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杀我……”
简寻无动于衷,提刀便要斩下。
“简寻!”一声熟悉的冷喝,有人抓住了他拿刀的手。
简寻正要反抗,一直冰凉的手狠狠钳住了他的下颚。
“简寻,看着我!”宁修云看着浑身杀意的男人,扳过他的脸,和那双一片赤红的双目对上。
周遭仿佛骤然?静了下来,简寻一片猩红的视野中只剩下这?个戴着铁面的人,面部轮廓熟悉又陌生,失了理智的简寻登时松了手里沾满鲜血的长刀。
“没事了。”宁修云心尖钝痛,轻声说道。
他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宁修云怀中,却还撑着不肯昏过去:“救他……”
敌人早已?被赶来的护卫们制服,被抓上马颠得七荤八素的章太医立刻去给傅景看伤。
宁修云捂住那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长叹一声。
这?般弑杀好战,万一真成了刽子手,可就不是?他喜欢的模样了。
“他不会有事,我保证。”
简寻靠着宁修云的颈窝,晕倒在?他怀中。
第54章
简寻身上有三十多处皮肉伤,都不致命,只有一处略深的砍在脊背,如果不及时处理也很容易感染致死。
他晕倒在宁修云怀里,只是?因为脱力。
简寻突围的现场极为惨烈,他生生在保护傅景的前提下以命相搏,杀了百余人,尸横遍野,仅剩的十几?人甚至惊骇得失去斗志。
一柄长刀,一身鲜血,俨然一个活阎罗。
但是?在这样高强度的作战下,简寻已经力竭,就算把这些人屠尽,如果没?人接应,他和傅景一样会死在这里。
方才一个照面,他便知道这人是?杀红了眼,理智荡然无存,早忘了最重要的是?逃出生天而?不是?一个劲地杀这帮喽啰。
宁修云抬手曲指,愤愤地剐了下简寻高挺的鼻梁,他早沾了一手的血,简寻的,敌人的,一下子都蹭在了对方脸上,立刻花了脸。
简寻太容易失去?理智了,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在战场上甚至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或许也是?因为被好友重伤刺激到了。
宁修云侧眸看了一眼中刀的傅景,那匕首刺进去?得不深,看起来像是?袭击者力气?不足所致,但麻烦的是?傅景唇角溢出的黑血,那匕首上似乎涂了毒。
章太医在一旁紧急救治,出了一身冷汗,看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他席地而?坐,让简寻在自己?怀里躺得更舒服些,伸手招呼边上的护卫要来了药箱,给简寻的伤口清创,再用纱布包扎。
边上的护卫一惊,没?想到太子会亲力亲为:“殿下,让属下来吧……”
宁修云抬手制止:“不必。”
他一边给简寻处理伤口一边问:“傅景怎么样了。”
护卫早去?看过傅景的情况,道:“伤口不是?问题,只是?那兵器上的毒暂时分不出种类,拖久了恐怕也……”
宁修云动作一顿,说:“把孤的解毒丸给他喂一颗。”
解毒丸顾名思义,据说能?解上百种毒药,是?进贡给嘉兴帝的贡品,数量稀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嘉兴帝在太子南巡前赏给了他,估计是?怕这个儿子死在南巡路上,连这种金贵的东西都舍得拿出来。
而?现在这种价值连城的东西随口便被太子赏给了一个郡守之子。
护卫忍不住咋舌,但也不敢违抗太子的命令,应道:“是?。”
太子对简公子的偏爱护卫营人尽皆知,只是?没?想到对方还?未爱屋及乌,对简寻的至交好友也很珍重。
宁修云忙着给简寻处理伤口,没?空了解下属的心思,否则他立刻便会嗤笑这种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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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他有多看重傅景——完全没?有。
要不是?方才简寻醒着的时候他承诺过会救傅景一命,他才不会有多在意傅景的死活。
至于原因。
宁修云在忙碌中一抬头,护卫将?在场的敌人全部擒获,绑了起来押在一旁。
一群吓破了胆的成年男子中间,那个神情惊恐的小男孩格外显眼。
边上的护卫把来龙去?脉禀报给他:“……那孩子似乎是?哪个山匪的后代,被这群人抓来利用,诱骗傅公子进了包围圈。”
宁修云不悦地一拧眉。
他就说以简寻的警惕性和一身武艺,怎么会轻易落到被围堵的境地,果然是?事?出有因。
但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宁修云问:“其他人呢?谁派他们来的?”
“江行松,他特地派了人来围杀傅公子,应该是?为了牢中的江成和,想给傅大人一点颜色看看。”护卫解释道。
宁修云一声冷笑:“哦?只是?为了杀傅公子?如此兴师动众?”
护卫正想说大概是?因为知道有简公子跟着才加派了人手,但看太子的语气?似乎并不想听这个。
“殿下的意思是??”
“江行松私自屯兵、行刺太子,江家以下犯上、罪同谋反,他们若不认,就帮个忙。”宁修云语气?平淡地说
不管这些被俘虏的“护院”招出什么来,最后在供状上只能?有这一个结果。
这群人带着江家的腰牌,又不是?为首的那些忠心死卫,根本经不起严刑拷问,江行松必然百口莫辩。
他这是?生生,把把柄送到了太子手中。
不过估计江行松也不会想到,太子会对留守的简寻一行人这么放心,以至于狠狠栽了个跟头。
护卫会意:“属下明白。”
身后的匪寨之中似乎传来了一阵欢呼声,这场混乱至极的剿匪已经接近尾声。
宁修云看着怀中人身上的鲜血,只觉得这声音十分恼人,忍不住“啧”了一声。
“拿到证据之后立刻送一份给江家。”
本以为傅景和简寻加快了剿匪节奏,已经没?机会钓鱼执法?,没?想到江行松自己?撞了上来。
且让他看看,江行松还?能?不能?得意的起来,敢伤他的人,就要做好被剥下一层皮的准备。
……
宁修云带着护卫们和两个伤员回到了临时营地。
短短几?个时辰过去?,营地里就又多了两个病号。
傅景被宁修云嫌弃地打发?去?和那重伤的少年住一个营帐,由?章太医统一照看。
简寻则是?进了太子的营帐,甚至在那张属于太子的榻上安睡。
章太医的药箱里备下的药材不够,只能?勉强在这里呆一夜,等到明日沈七派了马车过来,再将?伤员平稳地护送回城。
简寻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中间转醒过一起,迷迷糊糊地喝了汤药之后又睡下了。
宁修云就坐在塌边守着,回到营地一个时辰,简寻开始发?高热了。
他给简寻清理伤口的时候极其小心,但还?是?有些感染的迹象,都怪江行松不给这群护院配些好兵器,不少刀剑都生锈了,显然是?许久没?用。
江城实?在是?和平得过了头,以至于这帮被养来当狼犬的人也都在安逸中磨没?了爪子。
当然,也有可能?是?江行松单纯得太废物?,以至于养私兵都能?养废了。
宁修云皱着眉伸手抚上简寻的额头探了探体温,和之前一样,没?有要退烧转好的迹象,他焦躁地捏着简寻垂落的衣袖。
这人都快被包成粽子了,衣襟大敞,只胸口小臂往上露出了些许小麦色的皮肤。
简寻常年习武,肤色更为健康,肌肉也相?当结实?,线条流畅好看。
宁修云冷静地瞥了一眼,再探体温,还?没?退。
很好,这么大的块头白长了。
视线再往上,简寻在睡梦中拧眉,鬓发?垂散,露出光洁的额头,唯有眉峰起伏,眼睫微颤,睡得并不安稳。
这人梦里似乎都还?惦记着好友的安危,关?系居然能?好到这种地步……
宁修云抿了抿唇,伸手抚平他眉间褶皱。
他拿了快巾帕用冷水打湿,覆在简寻额前,试图给简寻物?理降温。
沈三甫一进来就是?这幅太子屈尊降贵照顾人的场面,双腿一软,差点转头出去?。
审时度势的沈统领当然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真怕太子殿下知道他看见这一幕,事?后将?他灭口。
宁修云侧对着他,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反而?问:“事?情办好了吗?”
沈三走上前,行礼道:“办好了。不过属下动手没?有简公子快,一箭出去?的时候简公子已将?匪首射杀。”
沈三说着,话里有几?分惊叹。
在那种混乱的场面下,机会稍纵即逝,简寻对战机的把握比他更胜一筹,沈三自愧不如。
他开口说了一大串简寻的好话,什么少年英勇、天生将?才的话层出不穷,听得宁修云耳边“嗡嗡”直响,抬手让他打住。
沈三还?以为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遗憾住嘴。
就听太子说:“你可以之后和他说。”
沈三:“……”行吧。这夸奖还?得落到实?处去?。
沈统领把这点小事?记在心里,随即说出了一个他自己?疑惑了半天的事?:“殿下,当时还?有人藏在树丛中想将?匪首毙命,相?距太远,属下追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跑没?影了。”
宁修云侧眸看他,语气?一沉:“有什么体貌特征?”
宁修云出于谨慎,又没?有给简寻强制命令,自然会给自己?的后续计划留下一道保险,沈三就是?那道保险。
不是?他不信任简寻,只是?他贯会做两手打算而?已,但听沈三这话,似乎还?有别人想要匪首的命。
沈三挠了挠头,绞尽脑汁,说:“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他用的弓箭有点特殊,上面有个小篆的‘启’字,似乎是?宫里侍卫会用的那种。”
沈三当了几?年太子护卫,和宫里那帮侍卫打交道的时候也是?有的,他特意在尘埃落定之后查看匪首的尸身,确定了那枚最后射出的羽箭确实?有问题。
而?如今在江城能?有这种羽箭的人,除了南巡队伍中作为护持的御林军不做他想。
但沈三想不明白的是?,御林军里的人不可能?对江城一个守将?之位感兴趣,当了守将?和流放出国都有什么区别。杀了匪首对
不为谋财,只害命,那这人刺杀匪首的原因就很耐人寻味了。
“受人指使。”宁修云好似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如此解释道:“不必追查,孤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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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三一愣,太子殿下这话的意思是?他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沈三抓心挠肝想知道真相?,却不敢真的开口过问,只应了声“是?”,随后便被宁修云从营帐里赶走了。
宁修云赶沈三走只是?因为两人的交谈声似乎要将?简寻惊醒了,本就不太安稳,这一醒影响伤口恢复就不好了。
他轻手轻脚换下了简寻额上的巾帕,正要收回手,却被简寻一把抓住了。
那只手如同烙铁钳住了宁修云的手腕,他顿时一惊。
简寻双眼迷蒙没?有焦距,只机械性的向上看,注视着视野里的宁修云,模糊的轮廓十分熟悉,让他伤重时看到这个身影也忍不住心跳加速。
“你……?”
第55章
简寻的思绪还在混乱之中。
他记得自己在树林中和敌人?搏杀,若单是他一个人?对上那些只略强壮些的护院,突出?重围不过小?菜一碟,但为了?保护傅景,他不得不多次退避,避着避着就避了一身伤出来。
他都尽力躲开了?要害,最后却无奈力竭,简寻都做好了死在林中的准备,峰回路转,没想到会被人?救下。
是他吗?
是……修云吗?
简寻回忆着最后的?那声?利喝,有人?板着他的?下巴,让他从梦魇一般的杀障中唤醒。
那人?穿着一身白色骑装,铁面遮住真容,但下半张脸的?轮廓却像极了?修云。
简寻脑子不太清醒,伤口?带来的?高热短暂摧毁了?他的?理智,习武之后,他就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耳侧嘶鸣,像浸在水中无声?奔涌,他心间空落落的?,只有抓住眼前这个救命稻草。
眼前一截手臂,袖口?上还沾着血迹。
他把?他弄脏了?。
简寻下意识松了?手,视野之中的?身影和修云逐渐重合。
真的??假的??他逐渐分不清楚。
那人?在他耳边轻声?说:“还痛吗?”
“没事。”他声?音嘶哑地?回答。
冰凉濡湿的?巾帕放在他额前,他眼前逐渐清晰了?些许,立刻意识到自己在营帐中,一身骑装的?青年梳着眼熟的?发髻,即便坐在他身侧的?矮凳上,也一样沉稳贵重。
——不是他。他一向不喜束发,也不喜欢穿约束的?衣服。
简寻骤然缩了?缩手,好似方才触到了?什么烫手山芋。
“属下冒犯。”
宁修云略有些遗憾,看来还没烧傻,想借着这个机会亲近一下都不行了?。
宁修云轻哼一声?:“知道冒犯就快点恢复吧。”
他伸手抚向简寻颊侧,对方略躲了?一下,可惜这方矮榻实在太窄了?,他躲不开多远的?距离,手已经贴上了?皮肤。
冰凉的?触感竟然和额上的?巾帕的?温度相差无几,却从相贴处开始激起一片战栗。
宁修云感受着指尖的?温度,似乎稍微退了?些。
简寻心脏砰砰直跳,他越看太子的?侧脸越觉得有和修云的?相似之处。
他不认为自己的?眼神?差到随便一个人?都会错认成自己的?心爱之人?。
太子殿下前些日?子……是这个模样吗?
加速的?心跳让血液循环得快速,眼前也越发清明起来。
宁修云敏锐地?注意到简寻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脸上,带着些奇怪的?探究。
他略一挑眉,发现自己疏忽了?,之前因为远离人?群,他立刻就把?那闷人?的?人?/皮面具给?揭了?,后来事发突然,救了?人?回来之后简寻一直浑浑噩噩,他守在一边,竟然忘了?把?面具重新戴回去。
宁修云一哂,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神?思不属的?时候。
“孤脸上有东西?”
简寻沉默着合上眼睛。
你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为何那面具下的?真容和他这般相似?
