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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简寻思索的间隙,屋内有了别的动静。
一个拿着袖箭的黑衣人自暗处走出,他?走到?江行松边上,确定人?已?经死了,招了几个侍从进来将?尸体拖了出去。
黑衣人?询问?道:“现在怎么办?太子知道了先皇后的身份,恐怕会找上门来。”
梁番满不在乎地说:“不是还留着一个保险吗?想必有他?在,太子也不会过分苛责。你没发现吗,太子虽然手段强硬,实则非常心?软,对区区黔首都如此,何况是自己的血亲。”
说到?这里梁番忍不住松了口气,当初留下那个孩子只是意外,他?看到?了那孩子身上的商机,认为那副绝顶的皮相必然是一个最佳的敛财工具。
然而这口气没有松完,就见黑衣人?表情诡异,颤声道:“老爷,那位已?经死了。”
“什么!?”梁番猛然打翻了茶杯。
骨瓷茶杯落到?地上摔了个七零八落,茶水撒了一地,梁番的心?脏都差点跟着一起碎了。
“他?不是从玄青观好好回来了吗!?怎么死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梁番尖着嗓子接连质问?,仍然对这个现状感?到?不可置信。
他?先?前?因为那人?动了想从醉风楼脱身的念头,想着给他?一个教训,就让人?把他?发配去了玄青观,让玄青观的观主好好调/教一下。
多番波折一下,玄青观虽然没了,但这人?好歹回了醉风楼,怎么现在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人?无声无息的死了!?
梁番还想拿这人?牵制太子,现在人?死了,还怎么牵制,以他?的身份能在江城作威作福,在太子面前?要是还目中无人?,恐怕就只有一个“死”字。
黑衣人?解释道:“您上次把他?发配出去,底下的人?见风使舵,以为您不重视了,连死讯都是前?两?日才报上来的。”
“蠢货!一群蠢货!”梁番站起身,在室内走来走去,怎么晃悠也想不出一个破解之法。
这场景让此时屋顶上旁观的简寻觉得十分可笑,毕竟半个时辰之前?,江家主宅里的江行松也是这幅焦急与恐惧交杂的样子。
江行松身死,死到?临头的又变成了梁番。
简寻甚至不知道该唾弃这宦官杀人?不眨眼,还是该赞叹太子的威势骇人?,让这么个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宦官畏惧不已?。
或许梁番畏惧的不是太子,而是太子手中的权势。
太子杀江城世家的人?或许还要一个师出有名,杀一个本就向皇室效忠的宦官甚至不需要理由。
原本简寻还想向太子旁敲侧击地询问?一下修云的事?,但如今似乎没有必要了。
从梁番口中的寥寥数语,简寻可以推断出,修云这个醉风楼出身的清倌居然和当朝太子有血缘关系。
那种血缘?远亲?表亲?还是……亲兄弟?
怪不得,怪不得他?总能在太子身上看到?修云的影子,总觉得两?人?有相似之处。
他?心?里有过几次怀疑,但最终所有的疑惑都在这里迎刃而解。
简寻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也许庆幸更多一些,一个囿于强权的人?尚且需要他?付出半生去追寻,一个金尊玉贵的未来储君却是他?伸手接近都不被允许的。
至于那一点点即将?消退的遗憾。
或许只是因为他?太想他?了。
简寻出神片刻,他?伸出手拿起瓦片想将?它放回原处,却在此时发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样的结果原来是他?潜意识里不想接受的吗?
简寻直起身子,看向天?边的一弯明月,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
简寻,你真?是个禽兽。
醉风楼的底细已?经查明,他?得回去向太子殿下禀报。
简寻捂着脸叹了口气,接着运起内力,飞身往临时太子府赶去。
*
江城这场好戏开场时,宁修云是最清闲的那个。
所有事?情安排下去,还有裴延这个保险在旁守着,宁修云安心?在临时太子府里歇着。
用过晚饭之后他?坐在院子里赏月。
不知道是不是宁修云的错觉,他?隐约觉得风里飘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想必此时,江城那条曾经最繁华的街道早已?血流成河。
宁修云虽然是个现代人?,但他?天?性凉薄,对江城世家下了狠手也没什么愧疚感?。
光是玄青观里找到?的那本账册,就够这些人?死上几百次了,更何况还有其他?诸多罪状。
而那些吃着人?血馒头的家眷们,享受了金钱和权势的待遇,就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宁修云撑着下巴,自己和自己对弈。
简寻被他?派出去探查醉风楼的底细,裴延和沈三都为了肃清江城的事?情忙前?忙后,他?连个对局的人?都找不到?。
沈七倒是一直在他?身边,但沈七说自己不会棋艺这么风雅的玩意儿,要是宁修云想听?个曲儿她倒是还能唱两?句。
宁修云拿起一枚白子在手里把玩,正在考虑落在哪处,便听?上空传来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
宁修云一抬头,果然是小孔雀拍打着翅膀从府外飞了回来,一入院墙就只冲着宁修云所在的地方过来了。
他?一挑眉,笑骂道:“小东西,还舍得回来。”
虽然这样说了,他?还是摊开手掌,微微抬起胳膊,小孔雀慢慢减速落在了他?的掌心?。
沈七适时拿来一包粟米,打开封口放到?了太子手边的桌子上。
宁修云抓了一小把喂给
小孔雀,给他?梳理羽毛。
小孔雀不知道去哪里玩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沾了不少草屑。
宁修云慢慢把夹在羽毛里的草屑拿出来扔掉,梳着梳着就发现小孔雀爪子边上的小信箱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封口的状态。
什么时候放了新的信函进去?
宁修云早就收到?过沈五的汇报,他?上次放在小孔雀身上的那封信已?经被简寻取走了。
此刻小孔雀身上的只可能是简寻放的。
小孔雀出去溜达好几天?了,宁修云竟然一点也没发觉它身上什么时候多了信函,不知道是简寻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他?用手指尖戳了戳小孔雀的脑袋。
这小东西坑他?爹实在是有一手。
要是带着这封信原封不动地飞回简寻手上,还不把那人?吓死,估计要以为云公?子孤身在外出了什么意外呢。
宁修云给小孔雀梳理完毛发,取出了那封信函,然后无情地把小孔雀又递给沈七,吩咐他?让沈五把小孔雀带走,免得和很快就要回来的简寻撞上。
沈七抱着小孔雀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她有点想守在太子身后用她绝佳的目力看看简寻平日里都是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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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和他?们太子说话的。
好可惜。沈七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宁修云直到?她出了院门才打开那张略显褶皱的宣纸。
宁修云看完第一眼就有些糟心?地移开了视线,原因无他?,宣纸上多次重复的“太子”二字显得格外刺眼。
他?上次随心?写了些平淡的记事?,是希望简寻能将?没有展现在太子面前?的生活告诉身为云公?子的他?。
然而简寻明显没有领会到?宁修云的意图,说的都是近些天?来简寻做的大事?。
一件其他?的都没说,都是宁修云早就知道的事?,至于这个人?离了临时太子府过得好不好,休息时怎么打发时间,有什么饮食喜好,简寻一点都没透露!
一封信和白写没什么两?样,宁修云想用这种方式多了解简寻一些的想法直接泡汤了。
宁修云嘴角缓慢拉直。
谁想看这个?简寻这个木头!
他?难道不觉得写给爱人?的信中通篇提到?另一个男人?有什么不对劲吗?真?不怕他?觉得他?想移情别恋?
虽说“太子”是宁修云自己,“云公?子”也是宁修云自己,但宁修云却微妙地发觉自己有点泛酸。
他?用“云公?子”的角度来看这封信就是纯粹的糟心?,他?的爱人?在互诉清肠的信函里三句不离一个“太子”。
但以太子的身份来看,句句都是简寻对他?的夸赞和认可。
宁修云一口气堵在胸前?,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他?木着一张脸,觉得这根本不是自己的问?题,就是简寻的错。
宁修云猛地把手里的宣纸捏着团,捏完又觉得不忍心?,一点点展开,再规规矩矩地叠好。
拿在手里之后都觉得见了鬼了,他?什么时候会被这点小事?牵动情绪以至于意气用事?了?
果然,都是简寻的错。
*
简寻回来的时候,就对上太子的一张冷脸。
如今在临时太子府中,宁修云已?经不戴那张铁面了。
简寻从高墙上一跃而下,向太子走近的途中还在暗暗打量太子的下半张脸。
他?曾经感?受到?的熟悉和与修云的相似好像都随着那张铁面一起不翼而飞了。
简寻实在想不通这是什么缘由,难不成从前?都是他?自己的幻想?
可是太子确实和修云有亲缘关系。
简寻没发觉自己一脸纠结,好像遇上了什么难题一样无法解决。
宁修云倒是看得真?切,就这一眼,他?心?里的郁气都散了个干净。
他?舔了舔牙尖,心?说果然是报应,他?就是欠简寻的,现在都得以太子的身份一一还了。
“出什么事?了?”宁修云问?道。
简寻顿时回神,在太子面前?行礼,这才将?自己尾随江行松见到?醉风楼幕后老板一事?娓娓道来。
他?没有添油加醋,说得一板一眼,连梁公?公?的话都原原本本复述了。
但回禀完之后,他?却没在太子脸上看到?惊讶的神色。
“……殿下早就猜到?了?”
关于醉风楼的幕后之人?,宁修云确实早就猜到?这件事?了。
醉风楼看守不严却无人?敢来冒犯,掌柜目中无人?连朝廷巡抚都不放在眼里,幕后老板从不出面,每月巨大流水银钱不知所踪,简直像人?间蒸发一样。
种种异样放在一起,宁修云很容易就猜到?这地方恐怕和今上有关。
毕竟但凡是个高居皇位上的储君,就不会忍受有人?从自己手中盘剥大量钱财,
醉风楼里有入账的账簿,却唯独没有缴税的账簿,连傅如深的郡守府里都没留下过这样的档案。
醉风楼名声那么响亮,嘉兴帝会一点不知?会任由别人?拿走本该进到?他?腰包里的税款?做梦都比这更容易一些。
不过原身和云公?子的关系,倒是和宁修云想得有点差异。
“除了清倌那条,孤都猜到?了。”
他?最初以为管理醉风楼的宦官是对太子不满,才会在醉风楼里养这么个人?来恶心?太子。
没想到?是真?实的血缘关系。
宁修云目光幽深,联想到?先?皇后的户籍记档,云公?子逃离江城,一连串的线索在他?脑海中勾连。
他?遮掩去眼底的复杂神色,抬眸看向简寻,语气玩味:“这么说……你那心?爱之人?与孤很相似?”
宁修云起身走到?简寻面前?,伸手屈指勾住他?的下巴,呢喃道:“非他?不可?孤难道比不上他??”
简寻的耳朵噌地红了。
第64章
简寻花了几十秒的时间将自己脑海中?那本来快要融为一体的“修云”和“太子”两个形象重新剥离开来。
他仰了下头,让自己脱离太子的钳制,脚下向后退了一步。
“殿下别开玩笑了。”
宁修云看着他仍然泛红的耳际,非常想说自己?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很像知?道,在现在的简寻心里,到底是“云公子”重要还是太子更重要。
这样的比较其实并没有意义,但宁修云却?偏偏差点没能?克制住自己?。
宁修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只是单纯地?想在简寻身上看到对自己?的在乎,就像丧失安全感的旅人,总希望在空茫的未来中?找到一个独属于自己?的锚点。
但简寻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让宁修云心头一软,消了继续调侃的念头。
宁修云略有些遗憾地?放下手。
简寻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他现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太子。
如果没有在醉风楼突然被真相冲击,或许今晚回来他就会向太子问个究竟。
现在,他已经没有这个打算了。
宁修云又回到石桌边坐下,手里拿着一枚棋子把玩,“你觉得醉风楼应该如何处置?”
简寻脸上的热度逐渐消下去,他思索一番,答道:“这种牺牲部分人得到巨额财富的地?方,不存在更好。”
宁修云瞥他一眼,道:“孤也是这样想的。梁番胆大?包天,仗着江城与国都横跨半个大?启,阳奉阴违的事情他一件都没少干。单凭这位孤的血亲,梁番就死不足惜。”
先不说云公子和当朝太子到底有什?么?亲缘关?系,单说云公子撞了太子的小字当花名,梁番这个知?情人没有半点反应,就看得出这狗东西离了皇权太久,除了每年送上去的银钱,怕是已经不知?道“敬畏”两个字怎么?写了。
简寻想到梁番是在嘉兴帝手下做事,面前的未来储君羽翼未丰,还?是嘉兴帝的亲生儿子,太子若要除掉醉风楼,那就不仅仅是杀一个宦官的事,而是在太岁头上动?土,结果难以预测。
只要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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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修云和醉风楼彻底断绝,简寻也并
不在乎醉风楼是否存续。
他难得细细分析了一下局势,规劝道:“殿下若是动?了醉风楼,或许会招致今上不满。”
估计都不仅仅是不满,醉风楼相当于是嘉兴帝的一个私人钱袋,那些不走纳税公账的巨额银钱,估计都进了嘉兴帝自己?的私库中?。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太子若是真的把醉风楼推平,嘉兴帝一怒之下废了这个太子都是有可能?的。
“孤连那种诏书都敢发,你还?觉得孤会在乎这个?”宁修云抬手落下一枚棋子,百无聊赖地?说:“你放心,答应你的事孤没忘记,孤之后会同管茂实说这件事。毕竟他也是孤的血亲,怎么?能?把名字留在醉风楼的档案上,无论今上如何说,这醉风楼都留不得。”
宁修云猜测,以嘉兴帝对原身的重视程度,即不会愿意废太子,也不会希望这个未来储君、他高贵的嫡子出现任何问题。
嘉兴帝或许并不知?道梁番在江城搞了什?么?小动?作,给一个清倌起与太子小字相同的花名,怎么?看都对太子的声誉有损。
算算时?间,原身立冠取字是一年前的事,当时?的云公子早就闻名于江城,成了醉风楼的头牌,真要算起来,不是云公子选了太子的小字,而是原身取字的时?候刚好和云公子撞上。
或许隐藏在深处的血脉联系就是这种奇妙的东西,即便是相隔大?半个国度,二十年未曾相见,却?仿佛心有灵犀,在取名字的时?候都阴差阳错地?用了一个“云”字。
梁番向嘉兴帝隐瞒了云公子的身份,作为拿捏在手心里的一个把柄。
但可惜这人到底没那么?精明?,在宁修云暗中?运作下,梁番以为云公子已经死了。
是件好事,等?醉风楼的记档一把火烧尽,“醉风楼”这三个字便再也不是任何人的束缚。
简寻也觉得这样很好,修云曾经在他面前表现过困于醉风楼中?的失意,与之相关?的所有记忆或许都不太美好,他不希望日?后修云还?会为这件事情烦恼。
虽然,简寻现在并不知?道那些表现究竟是真是假。
他自认隐蔽地?瞥了一眼太子,拱手道:“多?谢殿下相助。”
宁修云狐疑地?眯了眯眼睛,隐约觉得简寻的视线不太对劲,却?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古怪,只觉得好像暗含谴责之意。
宁修云自己?心虚,他把注意力收回到棋盘上,吩咐道:“有个任务交给你去办,把梁番抓来,孤要亲耳听听,这大?启第一楼是怎么?突然间拔地?而起的。”
“是。”简寻应了一声,拎着刀便又匆匆出了太子府。
空旷的院中?只余下宁修云一人,回想起方才简寻纠结的表情,忍不住勾唇轻笑。
看来现在在简寻心里,太子和大?启皇室已经完全是两个概念了,简寻方才甚至在担忧太子惩办醉风楼之后会不会被嘉兴帝抓住错处不放,以此为契机废太子。
宁修云撑着下巴,看着面前诡谲莫测的棋局,轻声呢喃:“废了不更好吗?”
这句话仿佛顺着轻风消散在了长?夜里,除了宁修云本任没人能?听得见。
下一瞬宁修云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略有些虚浮,和习武之人平日?里扎实沉稳的脚步声不太一样。
不是沈七。
宁修云疑惑地?一转头,看到裴延缓步向他走来。
裴延穿着一身湖蓝色长?衫,手持一把折扇,看着倒是十足的风雅,然而仔细一瞧就能?发现,这人衣衫凌乱,脚下都快飘起来了。
裴延眼下一片乌青,脸上难得没有什?么?笑意,他不时?用折扇轻拍额头,好像在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清醒些。
几日?前裴延被太子派去监督这次对江城的大?清洗,御林军因为离开国都时?被嘉兴帝交到他手上,只会认真执行他的调遣,太子的话可以选择性听从,自由度极高。
而为了让御林军都按照太子的心意行事,也为了取信于太子,裴延主动?请缨由他在最前沿调度御林军的行动?。
他和沈三一人在暗一人在明?,双重把关?,确保这次对江城世家权贵的清缴不会出什?么?岔子。
累到是真的累,但也没有到接受不了的程度,裴延这番惺惺作态也是他惯常的伪装手法。
“殿下,您可真是狠心,这是微臣进入官场以来最昏暗的一天。”裴延带着气音抱怨着,走到了宁修云对面坐下。
一举一动?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然而宁修云却?眸色一沉。
刚才这人有没有听到他的喃喃自语?
第65章
裴延好似没有察觉到宁修云审视的目光,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棋盘上?的残局,完全一致的棋风杀得势均力敌,精彩,却缺了点?与他人博弈的趣味。
于是裴延很善解人意地开口询问:“殿下可要与微臣对弈一局?”
宁修云一挑眉:“事情办完了就到孤这里来躲懒?”
裴延也没恼,自顾自拿起一枚黑子,从容落下。
山不就来我来就山,宁修云还没允,他直接自己上?手了。
“殿下饶微臣一次,日后必定更加尽心。”裴延调侃道。
实际上?此次清缴就只剩下收尾工作,已经不需要裴延时刻盯着,有一个沈三在那边镇场子都算大材小?用了。
他逐个汇报:“抄家抄出?来的物品清单已经列好,准备呈到国都的奏折也已经写好,殿下准备何时送往国都?”
宁修云睨他一眼,看着棋盘上?突兀的那枚黑子略有不快,裴延的棋风和他本人一样笑里藏刀处处狡诈,没有一点?阳谋,乍一看有种不知所谓的感觉。
“不急。不选个得?力的人,怎么好送到今上?那里。”宁修云抬手落子。
裴延:“看来殿下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宁修云点?了点?头,“你知道是谁。”
裴延落子的手一顿,“殿下,这也是僭越之举。”
裴延抬眸。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兴味盎然。
僭越,但却十足有趣,或许比这棋盘上?不见血的厮杀更有趣。
“什么时候猜到的?”
“殿下,这是秘密。”
“哼。”
一盘和棋。
两人很快又开了新的一局,这次并未再闲聊,全身心投入到对弈中。
但一直到简寻捆了梁番回来,两人的这局棋都没能?结束。
宁修云见到简寻回来,把手里的白子往棋笥里一扔,说脱身就脱身,完全不管已经杀上?头的裴延的死活。
手里还拿着黑子的裴延:“……”
他心生郁气,侧目看向三个不速之客,可惜眼神不能?杀人,否则这三个人都死了一百次了。
沈三是和简寻一道回来的,他脸上?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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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喜意,走到太子身侧报告了一条好消息:“殿下,梁番的私产、醉风楼今年的流水已经全部收缴完毕。”
宁修云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沈三一脸激动地?比了一个数字,比得?上?太子十年俸禄,可以说是大丰收了。
“做得?不错。”宁修云赞赏道。
而简寻则像拖死狗一样抓着梁番的后衣领把这个吓得?腿软的宦官拖进了院子中。
简寻身上?有股淡淡的血腥味,衣袖上?好像还沾了血,估计抓梁番的时候还和人动过手。
宁修云问:“不顺利?”
简寻摇了摇头,否认道:“他身边那个守卫武功不错,但也没什么麻烦。”
简寻说着手一松,梁番“哎呦”一声?整上?半身撞在地?上?,瞬间吸引了院子里其他人的视线。
梁番双手被简寻绑着,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他在地?上?蛄蛹几次,才好不容易翻过身,正着跪在太子面前,抬眼看到石桌边那位青年的长相,呼吸一滞。
“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梁番颤抖着一磕头。
他穿着一身灰色长袍,料子做工绣样都是一等一的好,比宫里那些值守得?太监过得?滋润太多,看起来甚至都不像一个宦官,更不像是曾经做过许多年奴才的样子。
江城这么多年,把这个趴在阴暗处吸百姓
血的蛀虫养得?膘肥体?壮,甚至能?让人尊称他一句“老?爷”。
梁番近乎五体?投地?,噤若寒蝉。
那拿着长刀而来的青年武功太高,他的护卫没来得?及掩护他逃走便已经尽数被杀,后他又眼睁睁看着青年叫来人,把他的住所抄了底,看着东西一箱箱抬走,他心都要滴血了。
那可都是别人孝敬他的奇珍异宝,还有从醉风楼昧下来的银钱,现在,都是太子的了。
梁番一度以为这是群土匪,见到那石桌边的白衣青年才知道是太子派人做的。
宁修云瞥他一眼,淡漠道:“梁公公眼力不错,还能?认出?孤来。”
梁番一个激灵,没想到太子竟直接点?明了他的身份,他颤声?道:“殿下和陛下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即便离京二十载,老?奴还是认得?出?来的。”
宁修云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原来如此,嘉兴帝在做假脸的时候还考虑过这层因素,还真是用心良苦。
“原来如此。你既然是今上?身边的老?人了,就把二十多年前今上?南巡的所有事情,一字不落地?说来。”
“这,殿下……今上?有令,即便是皇室中人,江城的事情也不能?外传。”梁番犹豫着说。
“是吗?”宁修云抬眸看了一眼简寻。
简寻手一抬,长刀出?鞘,挥刀插入地?面,雪亮的刀锋距离把梁番的脑袋劈成两半只有一寸之遥。
梁番唰的冷汗都下来了。
宁修云笑容温和地?看向梁番,“你自己选。”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梁番咽了口唾沫,“奴才……说。”
梁番挑着和太子有关的重点?,从嘉兴帝南巡的第一日开始,直至回到国都的旧事一一道来,宁修云也知道了原身的身份以及醉风楼的真正由来。
当年嘉兴帝在江家老?侯爷暗中帮助之下,杀了自己七个弟弟,包括一母同胞的太子宁鸿朝,先?帝其他诸子年幼,弥留之际只能?将皇位传给这个资质平平的大皇子。
嘉兴帝初登基时,民间便有流言说他残害手足,孽力会回馈到自身的子嗣上?,若不诚心忏悔,必然断子绝孙。
嘉兴帝原本是不相信这个流言的,但他三十六岁登基,原本便有一个儿子早夭,登基时公主倒有七八个,皇子却只有一个独苗苗,流言传开的第二个月,十七岁的二皇子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病逝,此后有七个嫔妃产子,公主平安降生,三个皇子全部早夭,一个也没活下来。
嘉兴帝终于慌了,直到三皇子的生母良妃有孕,嘉兴帝发现良妃与一大臣私通,孩子是个孽种。
嘉兴帝怒极,但他对流言心生恐惧,越恐惧就越想验证流言到底是真是假。
于是三皇子在嘉兴帝的默许下得?以降生,同年另一位嫔妃诞下四?皇子,四?皇子胎中不足不出?一月便夭折,三皇子却身强体?健,半点?看不出?夭折的征兆。
嘉兴帝信了。
他本就沉迷道法,见到如此玄异之事,容不得?他不信。
为了对外破除流言,他甚至让三皇子和其母良妃一直苟活。
之后嘉兴帝开始夜夜梦魇,梦见他杀死的弟弟们从地?狱爬上?来向他追魂索命,将他的儿子全部带走,要他断子绝孙。
嘉兴帝无法,便从民间请回了如今的国师,国师为他指点?迷津,说破局之法在南方,嘉兴帝便下旨南巡。
直到来到江城,偶入玄青观,玄青观观主给嘉兴帝指路,说他会遇见一个美艳女子,那女子会让他喜得?麒麟子。即便不知姓名,不知样貌,嘉兴帝也会一眼认出?她?来。
这便是宁修云看到南巡记档上?关于玄青观的那一段的由来。
后来嘉兴帝在江城一个偏远村庄上?见到了先?皇后尉迟瑜。
尉迟瑜是自北境一路逃到江城的胡姬,那个时间北境动乱,出?逃的人不在少数,但跨越一整个大启跑到江城来的还真没几个,尉迟瑜是胡人和中原人的混血,大概是有远亲在大启,可惜似乎没有找到。
这两人之间没有爱情,没有相逢后的故事,嘉兴帝强/暴了先?皇后,令先?皇后怀孕,囚于南巡车队中,直到班师回朝,先?皇后诞下一子,难产去世。
宁远自出?生起便很健康,嘉兴帝被欢喜冲昏了头,一直到宁远五岁时,嘉兴帝才发现宁远的长相有几分胡人的模样。
大启律规定,有异族血统的皇子不可继位,可嘉兴帝只有这么一个亲生儿子,怎么可能?会将自己的帝位拱手于他人,他让国师给太子批命,说太子若以真实容颜示人会影响国运。
另一点?梁番没有明说,但在场的人除了简寻都心知肚明,仅用铁面遮脸不保险,嘉兴帝又令能?工巧匠打造人/皮面具,自此原身以假脸示人。
说到这里梁番甚至挤出?几滴鳄鱼泪,“陛下在先?皇后身死时失声?痛哭,后又善待殿下,许殿下太子之位,陛下真的是将先?皇后和殿下放在了心尖上?。”
梁番说这话明显是在拍马屁,但他在叙述时再怎么美化嘉兴帝的行为,都改变不了这个老?男人强/暴逼迫十八岁的先?皇后生孩子的恶心行径,简直让人作呕。
嘉兴帝将先?皇后和太子放在心尖上??怕不是失望自己失去了一个生育机器,而自己死后终于有血脉相连的人继承他的帝位。
宁修云嫌恶地?皱眉,胃里不停翻涌,差点?吐出?来。
他寒声?问:“那醉风楼又是怎么回事?醉风楼里那位‘云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梁番猛然摇头:“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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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风楼是江家老?侯爷最?后一次为陛下出?谋划策打造出?来的聚宝盆,至于‘云公子’,奴才也只是知道这人和先?皇后长得?很像,至少有七分相像,他是某个青楼里买来的,母亲原是青楼花魁,花魁为了生他难产死了,青楼便把他卖给了醉风楼。”
“奴才不负责醉风楼的具体?经营,也是后来他小?有名气才见过他,知道他和先?皇后或许有些渊源。”
宁修云站起身,走到梁番面前,把简寻那柄长刀拔出?,横在梁番颈侧,那吹毛断发的兵刃甫一接触到皮肉立刻见了血。
“先?皇后真的死了?尸骨在哪?葬于皇陵?”
