未见,依旧是弱不禁风的单薄模样,身板估计还没她结实。
“你下去吧。”
“是。”
顾薇走近:“孙柳卿?”
“魏将?军?”孙柳卿笑眯眯的,“不知大人提我来,所?为?何事?”
“本将?军昔日欠你一命,答应帮你一个忙,如今来问你,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孙柳卿扑哧笑了。
“做什么?将?军都答应?”
“当然是我力?所?能及之事。”
“我只有一事需要帮忙。”孙柳卿看着她,盯着她眼?睛不放。
“我救不了你。”顾薇抿唇。
“救不了,还是不想救?”孙柳卿笑,“看来你们这些自诩正直的,也不过如此。既然这样,何必假惺惺来这里,令人恶心。”
他扭过头去,清秀的脸,漂亮的眼?睛里映着烛火,一片讽笑。
“你!”顾薇有愧疚,她解释道,“并非我不想救,陛下恶吴国公府久矣,你想逃脱,除非——”
“除非劫狱。”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顾薇吃了一惊,扭头。
一道人影站在阴影处,烛火照不清,她只觉得声音似曾相识。
“何人?”她沉下声。她的声音天生低沉,不用刻意,也很?像男人的声音。
人影缓缓走出来,烛火照在那?张脸上,顾薇视线一顿。
“原来是欧阳大人。”
欧阳桐拱手。
顾薇抱拳回了一礼。
想起昔日之事,她不由为?当时自己的天真而惭愧。
“听闻顾大人要提审孙柳卿,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欧阳桐说着,目光却落在顾薇脸上,“魏将?军初到京城,竟能让顾大人开口,本事不小。”
“惭愧惭愧。”顾薇微微一笑,毫无?破绽。
她知道欧阳来凤在试探。
顾薇看着他的脸,恍惚想起那?一年的事情?。
那?时候她晚上做噩梦,常梦见青浦县发生的事。
流民杀红了眼?,见人就砍,见粮食就抢。
她看见每日哭着嚎着拽了娘亲来买炸鸡的小胖墩被?一刀劈掉了脑袋。
就在大街上,店门前。
他娘亲直直站着,看着滚到自己跟前的脑袋,全是血的脸上,扭曲起来。
她喉咙里发出安静的嘶吼,呆呆弯下腰去抱儿子,手还没碰到,一柄刀劈过去——
顾薇看见她脖子上的血像掉进油锅溅起的水,从身体里喷射出来。
洒在小胖墩的脑袋上。
“砰”地一声,她倒下去,手却还伸着。
眼?睛直勾勾瞪着,不能瞑目。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紧接着,那?些人便冲店里奔来!
他们饥肠辘辘,杀红了眼?,闻见炸鸡的味道,如同蚂蟥过境,疯了!
她不记得当时在想什么?,只记得害怕,浑身都在抖。她手里抓住的门栓,抖得掉了两次。
婶娘和?陈安脸色煞白扑在门板上。
刀劈在上面,一刀险些戳穿婶娘的脖子。
门板很?快被?他们劈开。
她什么?也没想,死死咬牙,不能让大家死!不能让大家死!
“哐当——”门板被?劈开,她抓着婶娘、陈安,还有陶婶他们,“快跑!”
“薇姐儿!”婶娘的声音满是惊恐。
顾薇听到了风声。是刀劈过空气的声音。
她死死抓着门插,以前跟着顾剑练过的招式从脑子里闪过。
她使劲抡出门插,低头,躲过一刀。
“砰!”流民被?她劈得倒飞出去,撞在其他同伙身上。
她看着自己的手,又?哭又?笑。
她的力?气是有用的。来不及反应,她抓住地上的刀,狠狠一抡。
血,热腾腾的血,喷在她脸上。
紧接着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她忍不住哭,“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他们红着眼?睛,血让他们更加疯狂,连死都不怕了。
……
她听说蛮族人屠了两座城。
城里的人都跟小胖墩一样,被?蛮人杀了。
蛮人。她握紧拳头。
后来他们到了华亭,华亭的店开起来后,婶娘要前往扬州。
她想到那?个来金田村的少年,不由说:“我也去!”
他们村里除了哥哥,都是大字不识的人,每日下地,为?填饱肚子奔忙。
她还是第一次见那?般好看的人,不由多?记惦几分。
他长得真好看!跟哥哥不一样的好看!比其他人都好看!