简寻想不明白。
“……没有。”
宁修云撑在床榻边,看清楚简寻纠结的?神?色,他一肚子坏水便收不住了?。
他伸手抓住简寻的?手腕,猛然将那粗糙的?大?掌放在自己脸侧,覆在那冰冷的?铁面上。
简寻瞳孔一缩,那软铁寒凉,接触时他却觉得莫名烫人?。
“你想看。”在简寻使力抽回手之前,宁修云笃定地?说。
“……有国师的?批命在,属下不敢看。”简寻略微使力抽了?抽手,没收回来。
“你在乎这个?”宁修云嘴角一勾。
“……”
“三言两语便让我一生带着面具示人?,他是为了?大?启的?国泰民安,还是向世?人?展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呢?我也不在乎这个,你若想看,我便听你的?。”
手指交缠,宁修云将对方的?指尖抵在面具的?边缘,只要简寻轻微一挑,太子那甚少暴露在人?前的?真容就会立刻展现在他眼前。
他甚至没有用“孤”这个自称,好像两
人?关系已经亲密无间。
唯有那一双眼眸,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和打量,好像要看到人?的?灵魂深处去。
你想看吗?只要稍稍使力,这诸多人?都好奇的?皇室秘辛就会显露在你的?眼前。
宁修云好像蛊惑人?心的?魔鬼,他猜得到简寻在想什么,他的?心跳也跟着交握的?双手在加速,可能是简寻浑身浴血的?模样刺激到了?他,让他觉得只享受朝夕便好,如此旖旎的?氛围之中,就算满盘皆输也无妨。
何况,他不会错算一招,就如同棋盘上的?交锋,从未输给?简寻一次。
简寻神?色甚至未有过挣扎,便缩了?缩手指,他怕拽伤了?太子,只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拒绝。
“属下……不敢。”
许久之前,便有人?给?过简寻忠告,皇室中人?说话做事尽是机锋,不要轻信盲从,更不要一腔情愿地?认为只要自己说了?便会有用。
这大?启朝所有人?都知道天家尊崇,简家先祖更是唯皇室马首是瞻,简寻是唯一离经叛道的?那个。
他藏在灵魂深处对皇室的?忌惮在精神?最薄弱的?时候做出?了?自我保护,那甚至是理智状态下都未有过的?警惕。
四目相对,宁修云眼中那伪装出?来的?猜忌又被无声?的?笑意填满了?。
他将简寻的?手放下,略有些地?说:“那真是太可惜了?。”
简寻并不知道自己无形间便让一个窥探真相的?机会从掌中溜走了?。
但是事后再回想,他恐怕也不会后悔此刻的?选择。
世?人?都有猜疑之心,太子为君,他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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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僭越也不该是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
宁修云是真的?惋惜。
他做了?那番动作,就是笃定简寻不会再继续深究,若是事情没有按照预料中的?发展,简寻见到了?他的?真容,愿赌服输,就此把?身份摊在明面上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他把?简寻额上的?巾帕取下,走到水盆边清洗一番又放回原处。
简寻……简寻不敢动。
他何德何能受得起太子亲自照料,浑身都不自在,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那巾帕放在额头上也不是,拿下来也不是。
他想说自己没那么弱气?,但这样说又怕辜负了?太子殿下一番好意。
简寻体热逐渐退了?,神?智也更清醒些,尴尬得也更明显,没话找话:“殿下,傅景……”
宁修云原本勾着的?唇缓慢拉直,他冷淡地?说:“中的?毒解了?,匕首刺得不深,不会有大?碍。”
要不是傅景中了?圈套,简寻也不会今天躺在榻上,可这小?没良心的?,一醒就是问傅景如何如何。
宁修云的?负面情绪向来是内敛的?,他不想展露给?外人?时便会收得极好,简寻这种粗枝大?叶的?人?就更不会发觉了?。
简寻却是一向看不懂脸色,想到自己和傅景都给?太子添了?麻烦,歉意道:“是属下做事不够周到,给?殿下添麻烦了?,傅景也是一时心善,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他没问太子是如何知道他们?遇险的?。
简寻一直都不相信太子会直接放权给?他,有人?在身后盯着才更让他放心。
宁修云:“……”
“呵。顶嘴?你带人?离开之前,孤说了?什么?”
简寻眉心拧成“川”字,心知是自己的?不是,他惭愧道:“解救百姓,保全自身。”
宁修云本想说些刻薄的?话,但转头一看简寻脸上愧疚的?表情,心里那点恼火全都倏忽间消了?个干净。
“再有下次,治你忤逆之罪。”
这话说完宁修云又觉得就这么放过简寻不便宜他了?,知道他关心好友的?安危,便把?让他在离开之前都在自己的?营帐呆着。
想跑去看傅景,门?都没有。
于是,简寻被迫又和太子同住了?一晚上。
这次他身上有伤,没办法半夜偷偷溜出?去,想和太子换床榻到另一张简陋的?临时床榻上睡,又被太子以他身体没好全为由拒绝了?。
简寻越躺越清醒,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身体好像在他的?主观期盼下好得更快了?,幸好章太医给?他配的?药方里有助眠的?成分,这才让他在后半夜勉强入睡。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简寻已经完全退了?高热,能下床走动,太子不知所踪,他于是偷溜去别的?营帐看伤员。
还没掀开帘子便听到傅景在里面鬼哭狼嚎:“疼疼疼——章先生手下留情啊——”
简寻:“?”
他一掀帘子,便看到傅景躺在床上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章太医正在给?他的?伤口?换药,下手一点都没因为这求饶声?而放轻些。
那个被他救过的?少年坐在另一张榻上,一脸的?没眼看。
傅公子自认是个文弱书生,只需要长袖善舞获取情报便可,哪里想到自己还有重伤差点丢掉性?命的?时候。
这还是他第一次伤得这么重,简直丢了?半条命。
章太医一脸唏嘘:“男子汉顶天立地?,哪有你这么娇气?的?。”
他把?手下的?纱布一抽紧,傅景立刻吐魂。
朦胧间看到简寻从外面走进来,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简寻你也没事?太子殿下在何处,我要去谢恩。”
简寻想起昨日?太子殿下似乎对傅景有些不满,他纠结道:“你暂时还是别去了?。”
真怕你死护卫营手上。
*
河岸边,宁修云站在湍急的?水流旁,他摸了?摸怀里小?孔雀的?羽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觉得颊侧有些刺痛,伸手一触,放下来时居然沾着点血。
脸上的?面具并不沉重,也明明没有戴多久,但少了?原来那层人?/皮面具的?遮挡,边缘直接磕到皮肤,短短一段时间就勒出?一道血痕。
其实就算是这东西打磨得再好,毕竟是体外之物,和皮肉接触难免会受伤,可惜这东西不得不戴着。
他正想着如何把?那所谓的?国师批命除去,身后沈三走了?过来,掩饰不住喜意:“殿下,供状和证物均已送到江行松手上,江行松立刻上了?拜帖,等?待殿下召见。”
“很好。回城吧。”宁修云吩咐道。
让他看看江行松到底准备拿什么东西来洗脱江家谋逆的?罪名。
第56章
匪徒尽诛,西山中的血腥气尚未散尽,回城的马车穿过河边泥泞的土路,一路向江城进发。
沈三为太子殿下驾马,路过那鲜血泼洒的野林子,还看到有人?在做善后工作,一具具尸体草席一裹,堆到推车上拉回城内,他忍不住唏嘘:“殿下,属下有去打探过,不管是守军营还是各个世家派出的剿匪队伍几乎都折损了大半,元气大伤,这可还要多谢江行松在背后谋划。”
宁修云坐在马车中打磨菩提子,听到他的话忍不住轻哼一声:“江家失了韩林这枚棋子,江成和又在牢狱之中,江行松自然会急着扳回一城,这一次行不通,待会?儿见了我估计会?想要全部找补回来。”
沈三嘲讽道:“江行松想得倒美,有供状在手?,他根本百口莫辩,江家还是等着认栽吧。”
宁修云将菩提上的粉尘吹掉,放在手?里?把玩,心说江行松说不定真的会?有,在原书中能钳制太子,甚至让原身这个不太聪明的人?和心腹裴延反目。
他摇了摇头?,觉得沈三还是太木讷了些。
宁修云若是真想单凭供状和腰牌来治江家死罪,他一开始就不会?让沈三把东西送到江家,直接送到傅如?深手?上把江家集体下狱就是了。
愿者上钩,江行松被逼无?奈,必然要拿出江家藏得最深的一张底牌。
他靠着窗户,隐约还能听到身后的大马车里?傅景“咿咿呀呀”的声音,简直像是在唱戏。
实际就是这人?被车马颠簸到伤口,疼得直抽抽。
三个伤员一辆大型马车,沈三可是忍痛割爱,才把他特意嘱咐给太子准备的车驾让给那?三个人?同乘。
太子殿下甚少有显露在外的喜怒,时常迁就别人?,让沈三一腔拍马屁的热情无?处安放。
宁修云听得直皱眉:“傅景的伤势很重吗?”
沈三说:“傅公子是个读书人?,比不得习武之人?皮糙肉厚的,章太医说估计要疼上好多天。但在忍痛这一点?上,他连个小?少年都比不上。”
宁修云也想起那?个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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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寻就回来的跛脚少年,对?方虽然受了重伤,但生命力极其顽强,现在都能勉强下地走几?步了。
而且因祸得福的是,章太医医术高明,看出那?少年的跛足还有回转的余地,但想真正治愈还得忍着剧痛度过复健期。
三个伤员里?最弱鸡的傅景还侧躺在马车里?哀嚎。
好像嘴里?出声就能顺带着把痛意一同惊飞了似的,那?张嘴一刻都不想停下。
傅景龇牙咧嘴:“哎呦……早知道就不当什么善人?了……嘶,江家人?果?然最会?使阴招……”
简寻倚着马车抱着刀坐着,见状又往边上撤了些,看着傅景的眼神十足的嫌弃。
“早知道就把你?扔林子里?算了。”他敲着刀鞘,对?傅景这娇花一样的性子表示接受无?能。
边上的少年满头?大汗,他脚上还缠着固定的木板,被带子紧紧缠住,章太医给他正了骨,这会?正是痛劲上来的时候。
即便?这样他都能抽出半分神智来,笑得凄苦:“傅公子还是忍忍吧,忍忍就过去了。”
他整张脸都因为疼痛发白,也不知道这话是安慰傅景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简寻侧眸看他,若有所思,片刻后他开口问道:“我们在上元时候见过,你?还有印象吗?”
少年在疼痛里?集中精神,听见了简寻的问话,他点?点?头?答道:“自然。恩公救了我两次,我自然记得恩公。”
简寻皱了皱眉,又觉得有些不对?:“我那?夜戴着帷帽,你?如?何认出我的。”
少年一愣,说:“声音。我天生对?声音非常敏锐,恩公的声音和那?夜并无?区别。”
说到这里?他略显窘迫地笑了笑,惭愧道:“刚见到太子殿下时,我还以为殿下便?是那?夜和简公子一起救我的人?,听殿下说话声才知道是我认错了。”
他被救了这么多时日,宁修云的身份也没有故意瞒着他,他时常觉得自己运气太好,能从屠村之祸里?活下来,还被太子这样许多人?此生不可能得见的人?搭救。
即便?他失去一臂,已?经彻底是个残废,太子殿下也说会?给他找个地方安置,算是他提供匪寨情报的答谢。
他现在已?经是太子殿下的忠诚维护者,他想,没有一个被拯救的人?会?对?自己的恩人?说不。
但简寻闻言却猛地攥紧手?里?的佩刀,抿唇一言不发。
若是他自己觉得相像,还可以说是他自己的认知出了问题,可同样见过修云的少年在刚见到太子的时候,也会?觉得两人?有相似之处。
简寻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他这会?儿就有些后悔之前在营帐中没有冲动行事,若是不管不顾掀了那?张铁面,如?今他心中所有的困惑都会?迎刃而解。
但他也知道,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远离真相的选择。
简寻深深叹了口气。
边上的傅景却来了精神,他仅从几?句对?话中就得出了简寻曾带着那?位心上人?夜游江城,还与被搭救的这位小?少年有故。
顿时他也不喊疼了,甚至强撑着往少年的边上蹭了蹭,做贼似的问:“小?兄弟,你?见过他相好的?那?人?怎么样,简寻配得上吗?”
少年回忆片刻,颊上染上绯红,他小?声答道:“那?位恩公光风霁月,是我见过最俊俏的男子。”
傅景大惊失色:“啊?就简寻这榆木脑袋能找到那?么好看的爱人??”
他的侧重点?实在是稀奇,完全没对?简寻有断袖之癖发表什么多余看法,反而是觉得那?个大美人?实在是瞎了眼,才会?看上简寻这种木头?。
少年被简寻救过两次,自然听不得这种诋毁的话,他不赞同道:“简公子也一表人?才,两人?站在一起很登对?。”
傅景“嘶”了一声:“真造孽……”和简寻这种人?相处会?折寿吧。
他想着自己之前在守军营,为简寻处处遮掩时的心累感,顿时悲从中来。
简寻:“……”
真当他不存在是吧?
他猛地咳了几?声,让这两个聊天的意识到正主就在车上。
然而傅景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他唏嘘道:“给你?出谋划策几?次,你?连个真人?都不让我见见,过分了啊。”
简寻也很为难地说:“他已?经离开江城了,等我功成名就再去娶他。”
傅景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一声:“什么?你?已?经求娶过了?啧啧,下手?可真够快的。”
简寻麻木了,他把佩刀钉在傅景边上,用眼神表达威胁。
傅景怂了,“咳,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
……
马车很快入城,沈三有太子腰牌,在城门?口都没有停下直接入了城内。
到临时太子府前,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聚集在那?里?,隔着一段距离,沈三警惕地停了马车。
马车停下,宁修云发现还没有到目的地,便?问道:“怎么了?”
