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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万岁 舟不归 53771 字 2024-06-13

林业绥拿过她手里的明月珰,顺手一起放到几案上:“我要说的那话,幼福未必就想要听。”

“什么话?”

“真要听?”

谢宝因点头。

林业绥瞧了眼女子,似是早已料到如此结果,故意为之。

他不轻不重的揉捏着女子耳垂,拂过上面的环痕:“我的伤不管好没好,幼福现在也不能亲自试试。”

谢宝因听出其中的挑衅,带着股恶狠狠的劲头,借着男子的力,抬头吻上他。

林业绥唇间溢出笑来:“不能太久。”

谢宝因乖巧应答:“嗯。”

屋舍外面的碎玉片互相撞击出清脆声。

风动。

人动。

“舌头翘起来”

片刻后,分离开来。

自唇角往下,一路细细吻去。

襦裙稍松,红印落下。

短暂的望梅解渴过后,两人都适可而止。

谢宝因双颊赧红,靠着男子喘平气息后,认真说道:“我只是希望郎君以后行事要先保重自己的身体,不管是谋什么事,也要有性命去谋,只要活得长,又还有什么是谋不来的,史书上有多少人都是胜在‘长寿’两个字上。”

林业绥伸手把女子有些敞开的襦衣给拉好:“为夫一定谨遵吾妻幼福之言。”

“郎君读过的书比我多,去过的地方比我多,见识也比我多怎么会不清楚。”大概是他一副乖乖听话,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相貌,惹得谢宝因笑起来,“哪里需要我来说。”

听见女子在妄自菲薄,林业绥拧起眉来,手上为她理襦裙的动作仍不止:“要是论读过的书,天下能几个人可以比得上幼福,我去过的地方多,也是得益于我林氏家主的身份,要是说起见识,书中网罗万千,幼福的见识不比我少。”

两人在内室说着事情,屋舍外面廊下也突然传来人语,但是仔细听完,才知道是鹦鹉在学舌,学的还是那句“谢娘这是想我们林家主了”。

谢宝因前面刚冷静下来,这下顿时又变得滚烫,日正时分,王氏来这里陪她解闷聊天,看到她动不动就会看向屋舍外面,好几次过后,揶揄一句“谢娘难道是想我们林家主了”。

这只鹦鹉学人语是最慢的,在谢家养了两载,都没有能听见它说过一句人言,来到这里竟然说了起来。

在庭院里面的玉藻听见,想起三夫人的那些话,她们女君又是脸皮薄的,她赶紧跑到屋舍外面,踮脚去够:“女君,我先把这鹦鹉给带走,不能让这个畜牲打扰女君和家主的清净。”

谢宝因对着外面的侍女应声,不惊不慌的对男子解释起来:“白天三叔母来了我们屋舍,叔母最喜欢逗我,被它听见给学去了。”

林业绥点头,似是不在意此事,反抚慰:“三叔母最喜欢与晚辈玩闹,我与长姊幼时经常被她逗来玩,后来长姊气恼,直接哭着诉苦,于是叔母诚心道歉,那些过分的话也没有再说过,要是幼福不喜欢,直接跟叔母说就行,她知道会改正的。”

男子是这样的反应,让谢宝因始料未及,喉间的话又咽回去,神情看起来有些落寞,但是很快被藏住,颔完首就起身去沐浴。

*

等沐浴出来,头发半湿着的谢宝因走去东壁那边拿夜里御寒的衣物。

拿着竹简在看的林业绥瞥去一眼:“帐幔都已经换过,我身上也没有荤腥味,还是不愿意回这里来?”

过去这么久以来,男子有伤,她也孕吐,所以都是睡在偏舍的,虽然夜里不怎么呕吐,但是清晨却吐得特别厉害。

谢宝因道:“我担心郎君会嫌弃我。”

男子略显不满:“谁嫌弃谁。”

他的话音刚落,在偏舍久等不来女子的玉藻知道女子大约是要回居室这边,但还是要先来问过:“女君,今夜可还要去偏舍睡。”

听见外面那侍女的声音,林业绥抓住女子手腕,指腹轻轻摩挲着,抬眼笑望着她,似要她在两人之间做个抉择。

“不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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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郎君好看

平旦时分,星月渐暗,人声凝寂,草木悄然生长,阵阵夜风吹拂着湖里荷花,立于万绿中的花苞渐次盛开,浅粉花瓣随风摇曳,未成熟的莲房仍还泛着柳黄色。

湖中央的船身轻轻摇晃。

在各处屋舍侍奉郎君、女郎的奴仆们已经开始起来。

*

西边屋舍的居室里面,灯绒燃烧到只剩下最后的一点白色还飘在铜灯的鱼脂上面。

供人酣睡的卧榻的飘飘帷帐被人放了下来,把室内铜灯的昏黄光亮给挡在外面。

帷帐里面,林业绥与谢宝因各自盖着衾被,一件绣有松竹,一件绣有芙蓉。

只看见芙蓉花动了动,女子难受的起身拨开帷帐,借着旁边矮床上的铜灯找到器皿,紧闭的牙关这才敢松开,空腹带来的恶心,让她脾胃极其不适,胸口也好像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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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搅弄着,酸水返上来,跟翻江倒海已经没什么区别。

