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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白岁安乖乖走上前,给郝誉一个拥抱。

这个拥抱里,并么有那种紧密恨不得将对方的情爱,也没有父辈抚摸孩子背部的轻柔,也不存在什么同学兄弟里玩笑的大脑。

这是一个轻盈,擦着他们彼此身体和衣袖,保持一定距离的拥抱。白岁安虽主动出手,却并不拥有这个拥抱的控制权和所有权,他还没有笔画过郝誉的肩宽,就感觉风间入二人之间。

郝誉向后撤出一步。

点到即止,结束了他开口索要的拥抱。

“每天都这么早训练。”郝誉又恢复到老师的姿态,放下手督促白岁安回房间休息,“再回去躺一下。现在的训练量已经够了,没必要这么刻苦。”

“不算刻苦。”白岁安回答道:“还差三个,打满我就回去。”

见证修克逐渐和自己拉开差距后,白岁安也拿到那份成绩对比表。他当然不是问郝誉要的,而是自己从垃圾桶里扒出碎片,猜出一二,连夜拉上雌父,蹲在垃圾里捡一晚上拼凑出来的。

白宣良什么都会对白岁安说。

哪怕他自己知道这对白岁安来说,是个新的刺激。可作为雌父,白宣良更清楚自己知道不告诉白岁安,那孩子会更癫狂。

白岁安一如往常,没有露出太多表情。

他将那些碎片泡在水里,冲到下水道,彻底毁尸灭迹后,给自己做了一份全新的备考计划——这次的备考计划,他终于放弃之前不切实际的幻想,踏踏实实把负荷压在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里。

磅——!

电子机械音发出声音“98”

磅磅!

“99”“100”

“恭喜您完成今日任务。变形动作3个,标准动作79个,良好动作11个,优秀动作7个。”

郝誉帮忙把地上的东西全部捡起来。这里面有摊开的厚本子,一灌打开的热水壶,一盒18岁雌虫用的营养片,一卷没有包扎好的指绷。郝誉全部收拢好,提着水壶走到白岁安身边,孩子低头正在之前那个本子上写写画画。

“做什……你。”郝誉惊讶盯着本子上的东西,抽出手往前翻了几页,再翻回来,“你这几周一直做这种控制训练?”

郝怿生活在蝎族聚集地,但不是生活在中心区。郝怿生病后还因各种原因搬过几次家,白岁安接受的教育质量也因此参差不齐。他的体术在郝誉看来不标准,要纠正得花费更多力气。

反而是修克,虽然中间停了许多年。但小时候读的学校更高,档次更高,基础居然更扎实点,再加上天赋强悍,一些小错误也能快速修正过来。

“有记录,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白岁安的本子是电子格本,上面会根据器具自动生成击打点、出拳击打曲线和击打力度。白岁安主要负责在每一段曲线上记录自己的身体感受、肌肉变化、长期格斗后主要的酸胀点。

他没有浪费郝誉的资源,除去固定的教导时间,白岁安还蹭到基因库里关于自己基因分析资料,得到专业医生和研究员的指导。

后一页就是他新修改的备考计划。三所深空机甲相关院校用荧光色标上,在页面上格外扎眼。

“决定针对性考这三所吗?”郝誉认真记下学校名字和专业,劝说白岁安转专业的话,到嘴边又咽下,“不加上其他专业保底吗?”

“有的。”白岁安示意郝誉再往后翻一页,展示自己挑选的候选专业,以及大量备考资料,“我打算用文化课成绩来保底。”

没有对照组,白岁安显得理智、明智、富有条例。

郝誉专注看着这孩子的眉目,从上面寻找哥哥、白哥的相似处,记住每一个自己不够了解的专业词汇、分数线和相关事项。

白岁安的保底专业是星图导航员、宇宙信号开荒、太空气象观测。

这三个专业和深空机甲相差有些大,但却又微妙的关联。在白岁安心仪的那三所院校里,这三个专业和深空机甲驾驶专业都有交集课程。

分数自然也相对高。

属于修克怎么也考不上的那一类。

郝誉真不懂那么多。他从没有接触过,看白岁安现在似乎褪去少年心气的嫉妒,欣慰道:“你自己有想法就好。小叔永远支持你。”

——修克不出现在芋芋面前,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事。

前者,不会再顾忌白岁安的想法,在一些训练过程中束手束脚,临考前再三检查自带的武器和设备;后者,也没必要为修克的存在而吃飞醋,可以抛开其他影响因素,冷静思考自己的未来。

郝誉从不拖泥带水。

他去厨房煮茶包,等修克醒过来,便通知对方这个消息。

“你得搬出去。”郝誉强调:“我还会管你,也会负责你的学费。你的绳镖只需要练习,深空机甲模拟仓我也会送一台到你等会住的地方。你没有什么贵重东西要收拾的话,今天下午就走吧。”

“下午,优卡会带你去见一些长辈。”

郝誉顺嘴提及,“你稍微打理下自己,选一个住下就好。”

那些长辈,就是之前提到过的军校校长或主任。大家都在军部里共事,顺手安排修克住到新生宿舍里,并不碍事。

修克完全惊呆住了。

世界在他眼中翻天覆地变化起来。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扇自己一个巴掌,试图把自己从噩梦中唤醒。

郝誉看着发蒙的19岁少年,忍不住按住对方脑袋,胡乱用手撸了好几把撬头发。修克端着洗漱杯和面巾,在郝誉蹂躏下,眼泪一点点氲出来。身体的疼痛让他意识到郝誉是真实的。

那些话也是真实的。

他要从郝誉的羽翼下搬出去吗?