沈三听了那?边的吵嚷声,说:“殿下,似乎是救走的那?些女眷的家人?,送了东西到太子府以表感谢。”
宁修云掀开帘子向正门?口看去,一堆百姓带着些粮食、鸡蛋等物品一个劲儿地往门?口守着护卫怀里?递。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这才不至于让我们父女分离,还请收下这微薄谢礼。”
“西山匪患已?平,都是殿下的功劳。”
“殿下英明!”
……
闹腾了好一阵也没有停息的趋势,宁修云便?让沈三改道,几?辆马车才从偏门?进了府中。
宁修云率先下车,恰好与身后刚跳下马车的简寻对?视上。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又很快分开,彼此都在心里?把先前营帐中的旖旎转了一圈,宁修云一转身,缓步进了正堂,间寻则留下来照顾伤员。
走之前宁修云吩咐沈三:“召见江行松。”
宁修云到正堂时,裴延拎着折扇,背着手?欣赏着堂内的屏风,上面是锦绣山河的水墨图样。
听到宁修云的脚步声,裴延回头?看过来,矮身行礼:“殿下。”
青年还穿着两日前的衣服,嘴角带笑,神情比上次守着太子营帐时要从容许多。
果?然就算是被当做棋子摆弄,也是会?逐渐适应的。
裴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便?是想看看这一次太子会?不会?向他说明自己的行踪。
宁修云一摆手?,十分无?情:“免礼。裴卿辛苦了,回去歇息吧。”
裴延一声叹息,心道果?然如?此,他也没恼,只恭维道:“还未恭贺殿下,心愿达成。”
宁修云坐在主位上,下意识调整了一下脸上的面具,他抬眸看向裴延,笑道:“裴卿消息实在灵通,怕是孤也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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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延一展手?里?的折扇,调笑道:“微臣也就只有这点?本事了。西山匪患已?除,不只微臣,整个江城的百姓都知道了。”
宁修云眯了眯眸子,只觉得这人?话里?有话,联想到归来时在正门?口看到的那?些百姓,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裴延在搞鬼。
但这就稀奇了。裴延一向看不上他,居然会?做这种操纵舆情给他这个草包太子造势的事。
宁修云单手?撑在颊侧,问:“你?不是想说这个吧?”
“唔?还有什么吗?”裴延折扇遮面,掩去唇边的笑意,一双凤眼和宁修云坦然对?视。
两人?都在彼此眼中寻找破绽,可惜一个比一个会?伪装,难以抓到一丁点?错漏。
宁修云率先移开视线,开口道:“这几?日多谢。”
裴延顿时哑然,嘴边一箩筐即将吐出去的阴阳怪气都瞬间哑火。
“……不必。
微臣应该做的。”裴延完全没想到太子会?以一句道谢作为这次试探的结尾,好像吃惯了苦药的人?猛然被喂了蜜糖,离开时脚步都是飘的。
来报信的沈七和裴延擦肩而过,一脸迷惑。
这人?怎么像喝醉了似的?
沈七来到太子面前,调整了一下表情,正色道:“殿下,江行松到了。”
第57章
简寻刚把伤员安置好就被章太医强行摁住了。
老太医面色严肃,完全不顾太子?有多?看重这个?姓简的,只从一个?医者的角度让简寻悠着点。
皮外伤的确好恢复,但简寻护卫的身份摆在那里,要是再逞强去办差事,估计还得劳烦他这把老骨头。
简寻全都应下,转头就在院子里溜达起来,蠢蠢欲动还想舞刀弄枪。
在榻上?躺了那么?久,他觉得自己都快要发霉了。
他把佩刀拿在手里,长刀出鞘,抬手便要挥舞起来,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猛咳。
章太医浑浊的老眼此刻却宛如鹰隼,站在窗前数落他:“太子?殿下吩咐了要让你快点好起来,简公子?,你就别给老夫找麻烦了。”
简寻手一僵,不动声色又把刀收了回去。
“我知道。”
他应了一声,到院内的石桌前坐下,抱着?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傅景和那少年的伤害不能见风,身后?的窗户又被章太医关?上?了,简寻隐隐松了口气。
他轻轻敲着?刀鞘,其实已经觉得身上?的伤快好得差不多?了。
简寻一直皮糙肉厚,从当初练武至今,大大小小的伤受过无数,基本上?过个?两三天就能好全,因此他也不太把这点伤势放在心上?。
但一想到沈三说是太子?亲自帮他包扎了伤口,后?又一直看顾着?他,简寻动作便僵硬了起来。
他坐在石凳上?休息,头顶突然传来了翅膀拍打的声音,抬头一看,蓝羽鸽子?拍打着?翅膀向他俯冲过来。
那尖尖的鸟喙似乎对准了他的脸。
简寻疑惑地一抬手,小孔雀便条件反射地落在他的臂弯处。
然而落下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锲而不舍地“哒哒”地爬到简寻肩膀,狠啄了几下简寻垂落下来的发尾。
简寻:“?”
这小家伙怎么?看着?像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但简寻已经没有那个?心思思考这种小事了,他更焦急得想看到修云给他的回信。
他抬手把鸽子?引下来,从爪子?边的信筒里拿出了里面放着?的信函,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简寻才?发现这个?信筒似乎被更换过了,比从前那个?大了一倍多?。
这封信函与以往那短短一张绢纸不同,上?好的宣纸被整个?折叠,卷成?一个?圆筒,简寻往外拿的时候都有些困难。
他呼吸略微加快,忙不迭把宣纸打开?,修云熟悉的字迹张开?在眼前。
“展信佳。”
“今日?月色甚美,墨染银霞,落笔却生温。”
简寻浏览着?信函的内容,面色逐渐柔和下来,修云在信中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到蓉城的见闻,说自己要多?留些时日?,说今日?吃了什么?零嘴,说见到了什么?景色,说听到了些什么?传闻,那人写时似乎没有仔细斟酌落笔,只随手写着?。
家长里短,都是些寻常事,但修云把这些落在纸上?和简寻娓娓道来。
没有让人肉麻的情话,却像是一团棉絮塞进了简寻的心房中,那数日?中的思念都被短暂遏制。
“我知简郎不善言辞,我无他求,只想知道简郎近来过得可好。”
“让小孔雀多?来见见我吧。”
看到结尾这句,简寻脸一红,总觉得自己有些本末倒置了。
最开?始时他想着?飞鸽传书就是为了多?了解修云的近况,可他每次回信时踌躇犹豫,不知道怎么?写才?能表达自己的一腔思念,又怕写得乱七八糟让修云厌烦。
最终只留下寥寥几个?字。
修云寻常而平淡的讲述好像一个?小钩子?,让简寻心尖泛痒,他想把自己这些时日?在江城摸爬滚打的细节都说给修云听。
就像他们从未分开?过一样。
他羞愧难当,把信函收到怀中,紧贴着?心口处,抱着?小孔雀就找纸笔去了。
*
偏院里一片岁月静好,整个?临时太子?府却好像在无声中酝酿着?一场风暴。
裴延晕晕乎乎地出了临时太子?府的大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对太子?如此敷衍的道谢十分受虐。
他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奇怪,有讶异也有愉悦,像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这种奇怪的受虐倾向,而太子?总算肯对他松口,甚至稍稍低头。
但越是这样,裴延越明白,自己已然在这场与太子?的博弈中落了下风,但奇异的是,他并不觉得有多?愤怒。
他把玩着?折扇拾级而下,就见江行松形色匆匆地赶来,脸上?一片冷汗,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书卷一样的东西。
两人迎面撞上?,江行松还记得裴延家世显赫,竟然脚步急停,和裴延寒暄了几句。
“许久不见裴公子?,裴三公子?风采如旧,有裴相?当年之风。”江行松对着?裴延略一颔首。
裴延一挑眉,竟不知道江行松还和裴相?有过一面之缘。
也是,当年他那个?便宜爹曾经伴驾随行,与嘉兴帝南巡的车队一道来过江城。
那也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江行松那时候还很年轻,江家老侯爷尚未过世,能见到当时已经是嘉兴帝心腹的裴延亲爹也是有可能的。
但江行松为何突然在这时提起此事呢?是在这时拉拢裴延?
裴三公子?微微一笑,应道:“侯爷谬赞,不知道今日?来此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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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延语带试探,他看江行松这幅模样,明显是惹了什么?事,就是不知道这事和太子?有什么?关?系了。
江行松面色一僵,说:“殿下传召,大抵是有事商量,裴三公子?与殿下情谊深厚,日?后?还希望能在殿下面前替我江家美言几句。”
“那是自然。”怎么?可能。
裴延嘴上?答应,心里却一口回绝。
太子?已经磨刀霍霍对准以江家为首的一干江城世家,若是他此时求情,岂不是浪费了自己好不容易和太子?建立起来的友好关?系?
“侯爷快去吧,别让殿下等急了。”裴延一脸假笑。
江行松点头应是,三步并两步进了临时太子?府中。
裴延站在原地看着?江行松的背影,目露沉思。
他身边的少年随侍已经迎了上?来,准备迎裴延上?马车。
裴延没急着?走,轻声问他:“江家近日?有什么?异动?”
少年随侍一愣,想了想,说:“陈将军回来之后?说,太子?派人往江家送了些东西,似乎是江家的罪证。”
裴延眨了眨眼,有些犹豫,很想转头再回去。
太子?府今日?必然有热闹,他还真?的想留下来看看。
但他估计进不了正堂,只能有些无奈地走了。
*
正堂内,江行松带着?东西进来,结结实实对太子?行了个?大礼。
这估计是这些日?子?以来,江行松面对当朝太子?最为恭敬的一次了。
“殿下传召,微臣来迟了。”
宁修云坐在主位上?,沈七沏了一壶新茶,他拿着?茶杯撇了撇浮沫浅抿一口,沁人心脾,沈七似乎在新鲜的茶叶嫩尖中加了些别的。
“放了薄荷?”
沈七笑吟吟的:“殿下厉害。”
宁修云说:“还是你有办法。”
沈七道:“统领说您今日?没什么?精神,属下就随手一试。”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没管下方的江行松的死活。
这是明晃晃的下马威,江行松即便有侯爵之位,也不得不受着?。
太子?代皇帝南巡,如圣上?亲临,他前些日?子?那些轻蔑不屑,必须要在这会儿偿还。
——或许还要从别的地方偿还。
江行松跪在地上?咬紧牙关?,一把老腰被迫长时间弯折,这个?一
向养尊处优的侯爷已经逐渐觉得头昏脑胀,心里一腔怒火,却也不敢再在太子?面前造次。
这个?青年和传闻中的昏聩完全不同,让江行松狠狠栽了个?跟头。
现在虽说他有必胜的把握,但面对太子?他也不得不忌惮起来。
索性太子?也没想看他晕在这里,大发慈悲地开?了口:“侯爷免礼。”
“谢殿下。”江行松战战兢兢地起身,差点脚下一个?踉跄再摔回去,他进正堂并未带侍从,也没个?人扶着?,自己硬生生站住了,好生狼狈。
他脸色青白,知道自己面子?里子?都丢尽了,而太子?似乎还并不满足,提起了让他脊背一凉的事。
“孤派人送去的东西,你可看过了?”太子?将茶杯往桌子?上?一磕,慢悠悠地问道。
江行松喉头一梗,膝盖都跟着?一软,到底撑着?没跪回去。
他哑声辩解道:“殿下,微臣是被诬陷的,那些小人说的都是不实之事,定是有人要害江家才?……”
然而太子?却不想听这人的长篇大论,抬手打断道:“侯爷,这是第二?次了,从前江大公子?之事你也是这样分辩,但孤不想听,证据确凿,不是侯爷动动嘴皮子?就能改变的事。”
江行松紧紧攥拳,生生把手心掐出血来,他虽然对太子?多?有不敬之心,但从来没想过什么?谋反,屯兵养护院,那是每个?世家都会做的事,但太子?偏偏抓住这处痛点不放,还将他派人刺杀傅景一事移花接木到了自己身上?。
而那送来的腰牌和供状,更是做的没有一丝破绽,让江行松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善了。
若非江行松知道派去刺杀傅景的人中没有他的心腹,他都怀疑自己真?的跟部下说过什么?刺杀太子?的命令了。
他呼出一口气,不在为自己说话,而是语气沉沉:“殿下,微臣自认为清者?自清,若殿下实在不相?信,微臣也没有办法。只是……或许殿下想知道一些关?于先皇后?的事?”
宁修云猛地抓住了桌子?边缘。
这番失态的动作没能逃过江行松的眼睛,他终于松了口气,知道自己今日?能安然走出临时太子?府,说话又稍稍硬气了起来:“先皇后?并非殿下所知那样是国都世家贵女?,而是二?十四?年前落户江城村镇的平民,微臣手中拿着?的,便是先皇后?曾经的户籍册。”
“先皇后?,殿下的生母,乃是逃难到江城的……北狄胡姬。”
“北狄胡姬”四?个?字,让宁修云瞳孔骤然紧缩,他下意识伸手抚上?自己脸上?的铁面,终于知道为什么?太子?会有所谓“不能露出真?容”的国师批命,为何非要顶着?一张虚假的脸生活至今从无怨言。
想必这是嘉兴帝为了让太子?名正言顺继承大统,这才?瞒天过海做出这种有些丧心病狂的伪装来。
他早看过这张脸,与他前世有八分相?似,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原身脸上?有异邦人的影子?。
江行松仿佛看出了他的震惊,说话时好像暗含剧毒:“按照大启例律,身有疾者?不可继位,有异族血统者?……不可继位。”
他眼睛紧盯着?这位年轻的太子?,想从他被面具遮掩一半的脸上?窥探到深切的恐惧。
江行松的话里隐含威胁,如果太子?真?的想将江家惩办,他会鱼死网破,将太子?血脉不纯一事昭告天下百姓,到时候帝位便与他无缘了。
沈七几乎是颤抖着?从江行松手里拿过那本档案,递给太子?。
江行松已经贴心地将先皇后?那一页叠好,宁修云展开?翻看,果然在上?面发现了一个?既有特色的名字:尉迟瑜。
怀瑾握瑜,这是个?鲜卑族姓氏与中原文化结合后?的名字。
胡人进入中原也是有可能的,但中原地区大多?有些排外,胡人回来往行商,但少有在中原定居的,有也是在大启北疆边境。江城居然能收容一个?胡人女?子?,甚至让她堂而皇之地上?了户籍?