哪怕她再小心翼翼的忍住声音,也无济于事。

睡在卧榻里面的林业绥听见声响,睁开眼就看见趴在榻边的女子,他起身,伸手轻抚着她后背,直到女子的孕吐有所好转,不再像前面那样厉害,他才绕过女子下榻,拢着木屐去临窗的几案旁把巾帕浸湿再拿来。

心里那种恶心的感觉过去后,谢宝因长长的吐出几口嘴里的浊气,用湿帕擦了擦嘴,抬眼又看见男子在挂帷帐,夜半日出的天气都还很凉,他只是简单披了件宽袖外衣。

为了方便孕吐,她昨夜虽然留在这边屋舍,但是也睡在了卧榻外边。

林业绥用长棍把快要浸在油里的灯芯给救起,等灯火变亮后,才看清了女子泛白的脸色,也看见了女子眼里涌起来的泪花。

他伸手摸去,轻轻拭掉那点泪水:“要好了些吗?”

恶心感过去后,吐到已经没有什么力气的谢宝因疲倦点头,只是心里好像还是在被什么给挠着,但是又说不出来。

林业绥把女子手中的巾帕拿过来,随手放在矮床上,接着把女子从卧榻扶起,让她能够靠着软枕歇歇气,又弯腰把器皿给弄到一边去,然后把脏掉的巾帕丢入几案上的铜盆里。

谢宝因突然开口:“郎君。”

林业绥擦好手后,走去卧榻边坐下,看着云髻松松的女子,伸手把那缕乌发拢到女子耳后,他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所以先开口说道:“幼福,我是孩子的父亲。”

谢宝因展开笑颜,如新绽的木芙蓉,轻轻嗯了声。

*

日出时分,天光缓缓出来,仆妇从屋舍东南面的疱屋走出来,然后站在居室外面:“家主,鸭花汤饼已经做好。”

谢宝因听见仆妇的声音,抬起眼睛去看坐在几案对面的人。

只看见男子头也不抬的应了声:“端进来。”

紧接着就听见脚步声,仆妇已经端着漆木案进来,但一直都是低着脑袋,清晨家主、女君都还没有盥洗,身为家中奴仆不能够直视,这是僭越的行为。

在行完尊卑礼,仆妇为了避免把几案给烫坏,又先用粗麻巾帕垫在上面。

随后跪坐在几案旁,把用食所需的器皿一样一样的放上去,先是深腹的荷叶沿水绿小碗,再是白玉粉柄的匙,做完家主嘱咐好的事情,撑着地板起身,轻手轻脚的出去。

谢宝因低垂着眼眸,仔细看着,唇畔也不由自主的弯起弧度,清澈的汤面上浮着一些用面片捏成的舒凫,盛在这个碗里就好像是舒凫在荷叶间游来游去。

林业绥放下竹简,起身去居室东壁的横杆那里束冠穿衣,对女子温声说道:“你先用些食,压一压恶心。”

她用食太饱腹会觉得难受,心里犯恶心,所以只能稍微用到几分饱,隔一阵时间就需要拿东西填填脾胃,不然又会被饿到难受的抓心挠肝,反胃呕吐。

谢宝因不再靠着凭几,跽坐的身体挺直,端端正正的用匙舀起送入嘴中,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嘱咐的那些仆妇。

昨夜?

用完汤饼的时候,男子也已经快要穿戴好。

她荡完口,认真的端详了许多,看见男子下意识就要去拿那条皮革制的蹀躞带,赶紧撑着凭几和几案起身,从坐席离开,然后浅笑着去拿来三品以上官员才能佩戴的十三銙金玉带,贴上男子后腰,慢慢绕到前头,低头垂颈系着。

女子柔声提醒:“郎君现在应该佩戴这个。”

林业绥看了看手中的蹀躞带,笑着扔到横杆上面:“说得是,竟然给忘了。”

谢宝因把火石袋,佩刀,刀子,砺石,契苾真,哕厥,针筒等朝廷规定要带的物品逐一给挂进环扣里面,还有象征着身份的金鱼袋。

随即疱屋的仆妇端来剩下的面片汤,林业绥担心这味道会让已经吃饱的女子难受,所以去了屋舍外面,顺便嘱咐侍女进内室侍奉她。

半刻时间都没有,从不早来也晚来的春娘准时出现在居室里面,给女子挽高髻。

已经嘱咐奴仆把车驾停在巷道里的童官也赶紧来到屋舍外面:“家主,可以走了。”

林业绥荡口起身,绕过屏风,进去内室,看着正在对镜戴明月珰的女子,静默许久,才道:“幼福。”

听见男子清冷如山泉的声音,跪坐在鸾镜前的谢宝因偏头去看,男子穿着暗花细绫的紫色圆领袍子,长身立于那里。

分明就是世俗之色,竟然会让人想到天台观里面那尊俯瞰世人的神像,窗牗外面的光线投在他左脸的那些阴影,既是斑驳的竹影,也是日光打过廊柱的照影。

世人都在他的手掌中,连她也是,这种突然的认知让谢宝因思绪突然变得混乱,等她想要深入的去想自己什么时候有被他算计过的时候。

那道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业绥困惑皱眉:“这么看我做什么。”

谢宝因嘴快应了句:“觉得郎君好看。“

待回过神来,也已迟了。

男子缓步来到鸾镜旁边,谢宝因感觉不到什么,但是在侍奉她的侍女与春娘都觉得室内的威望压迫到让她们喘不过气来,她们侍奉完后,赶紧离开。

林业绥弯腰,拿起明月珰,顺着女子耳上的环痕挂进去,轻笑道:“幼福上次说我好看是什么时候来着,有些忘记了。”