宁修云连声?质问,不仅问懵了梁番,也让院子里的其余三人目露震惊和怀疑。
三人的想法达到了惊人的一致,太子殿下莫非是认为,那云公子也是先?皇后所出?!?
“这这这……奴才真的不知道啊,先?皇后本就没上?过宗室玉蝶,陛下回到国都后也未纳妃,奴才也是与国都同僚传信才知道先?皇后过世,殿下饶命——”梁番尖着嗓子连连求饶。
宁修云盯着梁番扭曲的、涕泗横流的脸,确认这人没有说谎。
他送了手里的刀,扔给边上?的简寻,然后看着一脸劫后余生的梁番道:“孤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梁番脸上?闪过狂喜,当即跪拜几次,“但凭殿下差遣!”
宁修云一甩衣袖,轻笑一声?,那笑意不及眼底,甚至让人忍不住胆寒,“孤要你带着一封奏折,回京复命。”
梁番连连点?头,但半响没听到下文?,他忍不住抬头问:“殿下,醉风楼今年的银钱还未送回国都。”
这话一出?,旁边的沈三嗤笑一声?,裴延也略有些玩味地?抛了抛手里的黑子,简寻略微皱眉表情愠怒。
东西都到了太子手中,哪还有交出?去的道理。
宁修云说:“什么银钱?孤不知道,梁公公也不该知道。”
梁番浑身一抖,“是。”
宁修云满意一笑,“你便告诉今上?,先?皇后的户籍已见过,醉风楼这种腌臜的地?方,孤帮他推了,以免对圣上?声?誉有损。”
边上?的裴延摸了摸下巴,心说声?誉这东西估计就快被那封罪己诏折腾没了,也不知道今上?见到之后是个什么反应。
梁番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太子这话分明就是告诉他,要么现在死,要么苟活到国都再死。
他遍体?生寒,瞥了一眼简寻手中的那把长刀,又很快挪开眼。
若是二十年前他恐怕
还有勇气为了嘉兴帝尽忠而死,但在江城快活了这么多年,他心里那点?忠心早就磨没了。
梁番怕的厉害,竟然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宁修云“啧”了一声?,转头看向沈三:“把他带下去好好看管,明日派一小?队御林军押送他回国都。再叫沈七过来。”
沈三一拱手:“得?令。”
他走上?前,像简寻来时那样把梁番拖走了。
宁修云坐回石桌边,却没有再看棋盘,转而说:“天色不早了,都回去歇吧。”
简寻一直听话,行过礼便走了,只不过表情还有些恍惚,不知道是不是在震惊今日听到的皇室秘辛。
裴延却坐着没起身,恋恋不舍地?看向棋盘,“殿下,真的不下完这局吗?”
“不下了。”宁修云很无情。
裴延哀叹一声?,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会让如今的太子主动迁就的那一个,他起身告退。
两人擦肩而过时,宁修云轻声?问:“今上?种种作为,估计少不了裴相出?谋划策吧?”
梁番的故事里总是缺少逻辑,比如嘉兴帝如何盛怒之下留下良妃母子,如何南巡只江城受玄青观观主点?拨,如何让国师遮掩太子血脉。这其中必然有另一个人在暗处推波助澜。
裴延的脚步停住,他转身,向宁修云又行一礼,语气难得?有些郑重:“他如何做,为何做,我不知道,但殿下,逢君只会做对殿下有利的事。”
“但愿如此。”宁修云轻声?说,不知道有没有相信。
两人在院中分别。
沈七是在几人走后才到院中的,“殿下,有什么吩咐?”
宁修云沉吟一声?,“孤记得?,敬宣侯夜里清醒的时候更多?”
沈七:“的确如此。”
“你去安排,孤要上?门拜访。”宁修云起身,准备回屋换一件衣服。
沈七便立刻着人背马,在月色中悄悄赶到了敬宣侯府。
宁修云这次来的很巧,敬宣侯难得?清醒,独自一人在院中看一份誊写下来的奏折,是裴延写的那份,关于惩办江城世家的。
“侯爷好兴致。”宁修云走近,一眼便看到宣纸上?有力的字迹,看着实在不像一个一身病体?的人写的。
敬宣侯有些惊讶地?起身相迎,“殿下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微臣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宁修云摆了摆手,“是孤来得?突然,孤有些事想听听侯爷的看法。”
敬宣侯抿唇道:“微臣也有一事,想问殿下。”
宁修云一挑眉,充分发挥了自己尊重长辈的好品德:“那侯爷先?问。”
敬宣侯一愣,没想到太子会和他谦让,组织了一下语言,他问:“殿下究竟是如何看待简寻的?太子殿下您天横贵胄,寻儿一无功名二无爵位,除了那一身武艺就只是个在平凡不过的普通百姓,殿下究竟为何如此看重简寻?简寻或许可以成为您手中的一把刀,但若是其他……”
敬宣侯就差明说不希望太子和简寻谈感情了。
他从简寻的反应便知道,太子必然是在简寻面前做过试探的,而且很明显,简寻甚至对自己心中所爱产生了动摇。
等敬宣侯一朝故去,简寻连个侯府的出?身都没了,怎么能?玩得?过手段如此高明、身份如此贵重的当朝太子。
敬宣侯愁得?头发都掉了一堆,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便只能?和太子开诚布公地?谈谈。
然而宁修云闻言却轻笑一声?,安抚道:“侯爷大可放心,但凡是简寻不愿意做的事,孤都不会勉强。”
敬宣侯磨了磨后槽牙,不敢放心,因为他知道太子有的是手段让简寻为他倾倒,让简寻心甘情愿。
就和那个醉风楼出?身的清倌一样,简寻这种没有过情感经历的人,根本扛不住撩拨,但凡有一点?心动,都会被抓住可乘之机,那一点?点?心动就会像被撕扯开的口子,越扯越大,直到简寻无法反抗。
“……多谢殿下。”敬宣侯不太情愿地?道了谢。
宁修云见他的话说完,便复又开口道:“那么侯爷觉得?,简寻未来会如何?或者说,侯爷希望简寻未来走到哪一步呢?”
敬宣侯沉思片刻,斟酌道:“微臣以为,简寻可为一方守将。”
敬宣侯虽然不清楚太子为何有此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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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十分了解简寻,清楚简寻的目标在哪里,也知道简寻的极限如何。
宁修云笑着抚掌道:“但孤以为,简寻天资出?众,又有孤在身侧,可为将,可为相,自然也可……为君。”
这世间大多数人穷尽一生都在追求金钱、地?位、权势、名誉,但只要到达最?顶点?,所有的一切便都能?握在手中。
宁修云要送简寻一份最?好的礼物,为这场跨越生死的相遇,留下一个完美结局。
一身白衣的青年站在月光下,光风霁月,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让人恍惚中便会相信他所说的话,他向敬宣侯摊开手掌,好像无声?的邀请。
“罪己诏公之于众,侯爷大概也能?猜到今上?会如何震怒,孤想跳出?困局,做一个新的选择。”
“若简寻有此境遇,侯爷可会阻拦?”
敬宣侯瞳孔骤缩。
疯了。真是疯了。这位殿下,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第66章
敬宣侯府的一夜密谈除了两位当事人之外?无人知晓,就连随行伺候的沈七也只是知道两人不欢而散,敬宣侯对太子殿下冷脸,偏偏太子殿下说不追究,沈七一腔护主的热情无处发泄。
宁修云知道自己的言行在敬宣侯看来和疯子无异,但他没想到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敬宣侯这位简寻的监护人也会拒绝。
离开之前敬宣侯还在叮嘱他,简寻未必能担当大?任,希望太子不要一意孤行。
宁修云之后再没登过?敬宣侯府的门?,接连几日?他都在等着手下的人把江城的后续事宜料理完。
西山抓到的山匪尽数斩首,战死?的士兵下葬、亲眷发放救济金,江城世?家权贵抄家、落狱、流放,罪孽深重者枭首示众,惩处最?重的便是江家,嫡系成年男子一律斩首,狱中的江成和也没能逃过?,江城菜市口的血腥味多日?不散。
最?重要的还有玄青观血债累累真?相大?白于天下,十几张罪状贴在江城各处,必然要让凶手生前死?后都遭人唾骂,否则难消死?者亲眷的心头之恨,含冤而死?的尸骨被亲人收敛下葬,无亲无故的则由傅如深找了一处风水宝地集体下葬。
护卫营收敛尸身的手法很?高?超,到下葬前几乎没有太多损毁,极大?程度保留了体面,江城百姓自发为冤死?者在佛寺立了牌位,以告慰在天之灵。
直到宁修云巡视完江城驻军营,沈三才终于给他带了个好消息回来。
按照路程推算,罪己诏应当已送往国都,护送罪己诏的御林军因为要费心思把诏书送到郡守府,路上会耽搁不少时间,估计会和梁番前后脚到达国都。
只有一件事不太顺利,太子虽然先斩后奏,将?罪己诏送至了沿途各城的郡守府上,然而不是所有郡守都会做这?种偏帮太子、和嘉兴帝作对的事情,大?部分人甚至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罪己诏因而只在几个偏向太子的城池中传播,远远还不到传遍大?启的地步。
国都,皇城勤政殿。
一身龙袍、头戴冠冕的嘉兴帝猛然将?手里的奏书狠狠掷了出去?。
嘉兴帝年近六十,两鬓斑白,再华丽的龙袍也遮掩不住他苍老的容颜,他站在书案前,脸色非常难看,呼吸急促,怒火中烧,仅仅是把那大?逆不道的奏书扔出去?根本无法发泄他的怒气,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更?加老态龙钟。
嘉兴帝伸手指着?堂下,余怒未消,他吼道:“好一个代父罪己……裴卿,你看看你儿子做的好事!”
奏书摔到了地上,堂下唯一一个站着?的人须发皆白,看着?比嘉兴帝还苍老一些,他面色平静,完全不觉得受了屈辱,躬身将?面前地上的奏书捡起来查看。
裴相刚被嘉兴帝传唤过?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门?口守着?的大?太监李和说,太子送了两封奏书回来,嘉兴帝看了之后勃然大?怒,奉劝裴相进去?的时候多加小心。
嘉兴帝这?位帝王脾气非常不好,自从被“断子绝孙”的流言侵扰,他变得更?暴躁易怒,勤政殿里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血流成河,这?也不是裴相第一次被盛怒的嘉兴帝叫来了。
裴相辅佐嘉兴帝二十余年,自然知道嘉兴帝是个什么性格,不过?来之前他确实没想到这?件事还能和他自己有关。
裴相仔细查看那封奏书,非常直白
地将?“罪己诏”三个字写在题头,不管是字迹还是行文风格的确都是裴延的手笔,裴延以才情闻名国都,又是负有盛名的状元郎,嘉兴帝再平庸无能,也看得出这?狗屁奏书就是裴延写的。
可嘉兴帝怒气上头,此时认下,裴家都会跟着?裴延一起遭殃,裴相于是面上不显,神情笃定?地说:“陛下,微臣以为,此事并非是逢君的手笔。”
“哦?”嘉兴帝狠厉的眼神钉在裴相身上,似乎想听听对方还要如何为自己辩解。
裴相八风不动,拱手行礼,解释道:“陛下,您对逢君的教?诲逢君必不敢忘,只有太子殿下主?动开口时逢君才会给出破解之法,其余时候绝不主?动建言,因此微臣以为,或许是太子受了江城的奸人蒙蔽,才让逢君行此举。”
嘉兴帝一手支在书案上,表情稍缓。
裴延是嘉兴帝当年亲自挑出来的太子伴读,为的就是辅佐太子。
虽说有裴相力荐,但当时同一批的孩子里,的确只有裴延更?为出众,也更?听话,嘉兴帝的命令都能完美执行,是嘉兴帝让裴延在太子面前藏拙,希望太子能自主?思考有所进益。
嘉兴帝对自己这?个唯一的亲儿子感情非常复杂。
他非常看重这?个孩子,不仅仅因为宁远是他唯一的血脉,也是因为宁远非常像他,就连那为人所诟病的平庸都与从前的嘉兴帝一模一样。
嘉兴帝在欣喜之余,也会对宁远抱有期望,他希望宁远像他,但又不要那么像他,最?好能成为一个胜过?他的君王。
但他绝对不是想看到太子以下犯上,对他这?位父皇昔年所做之事评头论足。
那奏书明着?说代父罪己,实则句句在指责他为君不仁,嘉兴帝从登基开始便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这?种话,偏偏如今把他面子里子一并踩在脚底下的却是最?不能动的太子。
嘉兴帝心头生出一股懊悔,若他允了管家的请旨赐婚,早早让孙儿降生,如今就不会多番掣肘,连废个太子让宁远思过?都要瞻前顾后。
嘉兴帝面色仍然阴郁:“那裴相以为,是何人蒙蔽了太子?”
裴相思索片刻,道:“江城……与那些旧事有关,又看不惯江城世?家,唯有傅如深一人。陛下或许不记得了,二十年前,傅如深中了状元,带着?证据纠集几位御史,向陛下递了奏折请求彻查江家徇私舞弊一案,当时朝堂上江家余孽未清,微臣便将?此事压了下去?,参与其中的官员一并发配出京到地方上做官。傅如深那是有能力游说御史,如今便有三寸不烂之舌蛊惑太子。”
嘉兴帝确实不记得此事了,近些年他记忆力越发不好,连三四年前的事情都记不太清,何况二十年前。
但他不想在自己的心腹面前示弱:“裴卿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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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是。”
裴相在心中行了口气,这?才惊觉脊背全部被汗打湿,紧紧黏在身上,伴君如伴虎,即便裴相习惯这?种场面,每次也会不自觉间心跳加速。
他知道嘉兴帝根本舍不得罚自己唯一的亲儿子,即便听说太子先斩后奏,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在这?种情况下裴家一旦牵涉其中就只能成为嘉兴帝发泄怒火的工具。
而且他了解裴延,那就是头人前会收好獠牙的野兽,绝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好驾驭,他无法控制住裴延,若是裴家有可用之人,他也不会被迫选了裴延,以至于如今给裴家惹出这?种祸事来。
却不想嘉兴帝道:“你即刻拟旨,傅如深进谗言蒙蔽太子,判他满门?抄斩。”
蠢货。裴相低头皱眉,在心里暗骂一句,嘴上却只能恭敬劝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陛下若想保全太子,便只能认了这?罪己诏,既然认了,便不能对功臣傅如深下手。”
嘉兴帝怒极反笑:“哦?那裴卿的意思是朕只能感恩戴德?”
裴相说:“陛下若想惩治傅如深,等最?近的风头一过?,随便找个其他由头便是。”
嘉兴帝没有答话,他怀疑的视线仍然在打量着?堂下这?位为自己尽忠多年的丞相,他知道裴家人的聪慧,也认可裴相的忠心,但人心不足蛇吞象,最?近几年他愈发觉得力不从心,死?亡的阴影似乎即将?将?他笼罩。
裴家是不是也看到了这?一点,裴延尽忠太子,是不是裴相觉得自己气数已尽,要扶植新君继位了呢?
此刻的嘉兴帝被他的多疑影响了理智,已然忘了是他要求裴相培养一个继任者辅佐自己的儿子,是他笃定?太子必然会继承大?统,裴家才坚定?地将?宝压在了太子身上。
长久的沉默之后,嘉兴帝敲了敲书案的桌面,最?终妥协:“那便依你所言。”
他闭了闭眼,侧眸不想看那封罪己诏,只觉得自己一瞬间都老了十岁,却只能保全太子名声,将?其昭告天下。
左不过?是他年轻时的轻狂往事,真?要算起来他也只有个处事疏忽的罪名。
嘉兴帝能将?自己的手足杀绝也要登临帝位,就已经说明他不是个多么在乎名声的皇帝。
接下这?封罪己诏,保全太子,还勉强能忍。
嘉兴帝一招手,边上候着?的大?太监李和便将?裴相手中的奏书呈到书案前,嘉兴帝拿起朱笔便要批复,却突然有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陛下,随太子殿下南巡的御林军,回来了一队,还押解了一个人。”
嘉兴帝眉毛一拧,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一挥手:“带上来。”
“是。”
殿外?的御林军得到宣召,押着?一个狼狈的中年男人进殿。
“何事?”
御林军恭敬行礼:“陛下万安,太子殿下命令微臣将?此人押解到陛下面前。”
嘉兴帝看着?那披头散发蜷缩跪地的人,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堂下何人,抬起头来。”
梁番颤颤巍巍地抬头。
嘉兴帝骤然一惊:“怎么是你!”
梁番满脸惊惧,他路上几次试图逃跑未遂,此刻极为狼狈,横竖一死?,他面色灰白地将?太子吩咐的话说了:“太子殿下已经见过?先皇后的户籍,殿下说,醉风楼这?种腌臜的地方,他便替陛下推了,以免对圣上声誉有损。”
嘉兴帝拿着?朱笔的手颤抖得厉害,朱笔滑落,“啪”地落到书案上。
醉风楼没了。能让他肆意取用的钱袋子,没了。
“宁远——!他要谋反不成——!”嘉兴帝暴怒着?吼道,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杀了他。
可杀了他,便没有他的血脉可以继承帝位,他几十年谋划毁于一旦!不能杀,还要被宁远牵着?鼻子走!
此刻怒极的嘉兴帝已经没有理智去?思考,原本那与他一样平庸的太子为何能做出这?些出格的事来。
年老的帝王深深喘息几次,猛地呕出一口血来,两眼一黑,晕倒在御座之上,头砸到座位椅背,撞破了后脑,鲜血直流。
“陛下——”
*
与此同时,远在江城的宁修云还不知道嘉兴帝已经被气到吐血,要是知道,怎么也得给属下们一人包个红包庆祝一下。
宁修云正带着?人旁观醉风楼封门?的盛景。
他照常穿着?一身白衣,和简寻两个人坐在醉风楼对面高?楼的屋顶上。
这?里正好能看到醉风楼的正门?,沈三带着?一队郡守府的官差给醉风楼贴上封条,自此这?个大?启第一楼将?不复存在。
这?里从前便只是富人聚集的场所,如今江城的世?家权贵没剩下多少,人人自危,根本没空管醉风楼是否还存在,而边上围观的也大?多只是平
民百姓,看见醉风楼关停,来看热闹的居多。
醉风楼的账册、记档全部烧成了灰烬,傅如深以醉风楼容留犯人密谋反叛为罪名,将?醉风楼查封。
“这?是孤在江城想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屋顶上的宁修云把玩一柄折扇,姿态十分放松,他侧眸看向身边的简寻,问道:“这?个结果还满意吗?”
简寻并排坐在他身侧,眼底有些许疑惑,他不太明白太子殿下为何偏要坐到屋顶上来,虽然视野很?好,但难免有些傻里傻气。
可要问面对醉风楼的查封谁最?满意,那必然是简寻无疑了。
于是他真?心实意地说:“多谢殿下。”
宁修云坦然接受这?句道谢,转而说道:“昨日?孤去?了驻军营巡视,江城驻军营如今没有主?将?,群龙无首,西山剿匪折进去?不少人,恐怕需要重新征兵。”
简寻看向太子,觉得对方似乎话里有话。
“简寻。”宁修云轻唤了他一声,目光认真?的注视着?他,“你想跟着?孤去?南疆吗?”
宁修云没等他回答,继续给他分析利弊,他给了简寻两个选择。
“你若想跟着?孤去?南疆,我?最?高?只能给你正三品御前侍卫一职,若想出将?入相,或许需要你亲自上南疆战场。”
但是,走这?条路,宁修云会不遗余力,将?简寻推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你若想留在江城,孤便把守军营主?将?一职交给你,从此你可以主?持驻军营征兵,把驻军营打造成想要的样子。”
但是,走这?条路,简寻能不能做再见到“云公子”还是个未知数,宁修云根本没想过?离开简寻之后,自己的终点在哪里,一步三算的太子殿下,在没有简寻的这?条路上,看不到未来。
“留在江城还是和孤一同离开,悉听尊便。”
宁修云对简寻摊开手掌,等待对方做出选择。
简寻几乎没有片刻犹豫:“请殿下带我?去?南疆。我?有必须要保护的人,我?要为了这?个目标,走到更?高?处去?。”
他要保护修云,他不愿让修云再被他人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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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愿让自己像从前那样无能。
未来或许他们还会遇到许许多多个“管茂实”,若是他还像今日?这?样普通,又没有太子帮忙,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修云被他人夺走。
权势地位,在他眼中只有这?一个作用,守护修云,守护亲友,守护百姓。
短暂的分别是为了日?后更?长久地在一起,简寻是这?样认为的。
“简寻。”宁修云勾唇浅笑。
简寻抱着?佩刀,歪了歪头,“嗯?”
宁修云盯着?他看,眼波流转,仿佛白日?辰星,“我?很?高?兴。”
简寻觉得自己的耳尖烫得厉害。
第67章
傍晚,东郊山上,简寻提着一坛酒,拿着一份誊写的诏书,沿着山路往上。
他今日穿了一身素白长衫,难得有几分风流文士的韵味,只是拎着酒坛的动作略显豪迈,看着和那雅致的衣服不太相符。
穿过一片梅林,映入眼帘的是几排墓碑,经年?鲜少有人到来的地界略显荒凉,坟墓前却打扫得十分干净,正前头的两块墓碑,分别?属于简寻的父母,墓碑前放着两盘新鲜的贡品。
今日有人在他之前来过了。
这块地是简家祖坟,简家没落,如今只剩下简寻一个,能来扫墓的除了简寻父亲生前的好友就只有简寻一人。
简寻的母亲出身名门望族,母家在国都,当年?为了嫁给简寻父亲与家中断绝关系,直到?难产去世再?未见过亲人。
今日是简寻父亲的忌日,能在这个时间来扫墓,简寻猜得到?是谁,他又?仔细清扫了一遍,这才在墓碑前跪下,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响头。
简寻跪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脊背挺直,低声说:“父亲,母亲,孩儿不孝。孩儿已?有心爱之人,是个男子?,暂时不能带他过来,他……很好,如果父亲在世也?一定会认可他,他和我?这种武夫不同,富有才学,即便身陷囫囵也?活得很洒脱。”
他将手里?誊写好的诏书展开放到?面前的地上。
“父亲,当年?的旧事已?经真相大白,太子?殿下代父罪己,诏书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启,您可以安息了。”
“您生前说不希望我?与大启皇室再?有瓜葛,但孩儿无能,若无太子?殿下帮助,当年?的旧事恐怕很难沉冤昭雪。”
时间赶得很巧,嘉兴帝朱笔御批下来的罪己诏在简寻父亲忌日当天到?了江城,被?傅如深贴在了布告板最显眼的地方,每日派人逐字讲解,一点面子?都没给嘉兴帝留。
简寻一字一句地誊写了一份,带到?这里?,希望父亲在九泉之下能忘却当年?心中郁结。
简寻猜测,父亲当年?让他不必管父辈的旧事,是因为知道即便简寻出将入相,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嘉兴帝或许也?不会同意下什么?罪己诏。
如今时移世易,嘉兴帝受太子?掣肘,这诏书下得不情不愿,据说江城之外的许多城池,罪己诏只小范围传播,根本没掀起什么?大的风浪。
和嘉兴帝相比,太子?如今在民间的声望还是弱势了些。
但江城的人知道,江城的学子?知道,知道当年?少年?意气的简家儿郎曾为了“公平”二字付出生命,或许这便足够了。
简寻把酒坛开封,扬手泼洒在地。
这一杯酒,敬父亲含冤的十几年?,此后郁气散尽,尘归尘,土归土。
“太子?殿下和今上不同,大启皇室中孩儿虽然只见过太子?,但太子?殿下宽厚、聪颖、敏锐,有时候孩儿总觉得,这世间的事对殿下来说只是一盘棋局,想做什么?都能信手拈来。”
简寻轻声感叹,他身边都是些聪明人,比简寻机敏也?更懂得变通,但简寻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太子?这样算无遗策的人,他偶尔站在太子?身侧会有一丝无言的恐惧,好像无声无息之间,他已?经被?太子?诱导操控。
可简寻心中也?时常会有隐秘的仰慕,恍然知晓为何简家先祖会追求“忠君”二字,有些人生来便是要人仰望的,能将一切不可能变成可能。
简寻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何自己成了被?太子?青睐的那一个。原本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查处醉风楼时,梁番的话又?让他有了疑虑。
他心中的猜测被?推翻,复杂的情愫却无法短时间内割舍干净,他无法忽视太子?身上和修云相像的地方,甚至在愈来愈多的接触之中,那些相像之处都在无形中放大。
简寻深深地唾弃自己,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简寻知道自己应该远离太子?,却无法说服自己留在江城,那荒谬的猜测却无视面前的铁证,在他心里?扎了根,肆意生长起来。
他常常忍不住想,太子?殿下智多近妖,怎么?会不知自己前往调查醉风楼就会知道太子?与修云之间有亲缘关系,那这条信息,究竟是他误打误撞得到?的,还是太子?想让他得到?的。
简寻不知道,甚至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怅然从?何而来。
“太子?……我?……看不懂他。”
*
与此同时的敬宣侯府。
这座一贯冷清的府邸此刻非常热闹,人来来往地搬着箱子?进进出出,空气中逸散着一股清苦的药香。
敬宣侯坐在院中独酌,表情阴郁,拿着酒杯的手绷紧,看着堆叠在院子?角落的木箱,简直要一头昏死过去。
偏偏今日难得清醒,他又?舍不得再?睡过去。
边上的监工的沈七好像不会读空气,吵吵闹闹地指挥着仆役搬东西?,还要在敬宣侯边上唠唠叨叨。
“侯爷,殿下说了,劝您少喝酒,好好养着身体,这些药材交给您使用,希望能缓解您的病痛。”
这些药材基本都是抄家的时候抄出来的,都是罕见的珍品,太子?殿下知道敬宣侯重病缠身,便拨了一半给敬宣侯,明面上是给敬宣侯配合太子?计划的奖赏,实际全是私心。
不过敬宣侯不太领情。
“唠殿下挂心,微臣这是绝症,治不好。”敬宣侯冷漠一勾唇,抬手将满杯烈酒一饮而尽,有种全然不在乎死活的潇洒。
沈七:“……”
好叛逆的人。
沈七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放到?石桌上,“这是殿下交代的解毒丸,皇室特供,不知道会不会有用,侯爷可以一试。”
敬宣侯冷哼一声,看沈七的目光好像在看装模作样的大尾巴狼。
沈七也?没恼,等?看着药材都搬完,便带着人走了。
敬宣侯瞥一眼院子?里?的药材箱子?,拳头硬了。
扔了可惜,看着心烦,索性挪开视线,眼不见为净,又?吩咐下人把东西?受到?库房里?找个干燥的地方放着……
敬宣侯苦大仇深,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奖赏,而是是简寻的买命钱。
今日一早,简寻来向?他请辞,说他要跟着太子?去南疆,让敬宣侯不必为他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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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挂心,敬宣侯都差点被?气得呕血,不知道太子?给简寻灌了什么?迷魂汤。
虽说他早知道以太子?的手段心性,能轻松把简寻玩弄于鼓掌之间,但这未免也?有些太快了。
别?管太子?是怎么?说服简寻的,敬宣侯养了多年?的侄子?要跟人跑了是事实。
简寻那个轴劲儿,八匹马都劝不回来。
敬宣侯深深叹了口气。
傅如深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个苦大仇深的画面。
他跟来送药材的沈七擦肩而过,但等?看到?敬宣侯院中堆成小山、被?仆从?搬走一半数量还很可观的药箱,还是被?太子?出手阔绰的样子?震惊到?了。
“这么?多药材,看来可以尝试一下解毒了。”傅如深一脸喜色,但看着敬宣侯的模样又?有些疑惑:“你怎么?好像很不高兴?”