宁修云眼神有些怀疑:“侯爷,这案卷……”
“千真?万确,绝非假货。”江行松笃定道。
正堂内一时间静默下来,宁修云用手轻叩着?桌面。
倒是他疏忽了,他来到这里之后?看过不少书籍,但南巡车队里没那个?条件,宁修云确实没研读过大启律法,竟然硬生生将这个?疑点错过去了。
不然他早该想到的。
心思千回百转间,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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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云又想起了南巡记档上?哪一句:“或可得麒麟。”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玄青观观主之所以能讨了嘉兴帝欢心得到一个?御赐牌匾,或许就是因为误打误撞给皇帝指了路,让嘉兴帝遇见先皇后?,最后?生下了现今的太子?宁远。
按照时间来算,原身的生日?或许也是假的。
人人皆知先皇后?难产而死,但其中或许还有别的秘密。
比如那个?醉风楼里和他九分相?似的清倌。
他当初放了那云公子?一马,竟误打误撞给自己留了一条探寻真?相?的后?路。
宁修云目光沉沉,眼含思索。
沈七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衣摆,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听到这种秘辛,不由得在心中苦笑。
其实见到太子?真?容的时候她就有过疑心,但今日?真?的被证实,她难免惶恐,甚至眸含杀气,想把面前的江行松就地正法。
这人拿着?这种东西前来,便是光明正大地威胁太子?。
长久的沉默之后?,宁修云疏忽一笑。
“侯爷神机妙算,孤很是佩服。”他拿着?案卷站起身,语气十分平淡:“既如此,江家屯兵谋反、意图行刺的事,孤便当做不知道。”
“侯爷请回吧。”
江行松直起腰杆,向太子?行礼,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仿佛打了胜仗的斗鸡一般骄傲。
沈七看了看太子?手中的案卷,再看江行松几乎瞧不见的背影,愤慨道:“殿下,就由着?江家继续兴风作浪吗?”
宁修云瞥她一眼,安抚道:“不急。孤说了不计较昨日?之事,可没说不计较别的。”
沈七顿时迷惑,但很快她眼前一亮,立刻想到他们手中还有从玄青观搜出来的账册作为把柄。
但转瞬她有暗含隐忧:“可是这件事终究会影响到殿下。”
“不是什么?大事。”宁修云轻声说:“因为还有其他人不希望此事暴露。”
——当今圣上?。他不惜让宁远顶着?一张假脸过活,也要将他保上?帝位,怎会容许江家让他的辛苦功亏一篑。
他又展开?了手里的案卷,低声喃喃:“果然如此……怪不得……”
宁修云眸光闪烁,眼中似乎还有些兴奋,他随手把铁面扯下,露出一张昳丽的脸。
“沈七,那笔墨来。”
沈七正要应下,却见太子?一皱眉,又制止道:“慢着?。”
沈七疑惑抬头。
宁修云道:“递拜帖给敬宣侯府,孤要亲自登门。”
他要知道当年嘉兴帝南巡至江城,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第58章
宁修云还没有和敬宣侯这位简寻的叔父见过面。
他对敬宣侯的印象只有原书中所说的简寻少年时代的监护人。
原书正文一开始太子宁远身死,简寻帝王之路开始,关于江城的所有其实都只是简寻的回忆罢了,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毕竟和简寻的称帝之路没有多大关系。
所以宁修云也没办法凭借原书的剧情了解到敬宣侯的脾性。
再就是近些日子知道的,这人身体不大好,没到半百就已经疾病缠身,是个十足的药罐子。
太子如此大张旗鼓地南巡,敬宣侯身为侯爵却?完全没有前来拜见?,一大部分原因就是这人的确缠绵病榻,怕过了病气给太子。
顺便,这人与傅如深来往密切,这一点宁修云早便知道,他估计傅如深会下定决心在接风宴上孤注一掷,就是受了敬宣侯的指点。
傅如深手段更圆滑和缓,从他上任江城郡守以来,和江城世家周旋的过往经历就看得出来,这位郡守大人不是那?么激进的人,一个人的脾性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傅如深还有另一个“同谋”。
敬宣侯足不出户,一身病痛,竟然还能将事态揣摩到如此地步,接风宴上的设计环环相扣步步杀机,行事之间?还带着些隐约的癫狂之感。
……像是弥留之际急着达成某个目的,比以往更加不择手段。
而敬宣侯府已在江城矗立三?年,如今的敬宣侯比江行松年龄略小,但二十几年
前嘉兴帝南巡时,以敬宣侯那?时的爵位和名声,必然是前一次南巡的亲历者之一。
宁修云想确认原身的身世就必然要走这一遭。
但吩咐过之后宁修云又想起来敬宣侯和简寻的关系,神?色复杂地补了一句:“记得备份厚礼,孤记得带着的行李中有不少昂贵的药材,去取一份来。”
沈七眨了眨眼,也想到了这层关系,简寻的身世过往在护卫营中不是秘密,他出身敬宣侯府的事人尽皆知。
“属下这就去办!”沈七愉悦地应是,决心一定帮太子殿下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殿下第一次见?简公子的家人,自然不能太寒酸了。
于是等到宁修云被沈七迎上马车,就看到了装了半车的礼盒堆积成小山。
太子的车驾很?宽阔,但放了这一堆礼盒,马车内瞬间?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宁修云:?
他难得语带迷惑地问沈七:“这是你准备的‘厚礼’?”
是不是有点太厚了,看着不像是寻常上门拜访,反倒像是去求亲的。
沈七略显骄傲地点了点头:“这里?面有药材,古董字画,宣城闻名大启的锦缎等等,都是属下精心挑过的。”
宁修云隐约觉得沈七情绪有些兴奋,但他没想明白?是为了什么。
东西已经搬上了车,再撤下去反而浪费时间?,他干脆点点头:“出发?吧。”
“是!”
太子的车驾从侧门悄悄离开,特?意避开了府邸附近各家派来的探子,宁修云自己被窥探不要紧,但敬宣侯本就身患重病,还是别给这位侯爷招惹是非了。
江城内的大型府邸几乎都在同一条街,唯有敬宣侯府偏僻些,马车跑了一段路,窗外的街景越发?冷清了些。
到了目的地之后,宁修云只觉得敬宣侯府真?是个好地方,远离江城内的喧嚣,清净得很?。
宁修云下了马车,沈七和门房说明了来意,这位上了年岁的老人家才诚惶诚恐地把太子迎入府中。
他在前面领路,十分忧虑地说:“殿下,侯爷病痛缠身,一天只有几个时辰醒着,这个时间?侯爷可能还在昏迷。”
宁修云只知道敬宣侯病得很?重,但却?不知道是这种古怪的病。
昏迷?这世上还有哪一种病症是会长时间?昏迷的吗?
他有后世的学识,虽然没有深耕过医学,但重病的时候相关书籍也看过不少,还真?没有听?说过哪一种病是敬宣侯这种症状。
他心觉奇怪,便也开口问了:“侯爷得的是什么病?”
问话时他时刻注意着这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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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的表情,但对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面带悲痛惆怅:“找过不少郎中来看,都说是侯爷当年失足坠河,寒气入体,以至于坏了根本,年岁越大这病症发?作得越厉害。”
宁修云面带沉思,一个莫名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但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已经到了侯府正院。
府里?的小厮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敬宣侯还在昏睡中,按照平日的惯例,估计短时间?内不会醒。
门房有些犹豫:“殿下,是否需要将侯爷唤醒,只是……可能需要些时间?。”
门房的表情显而易见?的纠结,若非太子身份贵重,他甚至不会说出这个提议,敬宣侯病骨支离,实在受不得折腾。
“不必了,孤就在这里?等。”宁修云摆手拒绝,他自己就体验过病重的感觉,当然知道一个病人在睡梦中被吵醒有多让人生厌,自然不会去做那?种恶人。
身后的沈七眼前一亮,暗中点头,果然,太子殿下对简公子的看重非同一般。
她目带狡黠,立刻向太子殿下进谗言:“殿下,听?说简公子年幼时就住在敬宣侯府中。”
这里?是简寻长大的地方,说不定府中还留着不少简寻幼时生活的痕迹,左右都是要等着,不如给太子殿下找些趣。
想必太子殿下也是愿意在府中走走的。
宁修云一愣,猛然发?觉简寻那?在故事中朦胧的过往如今就切实摆在眼前。
他一挑眉,转头问门房:“孤能四处看看吗?”
门房受宠若惊,太子虽然没提要看自家公子以前的住处,但他还是从太子主仆二人的对话中窥探出了一二。
只是他这老胳膊老腿的,记性也不好,干脆找了个从前伺候简寻的仆从,让对方带太子殿下到处走走。
不过敬宣侯府委实不是什么好逛的地方,虽然也是侯府的规格,占地颇大,但府内的各种建筑景致都有些破败了,想来主人家也没那?个心思打理,好好的一个府邸却?显得十分落魄。
府中除了敬宣侯住着的主院还有两个偏院,简寻幼时就住在其中一个偏院中。
沿着水榭长廊走了一路,穿过一片小桥流水,仆从带着太子一行人到了偏院。
隔着很?远的一段路便能看到越过院墙的枫树,早秋时分,枫叶已经泛黄,顶端经常受到太阳光照的部分已然深红,瞧着像是一团火焰在烧灼着。
走进偏院,院中十分空旷,一棵枫树长在中央,看起来有些年岁了,树干粗壮盘结,深深扎根在泥土之中。边上整整四个兵器架子,上面各种刀枪剑戟都有,其中两个架子上的兵器规格比正常的小了许多,应该是专门打造给孩童启蒙用的。
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东西了,连点其他的装饰摆件都没有,简陋得可以。
“简公子许久不回来了,最近几年都是在简家老宅居住,这边便荒废了下来。”侍从解释道。
虽说是荒废,但院子里?也打扫得很?干净,是个随时能方便简寻再次入住的状态,用精铁和木头打造的武器架子甚至没有半点腐朽的迹象,说不定已经换过几次了。
枫叶未到落时,零星几片叶子悠悠飘落,落在那?陈旧的武器架子上。
宁修云看着院中的景色,明明没有什么值得欣赏的地方,他却?仿佛能从这一方天地,窥到简寻少年时习武练剑的模样。
估计那?人自小就是会板着脸的小大人,练武时尤为刻苦,把自己全部精力都倾注到这一件事上。
只是就和侯府的下人会称呼他为“简公子”一样,简寻在侯府的过往没受过多少委屈,但也逃不开“孤独”二字。
亲缘断绝,寄人篱下,再安稳的日子都透着一股子苦味。
宁修云幽幽一叹,他自己孤独了一辈子,从未觉得孤身一人有什么不好的。
但真?的意识到简寻形单影只,却?又忍不住心尖酸涩。
原书中青史留名的帝王,称帝前亲友寥寥,称帝后更是孤家寡人,好像逃脱不了这种魔咒。
沈七见?太子目光幽深,隐约觉得自己出了个坏主意,简公子和敬宣侯府并无血缘关系,想来孩提时代也并没有多快乐。
她隐约觉得自己做了蠢事,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找补,便有救星来了。
门房脚步匆匆地赶来:“殿下,侯爷醒了!”
宁修云迁就病人,没让敬宣侯前来拜见?他,而是跟着门房去了正院。
敬宣侯穿了一身稍显正式的衣服,站在院中等他,他见?到这人的第一眼便忍不住皱眉。
敬宣侯看起来很?年轻,完全不像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没有多少皱纹,只是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那?张脸隐约能看到年轻时风雅俊逸,却?已然被岁月消磨了大半,颧骨凹陷,唇带青紫。
而让宁修云蹙眉的,还是他一头不正常的白?发?。
宁修云第一反应是白?化病,但白?化病会让人时常昏睡吗?
他心中千回百转,面上不漏分毫。
敬宣侯礼数周全,俯身要拜,宁修云立刻拦下:“侯爷免礼。”
“谢殿下。”
敬宣侯没有推辞,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他轻咳了几声才问道:“微臣一直在病中,未曾迎接殿下,还望殿下恕罪。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是有何?要事?莫非是寻儿?惹了殿下不快?”
“并非如此。”宁修云摇了摇头,说:“简寻做事周到,孤很?欣赏他。不过孤今日来此的目的也和简寻有关。”
宁修云沉吟一声,屏退众人,只留下沈七在侧,他道:“孤想知道,当年简寻父亲面圣,揭发?江家在当年秋闱中徇私舞弊一事的前因后果。”
敬宣侯猛然抬头,苍白?的脸色都带了几分血气,他心中震惊,不知道太子是如何?知晓这桩陈年往事的。
简寻父亲当年拿着江家的罪证,本以为胜券在握,但嘉兴帝却?极其敷衍,对江家多番维护,彻查江家的事到底是不了了之。
这件事牵涉到嘉兴帝,那?位帝王当年为了粉饰太平,虽然并未出现流血事件,但相关人员都被下了封口令,向外透露这种丑事,可是要掉脑袋的。
到底是谁讲这种阴私说与当朝太子的?莫非是简寻吗?
简寻对太子宁远,已经信任到这种程度了吗?
敬宣侯没急着回答,他反问道:“关于此事,殿下了解多少?”