谢宝因微楞,随后立马想起来,是在他们成婚的当夜。

林业绥看见女子的脸颊不抹粉而红,便知道她还记得,低声哑笑几声,说了句要去离家去官署后,转身出了屋舍。

谢宝因看着东壁的那架黄绢屏风,昨夜她问为什么不换,他也没有明说,只是说以后有用处。

*

男子从屋舍离开,直接出家门,来到长乐巷道。

童官紧紧随侍在左侧,走到巷子,他赶紧先一步跑过车驾旁,把车登给放好,现在他们家主的官品上来,日常往来官署的车驾也换成马车。

林业绥瞥了眼,未说什么,弯腰入车舆。

大理寺官署设于皇城左侧的义宁坊内,靠近开远门,位于整座建邺城的西北,进出外城最为便利。

长乐坊则位于皇城右侧,临近兰台宫。

童官驾车缓速行驶在朱雀门前面的这条东西横向的街道上,径直抵达。

*

大理寺官署门前,大理寺少卿、大理寺丞等属官都已经等侯在这里,焦灼的望着往来车驾。

这位林廷尉去年初任内史时候所使用的手段,他们都有所耳闻,朝堂之上最需要的就是圆滑,谁也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而且一个从没有秩品再到九卿的人,那里能真的是仅仅凭借纵马被伤一事就上来的,要是真的这样,那些家世没落的、仕途不行的世家子弟,早就已经求着七大王赶紧来踢伤自己。

谢贤、郑彧二人也并非是不知道,只是都还顾及着面前更重要的利益。

童官看着门前的阵仗,心里面瘆得慌,大理寺里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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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个人都在这里了,堪比百官出城门相迎。

他连忙勒紧缰绳,使马安静下来后,立马跳下车,走到车驾旁边,禀告里面的人:“家主,他们都来了。”

林业绥面如常色的低头抚平衣袍,然后掀开车帷,立在车辕之上,浅扫一眼后,踩着车登下去,往官署走。

看见紫服男子下来,带头的大理寺少卿裴敬搏率先上前,行拱手礼:“林廷尉。”

大理寺是由廷尉改称而来的名字,长官名虽也跟着改为大理寺卿,可天子觉得廷尉更有威慑,于是在称呼大理寺长官时,仍还沿用旧称,百官也只好跟从。

林业绥止步,瞧了眼这人:“裴少卿。”

随后拾阶入官署,语调淡然,听不出喜怒:“我初上任,诸位同僚便以如此礼仪相待,岂非是让御史台弹劾我僭越。”

御史台那些人全不是一群好相处的。

在旁人都手足无措的时候,混迹朝堂多载的裴敬搏立即想出对策:“我与同僚们先后抵达这里,只是遇上闲聊几句,但想到林廷尉今日会来,所以想着同僚间第一次相见,多等等也没有什么大碍,更深的东西就忘记了,此事确实考虑不周。”

众人也立马散开,各回职位。

只剩大理少卿和几位大理寺丞等佐官。

*

食时,兰台宫的内侍奉帝命,带着各种时令水果和珠宝器皿,特地送来长乐巷,并且传达天子口谕,嘱托谢宝因安心养胎,等生下来后,会再赐物。

贤淑妃也托内侍带来了一句话,但是只有“多谢”两字。

谢宝因表面无恙的行礼,等回到西边屋舍后,嘱咐玉藻去外面看看种类数目,然后准备入库。

玉藻点头,等全部都记好后,她捧着竹简,转身进屋舍:“女君,我都记好了。”

懒坐在席垫上的谢宝因伸手接过来,还没有看就先说:“入库前再分些出来去东边的屋舍。”

玉藻听见,想要说些什么,这是陛下赐给女君养胎的。

她又想起归宁的那天,从谢家带回来的六十颗荔枝,女子自己只留下二十一颗,夫人的屋舍那边送去十五颗,东边屋舍的几个郎君、娘子也都各送五颗过去,就连两个侧室那里也各送两颗。

但是发现女子在托腮看着竹简,还不言不语。

她就瞬间不敢说什么了,应该是贤淑妃让内侍说得那两个字在女君心里添了堵,真是送晦气来的,多谢什么?多谢她家娘子代嫁?这意思分明就是说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是替那个五公主生的。

谢宝因看侍女还跪坐侍奉在旁边,以为她又帮在自己怨恨,笑着解释:“虽然是陛下赏赐,但是现在我还在孕吐,吃不了多少。”

玉藻露出个笑:“我知道了。”

说完就立马离开。

*

室内安静下来后,谢宝因靠着凭几,静默不语,眸中也渐渐冷下来。

很快屋舍外面有仆妇走来:“女君。”

谢宝因瞧去,漠然道:“什么事。”

仆妇道:“谢夫人带着谢十娘来了。”

【&#128226;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1】

宝因:咦?我为啥觉得自己在他掌中?我被他算计过吗?

某男主(狗狗眼):我算计他们的命,只算计幼福的身心。

**

【小剧场2】

玉藻:晦气晦气晦气真晦气!

