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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军雌考虑修克的精神状况,放弃高数题,拿出点军工饼干塞到修克嘴巴里。

这也是辨认是否被寄生体的方式之一。哪怕只能应对较低级的寄生体,也因其普世性,成为最通俗最快捷的方式。

修克就着温热的水,在几个军雌的枪口下吞咽饼干。在生死边缘徘徊后,他什么都吃不下去,但为自证没有被寄生体占据身体,他还是吃下去,噎住后连续呛几声,伸出舌头给军雌们看自己空荡荡的口腔。

他还活着,也没有被寄生体。

郝誉已戳穿窗户,蹚水去其他宿舍检查,水流瀑布般倾泻到屋外。他做事时,与疗养别墅里敞开裤衩邋遢吃零食的雄虫有天壤之别,修克耳边闪烁过几次簌簌声,雨幕在半空炸开一连串的花束,其他军雌匆匆收拾东西追郝誉时,郝誉又提着血淋淋的镖头,蹚水回来。

“最近练的怎么样?”他问修克,“杀过鸡?”

修克在黑市后厨做过厨工,杀鸡宰鱼不说,只要给钱,叫他扛着恶臭垃圾深蹲也是可以。他点点头,郝誉手背上始终未开的武器匣便吐出一把银光。

“拿着。”郝誉提起修克,将孩子扛在背上,“你迟早要经历这些。”

在郝誉心里,修克与白宣良、白岁安不同。修克虽是个孩子,但天赋促使对方迟早走上与军雄相伴的道路。郝誉留下亚岱尔保护白宣良和白岁安,是对后两者的看重,也未尝不是对修克的信任。

“寄生体大肆入侵。”郝誉道:“你现在还没有打开脑域,但也能感受到一点……今天,我就教你怎么杀这种非常规形态的寄生体。”

他扛着修克,中途用手扶住孩子的腰,脚步稳健,离开窗户,借用蝎尾的惯性,飞速在屋顶与墙面凹凸处跳跃。

风与雨吹进修克的眼睫中,他拼命眨眼,试图看清楚郝誉所说的“非常规形态的寄生体”。可他如何睁眼,泼天雨幕,以及远处朦胧的山色都覆盖在视野中,白茫茫的水汽中房屋的边缘简洁成线条,逐渐扭曲。

“你们课本都会教你们,寄生体必须依赖生物才能存活。”郝誉的镖头被雨冲刷得闪亮,少数血飞溅到他的小腿与蝎尾上,很快又被雨水冲刷下去。

他做出攻击的模式。

“但,那是非常落后的课本定义——仅针对低等的寄生体。”

前方没有敌人。

过去修克就曾思考过一个问题:为什么军雄对军部来说如此重要?如果说寄生体以寄生雌虫为生,为什么雌虫的基因迭代始终没有进化出军雄那样的精神力?

为什么只有军雄是特殊的?

而此刻,他将得到最直接的答案。郝誉的手臂缠绕上绳索,他讲解的速度与身体移动的速度同步前行。

“高等级的寄生体有一套与我们世界逻辑迥然不同的运转逻辑。他们中最顶尖的‘将军’每一个都寻找他们种族的出路。站在他们的视野里,我们的反抗就和水果布丁闹起义般可笑。”

“所以,不要用虫族的思考方式去想高等寄生体。”

“他们中一部分认为占据雌虫身躯,自己高贵的精神也会收到污染。因此——”

郝誉甩出绳镖。

浸泡在绳索里的鲜血污血尽数甩出来,绳镖刺破雨,铿锵之余重重敲击在上空!

天空,宛若投入一枚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

修克感觉吹到自己脸上的风雨都因郝誉的攻击漂移片刻。可这一切对孩子来说,还是过于抽象了。

郝誉也不着急在这种让修克明白一切。

他叫修克站在原地,甩出绳镖的同时,自己也借助小腿力量跃起。他身上为数不多的衣物在雨中冒出大量烟雾,肌肉与力量的线条伴随种震撼的钟声响起。

天空再次振动。

精神力战斗的世界终于以俗世可以窥看的方式出现在修克面前——他第一眼完全想不到这是战斗,无数在雨里平面化的房屋耸立成五面体,波光不断从它们表层折射出来,与雨水造成的反光叠加在一起。

它们并非肉身概念上的眼睛。

但确实在修克进入的瞬间,转动所有雨水与水光上摇晃,折叠到空间线上的白点,转动,投来注视。

【郝誉。好久不见。】它与郝誉打招呼,亲切和蔼,【这位是你的继承者吗?】

郝誉不会回答。

他踩着无数光前进,修克对战斗的理解在这一刻全部瓦解。在他的视野中,那些水珠不断形成朦胧的花朵,在幽暗的林擒从间闪烁,天幕间堆积这幽暗晦涩的红光,局部松散出一些幽蓝色空灵。

敌人在哪里?

刚刚又是谁在说话?

这不是一片平静的……风景吗?

“凝神。”郝誉冲过修克身边,修克却产生错觉。在他的感知中郝誉正是从自己身边往前杀敌,而下一次却从自己身后冲来。

未知与熟悉长辈的异化,无一不让这个年轻雌虫惊惶。

郝誉再次冲刺到修克身边,他像习惯在一个永无止境的圆盘上奔跑,第三圈时一巴掌呼在年轻崽后脑勺上,“瞎想什么呢?”

【郝誉,你还是这么粗鲁。】

“你给我闭嘴。杀你三次,屁话还是那么多。”

修克:“什么时候杀了三次。”

郝誉必须承认自己不会教孩子,他对实战教育的理解就是军雄那套:把徒弟带到战场上,将寄生体打到半死,再让徒弟给寄生体最后一刀。

“行。你站在这里等我。”郝誉握紧绳镖,懒得废话,娴熟冲进一片光幕中,剁吧剁吧地开始屠宰流水线——修克就是看不到啊,孩子不是不好学,而是到这一步精神力的战斗,他完全两眼一瞎,琢磨半天都觉得自己在风景中。

【你在想什么呢?】

“谁?”

【嗯。非要说的话,我也是军雄的搭档。】

“……你不是寄生体吗?”

【以前是,现在也可以是。】寄生体的声音悠悠地,结合声线中若有若无的刺穿声,诡异中带着平和,【你喜欢郝誉。】

“没有。”修克果断否认,但接着他警惕自己声音太大,触发郝誉的注意力,心虚低声道:“我没有。你不要乱说。”

【可怜的孩子。你怎么会爱上军雄呢?】寄生体温柔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很快,他折射出一个雌虫的投影。刹那间,修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误认为是亚岱尔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很像那位亚岱尔……哦,应该说,亚岱尔像我才对。】

寄生体温和地伸出手,露出一张平和宁静的脸。他并非伊瑟尔那类第一眼惊艳的类型,比容貌更讨喜的是气质。

他站在光幕与雨水折射出的万千光彩中,修克甚至能看清楚他蓬松头发上翘起的梢尾,嘴唇上刚被水雾滋润过的唇纹。

【想听听我与郝誉的故事吗?好孩子,不少军雄也会和寄生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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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次……】

“听个狗屁!”