“叔。我做错了什么吗?”修克抽噎起来,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他没有继承到伊瑟尔贵族式的油滑,纯纯是个养在乡下的小土狗,没一会儿露出牙龈,哽得直打嗝,“是不是,我做的不好。”

郝誉没有心软。

他偏心,他就是偏心,他为了哥哥唯一的孩子要赶走另外一个孩子。他知道自己似乎有些不对,可两者选其一。

郝誉选择白岁安。

他和他的哥哥一样,永远选择一个同样的音节。

“你很好。”郝誉张开手,接住修克的眼泪。他不会哄人,唯一一次真正的爱恋,也是雌父一般照顾他长大的初恋。对方年长,拥有宽厚的肩膀,说话低沉,亲手从哥哥怀里抱走一岁大的郝誉,便一直抱着。

一岁。十岁。二十岁。

然后死掉。

郝誉也逐渐变得年长,拥有宽厚的肩膀,说话低沉,亲手抱着哥哥怀里养大的另外一个孩子。

他一直抱着。

“修克,你是个有天赋的孩子。”

修克用脸贴着郝誉的手,低低哭泣起来。他脸颊轻轻摩擦军雄的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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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丢掉洗漱用具,用两双手捧住郝誉的手,好似郝誉是一张可以抓住的纸巾。

他要用自己的眼泪淹没这个可恶的硬心肠军雄。

“是因此,雌父吗?”

修克不常去伊瑟尔房间里。偶尔,结束一天疲倦的训练,他路过雌父的房间,想要窥看一眼,总发现里面已经有人——郝誉盘腿坐在地上,掏出简陋的饭盒,他那漂亮的雌父露出嫌弃的表情,边用饭边努力和郝誉表示什么不满。

或者,郝誉压在雌父身上。

或者,他们两个树影一样躺在地上。

修克对此产生种诡异的安心。正如他多年前询问雌父,自己雄父的问题。伊瑟尔总摆出中无所谓的自信,告诉修克:“他不会不管我们。他很喜欢你雌父。好了,你去做你的事情吧。”

伊瑟尔总能拴住雄虫。

只要他不犯蠢,他的皮囊与他的嘴总有一个能让雄虫舒服。他和白宣良不一样,他不愿意吃苦,也没想过做家务和辛苦事。伊瑟尔大学都不太想去上,最后挑挑拣拣择了镀金一样的专业混过去,大量时间抛在社交上,以此向上社交,猎取更优质的雄虫。

他的家族,修克认知中的家族,就是这样教育他的雌父。

因此,无论修克对雄父有多少的好奇,当他看到每个月准时打来的钱和家里数不尽的资产、雌父骄傲的表情,他都有种莫名的笃定:

只要雌父愿意,雄父永远会管他们。

雌父可以拴住雄虫的心。

为什么,现在没有呢?还是雌父故意要这么做?要和他入狱那段时间一样?嘴巴上说着雄父肯定会管自己,实际上……

修克惊慌失措,他温热的手捧住郝誉,微微抬头看去。

“叔。叔叔。别这样。”修克低声哀求,“我会改的。我做的话,我一定会改,别赶我出去。”

“我不会停掉你的资助。”

是的。

雌父被关进监狱前,也是这么和他说的。修克仿佛回到十五岁时的那一天,他坐在探视屏前,看着依旧精致的雌父,茫然抠手指。雌父漫不经心告诉他,“一切都不用担心,会有人来管他。”

“不会不管你的。你读你的书。”

修克张开口,肚子先叫起来。等他组织好家里真正的情况时,警雌温和告诉他,监视屏不能交流,且具备延迟效果。

“他已经进去了。”警雌道:“等你成年,再申请看他吧。孩子,拿着。”

年长的警雌从口袋里掏出一袋没吃完的早餐,背着塞给修克。那袋只是路边买过来的早餐,还有半个没吃完的馒头。

警雌状若无人地叮嘱,“帮我丢到垃圾桶吧。”

修克点点头。他揣着那垃圾一样的早餐,走出警局,走到一处公交亭,装作自己正享用早餐,拆开包装,整个脸埋下去。

他吃到塑料和包装纸都咽下去,依旧得不到满足。

“不要赶我出去。”修克无法忍受饥饿。吃饱过的孩子,无法再回到饥饿。他绝不容忍自己再过回那种没人管教的日子,恳求道:“郝誉叔叔。我会听话的。”

“别赶我走。”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郝誉拒绝修克的请求。

他作为军雄长大,继承军部说一不二的决然和残酷。那些能够打动郝誉的温柔与柔情,随种族战争推进后,逐一烟灰云散,只剩下这么点。

“去收拾行李。”郝誉半命令半劝说,用手指抹去修克的眼泪。他托着修克上楼,看不到孩子遮掩的眼帘下,泪花中闪烁的眼神。

“叔。叔叔。郝誉叔叔。”修克就在郝誉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做了最后的挣扎。他望着敲定的事实,抓住郝誉的手指,怯生生至极,“我不是为了赞助,我什么都可以做。”

是不是有人在您耳边说了我的不好?

是谁?是谁?

修克脑海中闪烁过数个人影。有他自己的亲生雌父,有白岁安,有几个放荡的军雄,有一些他叫不上名字也不知道是谁的雌虫。

郝誉再次抽出手。他看着修克,看一眼窗边的太阳,估算时间,“你还有三个小时慢慢收拾。修克,吃完午饭,我送你出去。”

他转身离开,再也没有让修克抓住自己。

到此刻,什么婉转的话,什么揪住真凶,什么苦苦哀求都没有效果。郝誉展现出的铁石心肠让修克彻底寒颤,足足半个小时,他都抱紧双腿,蜷缩在床边,拉拽被褥,将自己包裹成一个球。

会是雌父吗?不。没有理由,雌父虽然糊涂,可至少想着自己好。

会是白岁安吗?可是,自己已经努力避免和他接触了。不,应该是想想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郝誉叔叔难道就这么偏向他吗?

修克不想要离开这里,他说不清楚自己是舍不得郝誉提供的资源,还是舍不得郝誉的教导。他哭湿一侧的被角,踩着,小心地更换另外一侧继续哭。哭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收拾东西,把什么都乱七八糟的都塞进去。

白岁安上来时,简直被这星匪的气派惊呆了。

他大大方方嘲笑修克,“连块香皂都要顺走,可真有你的。”

修克管他怎么嘲笑呢,他不光香皂要拿走,毛巾、牙刷什么全部打包,白岁安剩下来的卷子也全部抱走,整个书包塞得拉链都拉不上。

“要你管。”修克抽几声鼻吸,哽咽道:“你的现在开心了吧。”

“嗯。”白岁安关上门,欣赏落败者的惨状。他清楚这一切都依仗他死去雄父的光辉,如果将他与修克的身份调换一下,双方的境遇也会彻底调转。

他欣赏,也第一次享受到被偏爱的快感。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白岁安降低声音,走进修克,蹲下身握住他的手,“修克。你是个天才,离开小叔还有其他军雄青睐。可我不一样。”

白岁安露出笑容。

那笑容如此纯粹,是既得利益的笑容。

毫无忏悔,毫无悲悯,修克只看到一种榨压出的快乐,在白森森的牙与发红的牙龈上看到自己的尸骨。

“我只有小叔。”

“所以。”

“你可以理解吧。修克。”白岁安轻声道:“就像,你雌父来找我雄父一样。你知道那时候,他怎么对我和我的雌父吗?”