47?是裴敬搏

裴敬搏等大理寺属官早就已经把上月的述职文书提前备好呈上,为避免造成冤假错案,全国各地判罚徒刑及死刑以上的案件需上送至大理寺复审,除却京兆府在证据确凿时,有权当场处死犯人外。

皇城、宫城所生之案及涉及李家宗室和“八议”在内的案件,也都是全权由大理寺办理,只是后者少有发生,所以这些文书所述职的大多都是哪月哪日哪郡送来徒刑案件,何日完成复审。

林业绥一目十行的简略看过后,随手搁在案上,毫不避讳的将昨日天子所言告知在这里的人:“前几日有监察御史上书弹劾朝中一五品官员在宿直时,携家中宠婢在官署过夜,陛下心生疑窦,下令大理寺要核查清楚。”

“咚”

忽然闷响一声。

一人手中的毫笔掉落在地,将杉木铺就的地板染上黑墨。

林业绥看去,不冷不淡的问道:“寺丞有何疑问?”

青色衣袍的官吏赶紧捡起细杆毫笔,拿袖袍拭净墨迹,然后垂头拱手,颤颤巍巍的答一句:“并无疑问。”

*

在其余人都散去以后,大理寺少卿裴敬搏却还依旧留在原地不走,心中犹豫不决,做足准备踏出那一步后,才下定决心喊了声:“林廷尉。”

林业绥浅淡的应了声:“裴少卿还有何事。”

本想直接说出心里那件事的裴敬搏还是决定先从其他的事情开始提起:“不知道监察御史有没有说这位五品官在何处担任何职。”

方才男子只是转达帝命,但是没有说清楚是谁被弹劾,从五品、正五品皆是五品官,光是建邺城内就有百余人。

林业绥默了两刻,手指轻叩在滑如玻璃的剡纸文书上,虽是诘问,语气却十分温和:“难道裴少卿是想要亲自督办此案?”

此话一出,裴敬搏生怕眼前之人误会自己有抢功之嫌,立马弯腰拱手以表心意,把接下来这番也说得极具官场话术:“这是陛下亲自派给林廷尉的弹劾案件,我绝对不敢抢夺,而且少卿本来就是从旁协助廷尉处理寺务之职,所以想到林廷尉今日刚来,对这里的官吏都还不怎么熟悉,哪个管事能用,哪个官吏是虚以委蛇之辈,都还不清楚,要是因此耽误帝命,所得到的,反不如所丧者之多。”

林业绥抬眼,因所坐尊位在堂上西面,因而整个人都陷于日光所不能照射之处,阴影衬得他双眸犹如深渊。

他往后靠去,宽背抵在凭几上,落在腿上的那只手掌,抚过金玉带所挂的那柄佩刀,神色淡薄的审量着跟前这人。

一时间,堂上,落针可闻。

裴敬搏能够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就好像利刃一样在剥开他的皮肉和肉,要看透他的心思。

他出身河东裴氏的乌水房,知道那个入仕便再也没有擢升的族兄裴爽,能够再得擢升必定有眼前这个男子的助力,乌水房曾经也扛起过河东裴氏一族的郡望,但是后面渐渐没落,已经比不上现在裴氏的嫡支。

乌水房的长子早夭,二郎身子孱弱,幼弟刚入仕,只剩下他还能捞到一个从四品的少卿,这还都是因为先祖,文帝朝那位担任内史没有几月就被打断腿的裴氏子弟正是他的祖父,残疾终身,痛苦半生才给他们这些子弟换来的恩荫。

他在朝堂战战兢兢十载,也才能勉强能够保住此职,而且乌水房的子弟再往下,已经不会再出任何从三品之官,先祖的恩荫会在他这里彻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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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祖为他取名敬搏,敬是要他“敬细以远大者也”,搏则是祖父心中“何时腾风云,搏击申所能”之呼,可惜他没有直飞青云的能力,也不能去搏击长空,只能做到一个“敬”字。

长久的安静令人喘不过气,裴敬搏再度行作揖礼:“我要是有哪里僭越廷尉,愿意受罚。”

林业绥半阖起眼皮,颔首笑道:“裴少卿所言甚是,这件弹劾案确实耽误不得,那就由裴少卿代劳如何?”

裴爽直来直往,裴敬搏世故圆滑,一个要清明,一个要站到高处,两人结合,形形色色的人都各自能够应对,又都是出身河东裴氏没落的分支,助他们起势,未尝不可。

毕竟博陵林氏难以抵抗三族。

裴敬搏高兴受命:“三日之内”

林业绥将文书挪过一旁,凛然打断:“今日我便要核查清楚。”

一个饵料罢了,不值得浪费太多时日,水中那条鱼,还勉强能够一看。

裴敬搏愣住,三日是众所周知的最低期限,他往刻漏望去,现在已经是隅中。

堂内无声。

林业绥冷声问道:“能,还是不能?”