“寻儿要随太子?去南疆,我?怎么?高兴?”敬宣侯冷声道。
傅如深摆了摆手:“你也?是认可太子?的,缘何这般抵触?”
敬宣侯咬牙切齿,他是觉得太子?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也?认可太子?是简寻的良配。
岂止不是良配,简直就不应该牵扯到?一起,简寻肯定会被?太子?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这事他不打算往外说,只道:“不是最佳选择。”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我?都老?了,管那么?宽做什么?。”傅如深施施然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
这杯酒还没喝上,门房带着傅景匆匆赶来,“父亲!叔父!”
傅景很少来敬宣侯府,傅如深十分纳闷:“你怎么?来了?”
傅景一脸激动:“父亲!太子?殿下已?经允诺,收孩儿做幕僚!孩儿准备跟着殿下去南疆!”
傅如深笑不出来了:“什么??!”
敬宣侯:“呵。”
很好,这一拐还拐了两个。
*
翌日,南巡的车队浩浩荡荡出了江城,鲜少有人知道除了原本的随行官员,太子?还带走了两个江城人,向?着南疆进发?。
裴延的马车终于又?回到?了太子?的车驾边上,车队里?的人都知道了,裴三公子?这是重得太子?的信任,彻底与护卫营沈统领分庭抗礼。
而实际上最得太子?偏爱的简寻却在两人的争锋中神隐。
要问裴延再?次回到?太子?心腹的位子?上高不高兴,答案是很难说。
因为此时此刻,他就坐在太子?的车驾中,把手里?的折扇捏得咔咔作响。
“太子?殿下在何处?”
沈七一脸假笑:“属下不知。”
裴延:“……”
很好,沈七和沈三都在,太子?失去踪影,连带着那个叫简寻的亲卫也?没见到?人,裴延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又?一次。
太子?又?一次从?南巡的车队里?跑路了,裴延甚至没发?现两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真好啊。裴延咬牙切齿。
被?裴延惦记的宁修云此刻正在前往江城的路上。
他和简寻轻装简行,骑马离开车队,比车队快了不少,此刻已?经到?了南疆域内。
两人疾行一路,此刻慢悠悠地拉着缰绳往前走,官道上来往的行人的不少,两人混在其中并不显得突兀。
简寻辨认了一下方向?,朝远处眺望一番,确认远方那村镇的轮廓便是南疆主城下属云芜镇,简寻习武的时候曾经跟着师傅去过南疆。
“殿下,快到?了。”
宁修云点了点头,日头正毒,他展开手中折扇遮在头顶,挡住刺眼的阳光,身上虽然有远行的疲累,但精气神比在江城时候轻快了不少。
简寻看着他,无端有种大逆不道的幻想,好像面前的是教养在家中的狸奴,此时挣脱牢笼,自由自在地晒太阳。
简寻并不知道自己的视线有多炽热,让宁修云很难忽视这强烈的存在感。
他侧眸看简寻一眼,打趣道:“瞧上我?的扇子?了?这是个好东西?,可不能给你。”
宁修云抬了抬扇柄,目带揶揄,好像在说:是瞧上扇子?还是瞧上拿扇子?的人了?
简寻猛地撇过头去,“属下并无此意。”
宁修云一扯缰绳,往简寻边上靠近了些,道:“你说两句好听的,我?把扇子?送你。”
简寻抿唇道:“不必。”
两人正交谈着,前方一声爆喝:“让开!!”
迎面一辆马车匆匆,车轮带起滚滚尘烟,车夫拿着缰绳,见到?前方的行人不但没有避让,甚至面色狠厉,好像宁肯撞上人也?不准备减速。
简寻面色凛然,双手扯着缰绳,带着宁修云向?道边避让开。
马车疾驰而过,风带起车窗的布帘,车内的情景在两人眼前一闪而过:车里?一个面容冷肃的女?子?抱着一个男孩,男孩不断挣扎却无果,泪流满面。
宁修云眉头一皱,利喝道:“简寻!”
简寻立刻调转方向?,策马追着那辆马车而去,边追边抽出背着的长弓,拉弓引箭,一松手,羽箭急速飞出,正中那车夫的肩背,车夫哀嚎一声,从?马车上滚了下去。
简寻从?马背上站起,飞身一跃到?了马车上,抓住缰绳在手上缠了两圈,向?后拉紧,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简寻刚抽出一把短刃,马车里?一柄长剑刺出,男孩细微的哭声传了出来。
简寻侧身躲过剑尖,拉着缰绳的手使力,马车逐渐停了下来,车里?拿剑的女?人掀开帘子?和简寻缠斗在一起。
女?人武艺不错,但和简寻比起来还差得远,两人短兵相接,简寻仅靠一只手便打落了她的长剑,短刃抵在了女?人脖颈处。
“别?动。”简寻喝道。
马车已?然停下,没了沉重的马蹄声,车里?男孩的哭声愈发?清晰起来。
简寻诘问道:“你是什么?人?绑架那孩子?去哪?”
女?人悍不畏死,顶着脖颈便的凶器向?简寻攻来。
简寻眸光一冷,飞身一脚将人踢下马车,反手抽出长刀,长刀掷出,钉在了女?人的肩背处。
宁修云跟上来的时候,落下马车的车夫似乎撞到?了头,已?经死了,女?人被?简寻的长刀钉在地上,昏死过去。
宁修云翻身下马,隐隐听到?了哭声,他几步上了马车,掀开帘子?,简寻正对着一个嚎啕大哭的男孩束手无策。
“他怎么?了?”
简寻回头看他,面色复杂,嘴唇嗫嚅几次,没说出话来。
宁修云疑惑地歪了歪头,那男孩却看到?了他,哭声顿时一停,几步跑了过来,抓住宁修云的衣袖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爹爹!”
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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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他果然没看错,这孩子?长得和太子?有几分相似。
宁修云:“???”他哪来这么?大一儿子??
第68章
“爹爹救我,我怕。”男孩抓着宁修云的衣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仿佛能从那一小块布料上汲取到力量。
这是个十分克制又规矩守礼的姿态,或许他与那位不知名的亲生父亲之?间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尊敬孺慕有之?,温情不足。
以至于在“爹爹”面前,即便再害怕也还是端着。
这孩子长?得有些瘦小,连脸颊上的婴儿肥都不太明显,下巴尖尖的,好像有些营养不良,但看身?上穿着的衣服布料和做工都很精细,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宁修云被连唤两声“爹爹”,有片刻的恍然,但抬眼一看简寻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有清醒过来,也知道这人想歪了。
原身?南巡之?前?从未离开过国都,东宫里不但没有太?子妃,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来的第一日他旁敲侧击地问过原身?身?边的小太?监,确信原身?
没和任何人有过肌肤之?亲,否则宁修云可能会恶心到吐出来。
宁修云前?世今生,都只有简寻一个?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确定这孩子到底和原身?有没有关系,这个?时候也不能怂,任何一丁点儿心虚都会在?简寻心中留下怀疑的种子。
宁修云按住男孩的肩膀,轻轻向外推,语气温柔得不像话:“你仔细看看,我是你爹爹吗?”
话音一落,男孩和简寻的目光都落到了宁修云脸上。
男孩泪眼朦胧,眨了眨眼睛,似乎在?仔细端详宁修云的长?相,半响后惊讶地张开了小嘴。
年幼的孩子刚刚脱离险境,此时心中的惊惧还没有消退完全,一只手扯着宁修云的袖子,略有些赧然:“好像……不是。叔叔和我爹爹长?得很像。”
就?是这样长?相上的相似,让他在?一个?照面之?间认错了人,也让他在?心里慌乱的时候,明?知道这是个?陌生人也不想放开手,仿佛天?然就?和这个?青年有着几分隐秘的亲近。
宁修云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有点害怕这孩子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他是父亲。
宁修云摸出一块巾帕,蹲下身?,一手把男孩揽在?怀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把他脸上的泪珠擦干净,低声问:“你今年几岁了?”
男孩被宁修云温柔的态度宽慰,心里的惊惶消散了不少,他发觉这位叔叔身?上有故淡淡的熏香味道,并不刺鼻,闻着能让人静心。
男孩并不知道那是宁修云熏的安神香的气味,他没忍住,又往宁修云怀里靠了靠,扒拉扒拉手指,抽噎着给比了个?“四”。
宁修云赞许地点头?,又问:“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在?南疆城,我记得路。”他苦着一张小脸,几次尝试都没能把家里的具体位置描述出来。
不过一个?四岁小孩能有如此清晰的逻辑和应答能力已经?算是非常聪明?了。
观察到这孩子情绪已经?完全稳定,宁修云才问:“你认识那两个?人吗?他们为什么抓你?”
男孩又攥紧了宁修云的衣袖,呼吸急促起来,在?宁修云的臂弯里回忆起了之?前?的事。
“我不认识他们,我跟着嬷嬷出门,嬷嬷不见了,他们捂住我的嘴,上马车,走了好久,被叔叔救了。”
说?完这些话,他看向另一边的简寻,这才突然想起没有道谢,匆匆忙忙地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
简寻也跟着宁修云一起蹲了下来,问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好像有点怕他,或许是简寻与那贼人缠斗时的狠厉吓到他了,他往后缩了缩,说?:“宁喧。我叫宁喧。”
宁喧。这孩子果然姓宁,宁是大启国姓,只有皇室中人才姓宁,这孩子又长?得和太?子有几分相似。
答案呼之?欲出。
大启南疆,驻守着有战神之?名的当朝五皇子宁楚卿,简寻虽然没见过这位五皇子,但对方与太?子同父异母,长?得相像也正常。
这孩子或许是宁楚卿的儿子。
宁修云和简寻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只不过,宁修云推测出的内容比简寻更多?,他确信嘉兴帝只有原身?这一个?亲儿子,否则也不会对太?子那么迁就?,而?原身?这张假脸就?是以嘉兴帝的长?相为范本?捏的,也就?是说?五皇子宁楚卿和嘉兴帝长?得十分相似……
不是亲父子,那便是长?辈相似?宁楚卿到底是谁的儿子?
“好了,喧喧,我们送你回南疆。”宁修云把脑海中杂七杂八的念头?挥去,直起身?想让简寻把宁喧抱下去,可惜宁喧一直抓着他的衣袖不松手。
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只能亲自把宁喧从马车上抱了下去,还细心地用手遮住他的眼睛,以免看到那贼人被简寻的长?刀贯穿得血肉模糊的场景。
简寻走到倒地的女人身?边,发现这人一动不动,已经?断气了。
他拔出长?刀,视线下移,这才发现距离刀口较远的腰间浸出一片血迹,这人腰腹原本?就?有伤,怪不得和简寻扭打时有几分无力,原来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简寻没能在?这人身?上找到证明?身?份的物件,只能甩了甩刀刃上的血迹,收刀入鞘,牵着自己的马走到太?子身?侧。
宁修云有些发愁。
那辆马车是不能用的,那两个?贼人跑得那么快,身?后肯定有追兵,不确定是敌是友,宁修云不会冒险。
宁喧不想和他分开,还有些怕简寻,但宁修云自己骑术一般,怕带着宁喧磕磕绊绊会让孩子受伤。
“你带着他?”宁修云刚问一句,宁喧的小手就?扯紧了他的袖口,往他身?后挪腾。
宁修云无奈地抬眼,宁喧也跟着偷瞥,一大一小两个?人眼巴巴地看着简寻,简寻觉得自己心脏仿佛中了一箭。
他欲盖弥彰地侧过脸,挠了挠脸颊,说?:“没关系,我们不急着赶路,你带着他,可以慢慢走。”
宁喧眼睛亮晶晶地仰头?看宁修云,宁修云觉得好笑?,俯身?曲指在?他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笑?道:“好吧。”
于是三人慢悠悠地上路了。
距离这里最近的村镇就?是云芜镇,缓速走了一个?时辰,宁修云和宁喧边走边聊,几乎把宁楚卿一家上下了解了个?透彻。
宁楚卿一家五口,人员构成?极其简单,除了宁楚卿本?人,就?只有宁楚卿的外祖和外祖母,宁楚卿的妻子孟氏,儿子宁喧。
值得一提的是,嘉兴帝一视同仁,除了太?子的位子,三皇子和五皇子都并未封王,宁楚卿只有一个?镇远将?军的职位,但却是名副其实的南疆一把手,手握南疆兵权。
宁楚卿在?南疆有一座宅邸,便是镇远将?军府,宁喧从小在?那里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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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下人不多?,但都很和蔼,也很爱护宁喧。
宁喧自小体弱,看着也瘦小些,平日里没什么精神,孟氏管他管得严,让宁喧小小年纪就?有了点叛逆心,趁着孟氏处理府中内务,带着嬷嬷从府里溜了出来。
结果人生第一次叛逆就?惨遭滑铁卢,宁喧被那两个?不知道来历的贼人绑走,之?后便是遇上他们两个?了。
这些都是宁修云从琐碎的交谈中总结出来的,还没等进入云芜镇,宁喧便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宁修云轻柔地拍了拍宁喧的背,想让他睡得安稳些。
排队准备入镇时,简寻突然神色复杂地问:“殿下很喜欢孩子?”
“嗯?”宁修云侧眸看他,突然失笑?:“不喜欢。幼崽很脆弱,稍不留意就?有死亡的风险,我并不喜欢这种承担他人生命的感觉。”
宁修云不喜欢孩子,但这不妨碍他多?关照一下脆弱的人类幼崽。
“……哦。”简寻慢腾腾地应了一声,一路走来看着太?子与宁喧相处融洽的场景而?生出的郁气都散了不少。
镇上的街道并不宽阔,加之?有摊贩在?道路两旁,人流如织,不适合驾马了。
两人翻身?下马,宁修云抱着睡着的宁喧,简寻则牵着两人的马,主干道两旁吵嚷的叫卖声都没能让宁喧清醒,估计是精神紧绷了太?久,这会儿突然放松下来,就?止不住困意了。
“找个?地方歇下吧。”宁修云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说?道。
简寻点头?,四处看了看,选了镇上最显眼的那家客栈。
结果进去一问才知道,因为生意太?红火,只剩下一间房了。
掌柜的在?主柜台前
?表情很为难:“这也实在?是不巧,不过像您二位这样的有情人,带着孩子住一间房也没有大碍。”
简寻怀疑他只是想推销自己家的房间才故意这样说?的。
他和太?子气质南辕北辙,怎么能单看两人抱着个?孩子就?觉得他们是什么“有情人”呢?
他眉毛一拧便要发火,宁修云却不想再浪费时间,驾马也是个?累人的活计,他现在?只想休息,随便哪里都好。
简寻瞥他一眼,似乎想反驳但没找到好的借口。
宁修云在?他想好之?前?立刻拍板,摸出几块碎银递给掌柜。
“就?要那间房。”
“好勒。”掌柜乐呵呵地收下房费,招呼小二领他们上楼。
这家客栈服务不错,从上到下都面带笑?容,大概是准备让来客体验一下宾至如归的感觉,这小二也一样自来熟,自顾自给两人介绍起了客栈的格局,三层小木楼也能让他说?出个?花来。
让简寻这个?笨嘴拙舌的人心生羡慕。
刚上了一层台阶,客栈外突然传来了沉重而?凌乱的马蹄声,有人高声喊道:“南疆封锁三日抓捕细作,三日内无镇远将?军首领任何人不得擅离南疆!”
宁修云的脚步脚步一顿,往客栈外瞥了一眼。
小二察觉到了这一点,安抚道:“客官不用担心,南疆境内经?常有细作混进来,只是暂时封锁而?已,细作抓到之?后就?会解封。”
宁修云对他笑?了笑?,“好,多?谢告知,这样我就?放心了。”
话虽这么说?,宁修云却不觉得这件事会轻轻揭过。
南疆全境封锁。如此兴师动众,隐约有些山雨欲来的感觉。
而?具体原因,此刻就?在?他怀中。
简寻暗中用眼神询问太?子是否要去和那南疆军接洽,宁修云摇了摇头?。
他觉得宁喧被拐一事有些蹊跷,镇远将?军府真的会让宁喧这么一个?四岁的小孩轻松溜出府去?怕不是真的有细作混在?其中,打算抓住宁喧作为逼迫宁楚卿的筹码。
短暂的犹豫之?后,客栈外的马蹄声远去了。
*
南疆封锁的同时,江城城门口新开的甜水铺子,一辆马车在?这里停下,车上下来一个?清瘦的公子,他在?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一碗绿豆汤。
他戴着帷帽,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清韵,江城世家几乎全灭,如今恐怕没人能认得出来,这位便是曾经?名动江城、传闻中已然身?死的云公子。
铺子里两位顾客正在?交谈。
“这老板据说?之?前?在?醉风楼做工,手艺了得。”
“是吗?醉风楼被查封,这老板失了这么个?好财路,也是怪可怜的。”
云公子拿着茶杯的手一抖,帷帽下的一双桃花眼满是震惊。
“云公子”死了,醉风楼没了,他只离开江城月余,江城如今怎么天?都变了。
第69章
这家客栈生意好也是有原因的,住店价格稍贵、不是一般百姓能承担得起的,但服务水平一流,环境也很好,连走廊上都纤尘不染。
到了预定的房间,小?二推开门,屋里一股清淡的熏香味扑鼻而来。
宁修云要的这间房地方很宽敞,唯一的问题是屋子里只有一张床,睡两个人刚刚好,但要放个小孩在中间,就显得太过拥挤了。
简寻眉头一皱,自觉地把自己的位置分配到了桌边的几把?椅子上?。
小?二也发现了这略显尴尬的情?况,十分善解人意:“需要?额外拿一套被子吗?只要?三十文一晚。”
简寻摸出了钱袋子付账,宁修云抱着宁喧到床榻边,单手展开被褥、放好软枕,把?宁喧放到榻上?。
小?孩沾了床之后总算睡安稳了,宁修云得以把?自己?的袖口从他手中解救出来。
宁修云给宁喧盖好被子,转头便见简寻已经抱着新租的一床棉被走?进来,暂时?放在了椅子上?。
宁修云走?到窗边,开了个缝隙,这扇窗正对着街道,往下一望便能看到装备精良的南疆士兵在街上?,为首的士兵长手里拿着一张画像,正挨个摊位询问是否有人见过。
他估摸着这群士兵不太可能地毯式搜索整个云芜镇,第一是因为这个镇子颇大,是南疆向江城进发的关窍,江城繁华,在两地之间来往的行人众多,一一盘查恐怕会引起恐慌。
第二则是因为时?间不够,江城和南疆之间距离不远,太子南巡的车队不日便会抵达这里,甚至用不上?一天时?间,南疆军不可能为了不能明说的缘由,将南巡车队堵在南疆之外不允入内。
那等?同?于抗旨不遵,除非宁楚卿不要?命了,真想做这种谋反的行径。
最有可能的是,南疆军会选择一些地方重点排查,比如?客栈、医馆、车马铺子等?等?。
那两个贼人驾着马车,其中一人又受了伤,很有可能去过这些地方。
边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简寻走?到了他身侧。
宁修云问:“能看得清楚吗?”
距离有点远,宁修云从这个视角看过去,画上?的人脸很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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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寻只瞥了一眼,便认出了画像上?的人:“是那个马车里的女人。”
“看来南疆军的确是来找宁喧的。”宁修云笃定道。
简寻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熟睡的宁喧,问:“公子是打算直接送他回将军府?”
宁修云睨他一眼,笑道:“嗯?我像是那种很有温情?的叔叔吗,皇室中人,彼此忌惮厮杀才是常有的吧,说不定我就是想拿宁喧做筹码呢?”
“宁楚卿应该很在意他这个儿子吧。”
“这么说来,我和那两个贼人也没什么不同?,都是不仁不义之辈。”
简寻越听越觉得不快,这番自我贬低的话真是熟悉得让人牙根痒痒,他恍惚之中还以为自己?是在月余之前的醉风楼上?,而不是在云芜镇的一个小?小?客栈。
看着面前人喋喋不休,非常想以下犯上?把?这人的嘴捂住,以免他继续说这些口不应心?的话。
真要?是厌烦宁喧,就不会一路上?为了缓解宁喧的慌乱恐惧而和他交谈,简寻待在太子身边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太子这般迁就他人。
宁修云对这个小?侄子明显有着偏爱,可惜这人不愿承认。为了确保宁喧的安全,除非宁楚卿亲自来,否则宁修云不会随便把?宁喧交给别?人。
简寻叹了口气?,干脆不接茬,转而说:“饿了。吃饭吧。”
宁修云失笑,发觉简寻真的是有长进,如?今自己?随口说的戏言已然骗不过他了。
再过些时?日,怕不是连他的小?心?思?简寻都能猜透。
宁修云在简寻面前不会遮掩自己?,除了身份问题,他在这人面前总是怎么舒坦怎么来,包括许多不太正经的调侃,和人前不怒自威的太子大相径庭。
宁修云拍了拍简寻的肩膀,大发慈悲:“去点餐吧。我随意,宁喧的话,来份清淡点的粥。”
“我记下了。”简寻应了一句,转身下楼点餐。
宁修云则是走?到桌边坐下,骑马走?了一路,他也有些倦了,心?里想着再从这里去往南疆主城,一定要?买一辆马车,继续带着宁喧同?骑,能要?他半条命。
宁修云把?一身骑装换掉,挑了一套宽松的长衫穿上?,拆了绑高马尾的发带,长发披散下来,宁修云折腾了两下,左右规整不好,干脆松松束上?。
他随意用单手支着头,本来打算闭目养神,却不小?心?陷入了浅眠。
宁修云隐约听见了脚步声,但熟悉的感觉让他没有第一时?间清醒过来。
简寻端着饭食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青年一身月牙白的云纹长衫,衣服宽大舒适,黑发如?瀑垂落,他单手支着脑袋,袖口滑落一截,露出伶仃一截手腕。
很眼熟,眼熟到让简寻心?跳都开始加快了。
他脚下动作慢下来,脚步声几乎消失在屋子里,他从桌子边上?绕过,看到太子平静的睡颜,那张脸瞬间就把?他的所有幻想和奢望都击碎,越看越觉得违和,就好像太子不该长这样似的。
而且还和床上?那小?崽子很像,简寻觉得别?扭极了。
简寻把?餐盘放下,宁修云被鼻尖饭菜的香味惊扰,迷蒙着睁开眼睛。
“回来了?”宁修云声音嘶哑,短暂的浅眠没能驱散身上?的疲惫,反而觉得身体更沉重了。
他垂眸一看,餐盘里两碗蔬菜粥,一大海碗糙米饭,两个素菜小?炒,一份鱼汤,一盘酱肉,三菜一汤荤素搭配,在量上?很有沈
三的风范,势要?把?宁修云喂胖。
宁修云看着就饱了。好在简寻胃口大,也不用担心?浪费。
宁喧估计是被蔬菜粥的香味给馋醒了,从榻上?坐起身,睁开眼睛之后目光就被桌上?的饭食吸引了。
他折腾被子的细碎声响吸引了宁修云的视线,宁修云向他招了招手,“来,吃饭吧。”
宁喧自理能力一流,把?盖着的被子叠好,跳下床,自己?穿好鞋子,啪嗒啪嗒走?到了餐桌边。
椅子对他来说有些高了,简寻两手伸到宁喧腋下,向上?一提,像放摆件一样安置在了椅子上?。
宁喧一双猫眼都瞪大了,好像被简寻这个举动惊到了。
简寻一脸郁闷,宁修云乐不可支,把?一碗蔬菜粥推到宁喧面前,温的,不烫。
“谢谢叔叔。”宁喧礼貌地道谢。
宁修云撑着下巴懒洋洋地没有动作,却见对面的一大一小?都盯着自己?没有动筷,只好拿起勺子吃了两口蔬菜粥。
入口软糯,咸味很淡,非常适合宁修云这种口味清淡的人,他不知?不觉便用了小?半碗,随后放下勺子旁观。
宁喧吃相很好,握着勺子的手非常稳,一口接一口,宁修云很快发现自己?的饭量比不上?一个四岁小?孩,同?样分量的一碗粥,宁喧喝完了还眼巴巴地瞅着大海碗里的糙米饭和炒菜。
宁修云面色复杂,给宁喧又分了小?半碗饭,炒菜盘子也推得离宁喧近些。
“咳咳。”边上?的简寻捂着嘴轻咳了两声,宁修云疑惑地看去,才发现简寻面前整个都空了。
宁修云瞬间有些心?虚,欲掩弥彰:“唔。他吃得不多。”
不多?简寻一挑眉,视线落到宁修云还剩大半碗的蔬菜粥上?。
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边:“嗯,他吃得不多。”
宁修云:“……”感觉被嘲讽了,但没有证据。
宁修云一气?之下离开了饭桌,从两人的行李里翻出那本看了一半的大启律,靠在榻边看书。
简寻和宁喧解决了剩下的饭食,除了那碗被宁修云抛弃的蔬菜粥。
两人可能在吃饭过程中混熟了,简寻饭后在屋子里打拳,宁喧跟着有样学?样,简寻还能指点两句。
只有待机模式下的宁修云靠在榻边不想动弹。
一直到入夜,宁修云才从书本的世界里抽身,起身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胳膊,才发现简寻把?四个椅子拼在了一起,褥子都已经放好了。
“我睡这里。”宁喧说着,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又比了比椅子拼好后的长度,很巧,椅子的宽度睡他这一个小?孩绰绰有余,如?果两两对齐,刚好就是张儿童床。
但自己?眼前两个大启皇室,简寻觉得让宁喧睡这不合适,更重要?的是,他不太想和太子同?塌而眠。
简寻和宁喧互不相让,站在椅子边上?大眼瞪小?眼,好像那椅子拼成的短床是什么好去处似的。
宁修云额角的青筋一跳,伸手一指宁喧:“你?睡中间。”
再一指简寻:“你?睡外边。”
说完他自顾自脱了鞋子和外衫,躺在了床榻最里面。
条件有限,没办法仔细洗漱,宁修云决定先将就一晚。
宁喧看了看椅子,又看了看简寻,最终还是决定听叔叔的话。
他往床榻边走?去,走?了两步才发现简寻还站在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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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没动。
简寻表情?纠结,一边是太子的命令一边是自己?的意愿,他内心?天人交战。
其实?有宁喧在,同?榻也不会有什么旖旎的氛围……
简寻正想着,宁喧又走?了回来。
“乖孩子要?听话。”宁喧扯住简寻的衣袖,试探着走?了几步,发现简寻没有抗拒,便带着他来到榻边。
宁修云侧躺在榻上?,睨他,“嫌弃我。”
“属下不敢。”简寻硬邦邦地说了一句。
宁修云不信,就这么盯着他瞧。
简寻被那揶揄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转身回去拿了椅子上?的被子,拿到榻上?铺好,僵硬地躺下来。
宁修云和宁喧枕一个枕头,宁喧缩在被子里,悄悄抬眼看他,笑脸红扑扑的。
宁修云乐了,“怎么?害羞了?”