修克身体僵硬,他不想要听这种上一辈的悲苦。可双方长辈早就纠缠在一起,像是干枯的草藤,轻易拽动任何一方,都摧枯拉朽般引发崩溃。

“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白岁安,你这个王八蛋。”

修克狂吠。他身体拥有无穷的怒火,可面对讨债的白岁安,说不出任何话——特别是联想到童年那取之不尽的财富,无忧无虑的生活。修克光想到自己这种幸福,可能建立在白岁安身上,便坐立不安。

他唯一依赖的是已经死去的郝怿的爱。

以及,这爱赋予他的超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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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天赋。

“你恨他,你去找他。”修克遥遥指着伊瑟尔房间的方向,大声嘶吼,“你要叔把我赶出去!白岁安,你这个王八蛋。你有本事搞死我,你干嘛不搞死他——你要——”

你要恨伊瑟尔,要恨郝怿,为什么要报复我?

因为我是他们两可能相爱过的存在吗?

修克没有在家里见过郝怿,他也没有听雌父谈起“郝怿”这个名字。伊瑟尔在家里只会用“雄父”形容他生理上的生父,在遇到郝誉、听到遗嘱之前,修克一直以为“雄父”,全部代指小时候印象里那个雄虫。

那个会抱着自己,哄自己睡觉,夸赞自己是健康小蝎子的温柔雄虫。

“你去找他们啊。”

修克呓语道,眼泪流淌下来,“你要报复,找他们啊。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有什么关系。”

白岁安冷漠地看着这一幕,甚至修克这种“我也不想”“和我有什么关系”的话术都在他的构想中——十八岁的孩子对复仇的结尾感到一点无趣,以至于他提前将预计的杀招拿出来。

“其实我没有说你坏话。”

白岁安真的没有。

他清楚在郝誉面前说修克坏话,反而会破坏自己的形象,显得自己是个没有肚量和心气的孩子。因此,他在琢磨郝誉的心思和偏好后,选择展现一部分的嫉妒,将重心放在自我提升和努力上。

克制,反而能最大程度发挥出自我的情绪。

“你没感觉这几周,日子都太平静了吗?”白岁安倒出一切,不需要添油加醋,他越清淡如水,越能把语言淬成刀,“小叔教你练习绳镖,我没有。我没闹起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就是察觉不到奇怪,才会被赶出去。”

“——我只要努力,努力提高实力,努力到令小叔担忧的程度。你就输了。”白岁安道:“小叔已经足够强大了。他不会对强者怜悯。”

弱者,可悲的弱者,会得到绝对强者的呵护。

白岁安讨厌弱小。

可在没有成长起来前,他必须要这一份弱小,且充分利用这一份弱小。

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善妒,他确信自己这番话落在郝誉耳中也不会改变修克被改变的结局;修克拿着录音去找郝誉判清白,胜利者也会是自己。

【不能让修克继续影响芋芋。】

如果修克改变不了这点,他在这场子辈的对弈中永远是失败者。

白岁安甚至有心情安慰修克,“你也没什么好伤心的。我只是把你从这个家里赶出去。你的资源一个都不少,修克。你在哭什么呢?”

对啊。

其实,资源一个都不会少。

修克捂住脸,声带撕裂得疼,一段一段哭腔混合字节挤出来,砂纸般粗粝。

“出。去。”

白岁安笑了一下,“你知道你雌父当初是怎么对待我和我雌——”

“出去!滚出去!”修克一把撞向白岁安。他嘴巴里喊着让白岁安出去,自己却率先出门,旋风一样,蝎尾耷拉在地上摩擦出尖锐声。他双手捂住脸,擦过白宣良的衣角,一头撞入伊瑟尔的房间。

徒留下惊愕的白宣良看向那扇摇晃不止的门。

“雌父。雌父。”

修克哭喊着倒在伊瑟尔怀里。他带着怨毒,呼喊最亲密最关心他的存在,“我要被赶出去了。雌父。雌父。”

伊瑟尔正在睡回笼觉。躺在地铺上没多久,身上沉得厉害。他抬眼,看见自己唯一的孩子哭得脸红手红,蝎尾没有力气耷拉在一边宛若丧家之犬。一双哭肿的眼看不见光芒,整个灵魂都被快速拽入深渊。

“我又能有什么办法。”伊瑟尔心生烦躁,手掌胡乱拭去孩子的泪痕,“别哭了。别哭了。搬出去又不是死,你借口来看我不就好了。”

“哪里有这么容易。”

“那你要怎么办?”伊瑟尔随口胡侃,“难不成,你要和我一起来着屋子睡觉吗?”

修克抬起眼,嘴唇颤抖,确实思考起这种可行性。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不想离开一直以来生活的屋子,不愿意离开郝誉这位长辈身边。他太久没有尝过被人照顾的滋味,郝誉稍微的投喂都能心满意足。

连从门缝里看望雌父的行径。都让修克喜悦又羞耻,惶恐又安心。

“真的吗?”