“孤知道江家手中有把柄,所以今上当年并未对江家动手,孤也知道,你与傅如深都希望借孤之手,将江城世家一举倾覆,但因为有过去的一遭,孤下手总要斟酌。”宁修云模棱两可地说着,他并没有提起自己的生母,想试探敬宣侯当年的一次南巡是否还藏着更多秘密。
敬宣侯陡然沉默了下来,似乎在权衡面前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是否可信。
宁修云没什么耐心,他抬手向沈七一招。
沈七立刻会意,她将藏在衣袖里?的一本染血的账簿交到敬宣侯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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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宣侯犹疑地翻开,只看了几行字便骤然握紧了书页。
——这是他们?曾经苦寻无果,记录江城世家罪行的玄青观账簿。
这东西居然在太子手中。
原来如此,敬宣侯一直不明白?为何?太子对简寻青眼有加,如今看来当初简寻血洗玄青观时或许正巧被太子的护卫撞见?,对方甚至给简寻收了尾,拿到了这唯一的罪证。
敬宣侯稳住心神?,长吁一口气,道:“殿下高义……只是您若想彻底肃清江家,恐怕今上才是最大的阻碍。”
敬宣侯双目陡然锐利起来,说话毫不留情面,他审视着面前的青年,不想放过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这番大不敬之语并未让太子动摇分毫。
宁修云:“孤早就有所猜测。侯爷但说无妨。”
敬宣侯轻叹一声,说:“江家最可能拿到的把柄,大概是今上争夺皇位之时戕害手足兄弟一事。”
“当年的先太子宁鸿朝,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是被今上派人毒杀。”
敬宣侯张口道出一个惊雷,宁修云顿时讶异:“侯爷是说,江家也参与其中?”
敬宣侯解释道:“毒杀先太子一事乃是江家老侯爷一手策划,江家当年看似放弃从龙之功,实则暗中支持今上,原本的帝位基本并无悬念,宁鸿朝是文武双全的奇才,当年的皇子之中无人能出其右,今上更是平庸,只占一个‘长’,是先帝的第一个儿?子,早便没有了竞争储位的能力。”
“因而今上从未放弃过谋夺帝位,与江家老侯爷勾结杀害先太子,并传出流言,说先太子宁鸿朝突发?重病,弥留之际希望大哥能继承帝位。先帝疼爱幼子,爱屋及乌便对今上有所移情,可惜今上的确没有才能,只能将当初的手足兄弟一一杀尽,最终夺得帝位。今上继位时,便有传言说他杀孽太重、克亲克子,不堪为帝。”
“不管殿下信与不信,事实如此。”
敬宣侯不卑不亢,说了一番大逆不道之言,脸上甚至连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言语间?对嘉兴帝的嫌弃和厌恶几乎毫不遮掩。
宁修云沉默片刻,轻笑一声,道:“原来如此。侯爷说得如此笃定,仿若亲生经历过。孤猜测……侯爷这一身病痛便是因为与先太子一同中毒,后又死里?逃生。侯爷为报当年之仇,才在暗中传出流言,可惜你势单力薄,完全无法与今上抗衡,流言在今上登基几年之后便被掐灭。”
敬宣侯展颜一笑:“殿下聪慧。鸿朝死前还蒙在鼓里?,让我代他活下去,替他辅佐他兄长,但今上以让我养病为由将我遣返回江城,估计是想让我自生自灭,却?没想到我苟活至今,真?是……造化弄人。”
他之前的话语中并未谈及自己,但太子居然能从蛛丝马迹之中察觉到他在其中的影子,如此敏锐,难怪有对江城世家动手的想法。
敬宣侯忽然觉得极为讽刺,今上最厌恶聪慧之人,对自己的亲弟弟深含妒恨,却?没想到看重的孩子比起像他自己,更像当年的宁鸿朝。
宁鸿朝唯一的软肋便是亲人,敬宣侯并不希望太子也如此心软。
宁修云听?了一堆嘲讽嘉兴帝的话,完全没有一丝动摇,他不在意嘉兴帝做过什么亏心事,但对敬宣侯当年造出的流言很?感兴趣。
“侯爷能将流言传出,便说明这流言原本就有迹可循?”
敬宣侯府落败,先太子党尽诛,然而在这种状况下敬宣侯还能让对嘉兴帝不利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应该不止是手段,而是流言句句属实。
敬宣侯也没想到他更在意这个,他解释道:“殿下应该知道,今上做王爷的时候便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在登基的第一年接连夭折。但今上好命,登基第三?年如今的三?皇子便降生了,流言不攻自破,微臣也毫无办法。”
宁修云双手环胸,脑海中各种线索串联起来,他有了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值得他为了这个猜测去做一场豪赌。
宁修云语气平静地说:“孤认为,江家并没有能威胁到今上的把柄。”
敬宣侯点点头:“的确,以今上的狠心,有这种把柄在,江家留不到今天。”
他这话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太子对嘉兴帝一直称“今上”,话语之中竟然全无亲近之意,半点都不像一对父子。
以他对嘉兴帝的了解,对方应该更偏爱与他一样愚笨的孩子才对,最好能依附于他任他拿捏才好。
从太子宁远曾经那?些传言来看,对方在嘉兴帝眼中的确是这种形象,但如今看来,太子一直有所藏拙。
敬宣侯不由得有些欣慰。
宁修云不太死心,话锋一转,问:“侯爷可知道孤的母亲,先皇后的事情?”
敬宣侯表情迷惑:“先皇后乃国都贵女?,微臣并不了解。”
宁修云不由得有些失望,看来敬宣侯并不知晓先皇后的来历,也不知道江家如今还拿着这份把柄。
先皇后一事做得这样隐秘,整个江城或许都只有江家知晓,便显得更加不同寻常。
“那?此事便好办了。”宁修云指了指敬宣侯手中的账簿,说:“等到时机成熟,孤希望侯爷能站出来揭发?此事。”
敬宣侯呼吸一滞,虽然在拿到账簿时便有猜测,但真?的有机会亲自惩办江城世家,他有些难以言喻的激动:“微臣领命。”
“但是。”宁修云突然又是一个转折,摸了摸下巴,语气悠悠:“孤把这个机会交给侯爷,礼尚往来,孤要简寻。”
敬宣侯:“?”
礼尚往来是这个意思吗?
第59章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秒,敬宣侯表情一片空白,他引以为傲的聪明大脑没能理解太子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叫他要简寻?
简寻如今已经是太子亲卫跟随太子左右,还能怎么“要”?
难道……太子对简寻有意?
当朝太子宁远,年及弱冠未曾娶妻,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难不成是因为太子有断袖之癖吗。
敬宣侯心念百转,他恭敬地一行礼,打哈哈道:“殿下?,寻儿如今已是您的亲卫,一应荣辱皆在您手中?。”
他不深究太子话中?暗含的隐喻,只希望能把这件事敷衍过去。
但?宁修云显然不想善了,他一勾唇,道:“是
吗?简寻若真心待孤,便不会血洗玄青观这个有御赐牌匾的皇家‘福地’。”
宁修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开始翻起了旧账。
敬宣侯知道皇室子弟都在乎颜面,像太子这种未来的一国之君就更?是这样了,就连当年的先?太子宁鸿朝那般光风霁月的人也不能免俗。
简寻在玄青观所行之举就是把皇室的脸面丢在地上再?狠狠补上几脚,明知有皇室的影子简寻下?手却丝毫不留情面。
别管最后有没?有搜出对太子有利的证物,简寻这一桩事要不要追究全在太子一念之间。
但?敬宣侯也知道,面前这人并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否则便不会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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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了这么多不敬嘉兴帝的言论。
敬宣侯转瞬便意识到,太子是想知道简寻削尖了脑袋也要当太子亲卫的原因。
简寻对皇室分明没?有敬畏之心,却被敬宣侯与傅如深联手送到太子身侧,究竟是真的想向太子效忠,还是另有目的,在这位未来储君身边落下?一个钉子?
敬宣侯脊背一寒,他说?了太多本不该说?的,此?刻覆水难收,不给太子一个满意的答复打消对方的疑心,恐怕简寻和他都性命难保。
好在,简寻的确是带着目的去的,而这目的清清白白,没?掺和进一点他的谋算。
敬宣侯想明白了,他表情一松,道:“殿下?,寻儿的确是有所求才希望进入殿下?麾下?的。”
“哦?简卿所求为何??怎么不早点向孤开口。”宁修云眯了眯眸子,他就是想听?这个。
简寻跟了他这么久,同桌、同屋、只差同榻了,即便这样那人还瞒得死死的,至今没?有向他开口。
宁修云等?不及了,既然有机会探究,当然要把真相问出来。
敬宣侯斟酌着言语,他觉得太子对简寻的态度很奇怪,以太子的能力,驯服简寻成为他身边的一把刀不过是使使手腕的功夫,何?必多此?一举来问他呢?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殿下?,半月之前,寻儿和我说?,他已经与醉风楼一个清倌私定终身、非卿不娶,寻儿自幼早慧,这是他第一次与我说?他有所求,我便答应给他铺路,便找上傅如深,希望他帮忙把寻儿安排到殿下?身边。”
“微臣斗胆,殿下?必然已经知晓这醉风楼为何?而存在。整个大启,寻儿想带回心爱之人,只有殿下?能帮他。”
敬宣侯说?出这些话时还很忐忑,这个理由听?着有些儿戏,简寻一个好男儿,为了爱人努力想往上爬,这无可厚非,但?和他血洗玄青观的狠厉放在一起,就显得有些违和了。
这般儿女情长,太子殿下?恐怕很难相信。
他也有想过编个其他理由,但?如果被太子识破,只会让太子更?忌惮简寻,所以干脆据实相告。
最关键的是,简寻也不会演戏,他若说?了假话,太子到简寻那里一试探,几乎必然会暴露。
但?让敬宣侯没?想到的是,他话音落下?许久,都没?能等?来太子的回音。
是不相信还是在考虑要不要相信?
敬宣侯一抬眼,便见太子抿着唇,周身的气息都乱了。
太子身边的那个女护卫更?怪,方才听?到那么多秘辛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这会儿笑得嘴角直往上扬,看着他的眼神还十分欣慰。
敬宣侯隐约从这视线中?看出了一句:孺子可教也。
敬宣侯:“?”他说?错什么话了吗?
宁修云也知道自己?沉默得不正常,但?这会儿他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呆子。’
宁修云无声地骂了一句。
他心机深沉故意设计一出戏,让“云公子”消失在江城,他有许多难以说?出口的恶念,好像一滩淤泥,一旦暴露出来恐怕会让简寻恶心到呕吐。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澄澈干净的人,他手脏心黑,蓄意勾引,打着为简寻好的名?号做自私的行径。
可简寻却是真的把他放在心尖上,好像为了和“云公子”厮守一生,什么他都愿意去做,即便是去给令他不屑一顾的皇室中?人做下?属。
简寻说?的功成名?就再?来见他不是一句儿戏,更?不是随意更?改,君子一诺重于千金。
宁修云喉间一哽,说?不出话来。
好像他那一颗精于算计的心猛然和简寻的一腔热血相撞,顷刻间疯狂鼓噪,快被那炙热的温度融化了。
可他宁修云是“云公子”吗?
是也不是。
“云公子”是他披上光鲜亮丽的人皮,为了夺取简寻的真心故意营造出的假象。
他比“云公子”要可恶千百倍。
宁修云长吁一口气,道:“原来如此?。简卿应该早些告诉孤的。”
他深觉失态,还是在简寻的长辈面前,心里却生不出一点怨气。
宁修云完全能猜出简寻这么做的原因,那个呆子恐怕觉得自己?还没?有立过功,不能贸然向太子开口。
但?简寻也不想想,他作为太子已经迁就过简寻多少次了,可惜这人完全没?有体?会到。
如果他再?耐心一些,或许等?简寻伤愈之后就会主动告诉他这件事。
“很好,很好,简卿是个忠贞之人。”宁修云一扶额,开口道:“前日?简寻才立了功,这件事我会斟酌。”
敬宣侯表示理解,就算是太子想和醉风楼对上或许也会有些难度,太子考虑一番也是应该的。
他做不了什么,就只能在心里祝福简寻得偿所愿了,他自然也是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能见到简寻大婚。
到了那时,他也能安心赴死了。
宁修云平复心神,看了一眼敬宣侯手中?的那本账簿,意味不明地说?:“侯爷可以放心收着那本账簿,等?时机到了,孤会派人通知你,事情也不会让你白做。”
这话就是让敬宣侯心安顺便画个大饼了,但?最终会不会兑现,还未可知。
若以敬宣侯牵头举罪证杀尽江城世家,敬宣侯便是众矢之的,是太子竖起来的靶子。
太子必然是希望他一力承担,若有一日?败露,也能有个替罪羊。
敬宣侯笑了笑,并不在乎这些,他行将就木,只要能将江城肃清,也算是报了当年宁鸿朝知遇之恩。
为先?太子复仇他没?能做到,至少在他死前还能发挥一下?余热。
“多谢殿下?。”敬宣侯说?道。
宁修云点了点头,道:“侯爷好生养病,孤带了些进补的药材,还望侯爷笑纳。时间不早了,孤要回府了。”
敬宣侯也没?推辞:“谢殿下?。”
事情一了结太子便离开了敬宣侯府。
敬宣侯第一次将来客送至正门口,看着太子的车驾远离才觉得尘埃落定,心情一放松脑袋便开始发晕了。
他本就是被侍从强行唤醒,能撑着和太子交谈这么就已经是极限了。
敬宣侯被门房搀扶着往回走,回到正院一眼便看到了墙边垒起来的一堆礼盒。
敬宣侯:“?”
“这是谁送来的?”
门房答道:“侯爷,这是太子殿下?的赠礼。”
赠礼……至于这么多?他这条命有这么金贵?
敬宣侯昏沉中?咬牙道:“派人告诉寻儿,让他得空回府一趟。”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希望是他的错觉吧。
*
宁修云回府之后立刻进了书房。
他扯了一张宣纸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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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道:“沈七,研墨。”
“是。”沈七拿起墨条研墨,暗中?揣摩,询问道:“殿下?,需要召见简公子吗?”