裴敬搏攥紧手,这句话好像就是在问他有没有能力跟随着去长天搏击,他深吸口气:“请林廷尉告知是何处官员。”

林业绥视线落在著作局所修撰的碑志上:“秘书省下的著作郎王散玉。”

裴敬搏有些愕然,此人出身琅玡王氏,并且十分惧内,如何敢从家中携婢,而且家中的安宁还全是依赖他妻子,那妇人肯定是个明事理的人,怎么会同意夫君携婢来官署。

“可据我所知”

“直接去他府上要来那名叫桃夭的侍女即是。”

裴敬搏想起大理寺内有位寺丞便是他的妻弟,若是前去报信他匆匆行过礼后,生怕迟了,立马就转身出去,吩咐官署中办事得当,且与自己交好的官吏以最快的速度去王散玉的家中。

林业绥却道:“日正再去。”

裴爽只是递上文书弹劾,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言论提及这件事,天子更是按下不论,朝中百官还都不知道,前面堂上所说,就是要叫那个人亲自将鱼挂到钩上。

总得留些给人挂钩的时间。

*

有大理寺丞回到案桌后,着急的立马抽出一张剡纸,从笔海中随意选出一支毫笔,已经顾不得要写楷书,随便用草书写了几个字后,立马塞进袖中,快步走到官署后门,唤来家中奴仆,将袖中信递过去,命其速速送去著作局。

*

王散玉收到在大理寺任职的妻弟的消息,心里面已经慌张到不行,本朝对官员作风极为重视,连出多条律法约束。

虽然现在这位天子即位以来,好像看着已经不再怎么重视,毕竟朝中又不只是他一个人如此,比他官品高的官员数不胜数,但是都没看见御史台去弹劾,或者是家族包庇下来。

怎么现在连御史台都不经过,而是直接接被弹劾到天子面前,竟然还已经下令大理寺审查,速度如此之快。

琅玡王氏的族长王侍中也十分极重族风,多半是不会为他求情的。

如坐针毡待到日正时候,王散玉赶紧坐上车驾,由安上门出了皇城,直接奔着家里去,弯弯绕绕转进一处小巷后,赶紧接上里面的女子,然后再归家。

到家后,他让女子先在庭院里面等候。

踏进妻子居室的王散玉已经二话不说就直接跪下,对着端坐在席上的妻子认错:“夫人,这次你必须要帮我。”

妇人这里也早就已经家中阿郎送来的消息,冷笑一声:“你王散玉在外面胡来的时候,不记得家里有我这个妻子在,现在出了事情,怎么就记起来了。”

“一切都是我的错,等这件事情过去,鱼娘就是要打死我都行。”王散玉只能赔着作笑,亲昵的喊起妻子的闺名来,“但是现在已经不能再耽误,鱼娘这么明事理,把家里的事务处理的世家夫人都称赞,可要是这次被大理寺查出来,我和鱼娘就再也不能见面,想想你我新婚时的甜蜜。”

提起这个,妇人更加生气,她管理家中的事务,为的就是不生祸端,害了他的仕途,但是他自己却在外面惹出这么大的祸事,只是现在又不好马上发作,等听到后面的话,吐出口气:“你在外面的事情我是一点都不知道,你要我怎么瞒过去。”

王散玉发现妇人心软起来,立即起身说道:“我已经把带来了家里,鱼娘等下拿套侍女的衣物给她穿上,咬牙都说是我们家中的奴仆就行。”

携婢在官署过夜,不过就是官降一级,徒一年,但要是被知道养起别宅妇,刑罚只会更重,既然已经躲不过去,只能二者取其轻。

妇人点头。

王散玉赶紧把那个女子喊进来。

*

范氏和谢珍果坐在车驾里面,抵达长乐巷,先命带来的仆妇跟林家奴仆说了一声,然后一直在这里等着。

出嫁的女郎怀有身孕,她身为母亲应该来看看。

一刻过去,林家开向巷道的门被打开,有个仆妇迎到车驾旁:“我们女君知道夫人和娘子来,十分高兴,已经在等着。”

范氏和谢珍果下车进去后,直接被引着走去西边的屋舍,很快就看见那边有侍女走过来。

谢珍果一下就认出那是自己阿姊身边的人:“玉藻!”

玉藻笑着应声,然后再向范氏行礼:“夫人,十娘,女君就在里面等着。”

很久都没有见过阿姊的谢珍果早就想到不行,本来想要撒开范氏,自己先进去,但是在范氏冷冷看了一眼后,很快又收回脚步,做出一副温顺乖巧的相貌,跟在母亲身后,端着世家贵女的步伐进到庭院。

她走在里面,眼睛偷偷看向那些花草石头,皱起眉头,但是当绕过这些,看到屋舍外面的松柏竹林和流水,这才开心。

女子站在庭院里,双手背向身后,两指转着纨扇柄,胸前是珍珠链,坠着枚红宝石,日光薄薄一层撒上去,像是生辉的珠宝,她唇畔还带着抹笑,在看那些侍女玩闹。

谢珍果立马喊出一声。

“阿姊!”

【&#128226;作者有话说】

*被打断腿的裴氏子弟在第十三章提及过

[1]“敬细以远大者也”出自《韩非子.喻老》,完整句子为“此皆慎易以避难,敬细以远大者也”。

【译文:小心地对待容易的事,进而避开了难事;认真地填塞微笑的漏,进而避免大祸】

[2]“何时腾风云,搏击申所能”出自李白的《赠新平少年》。

【译文:何时才能高飞入云,长天搏击,一申所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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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来看阿姊

谢宝因听见声音,侧头望去。

穿着绿色襦裙的谢珍果提起裙摆,跑过屋舍外面的廊庑,髻上的发带随风而扬,就好像是夏日莲湖边的河喜,看见盛开的荷花,嗅到花香,立马等不及,步履不停的飞奔过去。

范氏察觉到身侧有人擦肩跑过,皱着眉头往前面看去,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只是顾及着身份,所以还一直持着庄重。