“假的。”伊瑟尔绝不会让修克真的爬床。他就是烦,现在没心情解决这种事情,被郝誉困在屋子里也没思路解决这种困境,“你说你,表现那么好干什么。让让那个废物崽不就行了?你啊,真是迂腐,不懂变通。”

修克低着头,被指指点点,“嗯”了好几声。

他很想把白岁安对自己说的话交代出来,可思来想去又觉得对方也算不上什么阴谋,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还得伊瑟尔自己揣测出来,鼻腔发出好几声呛气,拉扯修克到自己被窝里,父子两抵足而眠。

“别想那么多。”伊瑟尔拍打修克的背,哄他,“睡一觉,睡一觉再说。瞧你哭起来,丑死了。雄虫怎么可能会心疼你。”

修克抽噎两把,像是回到小时候。

“我要留下来。”

“嗯。”

“雌父。我不想走。”

“知道了。”伊瑟尔轻拍修克的背,哼着摇篮曲,哄他睡觉,“让雌父想想办法。不哭不哭,让雌父想想办法。”

果然是白岁安那小瘪犊子作祟。

伊瑟尔搞不死白岁安,难道还不能搞死白宣良吗?他看着迷迷糊糊还在抽泣的修克,久违的父爱溢满胸腔,一股为孩子出气的想法再次冒出。

“雌父。”

“嗯。”

“你当初,对白岁安他们做了什么?”

伊瑟尔道:“长辈的事情,你别管。”

他当年要是真的狠心,就该直接搞死白岁安,让修克完全顶替白岁安——反正白宣良那个软货也没有胆子,郝怿也快死了。

没错。伊瑟尔冷漠想着:早知如此,他来郝怿家的第一时间就该想着搞死白岁安。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伊瑟尔入狱后,第一时间想联系修克生父把自己赎出来。

可惜他用尽浑身解数,那位雄虫也是已读不回。伊瑟尔认清楚对方将自己撇干净后,一秒都没伤心,火速找自己雌父雄父求助。然后他得知家族拿着自己捞来的好处,沉默到现在。

到最后的时刻,伊瑟尔才想到郝怿。

他其实拿不准郝怿还有多少喜欢自己,但娇生惯养的雌虫受不了监狱生活。他宁愿出去做一个雌奴,因自信自己可以拿捏住任何一个雄虫,所以做出这种选择并不难。

这中间,伊瑟尔前两封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仔细琢磨郝怿的性格和家庭,最后狠心赌一把,全篇忏悔自己的罪过,表达孩子的无辜,重点用笔在修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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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可怜,自己有多担心修克,修克是如何如何优秀的一个孩子。

郝怿收到这封信,如同伊瑟尔所想,花了积分来见他。

他们展开一场关于“修克”的讨论。伊瑟尔完全掌握主动权,哭得肝肠寸断,每一句话都是自己洗心革面,实在想念孩子,求郝怿把自己赎出去,表示自己只想和孩子团聚云云。

心软又愚蠢的雄虫同意了。

他把伊瑟尔带回家,没多久病情加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完全不能动弹,只能看着伊瑟尔做出令人恼火的一切。

他生前有没有任何对雌君和雌子的悔恨,白宣良不知道,白岁安也不知道。

郝誉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时隔近一个月半,他终于拿到关于哥哥生前的所有影像、录音、纸质资料。蝎族那边慢是真的慢,据说中间还遭到数次不明袭击,可负责成员还是顽强抗住压力,将资料按照时间、事件、主要人物分类后,交给军雄负责单位。

这份完善的、几乎渗透到一个家庭方方面面的资料,如今就在郝誉手中。

郝誉交代修克搬出家后,就拿到这份资料。他第一时间找到哥哥郝怿与伊瑟尔的相关信息,看着看着,郝誉不得不肯定一点:

他哥看雌虫的眼光真是差到极致!

伊瑟尔.南到底哪里好了?到底哪里好了?这个雌虫除了长有好皮囊、有个贵族家族、有个不错的学历,到底还有哪里好了?郝怿要是当年喜欢这种雌虫,他和郝誉说一声,郝誉高低给他哥匹配几个类似的贵族雌虫。

军雄说话就是这么硬气,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让家里雄虫舒服点怎么了?

结果呢?他哥看上个什么玩意儿?

郝誉都没心情3倍速看完视频录像,他直接点7倍速过伊瑟尔那堆屁话,总结核心:我可怜的修克,郝怿你难道忍心孩子没有雌父吗?

屁话!纯纯屁话!

郝誉就忍心,郝誉可狠心了。看完血压增高的视频,郝誉直接摇老式喇叭给基因库和军部,要这两边把伊瑟尔带回监狱。

“爱谁谁,我不想看到他。”

基因库太惊讶了。他们对此言论第一反应是,“郝誉阁下,您终于要对您家寡雌下手了吗?”

“滚!”郝誉摔喇叭,想起这是疗养院唯一的通讯废物,嫌弃捡起来,展开一顿拳头维修后,联系军部,“把那个罪犯带走,我不想看到他。”

军部:“这不归我们管。郝誉阁下,基因库那边怎么说?”

郝誉只能再转频道去问基因库。

基因库就一个意思:没有伊瑟尔给郝誉用,郝誉用谁?用他哥哥留下的雌虫?还是雌子?

“我现在火气很大。”郝誉抓着老式喇叭,“我真的会把他往死里/操。”

基因库云淡风轻:“哦。郝誉阁下,您随意。”

这帮蔑视人权的研究员们挂断通讯,然后找律师上门给郝誉科普下伊瑟尔现在是什么身份——郝誉就是伊瑟尔的天,就是伊瑟尔的地,郝誉不想要管伊瑟尔,伊瑟尔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早早滚回监狱挖矿干苦力干到死吧。

“各方都劝您冷静一下。”律师冷漠说道:“毕竟,您现在还需要这种……存在。”

郝誉抓着脑袋,深呼吸一分钟,回去继续看哥哥郝怿那堆资料。当他发觉哥哥可能没有和伊瑟尔做过时,郝誉心如刀绞,一时间都不知道惋惜他哥临死都没有睡到白月光好,还是恨其不争临到死都被雌虫耍得团团转。

“他。他。我不理解。”

郝誉已经是军雄的思维和逻辑了。他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哥哥到底在做什么,换句话说,郝誉敬佩所有坚持一对一关系的雄虫雌虫,但他非常不理解普通雄虫为什么要这么做。

彼此接受,就在一起;不能接受,就好聚好散。

爱情也好,婚姻也好,没有外部威胁时,简单点不好吗?