宁喧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没有和爹爹一起睡过,爹爹说我要?独立,但是一个人会害怕。”
“现在不怕了。”宁修云抬手指了指边上?的简寻,说:“他很厉害,会把?坏人都赶跑。”
宁修云看简寻一眼,又补充道:“比你?爹爹厉害。”
简寻正竖起耳朵偷听,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句,耳朵“唰”地就红了。
宁喧的父亲是谁,闻名大启的战神,宁修云现在却说他比宁楚卿更厉害。
这多半是句玩笑话,简寻心?里却不争气?地觉得欢喜。
他郁闷地一抬眼,正撞进宁修云沉静的眼中。
简寻微愣,发现这人好像是认真的。
然而宁喧不懂那话里的弯弯绕绕,他小?声说:“我觉得爹爹厉害。”
宁修云笑道:“在喧喧心?里,你?爹爹最厉害。在我心?里,他最厉害。”
他说这话时?,一直注视着简寻,让那原本盘踞在脖颈处的薄红迅速向上?窜去。
“唔。”宁喧嘟囔一声,嘴上?好像抹了蜜,“叔叔也厉害。”
宁修云一愣,伸手点了下宁喧的额头,“数你?嘴甜。”
“睡吧。”宁修云柔声说。
宁喧乖乖闭上?眼睛。
他年岁还小?,觉多,下午睡了一段,这会儿闭了眼很快便有困意。
室内一片安静,直到宁喧的呼吸绵长起来,宁修云才感到乏累。
他打量一眼宁喧安静的睡颜,懒洋洋地轻声开口:“比你?可爱多了。”
简寻哑然,心?说自己?一个成年男人当然不可能和一个小?孩比可爱了。
简寻正要?反驳,抬眼看去才发现宁修云已经阖上?了眼睛。
他沉默地注视着那人,两人之间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隔着一个宁喧,的确没有什么旖旎的氛围,但是却很温馨。
就好像陪着孩子入睡的老夫老妻,有种家的感觉。
简寻出生时?丧母,年幼丧父,孤身一人野蛮生长,此刻看着望着床榻顶端,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如?果某个人能对他多一点真诚就更好了。
简寻起身吹灭了烛火,屋子里徒留一声叹息。
*
夜半时?分,宁修云在深眠中只觉得怀里一片炙热,温度高得让他不适地皱眉,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
宁修云迷茫地睁眼,这才发现宁喧不知?道什么时?候挤进了他的怀中,被子被踢飞,男孩浑身滚烫,像个火炭似的。
宁修云伸手一摸他的额头,这才发现宁喧发了高热。
他直起身,推了推另一边的简寻,“简寻!他好像生病了。”
简寻猛地睁眼,眼里一片红血丝,被吵醒的戾气?又瞬间收敛,下意识地伸手试了下宁喧的体温。
“去医馆吧。”简寻下床穿衣,宁修云则把?用被子把?宁喧包裹住。
深夜里外面温度低,宁修云怕一吹风,宁喧的病症还会加重。
两人收拾了一下,急急忙忙地下楼,和守夜的店小?二问了医馆的位置。
巧合的是,二更天了,镇上?的医馆居然还开着,值班的学?徒正在前台打盹,连有人进门都没发觉。
简寻大力地拍了拍柜台,巨响让青年猛地惊醒,看到有病人来,强迫自己?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怎么了?”
“大夫,这孩子突发高热。”宁修云抱着宁喧,一路跑过来,他略微有些气?喘。
青年试了下宁喧的体温,让宁喧张嘴看了看舌苔,见宁喧有些发抖:“应该是风寒。该不会是踢被子了吧?季节交替的时?候容易生病,你?们怎么养孩子的。”
青年抱怨几句,又问:“以前用过什么药吗?有没有什么忌用的?用湿帕子给他降过体温吗?”
一连串的问题把?两人问蒙了,简寻干巴巴地说出一句:“不知?道。”
随即收到了青年狐疑的视线,要?不是宁修云和宁喧长得有几分相似,他估计会以为这两人是拐卖小?孩的。
青年指了个临时?床铺让宁喧躺下,
使唤着两人熬药、给宁喧擦身、喂药,一直到天蒙蒙亮,宁喧的体热才退。
宁修云终于松了一口气?。
简寻坐在椅子上?,又试了下宁喧的体温,这才安心?。
他看向宁修云,纠结地问:“你?们家的人,是不是都体弱?”
宁修云诧异道:“我很弱吗?”
简寻没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单看宁修云那个饭量,就不像是多么身强体健的人。
宁修云差点气?笑了:“你?还有精力想这个,等?会儿恐怕要?撞上?搜城的南疆军,你?不如?想想怎么办。”
简寻面色骤然严肃起来。
太子身边现在只有他一个护卫,如?果是南疆军倾巢出动,简寻也没有把?握能带着太子全身而退。
昨夜事发突然,救人要?紧,两人都没考虑过来医馆可能造成的后果,此时?只能尽力补救。
“先回客栈吧。”宁修云揉了揉眉心?。
简寻却骤然起身,凝重道:“来不及了。”
无需他解释,宁修云也马上?听到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人很多,应该是昨天见到的那队南疆军。
他转身向医馆外看去,这个时?间医馆刚好开张,大门敞着,昨夜值守的青年医师正在值最后一班岗,有一搭没一搭地打扫门前的落叶。
不远处一队穿戴着铁甲的士兵朝着医馆走?来,为首的换了个人,一身骑装的蓝衣青年步子很快,目标明确地向着医馆而来,好像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青年长相俊朗,但此刻风尘仆仆,下巴上?胡茬很明显,眼底一片乌青,应该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从五官轮廓上?来看,宁喧和这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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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大概便是宁喧的父亲,当朝五皇子、镇远将军宁楚卿。
眼见宁楚卿快要?进医馆正门,宁修云一挑眉,低声道:“等?会儿不必和他多说,直接动手。”
*
宁楚卿和门口的青年医师交谈几句,面露喜色,再次确认道:“昨夜真的有人带着一个男孩过来?那孩子怎么样?是不是染了风寒?现在在哪?”
医师打了个哈欠,逐个答道:“是,不严重,体热已经退了,现在在屋里。”
那医师看了宁楚卿一眼,了然道:“你?是那孩子的生父吧?那孩子体弱,怎么交给亲戚带也不把?注意事项说清楚,幸好昨夜来得早,不然恐怕要?留下病根。”
宁楚卿松了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宁楚卿自从儿子被人劫走?之后心?急如?焚,他反应已经够快了,几乎是宁喧一消失便下令封锁南疆,派南疆军四处搜查。但没想到最先传来消息的是派到南疆外准备迎接太子顺便拖延时?间的一队人马。
他们在官道上?发现了劫匪的尸体,废弃的马车之中还落下了宁喧从不离身的平安锁。
宁喧不见踪影,距离马车遗弃处最近的城镇就是云芜镇,那两个劫匪赶在封锁令之前就离开南疆境内了,差一点宁喧就要?被带走?了,但有人横插一脚,将宁喧救了下来。
紧接着宁楚卿就收到了云芜镇的消息,说是有宁喧的踪迹了。
他星夜兼程从南疆主城一路赶来,把?政务都推给了副将,就为了第一时?间见到宁喧,现在见医师一眼就认为自己?是那孩子的父亲,说明医馆内的就是宁喧无疑了。
但是转念他再琢磨医师那句话,又有了些许茫然。
亲戚?难不成救走?宁喧的是她妻子母家孟家的人?
可若是孟家的人,一定能认得出宁喧,知?道宁喧体弱,为什么不直接把?宁喧送回将军府呢?
宁楚卿将心?里的疑惑压下,抬步进了医馆内,一眼便看到了躺在榻上?熟睡的宁喧,面色红润,呼吸平稳,明显已经大好了。
一个白衣青年坐在塌边,伸手试了试宁喧的体温,青年背对着他,看不到正脸,但背影十分陌生,宁楚卿确信自己?没见过他,不明白那医师为什么会认为这是他的亲戚。
另一个玄衣青年气?质沉郁,站在榻边,看他的眼神不是很友善,宁楚卿骤然有一种自己?被猛兽盯上?的错觉。
宁楚卿快步上?前,“两位好心?人,谢谢你?们救了喧儿,我是……”这孩子的父亲。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玄衣青年上?前拦住了他。
来者不善,宁楚卿眸光一冷,两人立刻动起手来,短短几息便过了十几招。
宁楚卿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堂堂镇远将军,武艺自然不必说,此时?出手狠辣,招招都是冲着要?害去的,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
不过考虑到这两位都是宁喧的救命恩人,宁楚卿有意留手,结果一个不察,差点被一拳打在脸上?,宁楚卿呼吸一滞,不敢再轻敌。
两人就快打出了火气?,白衣青年突然道:“简寻,停手。”
两人几乎同?时?停手,那白衣青年转过身,宁楚卿抬目望去,看清楚了白衣青年的真容。
四目相对,宁修云看到这位便宜兄长眼里掩饰不住的震惊,好像见了鬼了。
宁楚卿不知?道自己?有个长相与他十分相似的弟弟,或者说他确信自己?没有一个这样的血亲,所以在医师提到“亲戚”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孟家的人;所以在见到宁修云这张假脸时?,才如?此不可置信。
——宁楚卿知?道自己?不是嘉兴帝的亲生儿子。
宁修云了然,他道:“十几年没见,五哥好像不记得我了。”
第70章
原身和宁楚卿的确有十几年没见过?面了。
原书中,宁楚卿外祖家是一代将门?,他在八岁时就随外祖来到南疆,此后从未再?回过?国都。
如果细数嘉兴帝为君多年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就是很会用人,尤其对于镇守边关的几?名大将,都秉持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对边疆军队和守边将军给与了最大程度的信任,大启边关将士感念皇恩,是对嘉兴帝最忠心的一批人。
宁楚卿不但是镇守南疆的大将军,明?面上还是嘉兴帝的儿子?,在?守边将军之中受到的礼遇都是独一份的,否则“战神”之名怎么会如此轻易地传遍整个大启。
嘉兴帝大概是希望宁楚卿和其他将军一样为他尽忠,最好忠君之心和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叠加在?一起,成为嘉兴帝手中一把好用的刀。
表面上赞不?绝口,内里却不?会轻易放松警惕,为此嘉兴帝只能锁住宁楚卿的生母文贵妃作为一道保险,只有文贵妃一直留在?国都为质,才有宁楚卿美名远扬的如今。
宁楚卿没有封王,自?然也不?会有封地,按照大启律法,即便嘉兴帝驾崩,宁楚卿也不?能带文贵妃一起到南疆,生死不?见,无外如是。
看样子?嘉兴帝不?仅想让宁楚卿一直当他手下的刀,还要把这把刀留给原身使用。
嘉兴帝自?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想宁楚卿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清楚自?己的身世,因而恐怕也不?会对嘉兴帝和原身这个便宜弟弟有什么好脸色。
宁修云是如此猜测的。
但事实确实,宁楚卿十?分沉稳,完全不?是急躁的人,单单这一个对视中,宁修云就没能从他身上发现一点厌恶和忌惮。
宁楚卿有片刻怔愣,宁修云的一声“五哥”,加重了宁楚卿心头的荒谬之感。
面前这人竟然是当朝太?子?宁远,可宁远怎么会长得和他如此相像,这怎么可能?
宁楚卿心中震惊,但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他躬身行礼,道:“殿下万安,没想到会在?这里提前相见。”
“不?必多礼。”宁修云指了指简寻,说:“简寻是为了保护我才动手的,希望五哥不?要怪罪。”
宁楚卿道:“不?会。是我要多谢殿下,救了喧儿。”
宁修云意味深长:“这也是巧了,喧儿合我眼缘,都是顺手的事。”
可不?是合眼缘,毕竟长得都有几?分相似。
宁楚卿闻言,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古怪,好像有什么怎么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在?了眼前,只好转移话题:“喧儿一向?体弱,我想现在?就带他回家,殿下可要一同前往?”
宁修云估摸着宁楚卿会给宁喧备马车,他原本也打算租一辆马车前往南疆主城,现在?倒是免了一趟麻烦。
“多谢。”宁修云笑道。
他从榻边站起身,却不?想睡梦中的宁喧还抓着他的衣袖,被这一扯,迷蒙地睁眼。
“唔。叔叔。”宁喧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眼前从模糊转向?清明?,便发觉好像多了一个人影。
简寻见状向?边上撤开几?步,给宁楚卿让出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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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料宁楚卿却没有上前,站在?几?步之外,说:“喧儿。穿好衣服鞋子?,跟我回家。”
宁修云看得真切,当宁喧的视线即将落在?宁楚卿身上时,这人登时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方才表现出的关心和担忧都被遮掩过?去
宁楚卿本就表情冷淡,不?是情绪外放的人,面对宁喧的时候还有种?手足无措的焦躁,表情僵硬,说话也冷冰冰的。
宁喧微微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觉睡醒爹爹就在?眼前了。
“是!”他身子?下意识一抖,立刻整理自?己的衣服,下榻后急匆匆地穿好鞋子?。
宁楚卿没错过?宁喧下意识躲闪的视线,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嘴唇嗫嚅,却不?知道如何宽慰。
宁修云一挑眉,确认了,这对父子?之间关系紧张,而之所以会这样,多半是因为宁楚卿这个当爹的根本不?会和小?孩子?相处。
说话做事和对待自?己的下属也没什么区别。
宁喧恐惧时会扑到错认成宁楚卿的宁修云怀里,依赖之情十?分明?显,宁楚卿在?没有和宁喧面对面的时候,关爱之心溢于言表。
宁修云觉得这对父子?实在?有趣极了。
宁喧穿好了鞋子?,下意识往宁修云身后躲了躲。
宁楚卿见状哑然片刻,郁闷道:“走吧。”
宁修云暗自?摇头,一俯身,把宁喧抱了起来?,走向?宁楚卿,“五哥。”
宁楚卿脚步一顿,疑惑回头,“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宁修云便把宁喧当大型软枕往宁楚卿怀里一塞,宁楚卿迎面和自?己儿子?对上了视线,下意识便把宁喧抱紧了。
宁修云说:“喧儿昨夜梦里哭着要找爹爹呢,他受惊了,五哥抱抱他吧。”
宁楚卿闻言抱着孩子?的手臂又?收紧了些。
边上的简寻收拾好两人的东西,此时疑惑地看向?宁修云。
宁喧昨夜哭了?好似没有吧,这孩子?发高热都一声不?吭的。
但宁楚卿明?显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骗局,谁能想到堂堂太?子?殿下会在?这种?小?事上诓骗他呢,宁楚卿当真了。
宁喧就更不?知道自?己睡梦中做过?什么事了,听宁修云这么说,瞬间羞红了脸。
宁楚卿把宁喧往自?己怀里按了按,深感后怕,他轻叹一口气,“喧儿,抱歉,爹爹来?晚了。”
“没……没关系。”宁喧抱着宁楚卿的脖子?,含含糊糊地说。
父子?俩走在?前面,宁修云走到简寻身侧,两人在?后面跟着。
简寻觉得有些意外,都说皇室中没有兄弟,都是虚与委蛇的关系,但宁修云和宁楚卿之间,比简寻想象中的要平和许多,宁修云还那么关心宁喧。
“殿下果然很喜欢宁喧。”简寻问道。
宁修云一挑眉,“嗯?谁说的?你看不?出来?我这是离间……”
宁修云信口开河,说到一半,对上简寻沉静的目光,他无奈地一勾唇:“好好的亲父子?,何必弄得和仇人一样。”
简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觉得对方似乎没有说这种?话的资格。
太?子?和今上也是亲父子?,如今还不?是闹得势同水火。
简寻皱眉道:“殿下真的要现在?就去南疆主城吗?”
两人一开始离开南巡车队其实是因为宁修云想避开车队里的耳目,在?不?被宁楚卿发现的情况下看看他治下的南疆城。
现在?这个目的算是完全打水漂了。简寻又?担心,只他们两个孤军深入会有危险,南疆是宁楚卿的地盘,对方想做些什么轻而易举。
即便有救下宁喧的恩情在?,形势也不?容乐观。
“你不?必担心这个,他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宁修云看向?前方,宁楚卿将宁喧放到了马车上,回身向?他点头致意。
宁楚卿知道自?己并?非嘉兴帝血脉,自?然也就明?白,文贵妃在?国都为质的始末,宁楚卿要是对太?子?动手,让宁修云死在?南疆,消息传回国都,宁楚卿就可以等着给文贵妃发丧了。
宁楚卿能和远在?国都的嘉兴帝相安无事这么多年,就说明?他还是看重文贵妃的。
有文贵妃在?,宁楚卿不?会对宁修云做什么的。
“走了。”宁修云拽住简寻的衣袖,扯着他一起上了马车。
简寻清晰地察觉到了宁楚卿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似乎不?理解宁修云与简寻关系为何如此亲厚。
传闻中太?子?宁远只有一个心腹,是裴相家的三公子?,简寻姓简,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宁楚卿没有多问,招呼了一下驾马车的士兵,便向?着南疆主城进发。
宁修云和简寻坐在?马车一侧,宁喧自?己坐另一侧,坐得还十?分端正,使劲眨眼睛,试图驱散困意。
宁修云看乐了,对宁喧张开手臂,示意他过?来?。
宁喧悄悄瞥了一眼车窗外,宁楚卿应该在?车队前头,没工夫看着他,他从座位上跳下去跑到宁修云身边。
宁修云把宁喧抱在?怀里,宁喧忍着困意凑到宁修云耳边说悄悄话:“叔叔叫爹爹五哥,那就是喧儿的亲叔叔?”
宁修云应道:“喧儿聪明?。”
宁喧“嘿嘿”一笑,有嘟囔道:“爹爹说,喧儿的祖母在?国都,叔叔见过?喧儿的祖母吗?”
宁修云拍了拍他的背,“见过?。喧儿的祖母也很想念喧儿。”
“那祖母怎么不?来?看喧儿?爹爹有时会看着祖母的画像神伤,喧儿也难过?。”宁喧断断续续地说着,几?乎已经陷入睡梦中了。
宁修云轻声道:“会有那一天的。”
宁喧呼吸绵长起来?,不?知道听没听到这句承诺。
听宁喧提起祖母,宁修云也想起了一些和这位文贵妃有关的事。
文贵妃不?是走正常选秀流程入宫的嫔妃,很有可能她入宫前就已经怀有身孕,那五皇子?是谁的遗腹子??谁会和嘉兴帝长相如此相似?
——先太?子?宁鸿朝。嘉兴帝只有这么一个同胞兄弟。
文贵妃居然能在?当年那种?情况下保住宁鸿朝的孩子?,实在?厉害。
嘉兴帝见过?成年后五官长开的宁楚卿吗?肯定?没有。宁楚卿八岁离京,后来?再?未回到国都。
其实宁楚卿身为一方守将,应该是有机会回京述职的,但宁楚卿思念生母,却从没回去看文贵妃一眼,或许是文贵妃告诉过?他,让嘉兴帝见到他的长相,很可能宁楚卿连带着整个外祖家都性命不?保。
思索间,宁修云确定?了一件事。宁楚卿和他的生母文贵妃,都不?是好相与的。
不?过?这孩子?倒是很可爱。
宁修云戳了戳宁喧的脸颊,见他睡得香甜,自?己也有了些困意。
他侧眸看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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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身边抱着佩刀的男人,眼中闪过?狡黠。
宁修云闭了眼,任由自?己被困倦侵袭。
马车颠簸,他自?然而然地侧身靠在?了简寻身上。
简寻呼吸一滞,肩颈的肌肉瞬间绷紧了,整个人僵得不?
像话。
宁修云:“……”
唉。好硬。
*
早些时间的国都,大启皇宫崇和殿。
一群太?医跪在?床榻边,各个眼底乌青一片,神色凝重隐含惊惧,太?医挨个给嘉兴帝诊脉,随后又?凑在?一起商量对策。
床上的嘉兴帝好似陷入梦魇,已经昏迷了十?日未醒。
如今的太?医院之首心如死灰,十?日,能做的太?医院都做了,嘉兴帝就是醒不?过?来?,他此刻也只能再?次给嘉兴帝施针,死马当活马医,殿里众人的呼吸声都轻到了极致。
最后一枚银针取下,嘉兴帝眼皮颤动,猛然睁开了眼睛。
一众太?医送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这下不?用死了。
嘉兴帝盯着床榻顶看了一会儿,呼吸忽然急促起来?,抬手猛地拍在?榻边,把边上收拾银针的太?医吓了一跳。
嘉兴帝怒喝道:“去把文贵妃给朕叫来?!朕有话要问她!”
边上的太?医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嘉兴帝一个怒火攻心再?昏厥过?去。
十?日之前,嘉兴帝收到了来?自?太?子?的奏折,看完之后竟被气到吐血,晕倒后便犯了梦魇之症,迟迟不?醒。
原本众人还不?知道太?子?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直到裴相将一封太?子?代父罪己的诏书昭告天下,众人这才知道太?子?如何忤逆圣上。
人人都以为这次嘉兴帝很可能会一怒之下废太?子?,没想到罪己诏好好地发了下去,嘉兴帝刚刚清醒,第一件事居然不?是惩办太?子?,而是召见文贵妃?
太?医冒死劝道:“陛下,您刚醒,切勿动气啊!”
“还不?快去!”嘉兴帝声音嘶哑地吼道。
卧床十?日,他看起来?简直像是老了十?岁,原本就已经遮掩不?住老态,如今竟然隐约透出迟暮的垂死之相。
一众太?医胆战心惊,忙不?迭地开了药方便告退了。
离开时刚好和赶来?的文贵妃撞上。
“贵妃娘娘万安。”
文贵妃年逾四十?,因为保养得当看着很显年轻,她长相艳丽,一双狐狸眼上挑,看着有几?分风流妩媚,但她为人不?错,性情也和缓,在?后宫风评是一等一的好,此时微笑地点头致意,走进了殿内。
文贵妃面容平静,进殿后行过?礼,并?未走到塌边,便直接跪了下来?。
嘉兴帝抄起榻边矮桌上的茶杯朝着文贵妃扔了过?去。
他大病初愈,手劲不?够,茶杯只扔了一小?段距离便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几?滴到文贵妃手边,莹白的手背瞬间泛红。
文贵妃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跪得十?分稳当。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被嘉兴帝叫来?发泄怒火,一般情况下这些事都和她没有关系,但嘉兴帝始终觉得宁楚卿是个不?安定?因素,隔三差五就要来?这一遭试探她。
试探她有没有与南疆的宁楚卿联系,试探她有没有告诉宁楚卿真相,试探她与宁楚卿到底有没有谋反之心。
“徐文鸢!太?子?如今在?江城,距离南疆如此之近,此番的事,和那贱种?有没有干系!?”嘉兴帝双目赤红,紧盯着文贵妃,试图在?她脸上发现些蛛丝马迹。
文贵妃藏在?衣袖下的那只手猛然攥紧,面上却不?显,沉稳道:“陛下,楚卿将太?子?看做亲弟弟,早就上了奏书会唯太?子?马首是瞻,您说的话他都记得,您忘了,他思念陛下,但陛下只说担忧南疆形势,楚卿便十?几?年死守南疆没有再?回来?。”
嘉兴帝一拧眉,急促的呼吸在?文贵妃平静的目光中有所缓和。
原本在?看完太?子?的奏书之后他怀疑是宁楚卿暗中搞鬼,但此刻听了文贵妃的话他又?动摇了,他想起当日在?殿中,裴相话里话外都在?把裴延和裴家从这件事中摘出去。
但谁不?知道,太?子?敬重裴延,也很听裴延的话。
即便此事不?是裴延设计,裴延也有个失职之罪,裴相为了裴家不?受牵连,竟然都敢诓骗于他,真当他老了吗!?