那边谢珍果跑到屋舍外面,要下台阶去到庭院里的时候,突然又想起母亲说她很快就要做姨母,只好把心里那只兴奋的小鹿给摁住,慢慢走过去,但是一开口又马上暴露出本来相貌,听起来好像像是只被抛弃的小猫小狗:“阿姊,我可算是见到你了,这八个月来我想你想到都快要瘦脱相。”

谢宝因明眸带笑的看着,见她额角有汗,又把背在身后的手举到身前,用纨扇为她扇风,柔声说道:“不过八月不见,十娘怎么又长高了。”

姊妹两个才叙话两句,范氏也走过来,但是没有到庭院里,站在屋舍外面从高往下的不悦瞪了眼:“你阿姊现在有孕,行事怎么还能这样莽撞,要是孩子没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好过,来的时候,我就仔细嘱咐过你,要是想跟着一起来,必须要记住”

妇人最后顾及到这是在别人家中,庭院里还有几个奴仆在,所以把剩下的话全部都给收了回去。

谢宝因这才行礼:“母亲。”

范氏和蔼笑着:“你现在怀有身孕,这些礼数就免了。”

要是礼数不周全,妇人心里不知道又要怎么想她,恐怕会想林业绥才刚擢升为大理寺卿,她就要开始看不起谢家。

谢宝因垂眸一笑,嘱咐仆妇端来冰酪和桑葚樱桃,然后请人进屋舍。

侍女在门口引妇人入内。

看见有侍女在那里侍奉,谢宝因看向身旁的娘子,伸手去牵。

谢珍果把手递给自己阿姊,又十分亲昵的去挽着手臂。

两人拾阶上去,进到室内。

遵守着主客礼数的范氏站在原地不坐,直到身为主人的谢宝因屈膝在席垫跪下,而后把双腿压在身下,又看见女子请自己也入坐,她才去另外的坐席跽坐。

谢珍果在稍远的坐席跽坐,虽然心里不舍得跟阿姊分开,但是跟着白姮学礼遵礼,这些日子又被范氏逼着学妇言妇行妇德,脾性还是被硬生生掰到沉稳,再看见妇人的眼神,立马挺直腰背,不敢失礼。

谢宝因看着也没有说什么,从面前几案上,拿了颗熟到红黑的樱桃递给范氏:“母亲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本来早就应该来的,但是想着你需要养胎,林家主也要养伤,所以才一直拖到今天来。”范氏伸手接过,继续说着,“林家主重伤昏迷的时候,你肯定也慌忙到不行,我要是过来,那就是添乱,所以派遣家里的仆妇来长乐巷,但是不能亲自来安慰你,心里还是过意部曲,就把那只鹦鹉送过来陪陪你。”

仆妇端着两碗冰酪进来后,谢珍果津津有味的吃起来,半点声响都没有。

谢宝因好奇的看了几眼,才笑着答范氏的话:“母亲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尊长,而且你自己的身体也不好,要是因为我和郎君病倒,我们心里更加过意不去,只要母亲身体康健就行。”

妇人也变得欣慰:“庆幸没什么大碍,现在林家主擢升九卿,你们两个又有自己孩子。”

谢宝因忽然感到心里一阵恶心,赶紧吃着桑葚压下去,孝顺道:“母亲和父亲的身体可都还安康?”

“安康。”范氏有些不自然的应了声,哪里叫好,谢兴被罢免大理寺卿,下调成长安令,等于谢氏又被削去一块肉,谢贤那天归家后,夜半都没有回屋舍。

渭城谢氏从天下第一世族连降至最末,早就已经是外强中干,谢贤能够依靠的也只有当年在四大王的王邸做司马幕僚时,与天子积攒的一点情义,所以当天子说出那番已经是顾及到他的话时,谢贤就明白要是自己再说,就会牵扯到朝堂中其他的谢氏子弟。

现在只希望家里的六郎也能够争气一点。

今天来长乐巷也是她自己的主意,谢贤在外面有所顾忌,她们妇人也有自己应该顾及的,林业绥擢升九卿,不管怎么样也得来走走,维系感情。

幸好谢贤自己也明白这些,体谅她,所以并不阻拦。

想到这些,范氏的神色沉下,有她自己的打算,看见室内没有仆妇侍女,又看见十娘一直埋头吃,小声说着:“当年这门婚事下来的时候,我与你父亲心中也是特别担忧,你是谢家的娘子,应该婚配的是王氏那样的大族,我也知道你”

她咽下后面的话,只说:“但是值得高兴的是林家主也厉害,要是以后在朝中他们翁婿能够互相帮衬,你也能过得好起来。”

谢宝因沉默着,听出这句话里面的意思,故意不接话,满面愧疚:“现在郎君待我很好,你们心里可以放心。”

说完,她也不再去压着心里的恶心,任由它冲上鼻腔和嗓子,然后抬眼朝玉藻看去,玉藻马上心领神会,把器皿放过去,又赶紧去拿巾帕。

范氏还来不及说别的,马上撑着凭几起身,上前去轻拍着女子的后背:“我有孕的时,都没有像你这么厉害,看了疾医吗?”