“是我不能理解爱情吗?”郝誉对律师询问,“爱情,天啊。我居然在想这个问题,要是被寄生体知道,就糟糕了。”

郝誉已经失去一个初恋一个孩子,一个未曾说出口的白月光。

他身为军雄时,便被教育过“不要奢望结婚和爱情”。

正因此,他无法理解兄长,无法理解郝怿做出的一些列选择。

律师:“阁下。或许,您的兄长郝怿阁下,纯粹是出于好心。”

“别说了。”郝誉按住额头,不再思考这类问题,“基因库医院报告证明,他的死亡是病理性的——我最担心我哥被寄生体害死,或者遭到其他人坑害。他是自然病死,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律师想了很久,还是提一嘴修克与白岁安的存在。

“郝誉阁下。我想郝怿阁下真的很喜欢孩子。他对修克和白岁安一样好。”

郝誉不爱听这种事情。他克制自己不去想“修克是伊瑟尔的孩子”,他甚至下意识忽略“伊瑟尔拿修克做筏子,诱骗他哥的积分”,就为了不让上一辈的破事影响两孩子的前途。

修克很有天赋,站在一个军雄的身份,郝誉会栽培他。

但站在郝怿的弟弟、芋芋的小叔,一个苦主的家人角度,郝誉很难维持平和心。

他偏心自己的亲侄子,偏心到要赶走修克,到不会剥夺走修克的培养资源。

到这一步还要怎么样?

郝誉自以为又不是不管修克。他发誓自己还活着,肯定会关注修克的发展。或许不用到那一天,修克就因自身能力出众,得到其他军雄的栽培。但白岁安、芋芋是不一样的。

芋芋没有那么好的天赋,内部好几次人才计划都落选了。

郝誉手头那点资源和人脉肯定要分给白岁安。不把白岁安安排好,他内心不会安稳。

“算了。不说这个。我想咨询下助学名额可以用在那些学校。”郝誉物尽其用,顺势拿本子记下律师说的几个名字,标注上和深空机甲相关的专业、学校、相关考试内容与分数。

这一次,没有与修克相关的内容。

全部都是白岁安要考的学校和专业。

郝誉见时间差不多,白宣良烧好饭,催促孩子们下来吃饭。他爬上楼,先去修克房间转一圈,没看见孩子只看见一地狼藉;接着他去白岁安房间,盖上孩子的作业,得到一句“不知道”的表态。

“你真不知道?”郝誉询问道:“芋芋。你没听到一点动静?”

“我在上虚拟课程。”白岁安拉开页面,自证清白,“全沉浸式。”

郝誉开始担心,“修克呢。”

白岁安思索下,“可能去他雌父哪里?”

郝誉没怀疑这种小心思,反而是白岁安事后反思自己这一下是不是太明显了。他被修克撞一下,跟着出去,亲眼看见那蠢货冲入走廊尽头的房间,而自己的雌父呆愣愣看着对方父子团聚。

“雌父。”白岁安恨铁不成钢,上前把白宣良拽醒,“你在这里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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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我。我给他整理衣服。”白宣良将手里的衣服压了压,有些被抓现行的难堪。他对雌子狡辩道:“是一些改过的旧衣服,不值钱,修克穿正好。”

白岁安扯过一件,展开,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丢了都不给他。”

作为孩子,白岁安烦透雌父那套“提前打好关系”的理论。他粗俗地用最简单的逻辑通知雌父,“修克已经被小叔放弃了。雌父,你以后不准照顾他。”

那件改好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捡起来,就被父子两丢弃在地上。

郝誉走过,顺手给捡起来。

他没来得及看衣服大小,推门找到伊瑟尔所在的位置,正要掀开鼓起的被子,被一只手按住。

“嘘。”伊瑟尔乱糟糟的脑袋露出来,失去柔顺姿态后,他也随意起来,对郝誉噤声,“孩子睡着了。”

郝誉忽然有点理解哥哥被美色糊眼的感受。

当然,他也只是止住手,找块地方坐下,轻声指责伊瑟尔,“他来找你,你没做什么吧。”

“我可是他雌父。”伊瑟尔详装生气,扯开一点被子,露出修克毛茸茸的头发。父子两头发发质类似,都有种绸缎似的柔顺感,不过那种柔顺需要打理。

没打理时,它们便平等炸开,毛刺刺翘起好几根。

“你干嘛要赶他走。”伊瑟尔护着修克,示弱道:“是因为我吗?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整天都被你按着干。”

郝誉:“你最好一直维持这个状态。”

伊瑟尔哽住,“……修克呢?”

郝誉:“你少管孩子的事情。”

有哥哥这个前车之鉴在,郝誉才不会被伊瑟尔拿捏住。他粗暴的军雄逻辑再次以泥头车之势,创死所有温情小意,“修克必须走,你和我装委屈也没有用。咳,我这也是为了孩子好。”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修克还是得走。

郝誉还保留点长辈的宽厚,纵容修克从自己这拿走一些训练用的绳镖。修克大抵是哭累了,一滴也不剩,出门时双眼被阳光刺得生疼。

“叔叔。”修克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

他始终预感自己离开后,会不如现在那么安稳——说实话,有白岁安在,这间别墅里的生活也不算平静。修克离开疗养别墅,离开郝誉,说不定才能迎来真正的属于自己的生活。

“我还能回来吗?”

“修克。”郝誉不理解一个孩子的想法。在生理上,修克已无限接近成年雌虫,除一些还没完全褪去的绒毛与鬓角,他直起腰板显露出的身形并不比谁差。郝誉每看一次对方的身体素质,都更坚定要将修克送走。

他道:“我不可能一辈子护着你。”

“那白岁安。”修克提起自己的行李,吸了好几口空气。冰凉的空气窜入咽喉,阳光辉光中,二楼走廊窗户闪过道人影。修克无法辨别那到底是雌父,还是白岁安。

其实后者的概率更大一些。

修克自嘲地笑起来。他道:“叔叔,会一辈子护着白岁安吗?”