他们到了扬州,她揽下发传单、往外跑的活计,每日顶着大太阳在外面跑。
扬州的夏日真热。
不过,她打听到好些事情?。
原来欧阳家这样厉害。
原来欧阳桐是这样出名的人物。
婶娘说她晒成黑炭了,让她别往外跑了。
她不听。
她越听那?些对欧阳来凤的称赞,就越觉得他很?厉害。
可惜,欧阳家的宅子占了一条街,每日进进出出上百人。
她蹲在街口,腿都蹲麻了,也没瞧见欧阳桐出来。
她就是说不出的敬佩,还有些羡慕。
她每日在店里帮忙,不饿肚子,也赚了钱。但她不开心。
她每晚都做噩梦。
小胖墩的和?他娘亲的脑袋滚到她面前,问她:“为?什么?不救?为?什么?见死不救!”
她满头大汗醒来,抹了抹眼?睛,推开门跑了出去。
晚上的风也带着燥热。
她提着竹棍,跑到后院,一跃跳上墙头,开始练武。
嫂嫂说她力?气大,她要学会?精细控制。
顾剑说她破绽百出,她出手要更快一点!比所?有人都快!
她不知道要做什么?,只觉得胸中有股火,烧得她难受。
练功可以泄火。
每天晚上,噩梦惊醒后,她便去墙头练功。
顾剑说她根基浅,墙头可以控制力?道。
她注意到每次她来的时候,隔壁人家的灯已经亮了。
一个身影坐在窗前看书。
真用功啊!她不由每天多?练一个时辰。
这日,她天快亮才?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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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多?练了两个时辰,直到日上三?竿,太阳晒得脸上冒热气。
她正要收功跳回院里。
隔壁那?道门“咯吱”一声开了。
出于好奇,她扭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她脚下没站稳,“扑通”一声,掉进隔壁草丛。
一双脚,出现在眼?前。
她缓缓爬起,黝黑的脸涨红:“抱歉。”
面前的人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容貌昳丽,无?端高贵,让人仰望。
“下次小心些。”对方温和?道。
“快回去罢,被?人看到,于女子名声有碍。”
“欧阳郎君!”顾薇没忍住,喊了一声。
“你认得我?”
“我是顾薇!你来过我家的!金田村顾家!”
“原来是平章兄的妹妹。”欧阳桐拱手,“我送你回去。”
“我可以翻墙的。不用麻烦!”顾薇脸色发红,“方才?看见欧阳郎君太吃惊才?没站稳。”
后面她落荒而逃,翻过墙就跑了。
她特意观察,发现隔壁院子,是欧阳桐专门读书的。
后来她白天也跑去练功。
欧阳桐则在窗前看书。
她每次停下,都能看见他。
有次欧阳桐招手,邀她喝茶。
她跳下去,毫无?规矩,坐他对面,端起他精心烹煮的雪芽一口饮尽,牛嚼牡丹。
欧阳桐只是温和?地笑,又?替她倒了一杯。
“欧阳大哥,你读书好用功。”
“你哥哥不用功吗?”
“我哥没有你用功。”
“你哥哥比我聪慧,勤能补拙。”
“欧阳大哥,你读书是为?了做官,做官是为?了什么?呢?”
“你哥哥呢?”
“我没问过。不过做官就有俸禄,不会?受欺,不怕挨饿。能保护我们。”
欧阳桐想了一会?儿,道:“我家中世代?科举,家族荣耀,不能断在我这一代?。这是长辈的期望。”
“那?你喜欢看书吗?”
“喜欢。”
“喜欢做官吗?”
欧阳桐没说话,他一笑,恰如风吹皱一池春水,满树桃花盛开。
顾薇看呆了。
欧阳大哥可真好看啊。
“那?你不喜欢做官?”她抓着不放。
“你练武是为?了什么??”欧阳桐反过来问她。
“为?了更厉害,为?了保护别人。”
“很?厉害。”欧阳桐夸她。
顾薇又?涨红脸落荒而逃。
没过多?久,蛮族又?南下,侵扰边关百姓。
顾薇愁眉苦脸地跑到欧阳桐跟前。
“怎么?了?”
“欧阳大哥,女人当真不能参军吗?”
“也不是。”欧阳桐眨了眨眼?睛。
那?是个很?调皮的表情?,他总是温和?有礼,世家礼仪刻在骨子里,就连倒茶的角度,都不差一丝一毫。
顾薇还没见过他这样活泼呢。
“历史?上,有一位女将?军,叫花木兰。她扮作男子,替父从军,后来打了胜仗,成了将?军。”
“好厉害!”