嘉兴帝靠在?榻上,神色晦暗不?明?,“文鸢,今日便在?这里侍疾。”
文贵妃低眉顺眼:“是。”
文贵妃在?崇和殿侍疾三日,第三日傍晚才出殿回宫。
站在?坤宁宫中,她望向?天边的云霞。
她知道,这次的危机过?去了。
二十?二年前,也是这样的傍晚,晚霞如血色烧灼,她收到了宁鸿朝的死讯。
她是先帝指给宁鸿朝的未婚妻,只等宁鸿朝从大启南部归京便可大婚。
宁鸿朝光风霁月,文武双全,君子?如玉,整个大启再?没有比他更优秀的男子?。
徐文鸢骤然得知爱人身死,悬梁自?尽未果,却被诊出了喜脉。
她心知嘉兴帝不?会让宁鸿朝的孩子?活下去,但他必须保住宁鸿朝最后的血脉。
她跪在?刚刚登基的嘉兴帝,以最恶毒的口吻叱骂宁鸿朝,说他是如何表里不?一,明?知道自?己心有所属还向?先帝请求赐婚,她说她怀了别人的孩子?,与宁鸿朝没有任何情谊,求嘉兴帝放过?徐家。
徐文鸢能想到最恶毒的话都用在?了她此生最爱之人身上。
嘉兴帝平庸,嫉恨自?己的胞弟,他为别人贬损宁鸿朝却夸赞他而沾沾自?喜,徐文鸢说动了他,她保住了徐家满门?,保住了宁鸿朝的孩子?。
文贵妃长叹一口气,对身边的贴身婢女说:“把楚卿去岁送来?的生辰贺礼拿来?。”
婢女应了声“是”,回屋取了一个木匣子?出来?。
文贵妃打开木匣,里面赫然是一把华贵锋锐的匕首。
嘉兴帝情况不?好,如有闪失,她不?会让自?己成为宁楚卿的软肋。
*
国都形势险峻,南疆主城,宁楚卿和宁修云的关系还算缓和。
有宁楚卿带着一队南疆军在?前面开路,马车畅通无阻,两个时辰便到了南疆主城的将军府。
南疆军回了军营,宁楚卿亲自?驾马车入府。
马车停下后,他掀开帘子?,和唯一清醒着的简寻对上视线。
宁喧被宁修云抱在?怀里,而宁修云侧着身子?靠在?简寻身上,氛围莫名有些旖旎。
宁楚卿怔愣一瞬,直到下意识把宁喧从车上抱下来?,刚才那一幕还时不?时从眼前晃过?。
一回身,见简寻站在?马车边向?宁修云伸手,双手交握,宁修云借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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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马车。
宁楚卿:“……”不?对劲,这很不?对劲,寻常主子?和下属之间是这种?相处模式吗?
宁远是太?子?,天横贵胄,竟然去握一个下属的手,那下属也是,扶主子?下马车都不?知道伸手背吗,真是无礼。
宁楚卿拧眉,招来?将军府的管事让他抱宁喧回去,又?让人给简寻领路放行李。
简寻一步三回头,直到宁修云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才跟着下人走了。
院中顿时只剩下宁家两兄弟。
宁修云问:“五哥有话要说?”
宁楚卿欲言又?止,道:“殿下身份贵重,和身边人也应该保持距离,刚刚的情形若是被官员撞见,会认为殿下轻浮。”
宁修云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只当没听见。
“五哥。简寻与我的关系,便如同嫂嫂与你的关系。”宁修云轻笑着看向?他,全然没有半分遮掩之意,“五哥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71章
宁楚卿被宁修云一句话惊得浑浑噩噩,走的时候脚步都?发虚,好似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宁修云觉得?有些好笑,宁楚卿的反应好像是……恐同?
大启男风盛行,哪个?城池都?有馆,在富贵人家纳男妾也是常有的事,宁修云来到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反应这么大的人。
他跟着将军府的家仆到了东偏院,这边应当是一直作为?客房使用,环境很是干净雅致,宁修云进门的时候,简寻已经将行李放好,刚从屋子里走出来。
两人从车队离开之?前,宁修云就知道此行不会持续太久,所以带着的行李也不多,除了银钱便是轻便的衣物?,简寻只稍稍整理了一下,也没费多大功夫。
见到宁修云进来,简寻几步走上前,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神情,看出了些许疲惫,关切道:“殿下,要不要先去休息?”
宁修云的确觉得?身体沉重,脖颈还有些僵硬发酸,应当是路上在简寻身上靠着,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所致。
他打了个?哈欠,说:“不必了。来的路上睡了太久,这会儿只想醒醒神。”
一听?他提起这个?,简寻立刻不劝了,回想起马车里的经历他耳侧退下的热意都?有了死?灰复燃的趋势。
宁修云揶揄地看他一眼,跟领路的家仆说道:“有围棋吗?”
家仆立刻应道:“有。二位稍等,我?这就去取。”
宁修云招呼简寻到院中的石桌边上坐下,说:“你败了多少次了?不知道这次有没有赢我?的机会。”
简寻惭愧道:“殿下棋艺精湛,非常人所能敌。”
这种拍马屁的话宁修云听?过太多了,但从简寻嘴里说出来,就莫名让宁修云觉得?舒心。
然而?意外的是,两人不但等来了围棋,还等来了将军夫人孟氏。
孟氏带着几个?下人抬了一方白玉棋盘过来。
孟氏穿着一身十分郑重的棕色锦衣,她很年轻,未施粉黛,长相?只能算是清秀,但眉宇间的沉稳甚至胜过宁楚卿这个?大将军。
她向坐在石桌边的宁修云见礼,语带歉意地说:“太子殿下万安,今日是将军考虑不周,将军粗枝大叶,常年待在军营不曾在礼仪上上心,殿下身份尊贵,怎能让殿下屈居一个?小?小?偏院。我?着人收拾了另一处宅邸,还请殿下移步。这里是代将军道歉的歉礼,还望殿下收下。”
孟氏一招手?,下人便将那方白玉棋盘拿了上来,单看那棋盘莹润的外表就知道价值不菲。
另有一人打开一个?小?盒子,里面装了一份地契,孟氏解释说:“这是那座宅邸的地契,也一同交予殿下。”
宁修云倒是没想到还有这种展开,这位将军夫人对待他的态度十分谨慎,礼数周全得?甚至有些过了头。
孟氏应该是从宁楚卿那里听?说了他的事之?后?立刻赶了过来,宁楚卿的确如孟氏所说不懂这些礼制,太子南巡但凡到一城,都?要由郡守安排一出临时府邸,住一个?将军府的偏院确实不合规矩,把将军府整个?让给太子居住还差不多。
边上的简寻也是一愣。
不仅是宁楚卿没反应过来这一点,因为?太子许久不在他面前表现出上位者的气?势,他都?隐约要忘记,这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未来储君,合该是被人恭敬对待,受万人敬仰的。
宁修云撑着下巴,对那棋盘还算感兴趣,至于地契,太过贵重,“嫂嫂有心了,棋盘孤就收下了,不过那地契就算了,孤不会在南疆耽搁太久。”
孟氏皱了皱眉,又行一礼,“殿下,臣妇将这两样东西相?赠,一是谢殿下救命之?恩,二是有求于殿下,殿下可否听?臣妇一言?”
宁修云点头:“嫂嫂请说。”
孟氏道:“殿下应该知道了,喧儿一直有体弱之?症,能请到的名医都?已经给喧儿看过,都?说很难治愈。听?闻殿下离开国都?时,有宫中最好的太医随行,不知道可否为?喧儿诊治一番?”
宁修云应了:“小?事一桩,孤很喜欢喧儿,自然希望喧儿健健康康的。”
简寻瞥了他一眼,有些疑惑对方怎么这个?时候在孟氏面前说了实话。
他再转头看孟氏,心中的疑惑加重了几分。
宁喧得?了太子的喜爱,本?该是件好事,孟氏的脸色怎么好像难看了几分?
孟氏垂在衣袖中的手?攥紧了,她道:“喧儿愚笨,能得?殿下赏识是喧儿的福气?。”
宁修云沉吟一声,问:“孤倒是觉得?喧儿十分伶俐,应该已经开蒙了吧?不知道嫂嫂希望喧儿从文还是像五哥一样习武?”
孟氏猛然抬头,原本?规规矩矩垂落的视线也落到了太子脸上,她心知此举有些冒犯,但还是说:“喧儿还小?,他想做什么,臣妇希望喧儿自己做选择。”
宁修云没什么反应,只笑道:“当然,这是应该的。”
孟氏闻言,攥紧的手?终于松了松,她吁出一口气?,问:“多谢殿下,还请殿下移步外宅。”
“好。”宁修云点头,让简寻把他们那少到可怜的行李带上。
孟氏将两人送到了将军府门口,她给太子准备的宅邸离这里不远,宁修云拒绝了马车,和简寻一起慢悠悠地步行前去。
孟氏站在原地,看着一黑一白的两道背影,宛若一对璧人。
那黑衣男子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太子用手?中折扇亲昵地敲了他的额头,两人之?间的相?处,甚至比她与宁楚卿之?间都?更融洽些。
她和宁楚卿不一样,宁楚卿几乎没有察言观色的能力,只在行军打仗的事有着近乎恐怖的洞察力。
在听?宁楚卿转述了那句让他震惊半天的话时,孟氏便觉得?有几分古怪。
后?又听?说太子那般看重喧儿,甚至屈尊抱着那孩子,不眠不休地守着生病的宁喧时,孟氏心中警铃大作。
若是太子所言非虚,太子岂非……此生无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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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未来储君,怎可没有后?嗣?
*
宁修云带着简寻去了孟氏准备的宅邸,从格局到装潢都?和镇远将军府十分相?似,两人理所当然地入住了主?院。
简寻想避嫌都?不行,太子如今身边只有他一个?亲卫,他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
等他把行李放好,宁修云已经让人将棋盘放在了石桌上,大启南部的宅邸在格局上都?有相?似之?处,除了小?桥流水、抄手?游廊,也特别喜欢在院子的老树下放一石桌,夏季乘凉。
宁修云坐在一侧,用手?把玩着一颗云子。
简寻知道对面的位置是留给自己的,他坐到石凳上,却听?宁修云若有所思地问:“简寻,你想进南疆军吗?”
简寻一愣,在恭维和诚实作答之?间选择了后?者:“想。”
他似乎还没有在宁修云面前说过谎。
“哦——”宁修云拖着长音应了一声,调笑道:“你嫌弃我?。”
他故作神伤:“也是,我?这种不会武的普通人,遇袭的时候帮不上忙,只能给你拖后?腿罢了。”
简寻紧张地抿唇,正色道:“并非如此,殿下身份贵重,保护殿下是我?的荣幸。”
宁修云勾唇轻笑,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他随手?在石桌上轻抚了一下,触手?生凉,这石桌的料子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宁修云讶异地一挑眉,“看样子将军府比我?想象的还要富裕。”
初入府时他见府中的装潢普通,至少没有江城世家的宅邸气?派,还以为?宁楚卿把他那些俸禄都?用在了战场上,没想到只是低调奢华,把财不外露做到了极致。
简寻也摸了摸石桌桌面,了然道:“这是蜀地特有的一种矿石,深山开采,的确来之?不易,一块少说要一两金。不过对将军府来说只能算是寻常物?件。”
宁修云不解地看他,表情疑惑,眼神明?晃晃就是在问:这是为?何?
见宁修云好像并不了解南疆,简寻开口解释道:“殿下大概不知道,镇远将军的妻子孟帆,出自孟家,孟家世代行商,富可敌国,而?孟帆正是孟家大房的嫡长女,孟家大房只有孟帆一个?子嗣,大房的八成家业都?交给了孟帆。所以,将军府算是南疆家底最厚的了。”
这其中还牵涉了一件有趣的往事,和宁楚卿的过往有关。
简寻见宁修云很感兴趣,便把他当年到南疆来时听?说的那些传闻说与他听?。
宁修云根据简寻的叙述,大致还原了宁楚卿前些年的经历。
原来,宁楚卿自幼在南疆战场上拼杀,十四岁时成了军中小?将,十七岁得?了镇远将军的名号,彻底掌握南疆兵权,他的外祖徐将军就此隐退,将南疆交给了这个?少年。
然而?一国边境哪里是那么好守的,南疆之?外是蛮族各部,以及各自独立的土司部落,这些
人虽然势力都?不算强,但都?有一颗冲破南疆关卡入主?中原的心。
南疆战场也是一年到头都?不消停,打了这个?来那个?,大启只有一个?南疆军,敌人却有十几个?,被迫进行车轮战,想守住南疆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宁楚卿确实是个?将才,在行军打仗上的才能甚至比他外祖徐将军更胜一筹。
然而?刚刚受封的宁楚卿就遇到了一个?大难题,那年江水泛滥汛期提前,没能防住洪灾,整个?南疆在河流下游的田地尽数被淹,不少地方还闹出了饥荒。
宁楚卿本?就为?此头痛不已,没想到当时的几个?土司部落互相?合作,在这个?紧要关头向南疆军发起了攻势。
行军打仗粮草最为?重要,南疆虽然也有存粮,但南疆这边四季潮湿,粮食存放不久,几乎几个?月就要换新一次,所以存粮不会太多,免得?浪费。
南疆平原不少,若没有洪灾,每年的粮食产量供给当地百姓和南疆军绰绰有余,甚至还能向外输出不少,可偏偏那时田地被淹,没有收成,宁楚卿几乎是腹背受敌。
他往国都?上了奏折,嘉兴帝从来不会在这方面含糊,立刻拨了银钱和粮草下来,可惜的是,上有政令,下边也有一堆蛀虫,国都?运来的银钱粮草被层层盘剥,本?就剩的不多,等送到江城时,直接被江城世家合谋扣下大半,成功送到南疆的寥寥无几。
宁楚卿哪能忍得?下这口气?,当即带着人去到江城和江家讨要粮饷,江家像饿狼一样咬了食物?就不肯松口,宁楚卿直接让手?下的人明?抢,江城血流成河,这部分物?资给垂死?的南疆续上了一口气?。
然而?没想到的是,江家反咬一口,将宁楚卿的举动打成搜刮民脂民膏,弹劾镇远将军失职之?罪。
嘉兴帝虽然并未真的治宁楚卿的罪,却派了内侍到南疆来,明?里暗里告诉宁楚卿不要和江家起冲突,逼迫宁楚卿上门道歉。
宁楚卿忍了,但道歉一事免谈,结果江家不依不饶,要将家中一个?庶出儿子嫁与宁楚卿为?妻,只要宁楚卿应了,并且从此不再纳妾,江家会与江城各个?世家一起,给南疆捐粮,让南疆能够度过难关。
此事简直荒谬至极,宁楚卿直接当做不知道,再次向国都?去奏折要粮。
结果粮没要到,只等来嘉兴帝一句“要以大局为?重”。
狗屁的以大局为?重。
嘉兴帝逼着宁楚卿娶男妻,并且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摆明?了就是不想让宁楚卿留下后?代,他一直觉得?宁楚卿是个?隐患,等宁楚卿死?后?,南疆军权会交给嘉兴帝更信任的武将。
宁楚卿不愿被嘉兴帝牵着鼻子走,但南疆局势刻不容缓,他不能为?一己之?身弃南疆百姓于不顾。
宁楚卿被江家庶子找上门来,在南疆主?城的大街上,对方直言若是宁楚卿不娶他,南疆百姓便会因此妄死?。
只差一点点,宁楚卿就要妥协了,但当日两队人马对峙,挡在了路中间,当时的孟家大小?姐孟帆刚好在南疆巡视孟家产业,她在马车里听?到了江家庶子的狂妄之?言,当即下车嘲笑了那人一番。
并和宁楚卿自报家门,说娶一个?酒囊饭袋,不如娶她,若宁楚卿愿意,孟家将鼎力相?助,为?宁楚卿守住南疆。
宁楚卿进退两难,他知道孟家大房只有孟帆一个?女儿,孟家必然是要招赘的,他不愿耽误孟帆,也是真的不想娶一个?草包。
“将军当时主?动提出入赘,但孟帆拒绝了,让将军打了胜仗再正经下聘来娶她。后?来,有孟家襄助,将军得?胜归来,孟家十里红妆送嫡长女出嫁,连带着大房八成的家业都?到了镇远将军府,此后?南疆军再未缺衣少粮过,南疆也彻底安稳下来。”
宁修云了然。
原来如此,原书里宁楚卿一登场就已经是南疆说一不二的掌权者,并未多提及他的过往,对他的妻子孟氏也没有着墨太多,因而?宁修云并不知道这些。
但实际上却是,宁楚卿能有源源不断的军饷让南疆成为?一块铁板,少不了妻子的帮助。
怪不得?宁楚卿好像对断袖之?癖有些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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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有这么一桩旧事在。
宁修云摸了摸下巴,抬眼看向简寻,“知道得?那么清楚,莫非你亲眼所见?”
简寻点了点头,说:“那年我?随师傅在南疆历练,还偷偷上过前线。”
“胆子不小?。”宁修云笑骂道。
比起宁楚卿的往事,宁修云明?显对简寻的曾经更感兴趣,“听?起来很有意思,说说吧,我?想听?。”
简寻其实觉得?乏善可陈,但宁修云想听?,他便从到南疆的时间点开始说起。
他的南疆之?行很单调,跟师傅学武,跟师傅偷偷上前线杀敌,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佩刀上第一次沾满血迹时他没忍住吐了出来,还被师傅嘲笑是胆小?鬼。
简寻渐渐杀出了血性,在南疆战场养成了狠辣致命的出招和绝不手?软的铁石心肠。
……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聊天,基本?上是简寻在说,宁修云在听?,简寻这辈子第一次向他人说起当年在南疆的经历,几次想停,但一看宁修云专注聆听?的神情,简寻又鬼使神差地继续了。
好在简寻说无可说之?前,宁楚卿来了。
这人换了一身干净的蓝色劲装,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食盒,健步如飞地进入正院。
见两人在院中相?谈甚欢,他脚步一顿,觉得?自己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简寻却在心中松了口气?,朝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宁楚卿挠了挠头,俯身行礼,随后?道:“今日并非有意冒犯殿下,好在有夫人提醒,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宁修云撑着下巴,摆了摆手?,“五哥不必在意这些小?事。”
“多谢殿下。”宁楚卿松了口气?,把食盒放下,说明?了来意。
宁楚卿是来送晚膳的,这边的宅子虽然一直有清扫,但已经许久不住人了,厨房久未开火。
原本?送饭应该是府中下人做的事,但他夫人让他借此机会向太子道歉。
宁楚卿觉得?有理,便亲自来了。
这个?时间点用晚膳还是稍早了些,宁修云让简寻从屋里拿了一把椅子出来,宁楚卿在石桌边坐下。
宁楚卿看看自己的木头椅子,再看看宁修云和简寻的石凳,再次觉得?自己来得?不合时宜。
宁修云抬手?落下一子,道:“五哥其实不必对我?有戒心,我?只是前来巡视,车队里拘束多,便带着人先走一步,五哥应该不介意吧?”
宁楚卿睁着眼睛说瞎话:“怎会?你我?是兄弟,我?自然不会在意此事。”
宁修云轻笑一声,明?显没有相?信,两人关系不算僵硬,但也着实没到可以交心的地步。
宁楚卿沉默片刻,主?动问道:“国师有批命,让殿下不可以真面目示人,殿下为?何……”
他没把话说完,但宁修云明?白他的意思。
宁修云轻叹一声,“今上信命,我?不信,事在人为?,说不定连这些玄妙之?道也能算在其中呢。”
宁楚卿嘴唇缓慢抿成一条直线,听?出了宁修云话里有话。太子是不是也知道嘉兴帝为?了平息当年“断子绝孙”的谣言做了什么荒唐事?
他自小?便知道自己的身世有异,但母妃并未和他说过自己的生父是谁,如今见太子和自己长相?相?似,他长久以来的认知快要崩塌了。
他不是嘉兴帝亲子,却长得?和嘉兴帝唯一的血脉有几分相?似?这天下还有这样的巧合?
宁楚卿顿时有些坐立不安,问:“殿下是否已经参透此道?”
宁修云点了点头,说:“五哥大概修书一封,便可知道真相?,但或许你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吧。”
从初次见面开始,宁修云就在这位大将军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焦躁,是遭遇意外后?事情超出自己想象的忧虑。
宁楚卿双手?环胸,皱眉道:“殿下可以直言。”
安静思考棋路的简寻终于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左右看看,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完全不明?白这兄弟俩在打什么哑谜。
宁修云沉吟一声,指了指对面的简寻,道:“我?想让简寻入南疆军历练一番。”
简寻一惊,手?里的棋子差点掉了,没想到他会在此时提出这个?要求,这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挑衅吧?
果然,宁楚卿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目光冷厉,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理由呢?”
在宁修云说出这句话之?前,宁楚卿都?表现得?很友善,但甫一提及南疆军,宁楚卿立刻变了态度。
太子想将自己的亲卫送入南疆军,是真的想历练一番,还是……看上了南疆兵权?
第72章
宁修云好像没看到宁楚卿忌惮的神情,他暗示道:“五哥还记得之前我说的话吗?简寻若是跟在我身边,最多不过是御前侍卫,但上了战场可就不一定了。”
宁楚卿额角的青筋一跳,即便他心中紧张的神经疯狂叫嚣着让他提防太子,但?下马车时两?人之间的相?处,宁修云那番话都不可避免地影响了他。
以至于在这种时候又不合时宜地从?脑海中飘了上来,他忍不住想,太子或许根本?看不上南疆兵权,想将亲卫丢进南疆军,只是希望给简寻搏一个好前程。
太子和一个御前侍卫在一起,必然会遭人诟病,甚至外?人会以为简寻以色侍人才走到那个位置上。
但?若简寻是个能上阵杀敌甚至闯出名号的少年将军,两?人之间面前还能算是一件风流韵事?,不至于那么容易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宁楚卿表情纠结,太子行事?如此坦然,让他的多番猜忌都显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见宁楚卿犹豫不决,宁修云当?然不介意再给他吃一颗定心丸,他道:“五哥放心,我有自知之明,在行军打仗的事?上,我没有什么天赋。南疆合该交给五哥。”
这倒不是宁修云自谦,他到底是和平年代长大?的人,即便看过兵书?也只是有些?理论知识,也委实对兵法没有什么细致的研究。
单说用计谋达成目的,他必然是个中翘楚,但?战场上的军情瞬息万变,对军情的理解和揣摩、如何用兵、面对突发情形的应对,对宁修云来说属于难得的知识盲区了。
宁修云自认没有为将的才能,也没有宁楚卿镇守边疆多年的经验,自然不会妄自尊大?,觉得随随便便就能取代宁楚卿在南疆的地位。
他的确有能力算计宁楚卿让他自愿交出南疆兵权,但?拿到南疆兵权之后呢?谁能和宁楚卿一样将南疆守得像铜墙铁壁一般?
简寻若是在战场上多历练几年,或许还有机会,但?现在还远远不够。
所以宁修云已经把自己的真实目的摆在了宁楚卿面前,单看宁楚卿愿不愿意卖他一个顺水人情了。
而宁修云的及时示弱和退避,让宁楚卿心中的警惕心降到了最低点。
在宁楚卿心中,除了家人之外?,便只有南疆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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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他并非贪恋权势,而是不希望南疆受外?族入侵落入战火之中。
若太子无意于南疆,宁楚卿当?然不介意帮太子一个小忙。
但?有些?事?他必须提前告知这位没见识过战场之残酷的太子殿下:“殿下的意思微臣明白,但?是战场上刀剑无眼,去到那里或许会有性命之忧,即便如此,殿下也希望简公子入南疆军吗?”
宁修云手一顿,他不得不承认,在听到那句“性命之忧”时,他心里有了片刻犹豫。
简寻是原书?的主角不假,但?命运并非不可转圜,书?中的简寻未曾死在战场上,却并不意味着如今的简寻也不会。
但?他询问过,入南疆军是简寻自己的意愿,他不能不在意简寻的意愿做独断专横的事?。
只是这一闪念的功夫,简寻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宁修云的动摇,他主动向?宁楚卿拱手,“戍守边关、保家卫国是大?启男儿?的职责,我自请入南疆军,生死不论,还望将军成全?。”
他已经错过了南疆军今年的征兵期,如果此时不能借此机会上战场,恐怕就要?再等上一年时间。
简寻从?未想过一直待在太子身边做一个护卫,对于他来说,自幼习武便是为了这一天,简寻能想到最好的人生,就是像简家先祖那样保家卫国,平定战乱,攒下一点家底告老还乡,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宁楚卿锐利的视线扫过简寻,这青年还未及冠,但?当?日在医馆两?人动起手来,他已经察觉到简寻的武艺不在他之下,甚至隐隐有超过他的趋势。
宁楚卿自己是战场拼杀出来的,又比简寻年长几岁,经验上简寻不敌他,但?天赋绝对在他之上,假以时日,大?启又会多一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宁楚卿惜才,即便是太子身边的人,立场有些?不同,他也不太忍心让明珠蒙尘。
再好的宝刀也必然要?出鞘见血才能彰显其锋锐,没有在战场上历练过,简寻或许也就止步于此,一生庸碌了。
宁楚卿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你既然有心,我会将你的名字写进新兵名单,能否有所成就,还要?靠你自己。”
他加重了“靠你自己”的咬字,侧眸看了宁修云一眼。
宁楚卿是在明里暗里提醒,不希望宁修云暗中派人帮助,胡乱把军功往简寻脑袋上安,让简寻徒有虚名的同时也会动摇南疆军的军心。
宁修云也很敏锐,他眨了眨眼,保证道:“五哥说的有理,战场之上,自然只能靠他自己的。”
宁楚卿眯了眯眼,试图在宁修云脸上找到一丝不情愿,未果,暂且放心了。
宁修云抬手落下一子,棋盘上白子包围黑子,败局已定。
“你又输了。”宁修云笑意盈盈地看向?简寻。
简寻挠了挠头,有些?遗憾,现在是一百零一局,一百零一败了。
宁楚卿闻言也低头看了一眼,黑子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很明显,简寻就是个偶尔灵光一闪有些?精巧思路的臭棋篓子。
嗯,重点在后面,宁楚卿看这实力差距,感觉简寻想赢下宁修云,至少得要?再修炼个十几年吧。
真难为太子能耐着性子和这人下这么久的棋,要?是放宁楚卿自己,早就掀桌了。
不过既然一局终了,也到了用膳的时候。
简寻将棋盘撤下,宁楚卿把食盒里的晚膳拿出来,还没分?配好碗筷,守在宅邸门口的宁楚卿亲卫匆匆走进来,道:“将军,门口有位裴公子要?见太子殿下。”
宁楚卿一挑眉,看向?宁修云,“裴公子?”