郝誉再次冲出来,暴怒绳镖刺穿光幕。奇怪的是,他翘着一只手指,在手指中间一颗水珠正从白色转为浓稠的黑色。修克等到郝誉走进,才发觉那水珠因吃掉郝誉的血,才变成漆黑色。

“找死我了。喏。修克。”

郝誉伸出手指,将打得奄奄一息的寄生体展示给修克看,“你来给他最后一击。”

修克眨巴眨巴眼睛,呆愣在原地,看看郝誉手指上漆黑的水珠,再看看郝誉,再看看水珠,又挨了坏脾气军雄一巴掌,“看什么,赶快结束。”

郝誉确实不擅长实战教育。

他迄今为止就没带过徒弟,认真考究,修克还真能算开山大弟子。

开山大弟子.被爆头三次之多的可怜小蝎子,认认真真掏出郝誉递给他的镖头,在水珠上戳一下。

——惨叫从水珠中迸射出,修克下意识捂住耳朵。

圆滚的水珠炸出大量更细小的碎末,郝誉抬起手,展开精神力,一切水渍像撞上空气墙,在半空停滞、滚落,最后重新蜷缩成一个水珠球。

雨幕停滞。

尚未落回地面的雨水,宛若逆流而上的鱼,他们蹿回云层,在太阳光照耀下消融蒸发。

刚刚那颗水珠确实是入侵寄生体之一。

“寄生体……还可以这样吗?”修克的世界中再次破碎。他忽然觉得墙和水管里钻出的尸体不再可怕,寄生体总会藏在想也想不到的地方,“那这场雨,不会流到饮用水里吗?全城的雌虫都会被寄生吗?”

“讲道理,不会。”

郝誉道:“寄生体的繁衍方式是分裂,分裂会让本体实力虚弱。当然,吃几个雄虫就能补回来了……利用分裂出的新寄生体和饮用水,造成全城性寄生,估计要吃掉几百个雄虫才能补回来。”

修克大致懂了。

他羞愧自己苦学的体术在这场战斗中一点作用也没有,同时羞耻自己差点相信寄生体的鬼话,而战斗结束后,这点羞耻转变为好奇心与大胆,“叔叔。你真的和寄生体那个……嗯,就是那个。”

郝誉一言难尽地看着修克。

他忽然觉得军部人才库在收录人才时,忘记补智商测试。

“还有空想这个。”郝誉严肃道:“它刚刚给你看了什么?说出来。”

修克不疑有他,道:“一个和亚岱尔先生有些类似的雌虫,他们长得不像,但气质很像。叔叔?郝誉叔叔。”

郝誉陷入了沉默。

他想,他知道寄生体展露的是谁。

“回家去吧。”郝誉对修克道:“放你独自在外面,我也不放心。”

“真的吗?”

郝誉揉乱愚蠢孩子的头发,“走吧。带你去杀点笨蛋寄生体。这种高级货,确实为难你看明白怎么打了。”

回去,他,要干死这群王八蛋寄生体。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疗养别墅。

白岁安陷入了长久的宁静,他没有心思做习题,拿着笔一戳一戳,满手都是汗。书本在风雨中翻动几页,很快,他的雌父上前关上那几扇被吹开的窗户,蹲在地上用拖地布擦拭水渍。

“雌父。别做了。”

亚岱尔坐在另一处沙发上,武器不离手。就连一直住在单间的伊瑟尔.南都被喊道大厅,四个雌虫沉默坐着,各有各的心事。白岁安再翻看好几页,目光落在靠墙的深空机甲驾驶模拟器上。

水气氤氲,显露出墙面另一出空白的轮廓。

白宣良并没有因亲子的招呼停下家务。他要让自己忙碌起来,陀螺般旋转在大厅,不是拖地,检查窗户之间的缝隙,烧茶,准备果干。

果干因天气,有些潮气。

白宣良正好找到借口,打开厨房的烤箱,将果干重新烘干一遍。伊瑟尔全程看着,中途时不时发出几声嗤笑,显得格外看不起白宣良。

不过,亚岱尔在这里,伊瑟尔也没胆子做出欺负白宣良的举止。他更着急试探亚岱尔来到郝誉身边,是否将自己过去的行径说出来。

“你和他?”

亚岱尔斜眼看过来,屋顶上的雨珠嘣嘣弹响。

伊瑟尔心中古怪感觉和不适更强——全场只有他存在这种感觉。无论前往亚岱尔家穿上何等华服,伊瑟尔在亚岱尔姓氏面前都低一等。而修克的生父,那位与面前亚岱尔同一个蛋壳钻出来的雄虫,总轻描淡写拍拍床铺,让伊瑟尔坐上来。

他会在任何时候喊伊瑟尔过去。

但与最开始伊瑟尔从郝怿那里认识对方不同,雄虫总瘫在沙发椅和床褥中,脚边手边展开不知几何的旧书新字。他会慢悠悠抽一种提高精神的烟,用烟灰烧掉自己写下的所有文字。

雄虫颓废又奢靡的味道,占据伊瑟尔真实的认知。

他对外绝不会说出亚岱尔雄虫的颓样,吹嘘样子都是精神抖擞、雍容华美、孔武有力,天仙之姿态——这些词汇用在此刻的亚岱尔军雌身上更合适。

伊瑟尔蠕动嘴唇,再细看,心中冒出另外想法,“桑……”

“不要提起我哥哥。”亚岱尔打断道:“他不会再和你发生关系。你已经是郝誉阁下的所有物。”

“我毕竟是……”

亚岱尔:“伊瑟尔,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今天,他的主要任务是守护白宣良和白岁安,保证二人不会死于寄生体之手。

整个屋子重新回到死寂,除了厨房哄哄转动的老式烤箱,一切都是平静的,直至雨水停止,空气传来草木沤出的新鲜味道。

郝誉赤着身体,提着绳镖,半身都是鲜血。身后跟着脸色发白,连连干呕的修克。

“叔叔……”修克差点摔倒在草丛中。自他看不懂郝誉猎杀一部分寄生体的操作后,便被军雄拽着去最血腥的前线战场。

军雄和一部分军雌会用武器和枪将寄生体打到半残状态,留下两口气丢到修克面前。寄生体本身所携带的精神眩晕和幻觉错觉,影响修克的平衡性,第一场他没下刀就吐了,差点被半死的寄生体扑上来弄死。