方才在敬宣侯府中?宁修云明显的异样连敬宣侯都感受到了,何?况是跟在太子身边的沈七。
似乎听?了简公子的事情之后,殿下?有所动容。
然而宁修云却没?应下?,他拿起狼毫拎在手中?,似乎在思索如何?下?笔。
“孤要给他一个惊喜。等?孤写完,你再?去叫他。”
“是。”沈七乐呵呵地应了。
宁修云沾了点墨开始书写,沈七站在边上,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些许宣纸上的内容。
沈七拿着墨条的手猛地一抖,随着太子奋笔疾书,她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她抖着手把墨条放在砚台边上,后退几步猛然跪地。
“殿下?恕罪!还请殿下?三思……此?事万万不可!”沈七声音都恐惧地变了调,太子殿下?必然知道她能瞥见那些字。
那些字……大逆不道,但?凡不是太子亲自所写,换成任意一个人都够死上几百次了。
就算是太子,这也是兵行险着,一旦公之于众根本没?有回头路可走。
宁修云轻哼一声,“你怕了?别怕,孤不会做自断后路的事。”
沈七声音颤抖:“属下?不怕死,但?殿下?千金之躯,就算不管此?事也未尝不可。”
宁修云恰在此?时停笔,他看着桌面上写满字的两张宣纸,道:“召见简寻。顺便派人去驿馆把裴延请来。”
沈七知道太子不会改变心意,她长叹一口气,“属下?知道了。”
和沈七的恐惧相比,宁修云此?刻轻松多了。
这张宣纸上所写的,是他要送给简寻的礼物和赔罪。
他拎着宣纸到正堂等?人,宣纸平放在桌面上,墨迹干透之前简寻便到了。
这人虽然带着一身伤,但?脚下?生风,看着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衣袖和手上都沾了点墨,好像之前也在写字。
宁修云一挑眉,心说?他们?可真是心有灵犀。
他单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简寻行礼。
简寻来这里是为了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
宁修云舌根泛酸,瞥了一眼简寻的唇,忽而伸手放在了自己?脸上的铁面具上。
简寻一抬头便看见这幅场景,心生疑惑:“殿下??”
这个动作他有些熟悉,之前在西山营帐里太子也是这样,好像要揭下?面具一样。
——揭下?面具。
简寻瞳孔一缩,眼睁睁看着太子将那个碍事的铁面缓缓摘了下?来。
那动作仿佛在他眼中?放慢了百倍,从太子那眼熟的下?半张脸开始,一点一点,五官全部展现在他眼中?。
这是一张和修云完全不相似的脸,眉眼秀气,有几分俊美却完全达不到让人一眼荡魂的地步。
“傻了?”太子殿下?懒洋洋地问。
简寻也是在此?时才发现他下?意识屏息了,看到这样一张陌生的脸,他才发觉自己?心中?居然还藏着些许隐秘的期待,落空之后,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属下?……”他嘴唇嗫嚅,心说?这真是他能看的吗?
宁修云勾唇,狡黠道:“看到了孤的脸,你就跑不了了。看看这个。”
他将桌面上的一张宣纸递给简寻。
简寻动作僵硬地接过,下?意识便打开了手里的宣纸。
“上乃下?诏,深陈过往之悔……江家阳奉阴违,篡改秋闱名?单,徇私舞弊,有简家儿郎上表陈情,朕感念江家过往之功并未追究,实乃朕之过也……”*
简寻只看了短短几行,手立刻颤抖起来。
——这竟然是一封太子代笔的“罪己?诏”。
诏书的前半段,说?的便是简寻父亲举报江家徇私舞弊却被粉饰太平一事。
简寻脑海中?一瞬间窜出许多疑问,太子如何?知道简家旧事,太子为何?代父罪己?,太子又缘何?将这草拟的稿子交给他看?
太子为何?……以此?诚意待他?
简寻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许久都不回忆往事,不愿回忆,也不能回忆。父亲曾在弥留之际告诉他,要好好活着,不要陷在他的死亡中?,他自作自受,不想自己?的孩子也跟着陷入泥沼。这个郁结于心最终身死的男人,终于在死前觉得懊悔。
悔他不该活得清正、那般宁折不弯,悔他不该一辈子在忠君的路上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悔他不肯认清现实沉溺于失败中?,悔他辜负妻子所托,终究将儿子孤零零地留在了人世间。
可他到底有什么错?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父亲无错,是嘉兴帝错了。即便天下?人都觉得是父亲僭越,简寻也一直认为,是皇帝错了。
一个昏君,怎配得到诚挚的忠心。
这样念头简寻从未和任何?人说?过,而今天,终于有另一个人郑重其事地肯定了他隐秘的恶念,告诉他是皇帝错了。
宁修云目光幽深,看着他轻声说?:“孤文?采平平,简卿可将这份草拟拿给敬宣侯修改,可好?”
简寻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只言片语。
他被他郑重的视线盯着,突然有种十分荒诞的感觉。
就好像,他是在被太子珍视着的。
第60章
“殿下这是何意?”简寻声音艰涩地开口,那双拉三石弓都极稳的手此?刻却微微颤抖。
宁修云解释道:“说来话长,今日?孤去见了敬宣侯,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不少事,所以?写了这份诏书。”
一番话冠冕堂皇,宁修云自己都觉得有些站不住脚,他?没办法详细解释给?简寻听?,干脆跳过这个话题。
“敬宣侯说,你来孤手下当差,是有事相求,西山的事你立了功,你若有所求,大可说出来。”宁修云用手轻叩了两下桌面。
简寻察觉到太子不想细说这罪己诏的具体缘由,他?干脆把宣纸折叠收好,身?体力行地表示自己受了这番好意。
但呈了这份恩情,简寻又觉得难以?开口。
他?知道即便有出头之日?,也恐怕今生都无法为他?的父亲沉冤昭雪。
太子已经了却他?一件心事,西山的小小功绩甚至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简寻怎么还敢说些别?的。
宁修云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佯装薄怒,伸手一拍桌面,笑骂道:“让你说就说,怎么吞吞吐吐的。”
简寻把宣纸折叠收好,斟酌道:“属下有一心爱之人?出身?醉风楼,后因救了管巡抚受到那位大人?庇护,属下希望殿下能开恩,让管大人?……”
简寻不知道该怎么措辞,该说让管茂实放修云一马?可是管茂实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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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云是救了他?,简寻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但他?的确希望管茂实能放修云离开。
他?给?了修云田产,只要管茂实对修云断了念想,修云便可以?回到江城,等来日?他?功成名就再光明正大地娶他?。
“管大人?襄助之恩,属下不会忘记。”
果然?是这样。
宁修云心中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一时间甚至不太想和简寻对视,他?不知道自己耳尖已经泛红,只感觉这正堂里虽然?大门敞着,却闷热异常,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管茂实好说话,孤若开口他?不会不允,这件事孤会帮你。”
简寻一愣,心说太子也是个顶顶好说话的人?,简寻回顾自己在太子身?边的半个月,除了与裴延有过争执,鲜少见到太子动怒的模样。
他?每次有所求,太子都会允诺,太子对他?,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这个念头一上来,简寻就回忆起了不少片段,他?为傅景求情,太子允了;他?为傅如深之事有所冒犯,太子也未曾不满;他?在西山身?陷险境,太子亲自带人?前来营救。
想到这些,简寻顿时觉得那日?被太子攥住的一截手腕在无端发烫。
混乱的思绪最终停在伤重时朦胧看到的那和修云相似的下半张脸。
他?简直觉得自己是失心疯了。
简寻咽了口唾沫,把自己心里那些古怪的念头尽数压了下去。
他?本该欣喜若狂,可事情完成地太轻易,他?又有些患得患失,就好像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告诫他?,太子如今对他?的种种迁就,早晚有一日?要尽数还回去。
“多?谢殿下。”简寻暗自在心中摇头,不管是什么代价,为了修云他?都将一力承担。
“只是,你知道醉风楼是什么地方吗?”宁修云话锋一转,忽然?意味深长地问道。
醉风楼是什么地方?
大启几乎人?人?皆知,醉风楼乃大启第?一楼,是最为风雅之地,名声?煊赫,单看银钱流水也是多?少酒楼望尘莫及的。
当真是一个销金窟。
可太子这一问似乎是话里有话,不是想听?那些人?尽皆知的表象。
简寻思索片刻,道:“醉风楼幕后的老板似乎有些来历,即便是江城本地的世家权贵也不敢在醉风楼放肆。但所有人?都对此?讳莫如深,属下也不甚清楚。”
宁修云一扶额,“管茂实那边好说,但你心爱之人?既然?出身?醉风楼,到底是个隐患,这种物欲横流的地方便不该存在。”
敬宣侯猜得不错,宁修云的确已经大致确定了醉风楼的来历,就如同?江城世家权贵乃至敬宣侯本人?都不会说出口的那样,宁修云也并不想多?提。
他?只提点道:“江城世家手里的可用之人?已在西山剿匪时折损大半,如今就是动手的最好时机,醉风楼或许不会出面保他?们,但必然?有人?将醉风楼作为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世家奢靡之风一去,这醉风楼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存在与否,只在孤一念之间。”
趁他?病要他?命,这件事就应该快刀斩乱麻,最好能在这个时候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才有可能一举将江城的歪风邪气彻底扑灭。
简寻隐约明白了太子的意思:“殿下是希望我监视江城世家,伺机而?动,查明醉风楼主人?的真实身?份。殿下方能对醉风楼动手?”
简寻自己说完便觉得此?法可行,太子一但将江城世家一网打?尽,城中便是太子的一言堂,根本不会受任何人?掣肘,当日?接风宴上那一遭再也没有第?二次了。
到时候灭掉一个醉风楼只是太子摆摆手的事罢了。
“终于聪明了些。”宁修云轻哼一声?,见他?一提与“修云”的旧事便这般热切,忍不住打?趣:“孤把机会送到了你手里,简卿是不是也该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能让简卿如此?倾心?”
简寻听?了这么一句调笑话,顿时有些赧然?:“光风霁月,此?后再无人?可与之相比。”
“你才见过的多?少人?,这样小的年纪说话口气倒是挺大。”宁修云噗嗤一笑,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简寻这番少年意气的话愉悦到了。
可就是这样不成熟的话,才会让宁修云深刻意识到简寻在情爱一事上有多?么青涩,他?处心积虑打?造的假象,将简寻困在了那美好的囚笼之中。
宁修云幽幽一叹,像个经历许多?的长辈那样,状似不经意间地感慨:“相识再久的人?们也会心生嫌隙,若有一日?你觉得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又当如何自处?”
简寻想了想,正色道:“或许殿下说的有道理,人?心难测总会有所改变,容颜也9会虽时间流逝而?老去,但属下始终认为,一个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他?爱他?的灵魂,他?可信手救人?的善念,他?可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聪慧,他?对世事洞若观火的清明,他?不将富贵权势放在眼里的随性?。
皮囊再漂亮也不过是一具躯壳,他?喜欢的是修云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游刃有余,好像世间所有事情对他?来说都不重要,随时可以?弃之而?去,但这样一个人?,却甘愿为他?停留,耗费心力,抓着他?的衣摆不肯松手。
简寻很难不动心。
他?心中鼓噪不停,嘴上却难以?将这些话言明,不管别?人?如何说,他?自己心如明镜便可。
宁修云一双眸子宛若深潭,照不进?一丝光亮。
他?想说不是的,短短半月,你根本不知道他?的本质有多?令人?作呕,你只是被假象蒙蔽了。
但这话,宁修云现在的身?份无法说出口,他?只长久地沉默,最终叹息一声?,说:“走吧,去做你的事。”
“属下告退。”简寻俯身?一拜,带着宣纸匆匆向外走,刚好和走到正堂门口的裴延擦肩而?过。
裴延没忍住回头看了这人?一眼,又转头看向上首位置心情不佳的太子,若有所思。
他?知道简寻,这人?是太子来江城之后提拔的亲卫,太子甚至为这位多?番造势,似乎非常看重。
裴延原本以?为,太子从江城世家中选这么个人?出来是实行制衡之道,他?裴延落魄是因为沈三上位,而?太子再扶持简寻,便可让沈三这位大权独揽的护卫营统领再有个人?可以?抗衡,不至于让沈统领一家独大。
但看今日?,他?总觉得太子的心思似乎不止如此?,太子对这位简寻,是不是有些过于宽纵了。
然?而?裴延心知肚明,如今的太子不必从前会被他?一眼看透,太子城府颇深,手段诡谲,想从蛛丝马迹中窥探出真实意图也十分困难。
更?何况太子如今盯着他?就跟防贼似的,让他?很难放开手脚做些什么。
这不,他?只是略停下来看了简寻的背影几眼,立刻便惹得上面那位爷更?加不快了。
“裴延,别?动什么歪心思。”宁修云冷声?道。
裴延施施然?走进?正堂内,语气颇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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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委屈:“微臣可什么都没想。”
宁修云可不会信他?的鬼话,“这样最好。”
裴延规规矩矩地行礼,随后问道:“殿下难得主动召见,不知道是有什么要事?”