宁修云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裴延那么沉不住气,按照路途推算,南巡车队最早也得明日才能到达南疆主城,裴延这是和宁修云用了同一招,自己提前来了。
“是裴三。”宁修云解释了一句。
宁楚卿懂了,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裴相?家三公子,太子的心腹,不过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算作“心腹”了,毕竟太子提前离开南巡车队,带的确实简寻而非裴延。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太子和自己的情人单独出门,不想被人打扰。
“让他进来吧。”宁楚卿吩咐道。
“是。”亲卫应声走了,片刻便将裴延引入院中。
裴延今日竟穿了一身青色骑装,他是只身前来,连素日里跟在他身边的少年随侍都没带着,看着风尘仆仆,一进院中他便看到了石桌边的宁楚卿。
在看到那张脸之后,他眼中隐秘地闪过震惊,随后又迅速掩饰好了,除了似笑非笑的宁修云,没人注意到裴延的那点失态。
裴延俯身行礼,两?个皇室中人坦然受了,简寻则从?桌边站起回礼。
裴延道:“多谢将军高?抬贵手,否则微臣今日便要?露宿街头了。”
这人虽然是笑着的,但?那满身的怨念几乎要?化为实质逸散出来了。
裴延被留在车队两?天,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他从?沈七口中套出了情报,知道到江城之前,太子都有位替身帮忙遮掩,便趁着沈七不注意的时候放心地溜了。
走时匆忙,没来得及带上些?金银,一路策马到南疆城,直奔着镇远将军府去了。
他亮出了自己从?嘉兴帝那里得到的手令,能号令南巡车队御林军的那个,将军府的人知道他身份不简单,果然引着裴延到了太子目前的居所。
听将军府的人说宁楚卿在与太子议事?,裴延还以为会看到什么针锋相?对的场面,没想到这三人之间气氛还算融洽,并且准备一起用晚饭了。
宁修云睨他一眼,“哦?裴卿连一把扇子都价值百金,怎会流落街头?”
“……来时走得急,殿下应该也能体谅吧?”裴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沈七就是太子留下看着他的,太子肯定知道他脱身不易,这会儿?还要?说风凉话来刺激他,性格真是有够恶劣的,对他的嫌弃也一点没少。
宁楚卿左右看看,发现这两?人和传闻中的关系完全?不同。
都说裴延是太子的心腹,太子敬重裴延,做事?都会先询问裴延的意向?,两?人之间是裴延占主导地位。
然而今日相?见,才发现两?人并不和睦,裴延在太子这里连连吃瘪,只能被太子牵着鼻子走。
宁楚卿心道有趣,打圆场道:“裴公子不如一起用饭?”
宁楚卿带来的那个食盒足有半人高?,是他妻子特意让厨房给太子准备的,有些?超规格了,给宁楚卿一家五口吃都绰绰有余,加个裴延也不是难事?。
裴延应道:“那裴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简寻起身准备去屋子里再搬一张椅子,却被宁修云一把按住了手,道:“让他自己去,又不是没长腿。”
“……哦。”肢体接触,宁修云的体温明显比他更低,简寻僵硬地应了一声,坐在座位上不动了。
宁楚卿一回身就看到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手,顿时心情复杂。
裴延:“……”裴公子为了证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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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腿,只好自己从?屋子里搬了个椅子出来。
四人都不是扭捏的人,分?了碗筷便开始用饭了,宁修云因为食量太小和另外?三人格格不入。
他只吃了小半碗饭就停筷了,视线绕着石桌转了一圈,觉得这场景很是有趣。
宁修云对面坐着的是简寻,简寻两?侧分?别是裴延和宁楚卿。
而这三人,就是在原书?中推翻大?启朝的元凶,也是合谋杀死太子宁远的同党。
宁修云如今是和本?该杀死自己的三个仇人同桌用餐。
如果按照原书?的剧情走向?,太子宁远在江城因为江家的威胁与裴延离心,裴延本?就看不上原身,在原身忤逆他的意愿之后决定不奉原身为主、另谋他路,也是理所应当?。
太子对江家的偏袒必然会导致敬宣侯与傅如深的计划失败,简寻因为到南疆参军没能救下他们,简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死在了那年的江城,他与太子宁远之间,可谓是血海深仇。
至于宁楚卿,这个人最有意思。
宁楚卿对太子的恶感在原书?中是有迹可循的,就在后来传遍大?启、把太子贬损得一文不值的谣言之中。
原书?中太子宁远来到南疆之后对南疆军的行动指手画脚,宁楚卿多番忍让,却架不住手底下有人阳奉阴违想讨好太子。
没有了裴延在身边出谋划策,太子宁远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做出什么蠢事?来都是有可能的。
南疆因为太子宁远被搞得乌烟瘴气,差点就被西南土司部?落突破边境线。
为此,宁楚卿带着南疆军死战,以丢了两?个城池为代价才堪堪将战线维持住。
裴延就好像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他看上了宁楚卿的兵权,看上了简寻与大?启皇室的血海深仇,游说两?个人加入他的谋反大?计。
裴延是万恶之源,另两?个也不能说友善到哪里去。
简寻从?裴延那里知道了江城事?件的始末,为了报仇,几乎没有犹豫便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宁楚卿原本?对裴延所谓推翻大?启朝的宏图不感兴趣,但?经此一役,他深知大?启朝不能交到宁远这种人手中,最终同意了裴延的谋反大?计。
而裴延为谋反准备的第一步,就是将太子宁远不仁不义之举传遍大?启,操控御林军给简寻让路,简寻在太子南巡归朝途中将其毙命。
嘉兴帝为一个昏庸的太子招致天下血流成河,三人组便可以打着肃清大?启的名号,正式掀起叛旗。
三人之中,宁楚卿有大?启皇室血脉,继承皇位理所应当?,然而后来却是大?启覆灭,简寻为新朝开国皇帝,裴延为宰相?,宁楚卿作为开国大?将军镇守南疆直至老死。
也就是说,宁楚卿自己不想当?皇帝。
这天下除了他宁修云,居然还有不想当?皇帝的人。
宁修云撑着下巴,奇异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三个大?恶人,哦不对,或许在世人眼中太子宁远才是彻头彻尾的恶人,而这三位是守护天下的大?英雄。
但?现在这场面让宁修云觉得有种莫名的滑稽。
他看了一眼快被清空的饭食,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三个饭桶。”
餐桌上顿时一静,三人拿着碗筷的手都顿住了,简寻和宁楚卿脸皮薄,耳根“噌”地一下就红了。
裴延不会惯着他,当?即反驳道:“殿下,沈统领和我说过多次,您有厌食的症状,连寻常几岁小孩的饭量都不如,殿下为了身体健康,应该多吃些?才是。”
三道视线同时落到了宁修云放在石桌上的饭碗中,他故意只给自己盛了小半碗,完美完成了光盘行动,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吃得不多。
裴延不怀好意地一勾嘴角,从?食盒里拿出了一双新筷子,给宁修云夹了一筷子小炒,还是做的有些?偏咸的那个。
随后把筷子递向?了简寻。
简寻面色严肃,觉得沈统领说的有道理,于是接过筷子,给宁修云夹了一块卤肉。
宁楚卿有样学样,往宁修云碗里盛了小半碗米饭。
宁修云:“……”故意的吧你们?
宁修云冷哼一声,挑挑拣拣只把简寻夹的卤肉吃了。
有点偏咸,他倒了被清酒解腻。
被孤立的宁楚卿和裴延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脸上看出了一点牙酸的意思。
宁修云和简寻之间的相?处,有种不顾外?人死活的肆无忌惮。
这顿饭吃完,宁楚卿和裴延其实只吃了八分?饱,却莫名有种撑到了的感觉。
宁楚卿收拾餐盘和碗筷,把东西装到食盒里,立刻便告辞了,走时的背影都隐约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裴延坐在原位没动,看着宁修云指挥简寻将棋盘搬回来,两?人又开了一盘棋。
裴延在边上看着,被简寻这一手臭棋惊到了。
天杀的,太子宁愿和简寻下棋都不和他下,到底是在侮辱谁啊?
观棋不语真君子,裴延第一次不太想在棋盘边当?个君子。
不过他此时还没走是有别的话说。
裴延一边忍着简寻的混乱棋路,一边说:“从?国都出发之前,今上曾与我说过,让我提防镇远将军,他似乎认为镇远将军狼子野心,有要?找人取而代之的意思。”
宁修云冷哼一声,“痴心妄想。”
裴延也是这样想的,他那时候不太理解今上的所作所为,今日看到宁楚卿的长相?,却有几分?明悟了。
不管嘉兴帝到底知不知道宁楚卿的生父是谁,他忌惮宁楚卿之心都不会变,就像他对其他戍守边关的将门子弟一样,即便将门中皆有人在国都为质,嘉兴帝也不会全?然放心。
嘉兴帝表面功夫做的好,但?帝王的疑心病一点都不小。
但?宁楚卿的态度实在无需嘉兴帝过多关注,因为裴延看得出来,宁楚卿对宁修云的态度不算十分?恭敬,但?也并未逾距,甚至真的有几分?把太子当?胞弟对待的心思。
比起大?启的帝位,宁楚卿更在意南疆兵权,南疆放给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他都不放心。
“镇远将军……居然没有僭越之心。”裴延几乎是感叹着说出这句话来。
“这世界上有人想当?皇帝,就必然有人对那高?位弃之如敝履,人各有志罢了。”宁修云语气平淡地说道。
裴延深深地看了宁修云一眼,沉默半响,突然笑道:“的确。看来殿下也懂得这个道理。”
简寻拿着一颗黑子,听着两?人谈皇室秘辛,眉头紧锁,总觉得自己在这里不太合适,但?太子没有发话,他只能如坐针毡地继续下棋。
两?人你来我往下了几个子,宁修云皱着眉侧头看向?裴延,语气不耐:“你怎么还在这里?”
裴延:“……”行吧,连旁观一下都不准。
裴延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理念,自己选了个偏院住进去了,不在两?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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碍眼。
裴延走后,宁修云拿着一颗白子迟迟没有落下,他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对面的简寻。
简寻见他捏着白子没动,疑惑地抬头。
“简寻,战场上会很危险,会死很多人,必须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宁修云说道。
简寻也有过混进战场的经历,此时应声道:“我知道。”
“我最多只会在南疆停留一个月。”宁修云轻声道。
简寻一愣,到了这时他才想起,太子此次到南疆是替嘉兴帝南巡,南巡结束之后立刻便会返程。
太子在江城停留的时间就已经有些?超出预定日期了,到了南疆,太子把待在南疆的时间生生翻了一倍。
为什么?
为了他?
简寻喉头一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离谱的猜测,他闷闷地说:“我记下了。”
“其实你并不一定需要?上战场。”宁修云说道。
他心里有无数种理由?劝说简寻放弃这个选择,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简寻只会给他一种答案。
“我会去的。”简寻沉声道。
宁修云知道简寻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他自幼习武,在宁修云想象不到的恶劣环境中生长,比宁修云以为的更加坚韧不拔。
可简寻才十九岁。可他不想简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陷入危险。
宁修云捏着棋子,迟迟不语。
到了只剩他们两?个的时候,宁修云心底的不安就蔓延了上来,但?他更不想让简寻看到他的胆怯,就好像他不信任他会平安无事?一样。
宁修云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太正常,他隐约觉得自己出现了分?离焦虑,他轻叹一声。
“殿下。”简寻轻声唤他,表情十分?郑重。
“怎么了?”宁修云心不在焉地问,视线低垂落在棋盘上。
简寻抬手,把宁修云手里那颗用来转移注意力的棋子拿走,随意放在了棋盘的某个位置,成功把宁修云的视线吸引到了他身上。
简寻轻咳一声,道:“我会活着回来。若有功成名就的一天,不管殿下在哪,我都会亲自上门,感谢殿下提携之恩。”
宁修云怔愣一瞬,凝视着简寻,呼吸在加重,胸膛里鼓噪的心跳声让人难以理智思考,若不是脸上还戴着面具,他恐怕要?在简寻面前丢人了。
他释然地轻笑一声,说:“我等你。”
宁修云没有注意到的是,棋盘上他原本?布置好的包围圈已经被这胡乱落下的一子打破了,如果这场对局继续下去,他必输无疑。
第73章
两人在院中对弈,一直到明月高悬才作罢。
太子的护卫营不在,简寻必须留在太子身边守夜。
然而卧房里只有一张床,简寻便准备像在江城一样,在房门口守着。
宁修云在床榻边坐下,伸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他过来?。
简寻抱着佩刀,没有上前?。
“怎么?害怕我吃了你?不成?”宁修云懒洋洋地调笑道:“简卿竟然不想与我有一段抵足而眠的佳话吗?现在就这般拘束,以后?立了战功回来?,真的还愿意进?我的门吗?”
“……自然不会。”简寻闷闷地应了一声,动作僵硬地在宁修云身侧坐下?,竟比昨日同床而眠更加手?足无措一些。
毕竟昨日还有宁喧横在两人中间,到底也不算是独处,不像今天这般,寂静的屋子里,简寻连另一人的呼吸声都听得分外?真切。
宁修云看他紧张得不行,便思考着找一个熟悉的话题让简寻放松下?来?,不要对着他的时候总是如临大敌,好?像防备心稍微降下?一点,就会被他算计似的。
宁修云靠在床榻边,开口问道:“你?说你?师傅带你?混进?过南疆战场,看样子他也是个有能力的人,但?是训练你?的方式实在有些冒失。”
听宁修云说起他的师傅,简寻连忙给自己师傅正名:“师傅他老人家武艺高强,行事手?段确实鲁莽,但?很有用。”
宁修云有了些兴趣,问:“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简寻如今的性?格有他父亲的影响,有敬宣侯和傅如深的教导,但?更多时间他是从那个学?武师傅身上学?到为人处世的道理。
能把简寻养成这样,宁修云自然会好?奇这位师傅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很快宁修云就知道了,简寻能长成这样,完全是靠他自己的努力。
简寻开口就说了一句让宁修云百思不得其解的话:“师傅原本四海为家,收了我做徒弟之后?才长留在大启南部,但?他一月有半月的时间都住在青楼里,只会抽一小部分时间指点我的武艺,让我在深林里自己练武。”
简寻说着说着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原本是想让宁修云对他师傅有个好?印象,他实话实说,可话一出口反而坏事。
宁修云面?色复杂:“你?可真是命大。”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简寻离开江城习武的时候只能算个幼童,他师傅居然就这么把一个孩子扔在深山老林里,自己去烟花柳巷之地流连。
可偏偏简寻好?端端地活到现在,甚至没有在他师傅的荼毒下?长歪,让宁修云想骂两句都找不到话柄。
简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极力给师傅挽尊:“师傅说习武之人就是会遇上诸多危险,希望我自小习惯,才能时刻临危不惧。”
“师傅是北境人,生性?不拘小节,周游诸国,见识深远,许是因此缘故才在教习武艺上有独特的方法。”
宁修云狐疑地看他,觉得这都是简寻的美化之词,他大发?慈悲地掠过这段,问:“周游列国?他莫非还带你?离开过大启?”
简寻答:“当时大启与南边部族的关系还没有这么紧张,南疆基本各城都会与外?部通商,师傅带我跟着商队出去过几次。”
“有趣,南边部族领地都是什么样子的?”宁修云稍稍坐直了,眼中暗含兴味。
简寻回想片刻,道:“城池的格局和房屋都南疆很相似,但?越往南地势起伏越多,倒是和蜀地很像,天险颇多……”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简寻说到他与师傅去西南某个苗寨时,才发?现宁修云已经很久没有应声了。
他转头一看,宁修云不知何时已经侧卧在榻上睡着了。
宁修云眉头紧锁,睡得很不安稳,垂落在身侧的那只手?紧紧抓着简寻的衣袖。
这场景实在熟悉,之前?在江城,宁修云听他讲江城往事的时候也是这样,听了一会儿便睡着了。
只是那时,宁修云明显更加放松,而这次好?像有所烦忧,连入眠都很勉强。
简寻纠结片刻,展开被子搭在宁修云身上,准备起身离开时,才发?现宁修云将他的衣袖握的紧紧的,他一有动作,对方就隐约有要醒来?的征兆。
简寻登时坐在原处不动了,他看着床上陷入浅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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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些出神。
从离开南巡车队之后?,太子在他面?前?的表现便越来?越不像当初那个恩威并济、岳峙渊渟的未来?储君了。
简寻近些日子越与太子单独相处,心里那荒诞的念头就越发?猖獗。
今日与太子谈及当年同师傅在南疆历练,他便又突然想起师傅与他说过的一些秘闻。
南疆的边境线外?有不少土司部族,还有大大小小的苗寨,势力驳杂的同时,也是奇闻秘术最多的地方。
据说苗寨里有一种秘术,可以让人改变容颜,以特制的面?具覆于脸上,连一丁点违和感都不会有,若是再能学?会声音上的伪装,改头换面?也不过如此。
简寻心念一动,将手?伸向宁修云颊侧,那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地方。
还差一点点距离,他就可以验证自己的想法究竟是真是假。
然而仅剩半寸的时候,简寻的手?陡然停住了。
若是假的,他是做了冒犯太子之事,若是真的,他要如何面?对如今的太子?
隐藏起来?的东西,便是不想让外?人得知,不主动说出口,就是有难言之隐。
甚至……或许江城的那些日子,于他之外?的人来?说,不过是一段露水情缘。
简寻怕了。
他颤抖着收回了手?。
*
宁修云做了一夜的噩梦,记不得梦里是什么场景,但?那种失去珍视之物的感觉如影随形,到惊醒时也没褪去分毫,甚至在没能看到简寻的身影后?愈演愈烈。
他从榻上坐起,才发?现自己身上搭了被子,再环顾卧房内,简寻不知所踪。
简寻早早就出门了?
宁修云皱着眉,掀了被子下?榻,他眼睛里有些红血丝,精神不济,几步走出卧房到正院中,还是没有发?现简寻的身影。
倒是裴延刚刚进?院。
“简寻呢?”宁修云开口问道。
裴延讶异:“殿下?原来?不知道吗?今日一早简公子便跟着镇远将军派来?的人去南疆军营了。”
宁修云知道宁楚卿答应了就会说到做到,但?实在没想到这人把事情办得如此之快。
简寻被宁楚卿以最快的速度丢到了军营中。
宁修云本来?就一身起床气,听裴延说了这件事就更没有一副好?脸色了,一直到将军府派人送来?朝食,他都一副好?像裴延欠了他钱的表情。
裴延厚着脸皮和太子同桌用饭,还旁敲侧击地问:“殿下?还打?算留着简公子的亲卫一职吗?”
宁修云:“呵。”
他看裴延拿张假笑脸就觉得心烦,原本每餐固定的小半碗饭也吃不下?了。
裴延遭遇了冷脸,也不恼,逆来?顺受,好?像他只是个软弱可欺的小小臣子。
但?宁修云怎么会不知道裴延心中的计较,但?他烦心得厉害,不想与裴延整一时的长短。
这一日午后?,南巡车队正式进?了南疆主城,南疆大小官员在街道前?叩拜迎接,但?太子却待在马车上没有露面?,一时间南疆内流言纷纷。
百姓中纷传太子蛮横自傲,连战功赫赫的镇远将军都不愿以礼相待,南疆城这种地方天高皇帝远,镇远将军的名号在这里比大启皇室更管用。
但?他们哪里知道,太子如今根本不在南巡车队之中,而是早就住进?了临时太子府。
宁楚卿一早就派人阻止流言肆虐,结果不但?收效甚微,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一桩事让沈七带着人来?见太子时愤愤不平,一边给太子殿下?沏茶一边抱怨:“殿下?,镇远将军明知道您已经提前?入了南疆城,居然也不帮忙澄清一下?。”
裴延老神在在地坐在一边摇扇子,心说哪里是宁楚卿没有帮忙澄清,分明是如今坐在院中的这位不想澄清。
裴延问:“殿下?,不知道沈统领去了哪里?之前?在驿馆和他相谈甚欢,这会儿可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让沈七摸不着头脑,但?秉持着裴延不是个好?东西的理念,沈七看着裴延的视线陡然凌厉起来?。
一群木头。裴延表情不变,心里把护卫营的这帮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知道太子把护卫营上下?清洗了一遍,如今护卫营里都是纯正狂热的太子党羽,因见识过太子的城府,不会对太子的命令有所异议。
一叶障目。他们揣摩不出、或者说根本也不会去揣摩太子的用意。
或许从前?的沈三?还有几分自己的小心思,现在的护卫营上下?,都是只会听太子命令行事的兵器而已。
宁修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斜睨一眼裴延,道:“裴卿竟如此想念沈三?,那孤也只能忍痛割爱了,等他回来?之后?,让他再做几天你?的亲卫吧。”
裴延笑容一僵,想起了江城驿馆里每天被沈三?盯着的经历,他立刻住嘴,以免太子再把怒火倾倒在他身上。
明眼人都能看出太子心情不佳,这个时候蠢货才会上去触霉头。
宁修云这种有些燥郁的状态持续了好?几天。
宁楚卿下?手?着实够狠的,宁修云从简寻那一早不告而别之后?,再没见过他,估摸着对方现在应该在军营里乐不思蜀了,哪里还知道外?面?有个太子牵挂着他。
没有简寻在身侧,宁修云觉得每日都无趣极了。
他在裴延的提醒下?,仅花了半天时间就完成了巡视南疆的固定任务。
宁修云没有提出要去军营,以他的身份,像原著中那样出现在军营甚至指手?画脚才真的是对宁楚卿的挑衅。
宁修云倒不是惧怕流言蜚语,只是他顾忌着简寻在南疆军中,他把自己的软肋亲自送到了别人手?上。
宁修云也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失心疯了,从前?的他肯定不会做这种将把柄往潜在敌人手?上送的事情。
到南疆的第五天,宁修云已经清闲得只能和裴延下?棋了。
裴延的棋艺不错,怎么说这也是个状元郎,在君子六艺上还是比简寻略胜一筹。
但?宁修云觉得无聊透顶。
或许是他的敷衍表现在了棋路上,裴延忍不住说:“殿下?既然心有旁骛,这棋还是别下?了。”
纵然宁修云心烦意乱,裴延在他手?中却是一盘棋都没赢过。
宁修云正准备嘲讽几句,却听院外?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叔叔——”伴随着一句脆生生的呼唤,宁喧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
宁喧气喘吁吁地来?到宁修云面?前?,“叔叔,喧儿来?道谢了。”
宁修云摸了摸宁喧的发?顶,笑道:“喧儿谢我什么?”
“母亲说是叔叔找了神医来?给喧儿看病,喧儿已经见好?了。”宁喧挺直了脊背,骄傲地开口,似乎想和宁修云炫耀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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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没有健壮多少的小身板。
“叔叔你?看,喧儿是不是更壮了。”
南巡车队到南疆的第一天,宁修云就让车队里的太医一起去给宁喧诊治。
得出的结论和原本的没什么不同,天生体弱,只能用温补的药材养着,能活到几岁都要看宁喧的造化。
不过这千金的药方砸下?去,宁喧脸色的确红润不少,似乎还真的长了点肉。
宁修云上下?看看,一脸认真地点头:“是壮了,很快就要赶上你?爹爹了。”
裴延闻言,手?里棋子差点掉了。他没想到太子会对宁楚卿的儿子如此友善。
但?再一看宁喧的长相,他又有几分了然。
宁喧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宁修云看他身后?没跟着人,顿时皱了皱眉,问:“喧儿怎么到这里来?的?你?母亲可知晓此事?”
宁喧顿时支支吾吾,有些心虚地说:“就是来?了……母亲不知道,我偷偷跑的,姜太医的药太苦了,我喝不下?。”
宁修云也是没想到这小子都经历过一次绑架还能这般大胆地偷溜出府,最关键的是,将军夫人居然也没拦着。
不太对劲。
“没人跟着你?吗?”宁修云问道。
“有的有的,阿菜跟在后?边。”宁喧点头如捣蒜。
这话说完,才有个十几岁的小厮姗姗来?迟。
“奴才该死?,奴才内急去了茅房,这才来?迟了。”小厮跪在地上,神情十分惶恐。
“没关系的。”宁喧十分善解人意地原谅了自己的小厮,没有什么小少爷的架子。
他凑在宁修云边上亲昵地说:“是阿菜帮我我才能偷溜出来?的,他很厉害。”
宁修云眸色一沉,“哦?”
边上的裴延也一挑眉,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看向那小厮,发?现这人在听到宁喧把他这个逃跑同谋卖了之后?,表情有些难看。
宁修云笑着问宁喧:“他有多厉害?”
宁喧有些兴奋地伸手?比划,“阿菜告诉我要怎么绕过家里的护卫们,然后?给我指路,我才能找到叔叔。”
“是吗?”宁修云意味不明地说着,把宁喧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宁喧像个小猫儿似的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宁修云身上一直有股淡淡的熏香味,凝心静神,宁喧很喜欢。
年幼的孩童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暴露了多少信息。
宁修云抬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厮,明明是笑着的,但?目光却冷厉异常。
他问边上的沈七:“有人跟着?”
沈七点了点头,“应该是将军府的护卫。”
沈七这句话一说完,地上的小厮神情立马更难看了几分。
宁修云抚了抚宁喧的背,漫不经心地说:“拿下?。”
那小厮神色陡然一冷,边上的几个护卫立刻上前?,在小厮暴起之前?把人按住了。
裴延提醒道:“他袖口里有东西,翻出来?看看。”
小厮挣扎无果,恶狠狠地盯着石桌边上的两人。
沈七走上前?,从他袖口中翻出了一个油纸包,里面?放着一袋白色粉末。
“是□□。”沈七下?了定论。
裴延沉吟一声,饶有兴致地分析:“在临时太子府杀死?宁喧嫁祸于太子,南疆便会内乱,这就是你?背后?之人的算计吗?怕不是在拿我们当傻子吧?”