郝誉一绳镖甩过来,戳穿寄生体。

他们用手捧把水,按着修克的脑袋和嘴,觉得差不多可以了,又继续把孩子丢到战场上。修克在其中死狗般狂奔,任何一个军雌或军雄吹哨,他累得哈舌头,也得上前给寄生体最后一击。

最开始,恐惧。

其次,是麻木。

到战斗全部结束,郝誉收起绳镖,在收尸队的清单点上留下指纹和签字。修克才从肢体的解离中回归,他蜷缩在郝誉身后,抱着清洁桶吐出清水。

“你挺幸运的。”某个军雌对修克道:“没遇到熟悉的友人。”

修克懵懂点头。

重新站到疗养别墅前,他才了悟点军雌语境中的羡慕,噤声看向自己的双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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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才杀过寄生体。”

郝誉:“没事。”

“听说,寄生体会追踪。”修克声音弱不可闻。

“你都和我住在一起,还在意这件事。”郝誉没有鞋子,战斗模式也是赤足居多,临近干燥温暖的房屋,他只能在入户地毯上磨蹭很久,“等会别和芋芋、白哥乱说话。”

修克点头,脱下外套,又脱下完全干燥的衬衫与背心,蹲下身为郝誉擦脚。

“叔叔。”修克低声道:“白岁安真的不会生气吗?”

“……生气也没办法。”危急关头容不得小孩子继续耍脾气。郝誉先去再纵容白岁安,再支持对方考学,也是以“安全”为第一标准。

他道:“芋芋和你不一样。他没有你的资质。”

修克眨眼睛,抬头飞速瞄一眼郝誉的脸,随后低下头继续擦拭郝誉的膝盖和蝎尾,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他察觉自己每一根手指指尖都在发麻。

修克忍不住要为白岁安说点好话,“他也想和叔叔一起出任务。”

“想有什么用。”郝誉残酷道:“要是想想就能让寄生体全死掉,我早成宇宙第一幻想家。”

这下,他躲开修克继续擦拭的手,跳着推开门,大声喊,“我回来了。”

似乎,离开战场,他依旧是家里趴着躺着无赖不穿内裤的郝誉。白宣良那些果干正好派上用场,郝誉笑嘻嘻用碗舀一大份,坐在沙发上啃啃吃起来。

伊瑟尔臭到现在的脸,终于为郝誉回来有些变化。

他主动坐在郝誉膝盖弯里,试图攀附雄虫,被郝誉用蝎尾推出去。

“雄主~”

郝誉叼着果干,摇尾巴,含糊不清道:“不做。我还没洗澡。”

白宣良是一刻也静不下来,那么多人在,他再想要表示也表示不出来。哪怕他揣测到所有人都了解他自己的破罐破摔,可脸面始终拉不下来。听闻郝誉说洗澡,他殷切收拾出一套烘热的浴衣和沐浴用具,说自己擅长按摩。

伊瑟尔坐在地上,对白宣良翻白眼。

郝誉索性将果干嚼完,点名,“芋芋。怎么了?”

白岁安将毛巾藏在身后,从入户门的柜子后出来,嘟囔嘴,“没什么。”

“没什么你站这么远。”郝誉打哈欠,继续吃果干。他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显然没什么仪表,“我记得你明天还有考试。估计是考不了……”郝誉随机编造一个理由,“雨太大,听说不少检测仪器坏了。”

明天也确实不能考试。

军部联合基因库估计要对这一片做个大抽检查,军雄那边也要派新的人来保证考生安全,估计会有很多未成年的小军雄来练手。还要写一份带修克擅自上战场的检讨书……

有很多事情等着明天的郝誉去处理。

郝誉想起这些,意识都迷糊起来。他想眯上眼睛,视野却飞快闪过第二期任务出发前的某天:他与优卡互相检查通讯仪器,亚萨站在边上大口吃肉,围着一圈分配来的军雌与自己搭档的队长熟络。

他们还没有离开航站台,低矮的哑色休息间可以直接看到五月的香樟籽亚种。不知道是谁忽然打开窗户,香樟清甜的味道涌入交流会场,近处仪器检查的机油味都融化掉。

“呀。来了!”亚萨停下啃肉的动作,“这里。”

他声音素来那么大。

郝誉和优卡都停下说话的声音,看过去。优卡一度瘪嘴和郝誉示意,那就是亚萨最近的床伴。

“雌虫有什么好。”

从密密麻麻的雌虫中钻出一位高挑雌虫。他胳膊上还系这基因库的抽血带,脸色微发白,打阴暗走向光芒的某个瞬间,针般刺入郝誉眼中。

突如其来。

毫无道理。

郝誉就是在那一瞬间无法离开视野。在第二期执行期间,他反复得想,翻来覆去得想,始终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一瞬间与那位雌虫四目相对,迟迟无法离开目光。

“亚萨队长。”他追随那位雌虫的身姿看向亚萨。站在后方,郝誉只能看到对方挽起的袖子,因汗水与奥热产生的脖颈红晕。接着雌虫微微弯曲下身,抽出纸巾,对待孩子般为亚萨擦嘴。

雌虫道:“您又把自己弄成这样。”

“哈哈因为你做得饭太好吃了。”亚萨头埋在军雌怀里,大笑着提议,“我们的行李真的不能多点肉干吗?郝誉说里面什么都没有。”

“当然可以。”雌虫低下头。郝誉几乎不敢动,他害怕自己站起来就要冲上前破坏同僚之间的情义。他听那位雌虫与亚萨交谈、手牵着手离开,许久,坐在亚萨做过的位置上,微微仰头。

他记忆里很好。

所以,短短数眼,郝誉明白那位雌虫的长相:并不算初衷,而是种别样的悸动,一箭射穿郝誉的灵魂。

【如果能活着出来。我就找他告白。】

郝誉对自己这么说着,带领队伍,跳入黑洞。在那里,宇宙的概念被扭曲,视野不再存在合理性,心灵与勇气成为唯一的锚点。伴随一阵狭窄的光线,星系、恒星、行星错综复杂、互相盘恒逐斥,郝誉等驾驶的航空器便从星系与星系的缝隙中穿行,进入藏宝库。

临别前,郝誉听到耳麦里亚萨与优卡汇报地点,其他军雄小队依次设立好坐标点。

“祝好。”

“郝誉,下次见。”

“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郝誉站在原地,等待仪器安装完毕,始终没有听到想听到的声音。他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苦笑几下,再度变成心狠手辣的军雄。

——蛮可笑的,怎么会真的存在一见钟情?

——可能只是喜欢那个类型。

——要不要和其他雌虫试试看?