她盯着欧阳桐的脸,呆呆的:“欧阳大哥,我喜欢你!你娶我好不好?”
前两天婶娘说起她的婚事,她很?慌,满脑子只有欧阳桐。
嫁给别人,她不愿意。
如果是欧阳桐,那?才?行。
欧阳桐脸上笑容缓缓消失,他看着顾薇,半晌,脸色苍白:“抱歉。我从小便订了婚约。”
这对顾薇是晴天霹雳。
“从小订了婚约?”
“嗯。”
“那?——那?你喜欢她——”
结结巴巴还没问出来,便被?他打断了。
“薇姐儿,回去罢。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也该搬回府上去了。”
“欧阳大哥,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你是平章兄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
……
后面她喝醉了抱着婶娘大哭一场,醒来便留书去从军了。
她也要做花木兰,她有力?气,要打得蛮族再也不敢侵扰!
她不要再有小胖墩一样惨死的小孩了。
顾薇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当年那?个傻样子,不由无?语。
“不知魏将?军如何欠了孙柳卿人情??如果我没记错,魏将?军出身边关,第一次入京。”
“我替吴国公府办事,去过一趟燕然。那?时候魏将?军还不是将?军呢。”孙柳卿笑眯眯看着他。
欧阳桐视线落在他脸上。
气氛僵持。
顾薇也不好再待下去,“人我已审完,多?谢欧阳大人,本将?军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看了孙柳卿一眼?,对上孙柳卿似笑非笑的眼?神,走了。
“魏将?军。”
欧阳桐的声音传来,“本官对边关之事有些兴趣,正想请教将?军。”
顾薇不得不停下。
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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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欧阳大人想知道什么?”
魏顾是个英俊倜傥的小将军,他年纪不过二十?,却已经?立下赫赫战功,深受皇帝宠信。他无亲无族,在朝中没有根基,不属于任何?一党,这样的人?,最是会成为皇帝心腹。
又兼之魏顾还未成亲,世家蠢蠢欲动,已经?在打他的主意。
“讲一讲战场上?的事吧?我只在书上看过。魏将军可有遇到过九死一生的时候?”
“有。战场上?,生死难料,九死一生常有。”顾薇看?着眼前这张脸,当初的悸动不再,但也当他是哥哥一样的。
“魏将军习武打仗是为了什么?”
“驱逐蛮族,保护百姓。”
欧阳桐看?着他的背影,他们一前一后,缓缓走出地牢,外头寒风肆虐,带来?冰雪的气息。
光明突然而至,地上?雪白,刺得人?眼睛疼。
欧阳桐闭了闭眼,黑暗中待久了,不习惯光亮,眼睛酸涩。
顾薇负手而立,感叹:”下雪了。京城的雪真多!”
“边关呢?边关苦寒,诗中说‘燕山雪花大如席’,‘胡天八月即飞雪’,‘阴山千里雪’……”
“边关的风跟刀子一样,雪也是锋利的。”魏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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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爽朗,眼神?豁达,“边关酒也烈,烧刀子,一路从喉咙烧到胃里,再冷的天,身子也热了!”
他拍拍欧阳桐的肩:“欧阳大人?更?适合京城。这里杨柳如烟,绣户珠帘,风绵雨细,比边关好多了!”
“禁军轮值,本将还有事,告辞!”魏顾抱拳转身,一身银甲,头盔上?红缨在白茫茫中越走越远。
欧阳桐静静看?着,一动不动。
顾薇则在想?孙柳卿。
他只是吴国公府一个庶子。吴国公府这样的庶子有几十?个。
皇帝虽信任他,吴国公府前车之鉴却在眼前。他若开口,必然引得皇帝不快。
让他去死——
顾薇脚下一顿。
她?眼前浮现一片血雾。
欧阳大哥问她?边关的雪。
边关的雪……一眼望不到边际,真冷。
当时她?十?四?岁,已经?升了百夫长。
朝廷连年打仗,官府到处抓壮丁征兵。她?这样自己跑去的,问清户籍,谎报年龄就被收编了。
哪怕明明看?着不可能十?五,也没人?管。
他们在一次运粮途中,遇到了蛮人?骑兵。
一万人?的队伍,全军覆没。
带领他们的都尉第一个死在蛮人?箭下。
她?一个人?,杀了蛮人?上?千。
杀到最后,只有她?一个人?站着。
茫茫雪地,北风萧杀。
马长嘶,人?哀鸣。
血沫子泼洒在雪地上?,如一幅朱砂泼墨。
尸体?横陈,一张张年轻脏污的脸,渐渐被冰雪覆盖。
她?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
她?劈断箭矢,温度随着血液流走,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眼睫,眉毛,头发上?都冻结了冰。
她?拄着长矛,一步步踩在及膝深的雪里。
血,点点滴滴洒在雪地上?。像一串串梅花瓣。
她?浑身发颤,冷得麻木,完全没有了知觉。
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死。她?还要回去见婶娘,见哥哥,还有衷哥儿?。
她?咬破舌头,汲取舌尖的热意。
风跟刀子一样,雪如石头拍打在脸上?。
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她?想?,她?是出现幻觉了。
不然,怎么看?见了一个人?呢?