“应该不会。”郝誉回答道:“我会死。修克,你要认清楚一个残忍的事实。在你们两个成长为一个可靠的有权势的军雌前,我大概率会死掉。”

他从没有对白岁安说过这么残忍的话。

因为白岁安的未来拥有太多的选择,只要在考学期间稍微转变下思路。白岁安可以成为技术人员、学者、政客,甚至是一个完全平凡的雌虫。

修克却没有选择。

——正因为,他没有选择。在离开疗养别墅的这条短短的小道上,郝誉要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把一切慢慢交给这孩子。

“我没有放弃你。”郝誉抢走行李箱,转而牵着修克被勒红的手,安定他的心神,“跟上来。”

他们自大门出发,却没有和过去一样走明晃晃的大道。那条可以通行地面车、没有使用时充作修克训练场的大马路,逐渐远去。修克跟上郝誉,穿梭过灌木与高林,荒草没过他们彼此的小腿。

之前郝誉所言“会来接你”的军雌,似乎变成了另外一种存在。

一种名为“我送你”的存在。

“我十九岁的时候,负责和我执行某任务的战友死掉了。”郝誉平静说道:“我们在撤退途中,手牵着手奔跑。我当时,一直跑一直跑,我感觉到自己牵着的他,比往日训练都要轻盈。”

“所以,当我们撤离到安全区。我和过去训练一样,指责他,说,‘明明可以跑得这么快,干嘛训练要偷懒’时,我看到一截手臂。”

郝誉握住修克的手,很轻,很松。

修克轻轻动一下,就能从这位年长军雄手中离开。可在鸟鸣呦呦,树荫环绕的当下,他不敢动,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迈开步伐追着郝誉奔跑,听完那可怕的已发生的故事。

“他是个资质不错的军雌,做过手术,九死一生的活下来。因为是蝎族,被选中在那次任务里和我搭配。”

“然后,因为跟不上我的节奏,死掉。”

跑快点啊。

为什么不跑快点?

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

郝誉握着那段手臂,并没有思考太多,他将这段悲伤的指责重复数遍,重复到忘记。站起来。忘记沉默。带着笑容和开朗的性格走向自己全新的队伍,然后重复,面对战友、挚爱和未出生一切美好的死亡。

这就是军雄,他们所有奋战在种族对抗第一线战士要面对的宿命。

这就是所有有能力战斗的军雄军雌,得到天赋后的一生。

这也是,郝誉从没想过放弃修克的原因。

“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修克。也许你会和在未来参加一线战斗中,拯救一整个地区的雄虫、雌虫、虫蛋、幼崽。你会拯救很多美好的事物。”

“我不希望你以为,我放弃你。”

郝誉没有回看修克的表情,他始终牵着修克的手,正如他在十九岁曾经牵着那位蝎族战友的手,努力奔跑出敌巢的样子。

不同的是,十九岁的郝誉,仓皇,不安。数次面对超过自己的敌人,为了继续完成任务,他只能用力奔跑。

现在,已成为国家英雄的郝誉,却可以牵着另外一个十九岁孩子的手,平静地给他描述未来惨烈又悲壮的蓝图。

“白岁安没有天赋。他可以选择另外的道路。你不一样,从确认拥有天赋开始,你再也没有退路。”

郝誉自己就是这样。

他所见过所有军雄与军雌都是这样。

“拥有天赋所要面对的生活,一点都不比其他人轻松。”郝誉道:“修克。如果你没有天赋,我还是会赞助你上学。但我只会赞助你上学,其他一律不管。我对你最大的期望你不要去做违法的事情,找一个干干净净的工作养活自己。”

修克呆愣愣看着向前前进的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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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

那些前景与愿景在他脑海中无法形成实质画面——基于学生时代观看的战争片,修克无法构筑出真正残酷的战争。他幻想中操作深空机甲,能量光束击破长空的画面更无法与郝誉描述的存在匹配。

他感觉自己正是郝誉描述中的一团空气,正轻飘飘被对方拽着走。

“我。”修克止住话。他想到可怕的事情,分辨不出自己到底会成为郝誉口中死去的战友,还是以另外一种存在活着。

对十九岁的年轻雌虫来说,一切都太虚幻。

他所能表达的东西,只有干巴巴一句,“我会努力。”

郝誉却完全想好了。他有条不紊,将自己所有的设想与规划掰开、揉碎,喂到修克嘴边,最大程度安定修克的内心,“早上没有和你说清楚,抱歉。一定吓坏你了吧。”

修克看着军雄转过来的脸,胸腔磅磅跳动。

他们行走在密林中,草木晒干的香味熏上来。郝誉依旧提着箱子,牵着修克的手。锯齿状的长叶刮过彼此双腿,软毛一样骚动起褶/皱。

“我让你搬出去,不是不要你。”郝誉再次、再次、再再次强调,“你和芋芋不适合在一起训练。你们学习的方向、进度、未来工作规划完全不一样,你们待在一起还会影响彼此心境。”

对了。

白岁安知道郝誉是这么想的吗?修克才安定的心生出点隐秘的酸涩。他转移自己的视线,抬手碰周围开得灿烂的花。

郝誉叹口气,“有毒。”

修克快速收回手,确定指尖颜色无恙后,小声嘀咕,“我还有抗毒基因呢。”

郝誉索性提起他的后腰,将不安分的未成年拽到自己身边,继续絮絮叨叨关于孩子的规划,“抗毒……到时候让基因库给你做适应训练。你听我说,送你去那边后,好好学习,你那个稀巴烂的文化课真的是……深空模拟仓过两天才能搬过去,这段时间就专心训练绳镖。在第七军校有位老师专门学过绳镖,虽然没我那么厉害,但教你足够了。”

修克刚开始还能专心听,到后面便走神。

阳光下,树影中,郝誉的脸被切割成无数明暗。他说话很少直视着谁,随意又浪漫地大放厥词,像一位年长的亲人、友人、爱人正交代年幼的孩子、晚辈、爱人。

修克试图在里面寻找自己的位置。

却什么也没找到。

他牵住郝誉的手,轻轻地,紧了紧,发觉郝誉没有任何反馈后,更大胆地往对方掌心送一送。

“到了。”郝誉看见熟悉的人影,抬手挥舞起来,“优卡!优卡!”