“不。”郝誉拒绝最后一个想法,在第二期任务结束前保持单身。他苦行僧般为一个可能完全不认识自己的雌虫守住贞操,自/虐般开启杀戮与自我折磨。他身边的军雌一个接着一个牺牲,凭借着最后一股心气,郝誉回到黑洞口,鼓起勇气跳入宇宙。

他在短短几个瞬间,看见花、死去的同伴、雄父雌父的笑容,巨量尘埃包裹住鼻腔与口腔。军雄摔在宇宙中,戴上呼吸面罩大口呼吸,而那黑洞忽大如涌,忽轻如诉,花般展开叶瓣,继而重合为一,钻入无边星辰中。

郝誉没有见到自己一见钟情的对象。

迎接他的是优卡,和眼眶被戳烂、后脑勺开一个洞的亚萨。

“你去的真久。”

“你们回来很早?”

“总之……第二期结束了。”

郝誉是最后一个活着回来的执行任务者。

其他军雄呢?其他军雌呢?不知道。

不是永远沉沦在藏宝库里,就是被杀掉,被吃掉,被寄生。

还能有其他选项?

郝誉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还是睁开眼。他用果干填满舌头,坐起来,用手用力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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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实需要洗澡缓解情绪。

涉及第二期的那位雌虫“浮游”,郝誉便不愿意做,伊瑟尔缠上来好几次,反而惹得雄虫生气大叫,毫无语言地胡乱狂吠。

“别跟上来。”郝誉脾气暴露无遗,“我要自己呆着。”

他不会去雌虫们共用的浴室。

他有自己的世界,哪怕那里非常脏乱,寻常时间都是锁上的,昏暗潮湿,冷水也拧不出来——郝誉还是觉得这里是最好的处刑室。在伊瑟尔没有来之前,他会把自己关在浴室、洗手间,用冷水和冰块冻得牙齿打颤。

第一期和第二期任务在郝誉身上残留下的部分隐秘肉瘤,不打药就会再长出来,基因库研制出加强药剂前,郝誉便抽出自己的绳镖,冷着脸刮掉长出来的肉瘤,用火将它们烧在墙上。

扭曲的平静。

无论是药物、性/爱、杀戮,还是其他东西,郝誉都可以接受。他逐渐理解养育中心那段时间,军雄前辈们的微笑以及不受控制的互相殴打。

“郝誉为什么想着回家呢?”

年幼的小崽誉有些害怕,抽噎之余抱紧尾巴,磕磕绊绊道:“要唔唔唔。哥。哥哥。”

“可是你不好好训练,怎么回去见哥哥呢?”军雄老师揉揉小崽誉的脑袋,为他戴上耳塞,“好啦。不怕不怕,坏坏飞飞,老师亲你一个好不好么——狗东西。你们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这里是养育中心!”

小崽誉哇呜哭起来。

老师……

老师后来也死了。

郝誉带上门,拧开水龙头。大概是接了外面雌虫浴室水管的原因,他只得到冷水,看着浴缸里大量褐藻随水浮上来,郝誉脱掉最后的内裤,毫不犹豫踩进去。

冷意正压制他复杂的情绪。

他将头整个埋入浴缸中,一切声音都因耳膜灌水产生异化。

“郝誉阁下?”

“郝誉阁下?”

郝誉冒出一串泡泡,探出眼。他睫毛长,又承受不住褐藻的重量,微微下垂。亚岱尔蹲跪在地面,一瞬间让郝誉产生诸多茫然。

“……你来干什么。”

“请不要在这里洗澡。”亚岱尔罕见支持伊瑟尔的提议,“雌虫浴室有热水,还有专业的沐浴设备。请您移步。”

他嘴皮子动就算了,还上手,将郝誉从脏污浴缸里拽出来。

“要你管。”郝誉忍不住抱怨起来,刚要对伊瑟尔那般大声斥责,对上亚岱尔那温和的态度,声线又低下来,“多管闲事。”

“白哥知道您生病会着急。”亚岱尔轻声提议,“您要是倒下,我一个雌虫很难护全芋芋和白哥。”

郝誉甩脑袋,甩尾巴,故意把脏东西擦在亚岱尔身上,要赶这个恼人雌虫走。

“谁要你保护。”

亚岱尔不言语,忽然抿嘴笑起来。他不管自己身上的污垢,上前用捂热的手摘掉郝誉身上的褐藻与奇怪碎末,“您真的很像个孩子。”

郝誉:“话真多。”

亚岱尔:“其实很久之前,我见过您。”

郝誉:“哦。第二期是吧。”

“是您五岁前,在军雄养育中心。”亚岱尔控制话题,吸引郝誉的注意力,脱下外套,蹲下身让郝誉踩在自己崭新的衣服上,谦逊道:“我受您兄长的委托,来看看您的状态。”

郝誉张张嘴,没话,憋着气,让亚岱尔把自己稍微擦干。

“我不去雌虫浴室。”

“这几间浴室热水都坏了。”亚岱尔有理有据,“我都清算过,没有一间浴室和卫生间能正常使用,卫生也不好。您不让白哥进去打扫,只能委屈去雌虫浴室。”

“我不去!”郝誉突发大雄子主义,死要脸地闹,“我是雄虫。”

亚岱尔更惊讶了,“您居然也会分雌雄吗?”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军雄从小实行社会化抚养,他们生命里大部分时间都和军雌在一起度过。

甚至在成年前,有些无法独立生活洗漱的小军雄是由军雌们带着洗漱、洗澡、穿衣,一些胆子小的还要军雌陪着睡觉,才敢闭上眼。

雌雄观念在军雄养育中心一度模糊到寡淡。

这也是军雄毫无社会伦理道德观念的原因之一:他们和军雌一样具有攻击性,行动冲动,情欲旺盛,并比军雌更没有婚育上的道德感。

郝誉算是其中佼佼者。

他第一次交代给养大自己的军雌,对方也顺理成章成为他的初恋;第一期到第二期任务中的休息期,礼崩乐坏过一小会;第二期任务开始又恪守婚德,为一见钟情的雌虫守身如玉;得知对方死后,又摆烂到伊瑟尔、白宣良等一众雌虫出现。

现在的郝誉正处于道德崩坏,又没有完全崩坏的阶段。

亚岱尔顶着天真无瑕的表情,说他“居然也会分雌雄”。郝誉也就怒一下,没了,结束。

他总不能为这句话抓着亚岱尔乱艹吧。

多没道德啊。郝誉拧开老式龙头时,还觉得这种乱艹事情只会发生在伊瑟尔身上。

“你出去。”

亚岱尔停顿,拧开手中的洗发露,继续搓泡沫。

郝誉目光一扫,“你也出去。”

伊瑟尔穿着一件轻薄的衣物,眼巴巴看着郝誉,意思再明显不过。郝誉丝毫不领情,只顾着轰他走,“我洗澡,你待着干什么。出去。”

伊瑟尔再次感觉到落差,他学着亚岱尔的样子寻找洗发露,试图搓出泡沫证明自己也要为郝誉做点什么。亚岱尔却先一步压着郝誉去沐浴头下冲湿,将泡沫抹上去。

“亚岱尔!”