玉藻帮女子答道:“疾医说是每个人都不同。”

谢珍果也担忧的从席上起身。

*

大理寺官署堂上所放置的漏刻箭杆露出日正三刻。

裴敬搏进去向男子请命:“林廷尉,已经日正。”

林业绥颔首,应道:“快去快回,大家都能早些归家。”

裴敬搏出来后,命底下官吏立马出发去王散玉的家中,不要做什么纠缠。

*

官吏抵达敦仪坊时,王散玉的妻子刚刚才把那名女子给打扮好,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还是鱼娘先稳下心来,淡定的装作是在教训冲撞自己的侍女,怒骂几声就赶紧让这名外室出去,生怕露陷。

王散玉也被这几声怒骂给骂庆幸,上前去周旋:“不知道几位来我家中有什么事。”

“大理寺奉命核查御史台弹劾案。”为首的官吏见惯这种场面,因官品低,率先拱手行礼,“特意来王著作郎的家里找一名叫桃夭的侍女,还请王著作郎交出来。”

鱼娘先是皱眉,然后明白过来,看来这就是那女子的名字,心里冷嗤一声后,不再说话,看他王散玉要怎么应对。

王散玉知道大理寺能够准确的说出姓名来,一定是查到了什么,不敢说谎话,看向自己妻子:“鱼娘,我们家中可有一名叫桃夭的侍女。”

鱼娘看向内室的一名侍女,还没有说话,那侍女生怕被家里夫人随便就给推出去,马上跪下:“夫人,桃夭在外面。”

妇人白眼:“把她叫进来。”

她早就已经认清形势,那个女子今天是怎么样都保不住了,就连家里的这个郎君都不能全身而退。

桃夭被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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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的时候,已经先哭过了,自从被这个人急急忙忙带来,她就知道王散玉会她推出来,所以已经认命。

鱼娘看着人被大理寺带走,问了句:“你心里面怎么半点心疼都没有。”

王散玉好说好话起来:“我妻子是你,就算是要心疼,也是心疼你。”

庆幸这件祸事没有累及家中,鱼娘哼出声:“这样的话还是等你服完一年劳役再回来跟我说。”

*

人带回大理寺后,林业绥亲自坐于堂上审问,裴敬搏在旁陪审。

只听男子不问姓名年纪与籍贯,直接问出最关键的问题:“可有买卖文书证明其为王著作家中的侍女?”

桃夭也有些无措,但好歹勉强能答上来:“买卖文书都在阿郎、夫人那里。”

“在王家几载?”

“三月。”

“每月多少通宝?”

“三十枚通宝。”

“在家中侍奉谁?”

王散玉每次来,并不跟她说家里的事,桃夭只知道他有个妻子,于是回:“侍奉在我们夫人的屋舍。”

“你们夫人脾性如何?爱吃什么?讨厌什么?”林业绥不给她半点喘息机会,连续发问,“听说上月刚把家中十多个奴仆全部都赶出去了,又是为什么?”

桃夭垂头,焦虑地胡诌答案,正要回答,一卷竹简被扔到她眼前,声音特别大,心理防线彻底已经快要溃堤。

林业绥一字一句道:“买卖人口都需要向官署报备,三个月,王著作郎的家中并没有任何买卖侍女的记录。”

桃夭嗓子眼里的话,瞬间就烟消云散,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林业绥睥睨着,语调松散道:“我日昳归家,今日我是一定要审出来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会让她在日昳之前开口。

桃夭胸间这口气立马落下去,好像一块石头掉进万丈深渊,她当然知道做外宅妇的下场,没入掖庭为奴隶,她本来就是被一名高官豢养的外室,只是被转手赠送给他交好的友人,三月前又来到王散玉这里,已经不知道是被转送的第几次。

但是那名高管的姓名,她是万万不敢说的,眼下她也只有哭:“我不是王著作家中的侍女,只是一名被他养在其他屋舍的外室。”

林业绥得到回答,只问:“识字吗。”

桃夭抹泪点头。

林业绥瞥向一侧:“把这些事情全部都写下来。”

裴敬搏拿出笔墨放去女子跟前的地上。

桃夭便俯身提笔蘸墨写着。

她刚落墨,便听堂上的男子沉声道:“所有事。”

桃夭愣住,所有事,深吸口气,边哭边写着,写完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我我去掖庭前,能再见见我家中小妹吗?”

林业绥颔首,然后起身,走到庭院:“送去刑部。”

裴敬搏上前,拿过供纸,看着眼上面所写的,这上面不只是只有王散玉一个人里面涉及的人,刑部一定会包庇。

“这要是送去刑部”

林业绥盯着刻漏,似在等着日昳时分一到就要离开,但是语气却不急不缓:“这是三司规程,刑部会不会上奏那是他们的事。”

要是刑部此事不奏,日后郑氏的那件事,就要越过刑部和御史台,不管怎么样都要直达天听。

*

箭杆露出日昳的刻度,裴敬搏还有事想请示。

林业绥已经卸下心思,往外面走去:“忙完归家吧。”

日后的事才是一处好戏。

*

已经是日昳,范氏从怀中拿出两枚小巧的东西:“刚好今天是南极长生大帝的诞辰,我前几天去请法师给你大人求长生符的时候,特意也给你们两人都求了。”

谢宝因双手去接过,是被折叠成三角的黄色符纸,一瞧便是天台观的。

她道:“母亲费心。”

起身相送到屋舍外面的时候,范氏让她止步,又看了眼腹部,笑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看我这外孙。”

谢宝因低眉带笑:“怎么也要到年末了……”

谢珍果也高兴地说明年再来看外甥。

谢宝因找了个时机,低头小声问她:“跟白先生学得怎么样。”