他自然地从修克掌心离开,奔向真正的战友,他的另外一位军雄。两个军雄简单对拳几下,用粗俗语言开着他们体系内的笑话。之前一直提着的行李放在脚下,军雄优卡大笑着拍打郝誉的胸口,言语之间,郝誉露出点吃屎的难言表情。

修克则将握过郝誉的手藏在身后。

他快步上前,拿起自己的行李,站在一边。

“你刚刚是不是碰我的胸?”郝誉恶心坏了,“你敢打主意到我身上,就再躺半年吧。”

“噫~我这么不挑吗?我看上你。你这个*奔变态。”

“比不上你,雄雄变态。”

“寄生体都比你有节操。”

“下次你被其他军雄揍,叫我。”郝誉微笑道:“我会往死里揍你。”

寒暄结束。看在未成年的面子上,郝誉和军雄优卡同坐一车,双方到达修克接下要落脚的学校。郝誉娴熟拆开套全新的床上用品,帮修克铺床、打扫卫生,给他饭卡、交通卡、临时通讯器各充上一千元。

“这是疗养院军雌的通讯。”郝誉指着其中某个号码叮嘱道:“要找我,你直接打他通讯。他会转接给我。中间如果需要跳转多个号码,别着急,这是正常现象。”

修克点头,跟着郝誉见了主任、文化课老师,领了点说明事项和备考资料,回到房间。

“我走了。”

“叔叔。”修克还是没忍住,他跑到郝誉面前低声询问,“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很快。”

“没有确定的时间吗?”

“嗯。”郝誉道:“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忙。”

修克无话可说。他乖巧答应郝誉会好好学习,站在楼梯口挥手,又跑到楼道窗户那看郝誉和军雄优卡登上地面车,彻底消失。

他失魂落魄,回到自己的宿舍,躺在床上。

这一次,还是没忍住。修克在郝誉亲手铺的床上,低低哭出来。

最后一次了。不要哭,修克。你已经得到那么多的好处——不要哭——你绝对不可以做死在郝誉面前的军雌。

“叔叔。”修克签署过协议,在外面他不能喊郝誉的名字。他对郝誉的称呼只有“叔叔”,也只可以是“叔叔”。

他甚至做不到,以另外的身份称呼雄虫一声“郝誉”。

*

另外一边。

地面车上的郝誉开始处理寄生体相关的问题。

“我们三个……算上雅格,就是四个。我们四个负责大学城整个考学期的安全工作?”郝誉道:“这么简单的活,你自己不能包圆?”

“突发意外。”军雄优卡严肃道:“蝎族有重名‘陶德’的雌虫被杀了。”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白岁安,本名郝陶德。

不管他自己如何辩解,如何解释郝陶德是过去式,白岁安才是现在进行时。但在官方文书里,白岁安就是郝陶德,他上学使用的名字、考试所用的名字、印刷在录取通知书上的名字都是郝陶德。

没有成年前,白岁安只能使用“郝陶德”这个名字。

他能被称呼为“白岁安”,只是仗着家人对他无底线的纵容——郝誉身为纵容者之一,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世界上有另外的“陶德”死去。

“情况怎么样。”

“不算很糟糕。”军雄优卡安慰道:“这也是蝎族资料送得慢的原因。中途遭遇到好几次袭击。”

郝誉:“都杀了吗?”

“嗯。”军雄优卡补充道:“能活捉的都是小喽啰。真正的对手从不会给我们这种机会。”

寄生体里也分等级,但等级不能说明一切。

战争中,下克上并不只发生在他们虫族这一方。强者死于弱者之手,简直是家常便饭。所有军雄生命中最重要的两堂课,一是斩草除根,二是永远保持戒备。

第一堂课通常是寄生体教会他们的。

第二堂课通常也是寄生体教会他们的。

“牵连到无辜的存在了。”郝誉轻描淡写说道:“从我这里抽取补偿给对方吧。”

“已经很小心了。陶德这个名字在蝎族重合率不低。”优卡补充道:“你的补偿也不用出。寄生体出手很少留下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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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都不需要等蝎族那边出详细报告。两个经验丰富的军雄便能猜出全貌:寄生体不知道从何处得知郝誉的亲属中有一个名为“陶德”的存在,他们搜寻一翻后,按照他们自己的理解猎杀了一位重名的倒霉蛋。

无妄之灾。

郝誉:“灭口了。”

“不止。”优卡道:“一家三十七口,没有幸存者。”

风吹在他们彼此脸上,沉重之余,仿佛在看望自己与亲眷的未来。军雄优卡早就和家里断了关系,为了避免更惨绝的事情发生,他换过三次脸,十五岁后再也没有回过家。

郝誉也差不多。他成年后就减少探望亲属的次数,但他始终做不到真正断亲,像幽魂一般徘徊在战场上,唯有那根薄薄的血缘与亲缘线,可以将他从崩溃边缘拽回来。

“蝎族那边的分析师怀疑,寄生体还会找过来。”

“我会提高警惕。”郝誉嘴巴痒痒,总想要咀嚼什么东西。他的声音绷紧,却又像弹簧一样,不断包揽各种事情到自己身上,“最近是考学期。你找我是为了加强巡逻,还是要找出潜在的寄生体。”

“都有。”军雄优卡拿起一沓厚厚的资料拍在郝誉膝盖上,“今年文化课会很难。数学这一科会比寻常难两倍,被寄生体寄生的雌虫80%会被卡死在这一关。我们的工作会减轻很多。”

修克这类普通学子,被意外卡下去,只能说时运不济。

郝誉没有马上拆开阅读,而是又说了一些寄生体相关的话题,点出件重要的事情,“可以确定它们是哪一脉的寄生体吗?”