裴延直入主题,最近太子每次主动唤他?前来都是有些苦差事扔给?他?,都说事不过三,也不知道太子是不是想再用用他?,也不怕把他?这文弱书生给?累死。
不过这一次太子正式将沈三从他?身?边调离,让他?隐约嗅到了几分不同?寻常。
宁修云把桌上那张宣纸递给?他?,“看看。”
裴延接到手中,一目十行,他?看得快,表情虽有些惊讶,但和初见到罪己诏的简寻相比从容多?了,就好像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在他?眼中稀疏平常。
这张宣纸上的内容和简寻带走的那份差得不多?,前半段写得都是嘉兴帝包庇江家徇私舞弊,纵容玄青观以?御赐名头作威作福。
而?后半段却比简寻的那份多?了不少,裴延甫一看到,眉毛立刻一拧,才看了几行他?就暂停了,有些不赞同?地说:“殿下,若说前两件事能作为诏书昭告天下,后面这个,万万不可。今上看重您,或许不计较这些,但事关您的血统,今上不可能同?意的。若是一意孤行,后果您也无法承担。”
这后半段先写的就是太子真正的生母,先皇后的身?世,这涉及到太子的血统,太子的真实面容太过明显,裴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但他?不明白太子为何要在这份罪己诏上写下这样的内容。
若是想为先皇后正名,仅凭一份诏书恐怕没办法成事。
“把它看完。”宁修云没有回应他?的质疑,而?是冷声?命令道。
裴延疑惑,又垂头把剩下的部分看完,瞳孔骤然?紧缩。
这最后寥寥几句话,不是这份罪己诏的一部分,是太子以?平铺直叙的口吻所写的一段皇室秘辛。
太子的那几行草书,墨迹好像瞬息间融合成一把利剑直直刺向裴延,甚至刺向金銮殿上高不可攀的那一位。
裴延拿着宣纸的手猛然?攥紧,纸张顿时褶皱了一角,他?猛然?抬头和太子四目相对。
看着那双沉静而?了无波澜的眼睛,他?顿时有几分明悟,忽然?笑道:“殿下让我看这草拟的诏书,其实只为了这最后一段吧?”
宁修云也笑了,“裴卿一如既往地聪慧,孤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裴卿聪明绝顶,居然?也会因为发现一个小小的秘密而?自视甚高,倒真是稀奇。”
宁修云所写的那一段话只是一个猜测,但裴延的反应证实了他?的想法。
他?一直很奇怪裴延为何总一副俯视凡尘的模样看着原身?,他?在这个世界苏醒后见到裴延的第?一眼,就从这人?眼中看到了轻蔑,以?及怜悯。
裴延分明是臣,太子是君,可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好像是太子被裴延所钳制。
恐怕裴延正是因为知道太多?凌驾于太子之上的秘辛,才会觉得一直没参透此?道的太子愚蠢至极。
“小秘密……”裴延忍不住低声?喃喃。
估计这天底下只有面前这人?才会认为这是个小秘密。
皇室的秘辛大多?不会流传出去,裴延是自己推测出来的,他?极为擅长挖掘尘封的隐秘,仅从嘉兴帝的许多?作为上就将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一度认为太子是蒙在鼓里的蠢货,或许若是没有人?亲口言明,这件事太子一辈子都不会知晓。
可如今,太子远在江城,却从自己的身?世之中察觉到了端倪,一把掀开了嘉兴帝蒙了二十几年的遮羞布。
大启朝的三位皇子之中,文有三皇子在前,武有五皇子这位
战神在后,太子宁远平庸到了极致,为何嘉兴帝从不提废太子一事,为何裴相曾十分笃定地告诉他?宁远必然?会继承大统?
他?们凭什么如此?将宝押在宁远这么个庸才身?上?
就凭这宣纸上的“小秘密”。
裴延目光紧紧地盯着太子,就好像他?第?一次认识面前这个青年一样,分明他?和太子宁远有过那么多?的曾经,但他?从没有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太子已经不是从前的太子了,不是那个让他?嫌弃到不肯用心辅佐的未来储君。
他?长吁一口气,脸上难得没有了笑意,而?是提起了一件往事:“殿下或许不记得了,十一年前,三皇子的生母良妃暴毙,名为病死,实则被今上囚禁,处以?极刑,你我二人?都被召去观刑。今上说,良妃欺君之罪,早在三皇子降生前就该死了,他?留着这女人?苟活这么多?年已经是恩典了。殿下可知道,良妃到底犯了什么罪?”
宁修云笃定道:“与人?私通。”
裴延一叹,说:“殿下英明。这世上许多?人?都信鬼神之说,即便是心智再坚定的人?,谣言中的诅咒一一应验,恐惧自然?也会滋生。即便天横贵胄,也是一样的。”
曾经带起流言的人?以?为计策并未成功,实则那已经成为了一根刺深深扎入皮肉之中,日?渐疯魔,为了摆脱所谓的“天命”,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都不稀奇。
宁修云张扬一笑:“裴卿,那你说,这诏书孤能不能下?”
裴延一撩衣摆,跪得真心实意,浅笑吟吟:“大启境内,无敢不应。”
第61章
一刻钟之后,临时太子府书房中,裴延站在桌前,往一个空白明黄卷轴上书写召令,他?按照太子给的宣纸上的草稿,自?己润色一番,几乎没怎么犹豫便落笔了。
宁修云坐在椅子上翻看书卷,是让沈三刚找出来的《大启律》,被江行松找上之后,他深觉自己在这方面的知识有所欠缺,干脆把?这东西当闲书看。
裴延一边写着一边感慨:“半月前在病中,微臣都不?曾想过还有再为殿下做事的一天。”
他?手?下不?停,视线却隐晦打量着宣纸上的字迹。
方才只顾着看宣纸上的内容,这会儿再?看这一纸的狂草,觉得哪哪都奇怪。
他?自?幼便是太子伴读,和太子宁远的关系比寻常君臣之间亲近许多,哪怕是嘉兴帝和裴相?之间都只是半路出家的情谊,裴延却是一直在太子身?边。
他?当然知道太子的字迹是什么?样子的,和这手?狂草大相?径庭,太子也分明知道自?己能看出端倪,却一句话都懒得和他?解释。
这是裴延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眼无珠,太子居然还隐藏着这样一面?。
他?向来心高气?傲,曾经因为看破了良妃之死?深藏着的隐秘而暗自?窃喜,偏偏他?自?幼便被要求一辈子效忠的人如此蠢笨,连嘉兴帝送上来的暗示都看不?懂,甚至在观刑之后惊惧过度大病一场。
裴延那时候很失望,他?从裴家那里接受的所有资源,必须以向储君尽忠接过丞相?位子为代价,但即便是必须给别人做走狗,他?也希望能选个让自?己满意的。
太子从前没有得到过他?的认可,从来没有,他?可以虚与委蛇地表现出对太子的忠心,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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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骗不?了自?己。
如今便不?同了。
太子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隐藏了这一面?,甚至多次看破他?的心思,算计了他?,这怎么?能不?让裴延心潮澎湃,就好像走在一条死?路上却突然柳暗花明。
真叫人惊喜。
裴延隐晦地瞥了太子一眼。
宁修云看律法看得入迷,听到他?这句话后“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笑道:“是吗?孤倒是一直觉得总会有这样一天。”
裴延持笔的手?一顿,心道果然,太子的三次刁难也是故意为之,这人算准了他?对展现出迥异一面?的太子必然会心生好奇,几次被他?牵着鼻子走,以至于到了今日这个地步。
让裴延有些郁闷的是,太子智多近妖,仅说心计上,太子恐怕还要略胜他?一筹。
不?过没关系,太子也不?是什么?事都擅长的全才,至少写文作诗上比他?逊色。
裴延心有戚戚,总算没觉得自?己在太子身?边一无是处了。
而宁修云说自?己文采平平倒不?是自?谦,他?再?知识渊博也比不?上裴延这种科举出身?的文人,连中三元进士及第,估计如今全天下都很少有人能和裴延媲美了。
裴延就是老天爷赏饭吃的那种人,下笔几乎没有停顿,片刻之后一份写好的诏书就递到了宁修云眼前。
宁修云极为吝啬地粗略看了一遍,又兴致缺缺地说:“写得不?错。等敬宣侯府那边的消息再?看看怎么?改。”
说完他?又兴致盎然地低头去看那本?《大启律》。
裴延:“……”
第一次有人觉得他?的文章比不?上那枯燥乏味的大启律。
虽说这诏书也不?能算是什么?正经文章,但裴延还是有被气?到。
他?隐约明白太子会将罪己诏的内容透露给敬宣侯府都是为了简寻,但正堂里太子严肃的一句警告让裴延暂时歇了探究的想法。
但也只是暂时的,过了这段日子离了江城,他?总会有办法的……
裴延心绪百转,漫不?经心地将手?里草拟的诏书卷了起来。
随后他?思索片刻,进言道:“殿下,微臣认为,这东西应该尽快拟定再?送往国都给今上过目。江城如今情势不?明,殿下应该尽快惩办这些人。”
他?说的是诏书中被列出罪行的江城世家权贵。
宁修云闻言终于舍得从书卷中抬头,他?说:“很好,你派个御林军去吧。”
裴延顿时一僵,沉默须臾,又启唇一笑:“殿下是什么?时候知道,随行的御林军由微臣掌控?”
裴延的确没想到太子会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他?太子心腹的位置的确不?是白做的,嘉兴帝因为知道自?己的儿子平庸,随行的御林军是保卫太子与南巡车队的最后屏障,真放在太子手?里才容易坏事。
不?管是裴延还是裴相?,他?们?的定位都很清楚,储君手?中的一把?刀,储君想要达成什么?目的,他?们?便拼死?去做,只不?过,在太子展露出另一面?之前,这驱使裴延的“储君”,今上和太子只能说是一半一半。
宁修云冷哼一声:“来江城前,你倒下那日。”
其实宁修云第一次在马车里睁眼时就发现了御林军的不?对劲,对太子不?像护卫营那么?忠心。
前世他?身?居高位,揣摩人心的本?事早已?修炼得炉火纯青,御林军是不?是忠心又是对谁忠心,他?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反倒是裴延当时被宁修云手?下的护卫下毒后,御林军里隐秘地起了骚动,去看望裴延的将军连点遮掩都没有,真当宁修云眼瞎呢。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
“前日你也派了人到西山,为了杀掉匪首,看起来你对我的计划并不?信任。”宁修云这话说得有几分嘲意。
沈三当时拿了那只羽箭来向他?回禀,他?就隐约猜到是裴延在幕后动了手?,估摸着这江城里能心狠到和他?想到一起去的人,除了裴延不?做他?想。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很相?似,在算计敌人时都会选用最极端最盘剥的那一种,或许有风险,但收益极大。
裴延却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为自?己辩驳道:“殿下,或许可能,微臣是想给您的计划多放一层保险,确保无虞?”
宁修云笑而不?语,明显是没有相?信。
罢了。裴延暗自?摇头,他?失信于太子已?久,立时三刻恐怕都无法改变这一现状。
他?只能转移了话题,道:“微臣以为,这诏书必须快马加鞭送回国都,让今上看过再?做打算。”
“一来一回怎么?也有十天半月,何须如
此麻烦?江城及周边三城便先放放,信使上京途中,便将这消息散出去。”宁修云语气?平静,话中的内容却仿佛绵里藏针。
先斩后奏。
裴延的脑海中跳出了这四个字。
他?脸上是没有遮掩的讶异,似乎没想到太子是如此狂妄,胆大包天任性?妄为都不?足以形容这一举动的疯狂。
“殿下……”裴延似无奈又似赞叹一般喃喃:“这是一步险棋。”
但毫无疑问?,这一步正中裴延下怀,他?若主动提出,恐怕还有推太子进火坑的嫌疑,为了让自?己不?被太子忌惮,他?才说了更稳妥的办法。
没想到太子身?上也带着一股子疯劲。
真的是……很合他?的心意。
宁修云笑容轻蔑,“而他?会怎么?做?废太子?杀了我?”
“他?不?敢。”
两人四目相?对,那点疯狂的火苗从眸底深处同时窜起,几乎转瞬间便烧灼开来。
裴延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殿下圣明。”
“还要借裴卿手?中的御林军一用。”
“理当如此。”
*
诏书一出,宁修云手?下的所有护卫全动了起来,势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所有写在罪证上的贼人全部拿下。
而有了御林军的帮助,这场暗中布局也会进行得更快,只等太子一声令下,安排好的埋伏便会杀这些贼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事先传到了傅如深的耳朵里,太子派亲卫前去,告知傅如深劝说百姓最近几日少出门走动。
原因无他?,那罪证名单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些人还分散居住在江城中,牵一发而动全身?,过于大张旗鼓恐怕会牵连道无辜百姓。
傅如深隐约觉得江城改天换地的日子就要到了,整个人精神焕发,像是年轻了十几岁,他?以临城有疫病为由劝说百姓留在家中,请了郎中挨家问?诊。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除了世家权贵哪个会拒绝,一时间江城街上的人流都稀疏了不?少。
入夜时分的敬宣侯府中,简寻急匆匆地拿着太子交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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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纸上门了。
得知江城异动的敬宣侯早早就守在了院子里,本?意手?机想等着傅如深这老家伙来和他?言明江城如今的现状,没想到他?先等来了简寻。
简寻见到他?也面?露惊讶,没想到自?己运气?极佳,一来就撞上了叔父清醒的时候,他?规规矩矩地行礼,完毕之后便将怀中的宣纸取出递到敬宣侯手?中。
“叔父,太子殿下让我将这个交给您,希望您能帮忙删改一二?。”
敬宣侯一脸疑惑,白日里他?才见过太子,没想到这个时候太子还让简寻送了任务过来。
莫不?是征讨账册上贼人的檄文?
“这是何物?”他?下意识问?了一句,手?上却已?经打开了宣纸,仅仅读了两行便心神剧震。
——罪己诏,还是代父罪己,里面?的一字一句都称得上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可太子偏偏就是写了,而且看这架势仿佛还要落到实处去。
他?手?掌猛然攥紧,哑声问?:“这真的是太子让你送来的?”
“是。”简寻明白敬宣侯此刻的震惊绝不?逊色于自?己,当年简寻父亲的死?,是简寻的心结,更是敬宣侯和傅如深的。
逝者已?逝,生者却不?能为其了却生前遗憾,这是敬宣侯心中的一处伤疤,而如今,太子用这种近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也要平了简家当年的冤屈。
何至于此?
给简寻的父亲平冤能给太子带来什么?好处?
不?,太子是为了好处还是仅仅为了……简寻?
太子那日那一句“我要简寻”,至今还在敬宣侯脑海中回荡。
太子天横贵胄,简寻虽然早就言明已?有心爱之人,但太子真心想要一个人,简寻要如何与之相?抗?