“阁下。小心泡沫入眼。”

郝誉气又气不过,面对亚岱尔的洁身自好,他又不敢做什么,被雌虫按在浴室里,跟着摇头晃脑,肩膀和脖颈都是泡沫。到最后鼻腔里哼哼发出舒服的声音,摆烂般闭眼享受起来。

而就在他闭眼的短促时间里,亚岱尔抬起下巴,对伊瑟尔微微昂几下,彷如旧时指令旗,伊瑟尔夹着尾巴灰溜溜离开浴室,徒留下潮湿的水汽。

浴室里,只有水声与手指摩挲头壳的声音。

“你把他赶走干什么。”郝誉闭着眼,询问道:“伊瑟尔不像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的类型。”

亚岱尔笑起来,没有告诉郝誉自己在亚岱尔家曾无数次教育伊瑟尔——他不是爱用拳头和咒骂教育他者的军雌。作为蝎族顶尖家族之一,亚岱尔更多在家族脸面问题考虑问题:

他会给伊瑟尔请严苛的礼仪老师,邀请家族其他雌虫检阅伊瑟尔的课程,在一众吃茶谈论中,轻描淡写否决伊瑟尔跟随哥哥出席舞会的请求;他会忽然出现在伊瑟尔和哥哥床戏前,冷漠看着伊瑟尔扭曲的脸,体贴哥哥的心情,慢慢说出哥哥最关心的雄虫现生;他总是用一种漠然又隐约透着怜悯的神情看着伊瑟尔送来的礼物,生疏客气地说“下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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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再送了”。

他出现在亚岱尔家的次数并不算多,但每一次出现都是在鞭笞伊瑟尔本就不多的自尊心。

亚岱尔很清楚自己对伊瑟尔具备什么杀伤力。

不过,无所谓。

不在乎那种雌虫。

他要全身心去完成上级派给他的任务,照顾好郝誉,让郝誉最大限度接受自己。

“阁下很关注伊瑟尔?”

郝誉摇头,随机深吸两下,“好歹睡了这么久。”

“阁下原来是日久生情的类型吗?”

郝誉无法评价。

他不愿意用“日久生情”评价自己的初恋,而一见钟情者无法与“日久生情”关联在一起,对伊瑟尔……他真的有情感吗?

“亚岱尔。你不要评价军雄的情感生活。”郝誉依旧闭着眼,声音越来越低,“我不喜欢这个话题。还有,他是我哥哥的。”

伊瑟尔是哥哥的白月光。

郝誉现在还是无法理解哥哥怎么会看上伊瑟尔。他每一次睡在伊瑟尔身边,都试图从伊瑟尔身上窥看到哥哥喜欢的地方,可是每次深入,浅出,到结束。郝誉脑子里除了身体很棒外,想不到半点优点。

他一度在床上询问伊瑟尔,到底有没有哥哥发生关系。

如果伊瑟尔和哥哥发生过关系——郝誉勉强可以接受,哥哥是因为喜欢伊瑟尔的身体,才多年不忘伊瑟尔——作为攀附高枝的雌虫,伊瑟尔被他的家族教育得有几分本事。

“我根本没有和郝怿做。”伊瑟尔窝在郝誉的怀里,面颊泛红,词语恳切,“他把我保释出来,已经病得不行了。他怎么有力气做。”

郝誉:“你不是很擅长自己动吗?”

伊瑟尔一天总有好几次要被郝誉噎死。不过很快,他为自证清白,和郝誉掰扯时间线。

对早年,他说自己为了攀高枝一直维持处子之身。那会儿郝怿虽没结婚,但两人关系并不好,伊瑟尔只把郝怿当做寻常的爱慕者。

对后来,他说自己确实有过用身体回报郝怿的歪念头。可是郝怿把他接回来没多久又病倒了,躺在床上眼皮都疲于睁开,一日一日除了让自己端屎把尿,哪里有功夫做其他事情。

“郝誉。雄主。你相信我的对不对。”伊瑟尔越撒娇,郝誉越不相信他嘴巴里这些浑话。

从和伊瑟尔滚床单的诸多天里,郝誉见识过伊瑟尔在办事前、办事中、办事后,见缝插针般给自己提条件、显摆忠心。

郝誉十分理智,选择用身体加速度打断伊瑟尔这些王八蛋话。

如此。

他和伊瑟尔睡得越久,其实也越不明白。哥哥到底看上伊瑟尔什么东西,这么多年念念不忘,还在生命结束前特地找回伊瑟尔。

——要说,是为了找回修克,为什么不可以直接把修克接回来?

郝誉相信,白宣良那软性子。要是哥哥临终前,把一切说开,要白宣良好好照顾修克,让修克和白岁安一起长大,两孩子不至于闹到今日王不见王的地步。

温热的水从头顶涓涓流下。

亚岱尔收拢手,撇去郝誉头上诸多泡沫,他指腹结实,按摩力度适中,每一下都能让郝誉短暂忘记思考。他沾染稍许泡沫,衣物透光之余,水渍黏在肌肉上,与郝誉的背微妙地保持缝隙。

濡湿的皮肤之间,空气吹过,都变成触感的哨声。

“亚岱尔。你说过你还是处雌。”郝誉自己摩挲毛巾,盖在脑袋上,避开亚岱尔的动作,胡乱擦脑袋,“找雄主,来军雄堆里干什么。你这条件,必然要做雌君。你家里给你安排相亲吧。”

亚岱尔家在此前大概没想过,处子之身会成为他们家小辈无法近身雄虫的原因。

“如果是您,家里不会给我安排相亲。”

郝誉嗤笑道:“基因库给亚岱尔什么福利和承诺。”

“不需要基因库和军部督促。”亚岱尔坦白道:“郝誉阁下的基因超出寻常的优秀。亚岱尔家曾经派过其他军雌,试图和您发生关系。可惜他们都失败了。”

“有吗?”