还是认识的人?。
嫂嫂说很危险的人?。
那人?携着风雪,戴着斗笠。满头满身都被雪覆盖了。
唯有那张脸,他拉下面罩,露出来?秀丽的脸,脸上?是看?好戏的笑容。
“怎么弄成这副倒霉样?”
顾薇以为在做梦。
然后她?便没有了知觉。
再醒来?,她?身处温暖之处,浑身都很舒服。雪地里踽踽独行,九死一生,倒像是一场梦。
“醒了?”戏谑的声音响起。
顾薇抬头,门边斜倚一道身影,单薄,满脸邪气。
“孙老板,你救了我?”她?想?起身,伤口猛烈疼了一下。
“你还是老实待着别动。花了我大价钱才捞回一条小命,以后要还我的。”
顾薇抿唇:“我欠孙老板一命,日后孙老板有事,我必全力以赴。”
“你说的哦。”孙柳卿笑眯眯道,“我记着了。”
他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一碗热腾腾的肉糜粥,打掉她?想?抬起来?的手:“别动,乖乖张口。”
顾薇有些别扭。
“本少?爷还是第一次伺候人?,若非受你哥哥所托,还轮不到你。”
顾薇脸色涨红,乖乖张口吃下。
“这才对嘛!”
“我哥哥托你来??”
“不然?你以为我愿意来??我忙得无暇分身,还得千里迢迢跑来?边关抓你回去。”
顾薇抿唇。
“不过,若不是教我碰上?,你可就死在雪里,变成一具硬邦邦的冻尸了。”
“谢谢孙老板。”
“你记着欠我一命就行,日后还我。”
顾薇不说话。
之后每次敷完药,孙柳卿便横挑鼻子竖挑眼,说她?用?了多贵的药。
她?伤口一好,他便要带她?回去,给哥哥交差。
临走,顾薇看?见他笑眯眯地向茶壶里倒了一包药粉。
“做什么?”
“这间药铺之人?见过我,此事不能让人?知晓,否则你就是逃兵。只有死人?不会泄露。”
“你要杀了他们?”顾薇不可置信。
孙柳卿百无聊赖摇晃着茶壶,眼神?兴奋:“对。”
顾薇想?到每日送药的小童,胡子花白的大夫老爷爷,还有想?办法给她?做吃食的老婆婆。
她?恶狠狠地夺过茶壶,扔地上?摔碎了。
“你走吧,我不会回去的!”
这人?虽救了她?,但太过邪恶。
嫂嫂说的对。
孙柳卿眼神?一冷,突然出手,向她?脖颈劈来?!
顾薇立即后仰躲过。
他身手不弱,满是杀招,但投鼠忌器,她?故意露出空子,趁机拧断了他胳膊。
他清秀的脸煞白,漂亮的眸子里满是阴翳。
顾薇:“我不是故意的。我力气大,控制不好。但你随意杀人?便是不对。我要回军中去,你走吧,哥哥问,你便说我执意要留。”
“若是你不回去,你哥要杀了我呢?”孙柳卿额头冒汗,他偏偏忍着。
“不会的!我哥哥才不是那种人?!”
孙柳卿嗤笑一声,“你哥可比我狠多了。”
他似是生气了,将屋中东西砸了一地,这才煞白着脸离开。
走到门口,他回头,笑容里满是恶意:“小丫头,你懂什么是大义?小小年纪,我等着你死在战场的消息。”
这个人?真是邪恶。
顾薇摇摇头。
但她?欠他一条命。
她?大步走出天牢,侍卫牵出她?的白马。
她?一跃而上?,“驾——”
*
顾平章近日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