宁喧似乎从裴延的一番嘲讽中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忐忑地抬头看了看宁修云,有转头看向自己的小厮。
平日里满面?笑容的小厮此时凶相毕露,这明显的反差让宁喧吓得瑟缩了一下?。
宁修云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没事。”
他示意沈七将人带下?去,送去宁楚卿那里。
这小厮背后?之人必然是外?族,这事关南疆军情,他们不便插手?,相信宁楚卿一定能让这小厮把他知道的情报吐个干净。
就算他们没有点破这小厮的身份,也会有将军府的人在关键时刻阻止小厮下?毒,宁楚卿做事也还算谨慎。
只是苦了宁喧,知道一直带着自己玩耍的小厮居然是细作,多少有点接受无能,一直到回将军府的时候表情都恹恹的。
宁喧走后?,两人的心思都已经回不到棋局上了。
虽然担忧的方向不同,但?这个细作意图挑起南疆内乱,也就意味着外?敌在寻找突破口欲要对南疆动手?。
裴延把原本捏在手?里的棋子放下?,和面?前?甚少关心军情的太子分析道:“大启开国时,太祖与南部诸族划江而治,到了宁楚卿手?里,这条边境又往外?扩了五里,江对岸的大片陆地已经在大启的掌控之中,就是这样的功绩,才让宁楚卿有了‘镇远将军’的头衔,才让宁楚卿有了战神之名。如果再给宁楚卿几年时间,他率军南侵,极有可能再度拓宽大启版图。”
宁修云遗憾道:“可惜,这件事南部诸族也很清楚,他们在宁楚卿的武力威吓下?已经开始着急了,所以手?段频出,屡屡在南疆境内动手?,而且矛头直指宁楚卿的家眷。”
裴延轻笑一声,问:“那殿下?觉得,他们还能等到何时?”
“孤离开南疆之前?,他们必然会动手?。”宁修云笃定道。
这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嘉兴帝老了,而最受嘉兴帝钟爱的大启太子在南疆,最有能力的一位皇子也在南疆,若是能在这个时候打?下?南疆,诛杀两个大启皇子,大启必然会乱起来?,那便是北上的好?机会。
裴延感慨:“殿下?英明。虽说我此时应该劝殿下?立刻启程回京,但?很遗憾,我也很像留在南疆尽一份力。”
裴延于兵法上也有所造诣,在原书中和简寻、宁楚卿兵分三?路攻破京师,只要给这人一个良将,进?可攻退可守,的确是个不可多得完美军师。
若是宁楚卿打?算就此南下?,裴延留下?守城也是一道保险。
宁修云睨他一眼,“那就别说了。”
当日晚间,宁楚卿派人送来?了从那细作小厮嘴里套出来?的情报,南部各土司部族已经联合,以彭氏土司为首,准备向南疆边境发?起攻势。
不久之后?,一声集结的号角响彻南疆城。
所有人都明白,南疆乱了。
*
南疆军营某处。
“小都统,要来?点酒吗?”一位士兵拿着酒坛走过来?,将坛口伸向了简寻面?前?的陶碗。
简寻摆手?拒绝:“谢谢,我不喝酒。你?分给其他人吧。”
“啧,姓李的,我们小都统年纪还小,喝不来?你?那烧刀子。”
“这几天都没见小都统喝酒,战场上骑马杀出几个来?回也没见一点惧色,小都统实在是少年英豪啊。”
“不过那也是北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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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好?酒,小都统没口福,给我来?点——”
拿着酒的那位士兵笑骂道:“滚滚滚,我也就这么一点。”
简寻抱着刀听着兵卒们的交谈声,闭目养神。
这是简寻到南疆军的第九天,四天前?,西南土司部族来?犯,简寻所在的新兵营都跟着上了战场。
这群新兵都只是披甲拿矛的步兵,比简寻多训练了半年有余,但?在对敌上明显仍有恐惧之心,整个阵营几乎被训练有素的敌军杀穿,死?伤大半,简寻从乱军中夺了一匹马,冲杀出去,直取地方统领首级。
见到简寻擒贼先擒王,余下?的士兵终于像有了主心骨一样,跟在简寻身后?奋勇杀敌,在援军赶到之前?就击退了敌军。
没错,他们本来?是有援军的,宁楚卿再怎么想在战场练兵,也不会直接让新兵送死?,只是谁都没想到,这群新兵会赢。
众人对简寻的一身武艺心悦诚服,甚至这人下?了战场时,只有小臂收了点皮外?伤,堪称奇迹。
简寻顺势被提拔为了小统领,手?下?有近五百人,这个晋升速度堪称飞跃,但?见过简寻策马杀敌的人都心服口服。
今日午间他们又打?了胜仗,黄昏降临时,一群兵卒聚在一起把酒言欢。
酒不多,只能每人喝道几口,但?也足够让人快慰。
简寻很是沉默寡言,他没什么架子,但?也不会和手?下?的士兵促膝长谈,相处的时间久了,这些人也不会强行打?扰他。
一般的情况都是简寻闭目养神,其他人在那谈天说地,简寻听一耳朵,遇上有趣的就记下?来?,权当是为了给宁修云讲故事的时候整理素材。
不过没想到的是,今天的故事主角居然是个老熟人——那个从江城军营里离开的孙教头。
简寻对这个人有印象,后?来?傅景还和他说过,孙教头离开江城驻军营是带了自己的情人回乡,没想到他也入了南疆军营?
那将八卦的小兵滔滔不绝,好?像他亲眼所见一样:“孙兄今日不在,就是因为他的小情人带着膳食来?慰问了,前?些日子对方回家省亲,最近才回来?,孙兄又有好?日子过了,还是有家室的好?啊……不过我听说,孙兄没能和小情人顺利成婚,因为家里没有允准,孙兄一气之下?才带着人离家,自己入南疆军打?拼,真是用情至深啊。”
“照你?说的,那位小情人这么贤惠,孙兄又一心爱慕,孙家为何棒打?鸳鸯啊?”有人疑惑不解。
小兵狡黠一笑:“要么怎么说是小情人呢,这是位清倌,男的,孙兄是想娶他为妻,孙家自然不会让他进?门,而且据说,这小情人来?头还不小。”
周围人立马来?了兴趣,男妻也好?,痴情也罢,都没有这句“来?头不小”吸引他们。
“别卖关子!说说是怎么个‘来?头不小’。”
小兵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回答,突然有人策马过来?,马蹄声让围成一圈的人顿时一静。
驾马的人招呼兵卒中的简寻:“简统领,镇远将军有令,军职小统领以上的人要到主营帐议事。”
“好?。”简寻应声道。
临走前?他遗憾地看了那小兵一眼。
可惜了,这八卦要下?次再听了。
第74章
南疆军的主营帐就在驻地正中央,简寻住的地方在驻地外围,但?他脚步快,他进营帐时只?来了一小半的人。
宁楚卿身披银甲坐在主位上?,面前是一个宽桌,上?面放着沙盘,身后的还立着一张大启南部的舆图,舆图包括南疆以外的部分地区。
营帐里氛围凝重,宁楚卿手里拿着一把长剑,正用棉布擦拭剑锋,剑刃闪烁着冷光,长剑锋芒外露,整个人的气势却十分内敛。
宁楚卿用兵很细,手?段诡谲,许多时候一支小队在他手里都能用出奇兵的感觉,所以每次议事,小都统以上的人都要到场。
宁楚卿几乎是第一时间发现了简寻的到来。
宁楚卿与简寻之间,就像是完全相反的两面,宁楚卿在用兵之道上?有所造诣、更喜欢韬光养晦,而?简寻更倾向于凭武艺一力降十会,锋芒毕露。
在战场上?拼杀几天,简寻身上?的气势已然大改,他抱着自己?那比寻常长刀更宽更沉的佩刀,站在人群里,一身煞气,存在感极为强烈,仿佛一柄满饮鲜血的宝剑。
即便是坐在沙盘周围的南疆军将领,也忍不住频频朝简寻投去视线。
不少将领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位就是近日来在战场上?杀出了名?声的那个小都统?以这个趋势下去,大概再过不久,这人就能混个小将的职位了。
纵观南疆军的历史,上?一个晋升如此之快的还是如今的镇远将军本人,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南疆军内部虽然偶有为了名?利的争斗发生,但?大部分将领都是少有的豪杰,不会阻拦新?人出头?,能一骑当千的人越多,南疆才能被守得更稳固。
当然,即便是这支大启治军最严明的军队中,也会有嫉贤妒能的人出现,军职较低的几个副将看?着简寻的目光就不太友善。
不过简寻基本不会在意外人的眼光,就算被人明里暗里地打量,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大概半刻钟之后,营帐里就已经聚满了人,甚至还有位意料之外的人到场。
这人甫一出现,不少将领就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营帐内的氛围陡然紧绷了起来。
简寻原本正看?着沙盘出神,在脑中模拟后续的战场地形,在这突然凝滞的气氛中,他若有所感地抬眼向门口看?去。
来人穿着一袭玄色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嘴角带着三分笑?意,这张脸对屋内的大部分人来说都很陌生。
而?见过这人的都顿时觉得如临大敌,不明白这人为何?突然造访。
太子的心腹——裴延。
最近几日太子巡视南疆,身边除了一位护卫营统领就是这个文弱书生一样?的人物?。
裴延看?着很随和,但?没有人会因为他天生笑?脸而?小瞧他,裴三公子名?满天下,名?声比之太子都还要响亮几分。
简寻刚一抬头?就和裴延对上?了视线,如果他没感觉错的话,对方似乎特地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发现他之后还向他点头?致意。
简寻顿时觉得莫名?其妙,他与裴延之间没什么交情,顶多是在太子那里见过几面。
对方特地和他打招呼,这事看?着就有几分古怪,简寻因为心中突然升起的警惕,没有对裴延回礼,甚至撇过头?去。
裴延见他这种恨不得划清界限的反应,也不恼,很是随和地笑?了笑?。
倒是看?见这一幕的宁楚卿顿时皱紧了眉头?。
宁楚卿将简寻带到新?兵营的时候并没有表明他的身份,只?说这人武艺高强,破例召他入南疆军,这也是为了简寻日后的发展,以免有人认为简寻的功绩都是由他或者是由太子的庇佑得来的。
简寻也没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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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他和新?兵营的将领打了一场,立刻便让众人心服口服。
但?如今裴延顶着太子心腹的身份前来,和简寻表现得太过亲近可不是件好事,简直像是故意给简寻添堵。
宁楚卿狠狠皱眉,发觉裴延似乎有些?针对简寻,莫非这两人在太子麾下时就有什么过节?
但?宁楚卿也没有为了简寻把对方赶走的想法,毕竟是太子手?下的人,他那样?做岂不是让人以为他对太子有僭越之心?
宁楚卿示意手?下的一个将领给裴延让座,那将领眉毛倒竖,不甚情愿地起身,对裴延咧嘴一笑?:“裴公子,请。”
裴延完全没有一点谦让的想法,施施然在将领让出来的位置上?坐下了。
“多谢。”
裴延“唰”地展开折扇,在众人暗含忌惮的目光中解释道:“殿下听闻南疆不稳,便派我?前来以表慰问,若是将军需要帮忙,裴某定然尽力而?为。诸位不必在意我?,军务要紧。”
裴延把话说得很明白,南疆军情紧急,太子不派人关心一下显得太过不负责任,于是让裴延过来走个过场。
帮手?太子是送来了,虽然裴延的才名?人尽皆知,但?要不要重用这个人,还要看?宁楚卿的意思。
裴延一番话将营帐里即将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弭于无形,众人神情缓和了不少。
主位上?的宁楚卿瞥了他一眼,心知太子并没有插手?南疆军务的想法,毕竟派个人过来表达进了太子的责任,也是宁楚卿提议的。
太子心里好像完全没有争夺权势地位的想法,比起深入了解一下南疆,对方更愿意带着他儿子宁喧学围棋。
宁楚卿将手?里的长剑收入剑鞘,一声轻响之后,他道:“好了。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相信大家都看?得出来,敌军的攻势明显在加快,急功近利以至于错漏百出,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机会。”
宁楚卿抬手?指了指眼前的沙盘,立刻有小将上?前,标注好了己?方和敌方的位置,南疆军的优势很明显。
这都要得益于土司部族的内乱。
说来也有趣,土司部族往南疆里安插了那么多细作,意图绑架宁喧一劳永逸不成,又想尝试挑起太子与宁楚卿对立,想在引起南疆内乱后伺机而?动。
而?在计划失败之后,联合的土司部族内部突然出了乱子。
西南土司部族一向是谁也不服谁,彭氏土司能以武力统合多个部族,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联盟也并不稳固,一旦彭氏土司的威势稍减,联合首领就面临着更换的风险。
“彭氏如今的首领突然病重,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底下的人针锋相对,谁也不服谁。或许在下一波攻势之前,他们会内里先分个胜负。”
宁楚卿说完之后,众人也都明白过来,宁楚卿这是想主动出击,一举趁着土司内乱将西南部划入大启版图。
众人视线忍不住炙热了些?,扩张版图这种事实在让他们这群战场上?拼杀的人眼热。
但?这样?一来,南疆军大举南下,后方空虚,即便留下人马守城,也会有被暗算的风险。
一时间营帐里的将领纷纷开口建言献策,支持南侵的激进派和反对南侵的保守派吵得不可开交。
最终激进派占了上?风,南疆常年遭到西南部族侵扰,多年前若非宁楚卿得了孟家支持力挽狂澜,现在的南疆早就成了土司部落的一部分。
而?今有反制的机会,不趁他病要他命,那是没有血性的怂包。
“为大启开疆拓土,我?等义不容辞!”
不知道谁带头?开始的,一声又一声的高呼将气氛带到了最高点。
宁楚卿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他在那些?渴望建功立业的热切目光中做了决定。
“那便,挥师南下!”
宁楚卿回首,指着身后的舆图,有条不紊地安排南下的攻势:“除了部分留守在南疆主城的兵力,其余九大营分三路向南……”
简寻目光也随着众人看?向那张舆图,听宁楚卿有条不紊地说着南下的计划,他才发觉这人早就做好了决定,只?是在等手?底下的人替他把保守派说服。
他一人决定是独断专行,若是过半的将领都认可他的选择,便是顺应民意了。
宁楚卿的计划详细而?周密,在多年的胜仗中,南疆军的将领对他保持着高度信任,没人会反驳,也没人有能力反驳、抓到宁楚卿计划中的错漏。
然而?可惜的是,此时营帐里还有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在。
裴延摇了摇扇子,开口道:“裴某有一个额外的计策,不知道将军是否愿意一听?”
原本还气氛火热的营帐中顿时一静。
宁楚卿目光深沉地注视着裴延,营帐里落针可闻,在众人放缓的呼吸声中,裴延表情未变,好像完全没感受到空气中的紧张情绪。
宁楚卿:“裴公子请说。”
裴延把折扇合拢,甚至未看?身后的舆图,便开口道:“诸位方才也说,怕挥师南下会使后方空虚露出破绽,何?不尝试放手?一搏,派精兵从东西两侧的山峦中穿过,绕到土司寨后方,擒贼先擒王。”
“主战场有南疆军主力牵制,不管这次计划是否成功,都会一定程度扰乱敌军的布局。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营帐中鸦雀无声。
太子没有亲自到场,只?派了裴延来以表重视。
裴延自到营帐中来并未开口插言,所有人都以为对方只?是来走个过场,却没想到裴延会在这个时候提出建议。
而?可恶的是,这个建议真的行之有效,让一众对太子心怀芥蒂的人都很难反驳。
若是这一险招得手?,拿下西南便如同探囊取物?。
唯有上?首位置的宁楚卿双手?环胸,目光沉沉,隐含怒火,他并不赞同这个提议。
“裴公子或许不知道,西南两侧的山峦何?其险要,派兵取道两山,很有可能没到土司部族后方便会全军覆没。”
这种计划宁楚卿也想得出来,但?他的作战安排一向保守,很少会提出这种孤注一掷的做法,他不想看?着自己?手?下的兵为了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白白送命。
“富贵险中求。”裴延只?轻飘飘说了一句话,下手?的各个将领却都动摇了。
的确,这一计风险极高,但?收益也极大。
若能绕道灭了西南部族的领头?人,得到这份军功,一跃受封主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宁楚卿还未同意,底下立刻便有几个职位中等的小将上?前,目光灼灼,“将军,卑职愿往!”
宁楚卿握着自己?的佩剑,看?向裴延的冰冷目光简直像是想以扰乱军心的名?号把对方就地正法。
而?等到看?见简寻也从人群中迈出一步主动请缨,宁楚卿突然就明白裴延为何?有此举动。
这两人都疯了吗?太子知道裴延在打什么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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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不同于宁楚卿的焦躁,简寻心绪十分平和,他看?过西南的舆图,甚至蜀地那种天险之地他也去过多次,此去西南他至少有一半的把握。
若是成功便可一飞冲天。
裴延把玩着手?里的折扇,好像对面前的群情激昂都不在意,他幽深的目光隔着一段距离落在简寻身上?。
他知道,简寻一定会去的,但?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个未知数。
宁楚卿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顿感荒谬,但?他不能不顾手?下将领的意愿,在众人陆续表达赞同之后,他向一众将士陈明利弊,让他们自己?选择去留。
谁想走这条九死一生的路,悉听尊便。
*
南疆主城,临时太子府。
宁修云和宁喧在石桌前对弈,宁喧拿着黑子冥思苦想,嘟嘟囔囔:“下这里……不不,下这里……”
宁修云撑着下巴等他想好,却莫名?一阵心悸,手?一松,把玩着的那颗白子掉回了棋笥中。
宁修云一拧眉,心慌得厉害,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超出掌控的事情发生了。
“沈七,沈三还没回来吗?”宁修云轻声问道。
沈七:“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
南疆军的主营地因为战线拉到了江对岸,已经向西南房推进了几里,中间还隔着一条江,从营地到南疆主城,往返也需要不少时间。
沈三被宁修云派去探查南疆军的动向,他与裴延一暗一明,宁修云不信任裴延,才让沈三跟过去有备无患。
沈三快马加鞭,最迟夜里也会赶回南疆主城。
宁修云又问:“我?让他带的东西,他带上?了吗?”
沈七前几日收拾行李,在包裹里找到了一枚孟家的腰牌,想起孟家行商遍天下,他让沈三便将那东西带给简寻,万一能用得上?呢?
沈七一愣,道:“带着呢,殿下放心,统领肯定会将那东西原原本本地交到简公子手?上?。”
不知道是不是沈七的错觉,她觉得今日的太子有些?焦虑不安,竟反复向她确认计划是否出错。
宁修云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和宁喧下棋,破天荒的,这局居然是宁喧赢了。
宁喧看?着棋盘上?的结果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拿到胜利。
宁修云也难得有些?走神,他夸了宁喧几句,又说:“快入夜了,喧儿该回家了。”
“唔……好哦。”宁喧赢棋的兴奋劲儿还没过,看?着棋盘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听话地跟着将军府的亲卫走了。
宁修云目送宁喧离开,单手?撑着额头?,觉得头?疼得厉害。
他在石桌前枯坐了一会儿,便等来了沈三和裴延。
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沈三面色冷若冰霜,裴延摇着折扇看?起来心情不错。
等走到宁修云面前,沈三直接跪地行了个大礼,裴延一撩衣摆,也跪下了。
宁修云心头?一跳,好像方才那不详的预感成真了。
“你们这是何?意?”他喉头?一梗,声音嘶哑地问道。
沈三道:“属下无能,简公子加入一精锐部队取道南山,意在偷袭彭氏土司本寨,这两支小队一入山便和后方的斥候失去联络,已经半日没有消息了。此行凶险万分,九死一生。属下没能阻拦简公子冒险,还请殿下责罚。”
几乎是听完沈三的话,宁修云便将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裴延身上?。
九死一生。好一个九死一生。
宁修云咬牙切齿:“裴卿可真是给了孤一份大礼啊。”
裴延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勾唇浅笑?,那模样?竟隐约有些?疯癫,他说:“微臣前来请罪,听候殿下发落。”
裴延光明正大地承认了,是他的算计让简寻陷入险境,一句话都没有为自己?辩解。
“你们都下去,孤有话要单独与裴卿说。”宁修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裴延。
裴延眼含笑?意地和他对视,甚至带着让宁修云作呕的雀跃。
他在为什么高兴?为简寻深处险地、很可能要在山川天险之中死无葬身之地吗?
岂有此理。
宁修云脑海中“嗡”地一声,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瞬间断了,回过神来时他已将沈三的佩刀抽了出来,横在裴延颈侧,语气森寒地说:“裴三,他若不能活着回来,孤要你陪葬。”
沈三带着护卫们退走,院子里只?剩下宁修云和裴延两人无声对峙。
沈三的佩刀太过锋锐,刚与裴延的脖颈接触便划出一道血痕。
“这是自然,微臣死而?无憾。”裴延脸颊隐约泛红,微微侧了侧头?,刀刃边上?血珠滑落,这竟然是个极度依恋的姿态。
宁修云握着刀柄的手?有些?颤抖,简寻生死不知,他心头?一团怒火在烧,简直想直接斩了裴延的脖子。
裴延被他那森寒的目光盯着,没有一点对死亡的畏惧,他感叹道:“微臣早就知道,殿下与简公子有前缘,只?是微臣一直不明白您为何?对简寻用情如此之深,以至于要将自己?手?中最好的东西交给对方。”
裴延早便知道太子那些?出格的想法,但?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心甘情愿为之低头?尽忠的君主,怎会希望看?着对方将帝位、将效忠的臣下弃之如敝履。
宁修云嘲讽一笑?:“这天下于我?来说算得了什么,赠予他又何?妨?”
“是啊,您怎么会在乎区区帝位……”裴延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人,质问道:“微臣也不知您为何?心有死志,但?殿下您觉得您死了,将帝位拱手?相让,简寻就会开心吗!?”
“殿下,您醒醒吧!简寻根本没有为君的能力,也不想做什么帝王,这难道不是您一厢情愿吗!?”
“今日殿下为简寻生死不知而?痛苦愤怒,他日简寻知道殿下为他身死,会怎么想?您如此狠心地让他独活,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做尽伤他之事。”
“殿下,您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
裴延的一声声质问回荡在耳边,宁修云心神剧震,思维都凝滞了片刻。
他忍不住思考裴延的话,他想将帝位让渡给简寻,难道错了吗?他只?是想给简寻自己?能送出的最好的东西,难道错了吗?
宁修云前世今生,唯一确切掌握在手?心里的,只?有权势和地位,他是名?利场中摸爬滚打出来的赢家,人生中却没有一丝温情,写?满了利益纠葛。
只?有这些?,他能拿得出手?,只?有帝位,是他能想到送给简寻最好的礼物?。
他总是要死的,他比简寻年长,比简寻体弱,即便两人能相守一段,终究是他会先故去,或许还是在情爱最深的时候,命运总是这样?无情地将他所拥有的尽数夺走。
与其这样?,还不如他早早地安排好一切。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宁修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一种无知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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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想操控简寻的一生,但?裴延却看?得清清楚楚。
裴延察觉到了宁修云的动摇,他继续说道:“殿下,人在高位上?待久了,便学不会如何?与人共情,您不亲自走下来,如何?得知最爱之人心中所想。”
宁修云或许可以将人心揣摩出八九分,但?情爱宛如一片迷障,陷在其中受其摆布,便会失去推敲时的理智。
宁修云手?一松,那柄长刀掉落在地,他低声喃喃:“你懂什么……我?与他之间区区十几天的光阴,哪有什么非卿不可……”
从见面的第一天开始,宁修云就将所有不堪的一面都展现在了简寻面前,他阴郁、随性、工于心计、谎话连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哪怕是欺骗,只?要能得到简寻都无不可。
甚至那两辈子仅有的一点懦弱和悲观,都用在了简寻身上?。
简寻太年轻了,少年人心性不定,朝秦暮楚才是常有的事,一时情绪上?头?做出些?出格的事来也很正常。
比如和他互诉衷肠,比如在庄子上?带着聘礼说要与他长相厮守。
裴延表情十分嘲讽,他道:“殿下,您是在侮辱简公子,还是在侮辱自己?。”
宁修云扶额,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闷痛。
他觉得十分荒谬。原来他心底深处,一直不相信简寻对他的爱意,患得患失。
因为他始终认为,那是他算计来的,就像镜花水月一般虚假。
宁修云不得不在这个与简寻彻底失联的深夜,扒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认清这个现实。
真是……好像一个笑?话。
宁修云漠然而?立,用了几十秒的时间将身上?外溢的情绪尽数收拢,目光逐渐平静下来宛若一方深潭,他注视着面前的裴延。
裴延好似一个狂热的信徒。
这个人根本不在乎简寻是什么身份,也根本不在乎宁修云和谁情投意合,他只?知道宁修云是他选中的君主,他不能让宁修云走上?歧路。
裴延不会让宁修云轻易放弃帝位,他不允许,并愿意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若今日宁修云一怒之下杀了他,能让宁修云认清现实,也算他死得其所。
宁修云一甩袖口,语带杀意:“你既然戍卫边疆的心如此热切,明日便去前线吧。”
“微臣遵旨。”裴延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他低低笑?出了声,满身狼狈却是这场对峙中的胜者。
宁修云看?向面前鲜血满身的裴延,叱骂了一句“疯子”。
可他偏偏是被这个疯子骂醒了。
宁修云转身看?着石桌上?的白玉棋盘,月光下闪烁着莹白的光。
宁修云在石桌边坐下,他下颔线绷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伸手?一颗一颗将棋盘上?的云子捡回棋笥。
简寻会回来的。
他会在这里等他。
第75章
宁修云在石桌前坐了一天一夜,自己与自己对弈。
他?看着情绪十?分?平稳,好像只对面前的棋盘感兴趣。
护卫营一众来回劝了好多次无果,沈三甚至主动请缨,要前往西南深山寻找简寻的踪迹。
“胡闹。”宁修云语气淡漠地说,他?虽然被简寻失联的事情影响,但也?不会?彻底丧失理智。
简寻本人至少还有在西南天险中历练的经历,而护卫营这群常驻国都的大启北部人,进到西南连绵的大山中,活着回来的概率比简寻更小。
宁修云自然不会?让自己的下属去?白白送死?。
“派一队人守在南疆城外等着接应他?,有消息再?向孤回报,下去?吧。”宁修云轻声说,他?语气笃定,整个人却都紧绷成一根线,已经在濒临断裂的边缘。
沈三顿时气闷,他?觉得太子这完全不是相信简寻会?回来的状态,只是撑着一口?气在等待简寻的消息。
万一简寻回不来……沈三甚至不敢想这个结果。
沈三将石桌旁冷掉的饭菜带走,在院外遇上焦急徘徊的沈七,对方一见他?手上那根本没动的饭菜,表情瞬间?垮掉。
她上前扯住沈三的衣领拼命摇晃:“你快想想办法,殿下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样下去?怎么撑得住啊!”