这么丢脸的事情,亚岱尔大方承认:“之前被您丢出去的勤务员们,里面有亚岱尔家派来的雌虫。”

郝誉不记得了。

第二期任务结束后,听到浮游的死讯,郝誉没什么心思谈情爱,他只想一个人安静,安静整理好情绪后,提出去看看哥哥。

可惜,在落地,第二期任务结束的初期。

基因库观察郝誉的状态,高度怀疑他被藏宝库里的氛围影响,不允许郝誉去看望任何亲属,以免给其他雄虫雌虫带去危机——他们的理由太充分,时至今日,郝誉都说不出半分责怪。

他那时,已知道哥哥还受疾病的折磨,却不知晓病到什么程度。基因库不肯放他出去,就连军部也跟着劝说他,不适合去看望一个病重雄虫。

“郝誉,你才从藏宝库回来。寄生体那边肯定会追踪你。”

“你也不想你哥哥被寄生体害死吧。”

“病,没事的……军部和基因库,还有当地协会都会关照你哥哥的。”

郝誉知道基因库、军部说的都是实话。

他乖乖在疗养别墅里等待基因库和军部说“可以探亲”的那天,他一岁后所有的教育都是军部和养育中心赋予的,他在原则性问题上永远是那么听话。

不会给集体和上级添麻烦。

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敌人。

不会冒冒失失跑去见亲属,会给其他无辜的雄虫雌虫带去麻烦。

第二期任务结束后,郝誉一直呆在疗养别墅里,吃果干,看录像带,乱七八糟的给自己安排复健训练,爬上屋顶看着太阳,回忆藏宝库里的队友们,回忆蝎族领地上那颗晒得心慌慌的太阳,回忆哥哥雄父雌父还有家里一大堆亲属。

然后,他被告知哥哥死了。

【死掉,也挺好的。】

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忽然出现在郝誉脑海里,随后轻飘飘离开。他没有什么想法,也没有什么奋斗的感觉,因为他早就看明白自己的宿命和优卡差不多,在战场,或某处死在寄生体中。

所有军雄都是这样。

死掉。

以各种方式死掉。

财产和权力的堆叠对他们来说,毫无作用。

“亚岱尔。”郝誉道:“有些话,就我们两知道。你不要告诉其他四个——今天之后,我不觉得谁能和我再缔结亲缘。亚岱尔家想要一个拥有我基因的孩子,等我死后,你们大可以找基因库申请。那时候不关我的事情。”

“现在不可以。”

“我,无法接受,任何一个我在乎的存在死在我眼前。”

“第三期任务开始前,我会把他们四个,全部,一个一个送走。”郝誉平静道:“我与他们,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了。这对他们来说,极好。”

亚岱尔:“那么我呢。郝誉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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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一样。亚岱尔。”郝誉下意识道:“你比他们都要强。”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亚岱尔来到郝誉身边前,参加一场内部竞选。

而这场竞选第一标准是“强”。

“军雄非常现实。”上级扫视过每一张年轻鲜活的脸,冷酷道:“我再次提醒你们这些参选者:不要单纯抱着和军雄发生关系的想法加入队伍。他们是真正的杀器,是从小被培养起来的武器。”

“为了完成任务,他们什么都做的出来。”

“他们没什么可以失去。哪怕你们和他培养出深厚的感情,也不要妄图拿自己和任务相比——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利用你们,而这种利用正是军部刻意培养的,你们出发前必须要接受的。”

“现在!这是你们最后一次退出的机会。”上级提醒道:“第三期任务会比前两次更加残酷。”

参选者队伍中发出些许声音,片刻后,五个军雌转身离开会场。

他们有自己的考虑,没有雌虫向他们投去鄙夷目光,也没有羡慕之类的情绪。例如亚岱尔这样的军雌,只冷漠的看着前方,聆听并记住上级接下来说的话。

他们因一位军雄站在这里。

一位叫做“郝誉”的军雄。

一位真正面对过顶尖寄生体,两次死里逃生的强者。

亚岱尔的心很活跃,他和其他军雌一样,坐在会场里阅读纸质版的郝誉生平。对照曾见过一次的幼崽印象,亚岱尔透过纸张,见到另外一个不一样的郝誉。

杀戮。残忍。无情。

可亲眼见到郝誉,亚岱尔又觉得资料中的词汇不足以穿透真实的郝誉。

特别是,雄虫不着寸缕泡在水中,从发丝在蝎尾没任何遮掩的暴露在自己面前时,他的心活跃起来,某些嘈杂的声音屡次加把劲,吵闹不休,仿佛山摇地动的前兆。

“只要强大就可以了吗?”亚岱尔俯下身,打出泡沫试图触碰郝誉的身体。郝誉古怪地撇向亚岱尔,不太明白军雌为什么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当然不是。”他一边接受亚岱尔在自己脖颈处按揉,一边回答道:“做我的搭档要求可高了。强是最低的标准。”

之前军部、基因库等杂七杂八的势力往郝誉身边塞勤务员,那性质不一样。军雄的勤务员通常不负责战斗,被归类到后勤那一类。

大部分军雄都会享用勤务员,且不用付任何责任。

这也算是某种强权与暴力之间的潜规则。

郝誉不是讨厌潜规则,而是这套规则对他没什么好处。作为军部捧在手心呵护的战斗力,郝誉干嘛要委屈自己和看不上的雌虫做?他有大把的自主性和选择权,根本不乐意在战斗时带上累赘。

“你要不是足够强。那天我根本不会让你进来。”郝誉懒洋洋补充道:“芋芋他们不一样。他们是例外。”

亚岱尔轻笑出声,“伊瑟尔与修克也是例外吗?”

“差不多。”郝誉不继续这个话题,草草结束,“他们和你不一样。他们都太弱了——修克如果能长大,那再说。现在的他实在弱,你有空教教他。”

亚岱尔答应下来。

他在郝誉面前十分乖顺,照顾病人和宠物一样,从洗头洗澡吹风抹精油到按摩穿衣服,全程伺候郝誉。郝誉最开始还有些警惕,但相处下来发觉亚岱尔都不在意,最后几分扭捏也丢到一边。

他开始和亚岱尔说一些需要判决的事情。

“伊瑟尔会被送回到基因库。修克和芋芋会考上大学。白哥呢?”郝誉道:“我看你和白哥关系很好。亚岱尔,你觉得我要把白哥送到哪里?”

亚岱尔与白宣良关系不差。

至少在雄虫看来,他们有一种雌虫间的友谊。

“白哥性格温和送他去学一门技术更好。”亚岱尔挑选出最合郝誉的心意,捡起资料里的内容分析道:“和您兄长结婚前,他在地方大学攻读园林类专业,正好亚岱尔家及蝎族很多大家族有稳定的园林打理需求,我可以叮嘱家族,让他去那些公司谋生。”

郝誉听得直点头。

“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当然不会。”

“那就交给你去做。”郝誉下定决心,只是没定什么时候彻底送他们走。他用手将吹顺的头发抓乱,深吸好几口气,道:“先别和他们说,让我想想怎么和他们说。”

白宣良因“送走”这件事情和郝誉哭过,再加上芋芋正在考学关键期,郝誉不敢轻易动这对父子。

修克才从外面回到疗养别墅,正开心,郝誉也不太忍心打击孩子。

思来想去,他只能先从伊瑟尔身上动手。

“害。”郝誉轻松道:“和伊瑟尔需要商量什么呢?”