敬宣侯猛然抬头,他?打量着简寻的表情,几乎没有从这孩子脸上看出半点异样。
若是太子对他?透露什么?其他?意思,简寻不?该没有一点反应。
“叔父,我不?善诗文,这件事还要麻烦您了,我还有其他?任务要做。”简寻看起来十分沉静,但对即将抓住醉风楼幕后之人还隐约有几分兴奋。
只要醉风楼事了,他?和修云之间也算是安定下来了。
看着简寻这幅踌躇满志的样子,敬宣侯本?也不?想打击他?的自?信心,但一想起太子往敬宣侯府送的那些超了规格的礼品,如今见他?受太子这般重用,他?就难免有些心慌。
见简寻急着离开,他?忽然郑重其事地说:“太子送来了玄青观的账簿,那是我与傅如深一直在寻找的罪证,他?说拿到账簿是在你血洗玄青观之后,寻儿,你在那日就见过太子?”
敬宣侯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青年。
他?想知道,太子如此诚意,可是因为这孽缘便起于当日?
简寻面?露迷茫,这事虽然过去不?久,当日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那是简寻第一次见那么?多血。
他?在玄青观那一夜,除了他?刀下亡魂,便只见过修云啊。
简寻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
只见过……修云?
第62章
“那日我没有见过太子。”简寻一句反驳的话脱口而出。
他心里乱极了?,下意识便觉得不能将遇见修云的事情告诉叔父。
修云当日是因为被醉风楼幕后老板发配去了?玄青观,玄青观当时就?是个活人墓,进去?的除了?关注和几个道童全死绝了?,修云那日若是没有幸运地遇上简寻,早就?死于非命了?。
可以修云的聪慧,他会不知道玄青观是个危险之处吗?从前那些被发配去?的清倌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修云怎么可能猜不出端倪。
简寻眉头紧锁,不经意间?便想到夜游江城时,修云问他,能不能给?自己一个了?断。
修云好像早有死志。
这个念头一出,简寻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酸涩异常。
思及此,简寻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见过太子,或者说他潜意识里便告诉自己不能细想,好像过分深究之后,会有超出心理预期的事情发生。
他知道,若非修云主动?告诉他自己的过往,任何自己主动?的窥探都是对对方的不尊重。
不管事实为何,他都不能贸然越界。
简寻抿了?抿唇,不想再说这个话题。
敬宣侯一看?他的表情心里就?咯噔一声。
他或许比简寻都了?解他自己,这幅样?子明显就?是想到了?什么,但却不愿意告诉他。
敬宣侯在心中扼腕,至今也想不明白自己好好的大侄子,怎么就?在这月余的时间?里栽了?两次。
现在他在简寻这里估计只能勉强排个第三,前面还有那个心爱之人,第二?还有孽缘深重的太子,排第三都得是他仗着对简寻的养育之恩。
敬宣侯一时间?心有戚戚。
简寻从?小就?轴得厉害,年幼时说是要弃文从?武,愣是和他冷战绝食三天晕倒在廊下,敬宣侯最终还是妥协了?。
敬宣侯几次问他缘由,简寻不愿说,就?这么和他冷战了?许多年。
敬宣侯一向拿简寻没有办法,他对故友的怀念都转变成了?对无法,只能劝道:“寻儿,不管你和太子多有缘分,朝三暮四,两边都不会长久。”
简寻面色赧然,张了?张口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最终沉默片刻,才嗫嚅道:“我明白。”
敬宣侯还是发愁,没想到自己这个半只脚都入土的人了?,还要遇上这么棘手的事,从?前和世家权贵斗智斗勇都没觉得这么累过。
他思来想去?,即便知道太子雄才大略的确是个人物,但还是应该劝劝简寻:“太子殿下的差事好好办,能将你爱人的事情办好之后就?抽身吧,若你真想某个一官半职,再去?南疆也不迟。”
简寻眸光闪烁,怎么听叔父的这番话怎么觉得别扭,他只囫囵应了?一声,便说自己忙着去?完成太子殿下的任务,转身走了?。
敬宣侯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声,再翻看?手里的宣纸,又觉得时刻
缠绕在身上折磨他的困意都散了?几分。
若是心事全都了?结,或许他也有机会好好睡上一觉,希望故友不要觉得他来迟了?才是。
*
好像只过了?一夜,又或者是几天,总之江城权贵反应过来的时候,可怕的变故已然接踵而至。
曾经与自己在玄青观同流合污的那些?人,一个个或失踪或暴毙,消息送到他们手上的时候再想逃跑已经迟了?。
御林军大摇大摆地一连抄了?好几家,有太子御令和裴延的手令在,这群人毫不手软,他们也是在国都任职过的,抄家这种事实在是轻车熟路。
毕竟嘉兴帝虽然不是残酷不仁的暴君,但这些?年来犯错的高官侯爵也不少,国都也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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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次腥风血雨的时候。
西山匪患浪费了?太多护院,如今的江城世家少有能抵抗得住的,太子秉雷霆之势而下,速度快得让这群人没有时间?反应。
住着世家的这一条街,短短半天就?几乎被清扫一空,各处寨子里哭喊和暴怒声不绝于耳,但在御林军腰间?御前腰牌和雪亮的枪尖威慑下,慢慢又消了?声息。
认罪者不杀,反抗者就?地正法。
各家搜出来的东西都对上了?街头的马车,围观的百姓只敢远远看?着,悄悄议论。
“这是什么情况?这帮人犯什么事了??”
“你还不知道吧,敬宣侯向太子上了?陈情书,江城大半世家权贵都参与了?玄青观虐杀一事,所?作所?为逆天而行,太子震怒,按大启律,将这些?人一一惩办。”
“听说了?吗,不少江城失踪的人都是被玄青观抓走的,他们在玄青观中以虐杀的手段做法求财求势……但最重要的是,这行径损害大启国运!太子身为未来储君,怎可坐视不理!”
“竟是如此!太子殿下果然一心为了?大启,大启昌盛指日可待。”
……
沈三作为护卫营统领,站在街头主持大局。
他耳力极佳,轻易便听清了?身后百姓的议论。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第一次佩服起?裴延来,这人也不单单是比他多读了?些?酸文,在智谋上裴延还算是有两把刷子。
所?谓“玄青观虐杀有损大启国运”便是裴延提出来的,单以大启律,玄青观的那本账册只能判留下姓名?的人枭首示众,但这些?人用残酷不仁的手段敛财,许多从?前的旧事已经没办法找到证据,但这些?贼人怎么能轻易放过。
数罪并?罚,外加一条损伤国运,才造成了?今日江城世家各个被抄家流放的盛景。
而“损伤国运”还有另一条好处,便是太子已将江城之事先斩后奏,等关于江城的事情写成奏折上表今上,太子也师出有名?。
毕竟太子本身就?是个与国运相关的标杆,太子关心大启国运,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沈三手里拿着一份名?单计数,有御林军的帮助,上面的名?字正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减少。
奏折早在几天前便快马加鞭送往国都,太子有令,务必要以最快速度送到御前,太子判了?江城世家抄家流放,仅仅是这一队御林军很难办成“流放”,只能暂时圈禁府中,在府门上贴上封条,由御林军森严守卫。
江城内部?的格局实在给?他们省去?了?不少麻烦,世家权贵基本都住最繁华的一条街,只要封锁这条街,短时间?内出不了?什么岔子。
其他地方的贼人大部?分都是商贾,少数酒楼老板,都是巨富,罪孽不多,是最开始失踪暴毙的那部?分人。
沈三一抬手,又划掉一个名?字。
“统领,街西刘家已尽数伏诛。”
“冯家已封门,有少数在外子弟已被护卫营捉拿。”
“吴家有护院反抗,已被御林军就?地格杀。”
……
源源不断的消息汇总到沈三手中,一直到入夜前,他手里的名?单只剩下寥寥几个名?字。
他看?着名?单上的“江行松”三个字,忍不住舔了?舔后槽牙。
要说江城里谁罪孽最多,江行松这位侯爷首当其冲。
但太子有意逼迫江行松拿出最后一张底牌,并?未将抓捕江行松的事放在第一位。
也没有交给?沈三,沈三倒是很想去?抢这份头功,可惜了?。
护卫营先是暗中灭掉江家参与势力,再是抓捕江家嫡系子孙,现在江家的宅邸中剩下的忍不不多,江行松是江家嫡系的光杆司令,江行松如今宛如困兽。
但这样?可不行。若是江行松不离开江家,怎么能看?看?他还有什么把戏呢。
沈三抬手招来身边的一位同僚,询问道:“江家那边有动?静吗?”
“没有,统领,这江行松不会是怕了?吧?”
沈三冷哼一声:“那我们就?帮他一把。”
*
夜色渐浓,简寻站在江家主宅屋顶上,静静等待着江行松狗急跳墙。
沈三给?他传了?消息,说江行松今晚必然会有动?作,届时护卫营会在封锁线上开个口子,让江行松能顺利溜出去?。
简寻静静翻起?两片瓦片,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底下正堂里烛火的微光透出来。
看?到周围这么多人,这条街封锁又严,江行松早已知道太子毁诺,此时宛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在原地走来走去?。
“疯子!宁远就?是个疯子!”江行松直呼太子大名?,破口大骂。
他怎么都没想到在知道了?先皇后身份之后,太子还敢对江家动?手,这般肆无忌惮,就?真的以为他不会将太子血统不纯一事昭告天下吗?!
他还真不敢。
当日他带着证据上门谈判就?是想让太子生出惧怕之意,谁能想到太子软硬不吃,一动?手就?将江家势力杀了?个片甲不留。
江行松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但被困在府中,一时间?也没有应对的办法。
边上的门客轻叹一声,心说太子这手段心性,和以智名?天下的裴三公子也差不了?多少。
先是用西山匪患清了?江城世家的势力,后以无人生擒匪首的名?义拒绝任命守将,守军营仍旧一盘散沙各自为营,最后便是出手又准又狠,直接砍断了?江城世家的大动?脉。
——回天无力。到了?这个时候,门客只有这一句评价。
他们这群人从?始至终都被耍得团团转。
但在江行松面前他可不敢这么说,除非他不要命了?。
门客垂眸,开口道:“侯爷,为今之计,只能去?求那位了?。”
江行松脚步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骤然露出了?一个劫后余生的表情。
“你说的对,只有他能救我,有他庇佑,即便是太子,也不能对我动?手!”江行松喃喃道,脸上一阵狂喜。
他猛地转头:“你!护送本侯爷出去?。”
门客脸一僵,没想到献计还要把自己赔上,他苦笑着应是。
屋顶上的简寻神色迷惑,他竟不知道这江城之中还有人能在太子手下护江行松一条狗命?
简寻思索的片刻中,底下主仆两人乔装打?扮一番,换了?身下人的粗布麻衣,小心翼翼地从?后门溜出去?了?。
门客都做好了?临时逃跑的打?算,却没想到今夜的守卫有些?松懈,两人没有惊动?守卫便溜了?出来。
江行松眼睛泛红,抑制不住笑意,他脚步匆匆地便往城门口附近跑,丝毫没有发现身后还跟了?个尾巴。
简寻跟在这两人身后,最终在城门楼边上那几栋几乎连在一起?的超规制高楼屋顶停下。
这里守卫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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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门口的护卫在见了?江行松的腰牌之后放了?两人进去?,
一路到了?顶楼的一间?屋子。
简寻故技重施,掀了?砖瓦旁观。
屋内一个中年人坐在上首位置,面见了?江行松。
江行松语气慌乱道:“梁老爷!救我一命,日后必定涌泉相报。”
中年人面白无须,声音略微尖细:“侯爷,咋家不是不想救你,但你也知道,太子有令,即便是咋家也不能不从?啊。”
江行松的表情如同吃了?苍蝇,“太子殿下定然是被奸人蒙蔽才会做出这些?事来,你身为今上近臣,怎可不规劝太子?”
“咋家离开国都二?十?年有余,但是只有一件事永远不会忘,太子殿下会是大启未来储君,咋家这种人必然是听殿下命令行事。”中年人拿起?边上的茶杯,慢悠悠地饮了?一口,面带嘲讽。
“侯爷,您不会以为你带着先皇后的秘辛威胁殿下一事,咋家什么都不知道吧?”
江行松表情骤然煞白,他不由得想起?了?祖父还在时对江家后人百般叮嘱,与先皇后有关的秘密江家要烂在肚子里,是他父亲自作主张,留下了?先皇后的户籍名?册作为把柄,这本是为江家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
却不想,面前这人早就?知道那证据的存在,甚至一直派人盯着。
江行松目眦欲裂,惊怒不已,顿时口不择言:“梁番你这阉狗!别以为给?今上看?顾一个醉风楼就?了?不起?了?!若是没有□□助,醉风楼能有如今的繁荣,能让你每年用大把银钱讨好今上?!”
梁番面色一黑,他在江城身居高位多年,哪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他冷笑一声,那吊高了?嗓子的声音显得越发诡异:“江家?江家算什么东西!你还以为江家是当年为今上做事的时候?若非老侯爷言明江家会退出朝堂只在江城发展,江家早就?被斩草除根,而今江家目无太子目无今上,江家合该满门抄斩!”
江行松脸色青白交加,没想到这阉狗做事这么绝,这是根本不打?算给?江家活路!
江家现在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在太子手下认罪,抄家、斩首、流放,二?是如梁番所?说,在今上的密令中悄无声息满门惨死。
“你…你……”江行松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梁番一抬手,“咻”的一声,一枚袖箭插进了?江行松的脖颈。
江行松再发不出声音,几息之后栽倒在血泊中。
简寻在屋顶上,看?着江行松倒在血泊中的身体?,脸上惊讶的表情遮掩不住。
醉风楼,这个在江城疯狂揽财的大启第一楼,幕后之人,居然是当今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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