“七大将军,守财奴一脉。”

“郝誉,没有意外的话,祂是冲着我们三个来的。”军雄优卡压低声音,重复那句流传在寄生体群体中的密语,“藏宝库只允许闯入者带走死亡。”

*

寄生体。

这个世界里虫族的生死大敌。他们与他们的关系就是草原上的猎鹰与兔子,海洋里的鲸鱼与游虾,森林里的猛虎与驯鹿。他们与他们的关系便是生物链里捕食者与被捕食的关系。

从形态上说,寄生体更像纯粹的精神生物。他们极度捕食虫族等一切生命体,但失去依附者、寄生者后,他们会在极快的时间里凋亡死去,成为比尘土更轻薄的存在。

它们是扭曲的,生来就以奴役其他生命而存在的另外一个维度的生命。

也正是如此,他们是目前宇宙已知的唯一可以跨越能量与生命状态,最接近永生意义的存在。

只要虫族一代一代为它们提供新鲜的雄虫。

只要虫族存在,寄生体便可以一直永远放牧虫族,达到宇宙永恒。

他们中因漫长生命与强大能力形成的七位至强者,其中一位为创造血肉种族与拥有哲思的大脑,破裂为“孢子类”的生物。其余七位依旧存在世间,并遵循自己的猎食习惯,分为“围猎派”与“圈养派”。

郝誉成年至今,参与的斩首行动就是为猎杀“围猎派”之中一名雅称“守财奴”的寄生体。

那也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目睹整个虫族最强大敌人之一的巢穴。

黑洞。

无穷无尽的黑洞,静谧又死寂地悬挂在宇宙之中。任何一个战士驾驶深空机甲纵横在上方,都察觉到内心克制不住的绝望。

真正强大的寄生体,以黑洞为巢穴。

这个巢穴就是他们一直说的“藏宝库”,而里面的“宝藏”即为无数被掠夺走、圈养起来的雄虫和虫蛋——甚至在这个国家成立数千年前,藏宝库的传说就在寄生体与虫族中流传。

【里面流淌着奶蜜与黄金,没有仇恨与偏见。

【所有存在都将来到此处,享受阳光与温暖。

【侵略者、盗窃者,所有邪恶的闯入者只能拿走死亡。】

近万年,数代虫族的历史中,军部曾试图往里面发送卫星和探测机器窥看藏宝库的机密,基因库曾经组织过人手探索藏宝库周围,他们逐渐发觉“守财奴”常年蜗居在黑洞深处,并没有强烈的对战情绪。

而这也是一切悲剧的开始,第一批虫族混合寄生体的队伍擅闯强者的宝库。

全死了。

锲而不舍的存活下来的寄生体展开单方面的第二次围剿,爆发了寄生体之间的巨大冲突,第一次将藏宝库的存在□□撕开,完全暴露给那一代的虫族,并深深影响虫族的历史走向。历史学家对那一段罕见的寄生体内部巨大战争,发起数次挖掘,他们了解这个神奇的种族,也是了解虫族悲伤的历史。

所有进入藏宝库的雌虫、寄生体全部死了。

但是雄虫神奇地活下来一大部分。

他们中极少数,幸运回到虫族社会中,却开始疯癫、痴狂呓语着蜜一样的金黄色,望着太阳任由泪水从面颊流淌下,轻声喊着“为寄生体献出生命也心甘情愿”“最大的愿望就是被食用。”

他们的家人无一不选择亲手终结他们的生命。

这也是第一批被虫族社会命名为“圈养雄虫”“洗脑雄虫”的存在。

往后数百年、数千年,藏宝库似乎陷入某种枯竭的状态,以每二百五十年一次的频次,掠夺社会中的雄虫和虫蛋,将他们带入黑峻峻的藏宝库中。

最终,在郝誉这一代军雄出生时,军部联合所有虫族策划了“斩首行动”。

其中最重要的目标之一,便是“攻打守财奴的藏宝库”。

他们往黑洞里投递过大杀伤性武器、生化类武器,却没有对内部生态造成任何负面作用,反而加剧了虫族雄虫被掠夺的惨状——寄生体在没有实体的情况下,不畏惧火药和毒药,能够伤到的他们只有与精神力相关的东西。

也就是,军雄生来便有的攻击性精神力。

在郝誉之前,军部试探性地派出三位军雄探索藏宝库内部。

全部死了。

三位军雄,以及他们的小队,全部死在藏宝库里。

轮到郝誉这一代军雄,第一批活着出来的军雄,只有郝誉一个。

他,是数千年里第一个活着从藏宝库里走出来的虫族。

在此之前,从没有存在可以带来珍贵的藏宝库内部地图,详细描述过“藏宝库”这一另类虫族社会里的风土,大部分军雄和军雌还没有真的展开调查,与藏宝库的主人碰面,便死在里面。

郝誉,是不一样的。

他也是两次逃脱“藏宝库追杀”,被敌首点名要杀的存在。

“只要他不碰我的亲属。我就没什么好怕。”郝誉反而点了优卡一下,“你最近在追求罗狄蒂吗?追求的话,最起码把带出来的那几个雄虫清理干净。”

“他们是雄虫。”

“就因为是雄虫,我才会说这种话。”郝誉冷淡至极。“圈养雄虫本质上就不是我们这个社会培养出来的雄虫。他们和寄生体才是一心的,你玩归玩,我一开始就很不放心。”

“郝誉。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我救回来的雄虫,都是很小被带走——好吧。你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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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堕落的眼神看我,那里面有我叔叔的孩子。我怎么可能放纵他继续待在那种地方。”

郝誉冷冰冰道:“所以呢?你当时为了带走那个雄虫孩子,直接中止任务,返回。优卡。你现在也不要害怕地说什么‘死亡’‘藏宝库的诅咒’,我们是军雄。”

他们这种雄虫,离自己的家人越远越好。

军雄优卡气得用手重重锤一下控制台。他努力平息怒火,“好。郝誉。我换个说法,如果是你的哥哥被寄生体带走。你难道不会去救他吗?你要看他在藏宝库那种地方,没有尊严的活下去吗?”

“我会杀了他。”

郝誉平静道:“如果我在藏宝库,看到我哥哥。我会直接杀死他。包括我的侄子、白哥。如果我发现他们沾上一点寄生体,我会直接杀死他们。”

没有任何犹豫。

就像郝誉拿起机枪果断扫射,短短几个呼吸中夺走上百位藏宝库雄虫生命一样。

他在某些时候,冷酷得不像个活物。

“优卡。”郝誉拆开档案袋,平静复述道:“其实知道我哥是因为疾病自然去世,我第一个想法是:就这样死去也很不错。”

“我的第二个想法才是:我这一生没有影响哥哥的人生,简直太好了。”

“我太希望,哥哥可以作为普通雄虫,和相爱的雌虫们、乖巧的孩子们有尊严地共度一生。”

“我们这种雄虫生来与众不同。我们……不就是为了守护其他幸福又普通家庭存在的吗?”

守护无数个千万个普通、平凡甚至有些渺小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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