*

疗养别墅内。

伊瑟尔站在洗浴对面的窗户,掐算时间。

一分一秒漫长得在他心口刮呲出长长的口子。

亚岱尔和郝誉在里面做什么呢?自己离开后他们在里面会不会大做一顿?伊瑟尔抓紧手,焦虑踱步。是了。郝誉这没道德的货色见到一个漂亮雌虫,必然是冲上去大做特做。

伊瑟尔身上长了耳菇般,总忍不住抓挠,忍不住痒。他双手抓住窗玄,一方面忍着肌肤上的麻痒,一方面又真希望身上长出耳朵版的小生物,顺着风听到湿热空间里雄虫与雌虫的叫喊动作。

有了亚岱尔,郝誉还会来自己这里吗?

不。不应该这么想,应该是亚岱尔那种端起来的雌虫怎么会有自己与郝誉那么熟稔。

伊瑟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目光呆愣愣看着那栋低矮的洗漱沐浴房间,想起郝誉猛烈的冲刺,牙咬紧,自顾自嘀咕起来一些肮脏的辱骂话。

不管事前事后如何,至少在这一刻,伊瑟尔无比爱郝誉。

他恨不得自己是一根紧紧的藤蔓,用窄小的吸盘,密密麻麻缠绕郝誉,叫郝誉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属于自己。

“郝誉。”

亚岱尔会把自己与郝怿的事情告诉郝誉吗?

“郝誉。”

万一自己那些事情暴露,郝誉还会留他在身边吗?他还有机会通过郝誉生下个虫蛋,重获自由吗?

“郝誉。”

伊瑟尔脑海中闪过某种奇异猜测。他目光先落在自己肚子上,接着双手捂住腹部,慢慢滑落到腹股沟。他的表情变得古怪,像是做出某种重大的决定,天然带着某种壮士断腕的狠心。

楼梯处蹬蹬传来声音。修克收拾好行李,在楼下和白宣良说了话,终于有底气来找自己的亲生雌父。

作为一个受生父拖累的孩子,修克想见伊瑟尔,又不是那么想见。可真的叫他再也不看伊瑟尔,孩子两只眼也酸涩得厉害。他见白岁安与白宣良发脾气,心里想自己十岁前也总与伊瑟尔乱闹。

那时的伊瑟尔穿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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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先紧着自己,却不会让修克受委屈。他在孩子面前维持贵族雌虫的脸面,用漫不经心的口吻满足修克一切需求——多少难捱的夜晚与白昼,修克正是用雌父那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安慰自己,他确信雌父正在这种口吻中爱过自己,满足过自己。

他还是舍不得自己这个虚荣又浮夸的坏雌父。

“雌父。雌父。”

修克轻声喊着,躲在墙角,扒出半张脸,确定周遭无人才大胆上前。他看见自己的雌父静坐在窗户前,银白色长发披散在耳后,身上批件薄睡衣。恍惚中,修克以为过去那个贵气无比的雌父回来了,他跑上前半蹲着呼喊道:“雌父。”

伊瑟尔适宜地微微抬头,双眼婆娑,“修克。”

他抚摸自己的腹部,说出一个炸翻天的消息。

“我好像有了。”

*

这实在是炸裂。

郝誉听到这消息的片刻,恐惧便蔓延到全身。他强迫自己不要去回忆第一个孩子血淋淋从初恋腹部爬出来的样子,可伊瑟尔与医生的判断海潮般涌入他的耳中,郝誉耳道上全部是暴雨般洒落的琐碎脚步声,他不由自主随着那脚步声“咯咯”笑起来,接着是“呜呜”的哽咽,随后停下脚步。

而耳道中的脚步声也停下来。

“他真的怀了?”

基因库研究员盯着检测图,也不太好确定。

这和雌虫、虫蛋本身有关系。历史上就出现过雌虫怀胎两月怎么查也查不出来的迹象,也有过虫蛋因先天屏蔽信号,躲过所有检查的乌龙事件。

至于雌虫不知道自己怀孕,在虫族更是家常便饭。不知道多少雌虫是在上厕所、洗澡、开车、打架的途中生下虫蛋。两个月的孕期对雌虫来说屁事没有,他们一不显怀,二鲜少存在什么孕期反应,大部分雌虫甚至更生龙活虎,只要不是连续暴击腹部,都能健□□育。

“阁下,您也知道虫蛋生出来之前,我们无法检测性别。”研究员耸肩表示,“生物进化过程中,小家伙都很会保护自己。恭喜您了。”

郝誉天旋地转。

他感觉属于寄生体的声音不断在耳边重复:郝誉、郝誉、郝誉……

可是下一秒,他又重新支棱起来,飞快接受伊瑟尔怀了自己孩子的事实。

“我能摸摸吗?”郝誉道:“军雄的精神力会伤害虫蛋吗?”

“会。”研究员斩钉截铁道:“您可以多做几次,这对孩子有帮助。精神力就算了。您那太奇异了,孩子会吓哭的。”

“一下都不可以吗?”

“最好不要。”

郝誉沮丧极了,“好吧。”

白宣良向医生记录雌虫照顾细节,看见这一幕,心中说不上来的郁气。他眼眶酸溜溜,舌头烫得辣辣的,嗓子含着脓血般沙哑。

只是个虫蛋。白宣良哀伤看向自己的肚子,心一时间陷入绝望。

是啊。

只是个虫蛋。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郝誉给自己申请了网购账号。

他除日常巡逻任务和绞杀寄生体外,都拿着账号翻来翻去,偶尔会傻笑片刻,拿衣服图片和白宣良商量,“这件好看,还是这件?”

白宣良的心随着郝誉翻动页面的手指划拉出一道道血痕。

“前面一件更好看。”他轻声说着,差点往锅里下半瓶盐。

郝誉洋洋得意,“我也觉得前一件更好看。”他并不幻想伊瑟尔生出雄虫还是雌虫,两种性别在郝誉这里没什么差别。

毕竟他自己根本想象不出正常雄虫怎么长大,满脑子都是军雄那比军雌还凶的脸,还彪悍的肌肉,还癫狂的精神状态。

“……这么想,还是雌虫蛋好。”郝誉对亚萨和雅格炫耀,“雌虫还有异化能力,还有虫纹。我小时候可好奇自己为什么没有虫纹。”

亚萨:“我知道。你小时候还往自己胸口画虫纹。”

郝誉同宿舍的小军雄九一是个例外。那家伙是雌雄嵌合体,四肢上长有雌虫特有的虫纹,偏偏生理部位和大脑又属于雄虫构造。郝誉每年看着对方越长越华丽的虫纹,对镜子撅屁股,扒拉咯吱窝,试图找出自己身上的虫纹,羡慕得要死。

于是,聪明小军雄开始手动绘制虫纹。

最后被忍无可忍的军雄老师们联手丢去上伪装课,在伪装+化妆课上学会伪造虫纹、虫翅等一系列奇奇怪怪的东西。郝誉在那里培养强悍的动手能力,创造力巅峰时,可以给军雄养育中心每个小雄虫设计虫纹。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做军雄,也可以做个帅气纹身师。

“听说雌虫第一个孩子都会像雌虫。”郝誉又没忍住,对亚萨和雅格逼逼赖赖,“你说,那孩子会像我吗?”