沈七特意压低了声音,不希望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院内的太子殿下。
太子一整天水米未进,却还记得给自己洗漱,单看状态完全不会?让人觉得这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就像是要时刻保持最好的状态,让某个人一回来就能看见他?。
沈七快急疯了,但见沈三紧抿着唇不说话,便知道这位统领大人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她怒火上头?,转身便走,咬牙道:“我去?把裴三杀了给殿下泄愤,要不是他?……”
裴延在今日稍早些时间?就已经出发去?前线了,现在快马加鞭或许还能赶上。
沈七还没走出去?多远,便听身后的沈三一声利喝:“别闹了!”
沈七的脚步陡然顿住了,站在原地攥着拳头?不再?言语。
因?为两人心知肚明,这只不过是对裴延的迁怒罢了。
太子也?十?分?清楚这一点?,即便裴延没有在议事的时候,提出那个计策,简寻也?会?选择这场南侵战役中最艰难的任务。
尤其是护卫营的人就更能理解这种险中取胜的想法,因?为他?们也?是这样走来的,风险越高越容易赔上性?命的任务,一旦活着回来,得到的东西会?远超选择安逸度日的同僚。
沈三在河畔那夜血洗之中第一个暴起?,何尝不是和简寻做出了极为相似的选择。
沈三叹息一声,说:“太子殿下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态,真撑不住之前,他?会?进食的,记得每天都要把饭食送去?,也?劝殿下回房歇息,夜里风冷,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沈七猛地转身看他?,“你想到办法了?”
沈三并不确定,“我们劝不动殿下,但或许有别的人可以。”
翌日晨间?,沈三就把那位说客请来了。
沈七猫在院外鬼鬼祟祟,看着沈三将宁喧引到院中,马上就要走到太子的身侧,她忍不住嘀咕:“小孩子的话,能管用吗?”
沈三也?攥着佩刀刀柄,也?十?分?紧张,他?咽了口?唾沫试图自我说服,“应该可以。”
宁喧蹦蹦跳跳地来到了石桌边上。
宁修云原本甚至没听到宁喧的脚步声,直到鼻尖嗅到一股药香,他?才有些奇怪地侧头?。
宁喧站在他?身侧眼巴巴地看着棋盘,跃跃欲试,“叔叔!今日能教喧儿下棋吗?”
宁修云沉默片刻,声音嘶哑地说:“好。”
宁喧欢呼一声,在另一边的石凳上坐下了。
宁修云把放得乱七八糟的云子收回棋罐,和宁喧新开一局。
然而宁喧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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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便从棋路中发现了宁修云的心不在焉。
宁喧捏着一颗黑子,问?:“叔叔不开心吗?”
“没有……只是有点?担心一个人。”宁修云回答道。
宁喧眼珠一转,立刻想到了他?母亲说的南疆军南征一事,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简叔叔和爹爹一起?出征,叔叔你担心他?。”
宁修云勉强勾唇:“是,喧儿真聪明。”
宁喧以往被他?夸赞之后都会?开心得手舞足蹈,这次却表情十?分?严肃,像小大人一样双手叉腰,抱怨道:“可喧儿觉得叔叔不聪明。”
宁修云眼睛有些干涩的痛,头?昏脑涨,他?单手支着颊侧,有些好笑地问?:“喧儿怎么会?这样觉得?”
宁喧绷着小脸,道:“我娘同我说,我爹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战场上十?分?危险,每次出兵迎战,都会?有人回不来。但娘也?说了,就算再?担心,也?必须要照顾好自己,爹爹出征不是为了让喧儿整日痛哭,而是希望喧儿能好好生活。”
宁修云一愣,稍稍直起?身子,他?注视着宁喧,想知道宁喧这番话是别人教的,还是看到他?如此颓唐的一面有感而发。
宁喧说话条理清晰,没有半点?畏缩,和他?对上视线时,眼里也?写满了不赞同。
——宁喧是真的这样认为的。
然而一个小孩子都能看懂的事,却困了宁修云这么久。
宁修云不知道是情爱让他?脆弱,还是简寻这个人让他?脆弱。
让他?简直不像他?自己,而是变成了优柔寡断的陌生人。
宁修云没办法昧着良心假装自己已经不在乎了,他?的的确确在为简寻担忧着。
良久,宁修云展颜一笑,道:“喧儿说的对。”
宁喧“嘿嘿”一笑,说:“那叔叔可要认真教喧儿下棋哦。”
宁修云叹息一声:“好。”
宁修云的这一天,便在和宁喧的对弈中过去?了。
……
宁修云尝试让自己的生活走上正轨,将精力投放到别处,白日里还能勉强维持正常生活,几乎完全变回了那个理智的自己。
但等到夜晚时分?,黑暗将他?包裹,他?也?会?放任自己沉浸于无边的思?念之中。
他?让沈五把小孔雀带了回来,就养在院子里,自己偶尔在石桌上提笔写字,写一些给简寻的信函。
他?们之间?坦诚相待的时间?太过短暂,宁修云这个罪魁祸首直到这时才隐约感觉到了真切的遗憾。
他?们原本可以在月余之前便相守,却兜兜转转,连偶尔倾诉爱意都没能做到。
人就是这样,总会?在孤寂的环境中,不断回忆过往所做的错事,宁修云几乎是强迫自己去?回想,他?是怎么一步步用谎言诓骗爱人,试图将对方困锁在爱欲的囚笼中不许逃脱。
他?自私又残忍,但命运也?是公?平的,让他?独自受字字锥心的自我反问?,让他?独自感受患得患失的苦痛。
就这样过了二十?几天,宁修云整个人都清减了一圈,宽大的衣袍穿在他?身上越发空荡。
这日晨起?,南巡的车队中前来催促的官员来了一波又一波,有的说巡视南疆已经结束应该启程归京,有的说南疆局势不稳、为了避免太子遭遇危险,请太子即刻返程。
总归是在南疆这个地方寄人篱下够了,便想回国都去?做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了。
宁修云一概不允,并且言明,再?有异议者太子会?赏他?一批宝马,预祝他?回京之路顺利。
又送走了一批文官,宁修云坐在院子里,石桌上铺着一张宣纸,上面的人影背对着他?,背上背着一张长?弓,右手微抬,一只蓝羽鸽子站在他?的手背上。
他?没有画简寻的正脸,因?为他?想象不出,再?度相见时、知道真相时,简寻会?是什么表情。
宁修云正要填上几笔细节,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三大步走进院中,声音紧绷地说:“殿下,好消息,南疆军大破西南土司部族,西南土司已尽数伏诛,归于大启版图!南征大捷!”
宁修云心跳骤然加速,嘴唇开合几次才终于问?出了声:“那他?呢……?”
沈三话音一顿,斟酌道:“传来捷报的小将说,的确有一队人马成功绕到土司主寨,袭击并刺杀彭氏土司首领以及他?的两个儿子,但因?为遭到土司军队的反扑,在西南深山中失去?踪迹,生死?不知。”
“不过属下相信,这一定是简公?子所为,简公?子吉人天相,定然能成功逢凶化吉。”
宁修云没有听见沈三后面的话,他?手里那只笔陡然掉落在桌面上,墨水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向外浸透打湿。
沈三心中一紧,正要劝说几句,就见太子猛然转头?看向他?,眼中尤带寒芒,太子问?:“你说西南已尽在宁楚卿掌控之中?”
沈三:“是。”
宁修云说:“那你便同宁楚卿说,只要他?帮孤找到简寻,他?想要什么孤都应允。”
沈三愣住了,他?想说不可如此,万一宁楚卿狮子大开口?,想要太子之位呢?难道这大启江山太子也?要为了简公?子拱手相让吗?
但看着太子坚定的目光,沈三知道这件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属下领命。”
*
与此同时的西南深山之中,简寻射出最后一根羽箭,箭矢穿过茂密的枝叶,直直地命中了一个追兵的眉心。
一声惊呼之后,跟在他?们身后的追兵似乎意识到了密林之中的敌人并不好惹,为首的两人用方言交谈几句,随后追兵退走了。
简寻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身边仅存的几个战友惊喜道:“他?们撤退了!”
边上有人低声提醒:“小心点?!万一他?们杀个回马枪呢。”
此时躲在密林之中的有十?几号人,他?们是这支小队刺杀彭氏土司首领之后仅剩的幸存者。
简寻喘着粗气,身后背着一个灰色包裹,额角鲜血顺着颊侧滑落,他?体力几乎耗尽,此时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他?们这一行并不顺利。
西南的深山的确险要,简寻跟着在一个小将队中,才走出去?三天就因?为一片树林中的瘴气折损了不少人。
那领头?的小将明显也?不了解西南深山中的情况,各种毒虫毒蚁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在小将第三次领路带错方向之后,简寻不得已站了出来。
他?知道在深林之中怎么寻路,怎么避开潜在的危险,走出去?越远,原本对他?有成见的同僚越是心服口?服。
在简寻领路之后,他?们的确成功突入进了土司寨中,但领头?的小将急功近利,把队伍位置带得太深,刺杀成功之后又没能及时撤走,差点?导致全军覆没。
简寻带着熟识的人从包围圈薄弱的方向撕开口?子,才让他?和身后的十?几号人得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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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来。
但现状并不乐观。
简寻往身侧的树干上倚靠,防止自己倒下。
他?伸手探入怀中,紧贴着心口?的地方放着一枚同心结,一枚玉佩,一块孟家的腰牌。
这三样东西他?之前都挂在腰侧,逃亡的时候差点?弄丢,他?就干脆放在了更安全的地方。
简寻确认了东西还在,又收回手直起?身,但仅仅是这一个小幅度的动作,顿时就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让他?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本还在欢呼的同僚顿时紧张地围了过来。
他?们能在追杀中走到现在,全靠简寻领路,并以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术逼退追兵。
但简寻也?是他?们之中受伤最重的,因?为这人在杀了彭氏土司的老首领之后,硬生生一打二又将首领的两个儿子斩于刀下,堪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能冲出包围圈也?是多亏了简寻。
而此刻,这个浑身浴血的人几乎已经是强弩之末。
众人脸上一片灰白,似乎已经看到了他?们被困死?在群山中的未来。
反倒是简寻自己,扶着树干直起?身,说:“我们需要先找到水源,补充水分?,再?按照河流走向确定方位,等一会?儿到了河滩边,麻烦各位帮我找几株薄荷,我需要保持清醒。”
“好……好。”有人讷讷应声。
众人在简寻平静的注视下再?度稳住了心神。
简寻强撑着带着同僚往北走了三公?里之后,最终还是在重伤和体力不支的情况下陷入昏厥。
他?的身体沉重的要命,思?维还有片刻的清醒。
朦胧间?他?听到跟着自己的同僚议论。
“他?看起?来情况不好,我们还要带着他?继续走吗?”
“他?之前说着这里距离南疆外的平原已经不远了,要不干脆我们拿了他?背着的那彭氏首领和儿子的首级,回去?把军功平摊吧?”
“……你们还是人吗!?要是没有小都统,你们会?活到现在?”
“你们看——那是什么!?”
耳边似有一声狼嚎,在众人慌乱的脚步声中,简寻彻底失去?意识。
*
简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坐在父亲的床边,听他?最后的教诲;他?梦见自己和叔父吵架,执意弃文从武;他?梦见自己与师傅远行巴蜀,危险重重;他?梦见自己与傅景重逢,把酒言欢。
他?梦见玄青观一见惊鸿,上元夜醉风楼中红烛帐暖。
然而渐渐的,那个月下和他?相拥的人影逐渐模糊起?来,另一道身影出现在眼前,对方手执长?剑在夜色中直至自己咽喉。
他?很思?念他?。
他?在思?念谁?
简寻的意识浑浑噩噩,一会?儿是修云的身影,一会?儿是太子的模样。
据说人只有快死?的时候才会?面临走马灯,他?现在难道也?是这样吗?
他?隐约感觉自己到达了一个温暖的地方,因?为失血过多而冷下去?的身体也?有了回暖的趋势,他?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却好像有人轻柔地帮他?涂上敷药。
那人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万分?珍重,好似失而复得。
那人守了他?很久,久到简寻以为对方不会?离他?而去?,但他?意识一阵起?伏之后,他?能感觉到手上的触感消失了。
简寻在昏沉中皱眉挣扎,周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好像有人在闲谈。
“你们不知道当时的情形有多危险,小都统昏过去?,一群野狼围了上来,但那头?狼一见小都统便又领着狼群掉头?走了——狼都怕小都统,你说神不神!”
“你这吹牛皮也?要有个度啊,太扯了吧?野兽哪会?怕一个晕倒的人。”
“你不在场不知道当时的凶险,要不是后来将军派来搜山的人找到了我们,我们哪有命活啊。”
……
四周嘈杂的声音让简寻从困顿中挣扎着睁开眼睛。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营帐灰白的穹顶,看着让人眼晕。
他?脊背上拿到巨大的刀伤似乎已经愈合了一半,此时再?起?身,痛感远没有昏迷前那么强烈。
简寻环视一周,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单独的营帐中,他?身上只着里衣,伤口?都包扎得很好,隐约有股淡淡的药味。
简寻头?有些发晕,但已经下意识开始寻找自己的重要物?品,他?四处看看,终于在另一边的矮桌上找到了干净的外衣和那三样东西。
同心结已经被血浸透,暗红色看起?来十?分?陈旧,玉佩也?磕掉了一个角,不详原来那么莹润光滑,腰牌……腰牌不见了。
简寻怔愣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东西属于孟家,他?是从太子手中拿到的,太子将东西取走了?
简寻喉头?一梗,有些怅然若失。
他?披上外衣,准备出去?看看,刚一掀帘子,便看到营帐外原本聊天的兵卒们都向着某一方向奔去?。
简寻随手拉住了一个人,问?:“这位兄台,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表情兴奋地说:“你还不知道吧?隔壁七营的孙兄和他?小情人闹掰了,好像吵起?来了,我要过去?看看。你也?要去??”
那人上下打量了面色苍白的简寻一眼,深深感叹这人实在是身残志坚,都受伤了还要去?凑热闹。
他?对简寻招了招手,“那跟我来!”
简寻看着他?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跟着他?向人群聚集的方向走了。
那人见他?跟上来,没忍住跟他?分?享情报:“你听说了吗,孙兄那个小情人来头?很大,人家看不上他?所以才要求分?开的。”
简寻点?了点?头?,“略有耳闻。”出发去?西南之前,简寻就听自己营里的兵说过这件事,但具体的他?没听见。
那人摇头?晃脑,压低声音说:“据说那小情人就是从前醉风楼的云公?子,假死?出逃和他?走的,现在孙家不认孙兄,那小情人自然不会?和他?过苦日子。”
“云公?子”三个子一出,简寻的脚步陡然停住了,他?眼含震惊,不可置信地问?:“什么!?”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说话的那个士兵。
那人一脸奇怪地看他?:“你那么震惊做什么,这不是什么秘密了,喏,就在那呢。”
士兵伸手往人群中一指,一个蓝衣青年被另一人攥住手腕,死?命挣扎。
他?长?相清秀,面部线条十?分?柔和,有着明显的异域风情,一双桃花眼仿若秋水,但眼中那满溢出来的厌烦让他?的气质冷肃了些许。
“你放开!我说过我们早就没有关系了!”
这个人很眼熟,和简寻印象中的那张脸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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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分?相似,但从神情到仪态却都是大相径庭。
简寻耳边嗡嗡作响,已经听不清那两人在吵些什么了,围观的人起?哄,孙姓的教头?不肯放手,他?们好像如众人传言的那样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这个人是云公?子?是从前那个让孙教头?为了他?辞去?军职返乡的人?是醉风楼名震江城的头?牌?
那他?的修云呢?他?的修云在哪?
他?果然在骗他?,那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难道他?说心悦于他?,也?是随口?说的戏言吗?
简寻神色恍惚,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是非之地。
他?脑中的思?绪拧成一团乱麻,漫无目的地在营地中走着,耳边却突然传来鸟类翅膀拍打的声音。
简寻抬头?看去?,一只眼熟的蓝羽鸽子拍打着翅膀向某个方向飞去?。
简寻下意识地跟了上去?,越走周围的人越少,环境越安静,小孔雀直飞到营帐门口?,守着的那位更眼熟,是太子的亲卫沈七。
沈七把帘子掀开,小孔雀飞了进去?。
简寻看着这一幕,瞳孔骤然紧缩,紧张得差点?忘记呼吸。
他?脚下僵硬地走到营帐门口?,沈七立刻发现了他?。
“简公?子。你醒了!”沈七见到他?格外激动,“殿下正在等你。”
“……等我?”简寻嗫嚅着问?出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沈七轻咳了一声,说:“你进去?就知道了。”
简寻表情复杂,他?看着沈七不自然的神态,忍不住猜测,这人不会?是知情者之一吧?
沈七掀起?帘子示意简寻请进,表情变成了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简寻踌躇片刻,走进了营帐中,抬眼便看到一人站在矮桌前,小孔雀落在他?手背上。
青年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长?衫,长?发松松一束,散落的碎发贴在脸侧,白玉般的手指上站着蓝羽鸽子。
青年转身看向他?,一双桃花眼里惊喜和忐忑交加,清丽的面容和他?印象中并无二致,甚至明显能和方才见过的那个云公?子看出差别。
青年比之少了那份举手投足间?的妩媚,更恣意潇洒,像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
那一身衣服在他?身上显得更加宽大了——他?消瘦了不少。
简寻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沈七说,太子在等他?。
而营帐中只有修云一人。
他?的修云,不是困顿于醉风楼的清倌云公?子,而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宁远。
简寻突然想起?,太子已经二十?有一,但他?好像一直不知道,太子的表字是什么。
青年将小孔雀放飞,缓步走到简寻面前,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简寻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萧郎。”他?轻声唤道。
简寻攥紧了拳头?,“你……”
他?一句话没能说出口?,面前的人便倾身凑了过来,紧接着唇上一片温热的柔软。
简寻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不满足于这个亲密程度,对方又在他?唇上轻咬了几下,简寻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分?开时他?已经满面潮红。
简寻呼吸急促的看着面前的修云,发现自己的一只手不知何时揽住了对方的腰。
宁修云抬手抚摸简寻颊侧,微烫的皮肤让他?忍不住轻笑。
简寻喉结滚动几次,执意开口?:“我……”
宁修云再?度贴了上去?,双手虚虚环住简寻的腰,小心地避开了脊背上的伤口?。
唇齿相贴,简寻在宁修云地带动下情难自已,营帐里响起?一阵黏腻的水声。
宁修云明显感觉到掐在自己腰上的大掌逐渐使力,隐隐传来钝痛。
简寻好像在借着这个漫长?而粘稠的吻来发泄自己突然得知真相的郁气。
宁修云腰被掐得疼,嘴唇也?被简寻摩挲得发疼,但他?没有主动叫停,直到简寻周身暴躁的气息逐渐平息下来,宁修云心里一块大石才刚刚落地。
简寻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宁修云腰一酸,扑在简寻怀里,他?一瞬间?觉得抓住自己的不是一个成年男人,而是一个刚刚饱餐一顿的猛兽。
宁修云趴在简寻肩上平复了一会?儿呼吸,再?直起?身子,才发现简寻一直注视着他?,好像害怕他?会?从他?怀中突然消失。
两人四目相对,简寻明显欲言又止。
因?为他?看着那双水光盈盈的桃花眼,有一瞬间?的心软。
——至少现在,别问?。
简寻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这样的哀求之意。
但简寻已经不是从前的简寻了,有一件事他?必须向宁修云确认。
宁修云在心中叹息一声,知道阻止不了,一股心虚缓慢冒了出来。
简寻果然还是开口?了。
“你不是云公?子。”
简寻目光灼灼:“所以除了我,你没有过别人,对吗?”
宁修云眨了眨眼,表情逐渐迷惑起?来。
你就只想问?这个吗?
第76章
或许是因为曾经有过诸多猜测,又或许是宁修云毫不掩饰地放低姿态,亦或者是在亲昵中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思念。
简寻心里原本盘踞着的疑惑与愠怒都像被扎破的气?球,陡然干瘪下去。
抛去所有会让此刻的修云感到为难的问题,简寻只有这一件事格外在意。
醉风楼的那?些日子,宁修云曾说他作为“云公子”被醉风楼囚困摆布,见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恩客,简寻或许只是其中唯一让他上心的那?个?。
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宁修云根本不是什么清倌,而是高高在上的太子,那?么当初那?些话,是不是也是宁修云的随口?戏言?
他是不是,宁修云的唯一?还是在太子殿下那?他未触及过的前半生,他也曾和其他人有过如此亲密的关系。
简寻此刻紧紧地盯着宁修云的眼睛,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一点表情变化。
宁修云失笑,心里那?隐约的慌乱都被简寻的这一神?来之笔撞散了。
“只有你。”宁修云缓慢说道。
“从?始至终我都只有你。”宁修云稍稍收紧了抱住简寻的双臂,“不管是这样。”
他倾身在简寻唇上印下一吻,“这样。”
他缓慢向下,在简寻颈侧轻咬了一下,“还是这样。”
他贴在简寻耳侧,带着揶揄的笑音:“或者是你现?在想做,但不敢做的,都只有你一个?人。”
所有与人亲密的事情,宁修云只与简寻一个?人做过,不管是他暂时无法说出口?的前世?,还是短暂的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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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寻呼吸粗重起来,他当然知道身前这个?坏心眼的人在暗示什么,醉风楼那?一夜里他们做过最亲密的事,身躯交缠、耳鬓厮磨。
而现?在,简寻有伤在身,就算心里想做也没办法动手。
简寻目光幽深,他抬起一只手略有些强势地捏住了宁修云的下巴,看着这张昳丽的脸上那?勾人的浅笑,只觉得自?己的理智岌岌可危。
他顺应本心吻了上去,带着被宁修云轻松勾起的欲念。
宁修云原本还很喜欢这种亲密感,但等?他唇瓣被简寻叼住,细细密密的疼痛传来,唾/液似乎都带着细微的血腥味。
宁修云试图推开简寻,但碍于简寻身上的上他没敢用力?,推拒的动作?也做得欲拒还应,他轻轻拍了拍简寻的肩侧,力?度和小猫拍爪子也没什么区别。
“萧……萧郎,唔……停……痛。”宁修云急喘着,出口?的话音破碎,被简寻吞吃入腹,他眼角都溢出了些许泪水。
简寻理智尚存,他最听不得对方喊痛,上元夜会因为药物作?祟无视宁修云的意愿,但现?在却不会这么做。
他放过了不断轻哼出拒绝的宁修云,手却还牢牢的把人圈在怀里。
简寻粗粝的拇指摩挲着宁修云的唇瓣,低头仔细地看着仿佛被欺负过火的人。宁修云抬头嗔怪地睨了他一眼。
宁修云低声笑骂了一句:“牲口?吗?一点都不知道收敛。”
他眼波流转,带着些水光,一眼就能让简寻收拢的理智再度摇摇欲坠。
简寻眸色一暗,抱着宁修云的手臂更使力?了些,却不小心牵动了背上的伤口?,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宁修云顿时拧眉,焦急道:“背上的伤还痛吗?走过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章太医说你的伤碰到了筋骨,不好?好?修养可能会留下病根。”
简寻本来想说没事,再重的伤他在从?前去巴蜀的时候都受过,现?在只能算是小伤,他会在回来的路上晕倒,多半还是脱力?的缘故。
太子殿下应该是在他身上用上了最好?的药,按照简寻昏迷前对自?己现?状的估算,他醒来之后也至少得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
但实际情况却是,他刚醒便?可以下床走动,身上十分清爽没有多少沉重感,可见恢复得很好?。
不过简寻看着宁修云为他担忧的样子,这让他能感受到自?己在对方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他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简寻视线心虚地飘了飘,他为难地皱眉,说:“有点痛。”
宁修云眯了眯眼睛,很轻易地看出了简寻在说假话,这人把心理活动都写在脸上了,宁修云想不发现?都难。
但只要是简寻对他的私心,宁修云都会欣然接受。
宁修云轻叹一声,把简寻拉到营帐里的软榻边坐下。
太子殿下用的东西都是顶好?的,简寻坐下之后却觉得这触感似乎和自?己方才躺的床榻也没什么区别。
“别动,我看看伤口?。”宁修云轻声哄道。
简寻红着耳根坐在榻上,任由对方慢慢解开了他的衣带,外衫脱落,里衣也被宁修云扒开,简寻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包裹着的礼物,被宁修云一点点拆解开。
他没注意到自?己从?耳根到颈间,再到肩膀锁骨都在泛红,那?一片薄红还有向下蔓延的趋势。
宁修云一边查看他的伤处,一边观察简寻的神?情,发现?这变化之后忍不住偷笑。
简寻懊恼地抿唇,但生理反应岂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你被带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脊背上的伤深可见骨,伤口?清创包扎好?你也一直没有苏醒,昏迷了将近半个?月。”宁修云把目光放到简寻的伤处,他身上较浅的刀伤已经结痂了,但脊背上那?道刀伤太深,想要愈合恐怕还要等?一段时间。
方才简寻用力?过猛,脊背上伤口?深了些血,沾染在白色的纱布上,像是绽放的些许红梅。
宁修云把小部?分沾血的纱布取下,给简寻换上新的,边换边数落:“你要小心一些,最近都不要有大幅度的动作?。”
章太医和他说过,简寻漫长的昏迷或许是身体在自?我保护,在这种深度睡眠中,简寻的伤恢复的速度十分喜人。
宁修云守在他床边枯等?了半月,人虽然找到了,但这幅随时可能被死神?带走的模样真的让他感到害怕。
明明曾经自?己重病缠身时都没有畏惧过死亡,但见到简寻了无生机的模样,他却觉得心底仿佛空了一块,还在拼命漏着冷风,在蚀骨的寒意中让他无所适从?。
那?段日子他在简寻身边时常无法入眠,也常常浅眠后惊醒,俯身凑到他胸腔附近,去听他低弱的心跳声,确认简寻还活着,还没有丢下他一个?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