亚萨:“你问我干什么,又不是我生。”

雅格倒是乖巧多了,认认真真答题,“肯定像郝誉前辈。”

郝誉还是不满意。他没办法对白宣良、白岁安揣测伊瑟尔肚子里虫蛋的样子,也没办法对伊瑟尔、修克表示出自己的兴奋,只能悄悄找亚岱尔发泄情绪,“基因库真的不能检测出孩子的样貌吗?”

“阁下,这是常识。”亚岱尔耐心解释道:“虫蛋还在雌虫肚子里时,没办法检测性别。虫蛋离体后,才可以凭借虫蛋是否有花纹判断性别,但没办法知道孩子的虫种。”

使用各种高科技都没用。

这是虫族多种族混交杂交数千年后自动延续出的生育保护机制。所有虫蛋都被蛋壳严严实实保护着,除非彻底打碎蛋壳,否则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真面目——连虫种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就更别提了。

民间以此发展出“赌蛋”传统,即为虫蛋破壳前下注赌孩子的虫种。

“伊瑟尔又不是第一次生。”郝誉嘴巴叭叭根本停不下来,“修克长得像他了。这个孩子肯定像我。像我!像我像我,一定是像我!”

白岁安不像哥哥郝怿。

这也是郝誉心中不可言说的遗憾。有时候,他看着白岁安和修克,会恨不得两个孩子合并为一个:

一个流淌着他哥哥血脉的蝎族孩子。

“我今天才发现自己是个种/族主义者。”郝誉嬉笑起来,“亚岱尔你也是蝎族,如果是你怀上就好了。”

那样无论从家族种族血统出发,还是从双亲的实力出发,蝎族基因都会占上风,板上钉钉生出个强悍的蝎族幼崽。

“嗯。”亚岱尔轻笑起来,“不过……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怀上更好。”

他的第一定位是郝誉的搭档。

其次,才是郝誉未来的伴侣之一。

郝誉愣神片刻,啪啪快速打自己两下嘴巴,连连道歉之前的话唐突亚岱尔。面对冷静思考问题的军雌,郝誉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最近,真的,有点那个,太高兴了。”

“我理解。”亚岱尔不在意,放下手中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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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用的水管,略冰凉的手贴在郝誉面颊上,“郝誉,我也开心伊瑟尔怀上你的孩子。”

郝誉的任务等不了那么久。

按照生育期算,他最多看到伊瑟尔生下虫蛋,就要收拾行囊出发。

如果运气好,他活着回来能看到一个活着的肖似自己的孩子;如果运气不好……

“我不会影响到任务。”郝誉强调三四遍,确认周围没人才和亚岱尔嘟嘴抱怨,“军部已经提议把伊瑟尔隔离出去——我当然知道这样做才是正确的,可是,现在应该没有比我还强的军雄待在境内吧。”

有的也该出去做任务,或者忙着筹备其他事情。

郝誉实力强悍,现在除了日定的巡逻事项,也没什么事情,大把大把时间赖在疗养别墅中,家里五个雌虫做什么见什么人每天去哪里都在他目之所及处。

“还有哪里比我身边更安全吗?”郝誉大吐苦水,“旁边还有亚萨和雅格,还有亚岱尔你。”

亚岱尔笑眯眯看着郝誉。他们坐在疗养别墅外的草篱里,漫长的枯草与筋脉遮掩身影,中间夹杂着夏末发芽的花卉与低矮灌木。郝誉说话的声音轻又快,每一个字都急促地推倒草本,柔软的茎叶向前摇一摇,缓缓复原。

郝誉:“你笑什么。”

亚岱尔撩起红发,他的脖颈在阳光下闪烁出珍珠白色。

“郝誉阁下真信任我。”亚岱尔站起来,拍拍膝盖和屁股,“那我不得不回去再关照伊瑟尔先生。”

“哎?”郝誉扶着地追上前,“什么话啊。亚岱尔。亚岱尔。”

军雌才不会心软,郝誉走几步,见追不上草草滚到草篱中,捡起水管,躺着胡乱洒水,将衣服又脱掉,晒太阳。

“不行。”郝誉那点微弱的道德感和羞耻观死而复生,他捡起被水弄得湿漉漉的衣服,一边穿,一边自我教育,“我也要做雄父了。”

他总不能光秃秃面对虫蛋吧。

听说有些虫蛋小时候就很聪明,发现周围人不穿衣服乱说话,会有模有样的学坏。

“我要做个好雄父。”

郝誉回忆初恋和自己说的“好雄父准则”,努力拧干衣服上的水,笨拙打理花园,弄得满身脏兮兮,才回到别墅里。

他回来第一件事情是洗手,换下脏衣服,擦干净脚底。白宣良本以为雄虫又要懒趴趴躺在沙发上,没正形地大吃果干,茶都为对方烧好了。郝誉却看两眼,强忍着把卫生做了,换条干内裤,才坐下慢吞吞吃东西。

白岁安都惊讶了。

“小叔。你没事吧。”

“没事。”郝誉吃果干补充糖分。他之前还喜欢果干拌奶粉,并且只吃种纯度极高的奶粉。伊瑟尔有了后,纯度高的限量奶粉都被郝誉锁到柜子里,哐哐往上面贴封条,大书写“等崽破壳再开启”。

“我听副队说过,第一周虫蛋就有意识了。”郝誉言之凿凿,念经般自证自己所有行为正确性,“指甲盖大的崽会看着我做事情呢。我总不能让他学我这种样子。”

修克听着都要笑了。

不过他笑,白岁安就恨恨瞪过去。修克飞速别过脸,收敛表情,附和郝誉,“叔叔怎么不好了。在我眼里,叔叔本来就很好。”

郝誉最近是很得意,“我当然好了。不过还要给崽做个好榜样。”

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幼崽破壳后光屁股乱爬,和自己一样挑食爱吃零食,还和自己一样受到寄生体攻击,每天都要费脑子对抗痛苦。

郝誉发誓自己要做一个积极阳光开朗的好雄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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