谢珍果两只眼睛弯起来:“白先生很博学,比七郎和九郎的启蒙先生都还要厉害,不过还是比不上阿姊。”

“你要好好学,但是也要记住不能在夫人面前展露太多,夫人不喜欢,知不知道。”谢宝因帮她将发带捋顺,细心嘱咐,“女功这些也要尽心去学,这样夫人才会高兴,不会管你太多。”

谢珍果听话的连连点头,然后赶紧去到妇人身边。

母女两个还没走远,就看到有一个男子阔步走去西边的屋舍。

林业绥看见女子站在日头下,拢起眉头,正要呵斥这些侍奉的仆妇,却忽然发现不远处有妇人和一个女郎停在原地看自己。

想起奴仆说谢夫人来了。

他心中了然,先走过去,循礼拱手:“岳媪。”

范氏也应道:“林家主的伤不知道好了没有。”

“多谢岳媪挂怀,已经好得差不多。”

只说两三句话,他们就都没了什么话能说。

辞别后,范氏和谢珍果跟着仆妇离开。

林业绥安然朝女子走去。

谢珍果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姊夫,想起男子温润的声音,她边走边回头,只看见男子探手摸了摸阿姊的脸颊,似乎氏在试体温。

随后抬手擦去五姐颈间细汗。

很快又去牵起五姐的手。

*

她回身,安安心心的跟着母亲离开,嘴角弯起。

看来阿姊过得很好。

【&#128226;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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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长命万岁

夜半时分,居室内的烛泪堆砌在灯架上。

躺在卧榻上面的女子细长脖颈、耳后、发间都分泌出薄汗,心里开始变得躁动起来,抬手往这几处去摸,但是又没有摸到汗,只摸到发丝湿润。

谢宝因没办法的睁开眼睛,轻轻掀开衾被,拨开帷帐,下榻穿好木屐后,又把帷帐弄好,不让光亮跑进去,惊扰还在睡觉的男子。

随后她弯腰举着卧榻旁矮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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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铜灯去了几案那边,刚把铜灯放下,又撑着几案,顺势屈膝跪坐在坐席上,然后拿着遗落在几案的纨扇,手腕稍折,习风就已经直接扑在脸上,身体里的燥热也开始慢慢散去,心情变得舒缓起来。

只是睡意也彻底没有了。

她扫过几案上的漆木盘,思虑片刻后,放下纨扇,拿起漆木盘里五股不同色的丝线,在手指翻转之下,绳缕也逐渐成型。

*

日出时分,几个仆妇提着几大桶热水进了屋舍旁边的湢室里。

谢宝因看见天光乍现,把燃烧整夜的铜灯给弄灭,然后才趿着木屐去沐浴。

等沐浴出来的时候,林业绥也已经起来,坐在几案旁边的席上,手里还拿着她前面编织的绳缕在看,嘴角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笑意。

但是仔细一瞧,唇角平平。

谢宝因去内室东壁,拿巾帕绞着头发:“郎君要不要去沐浴。”

现在已经是初五恶日,天气越来越炎热起来,以前夜半的时候还能够凉快一点,但是昨夜也变得闷热,也就只有平旦、日出这段时间能够凉爽些,等过了初五,还不知道要多热。

昨夜里睡得也不怎么自在的林业绥点头,然后放下绳缕,极为自然的从跪坐着的女子手中拿过帕子,坐在她身后帮她绞发:“什么醒的。”

浴完身体,没有困意的谢宝因见男子帮她绞发,自己又重新理着漆木盘上的这些绳缕,听见男子问的,认真想了下:“鸡鸣。”

林业绥大概能够猜到是为什么,在绞干头发后,又看见女子后颈微红,轻轻抚过:“等下吩咐仆妇把衾被都换了。”

聚着精神在弄绳缕的谢宝因轻嗯一声,现在卧榻上面的衾被还是去年入冬的时候换的。

两个人简单的说完几句话后,仆妇也已经重新提了热水进去湢室。

男子起身去沐浴。

*

林业绥洗好出来,走去东壁穿衣束发,看见女子绞干的乌发已经挽成高髻,中衣也换成襦衣罗裙。

只是手里依旧还没有停下,还在垂首弄着漆木盘里的的那些彩色丝线。

他踱步去北壁,找了个东西,然后走到女子身后。

谢宝因不明所以的抬头往后面看:“郎君?”

林业绥屈膝在席上坐下,手掌轻捏了下她的脖颈,只道:“转过去。”

短短三个字,让谢宝因楞了一下,然后顺着男子的心意,手里面也不再去编织绳缕,一动不动的望着前面,偶尔眨几下眼睛。

男子旋开圆肚药盒,把浑白的药膏细细抹在女子因闷热而变红的肌肤上面,直到膏体被抹匀,融入肌骨才停手。

后颈感觉到丝丝的凉意,谢宝因眉眼松开,大概是她的顽症又出来了,每年一到夏日,她都需要日浴三回,不然一定会生出疿子,应该是昨天夜里的那阵热,所以后颈出现了前兆。

林业绥抹好药膏后,看见红肤的症状渐消,旋紧盒盖,放在旁边几案上。

两物碰撞出略微的响动。

谢宝因回过神来,稍微动动长久跪坐的身子,然后直起身体,换了方向,面对着男子而坐,等男子用湿帕把指腹擦干净后,才伸出手去,拉过他的左手,把一条五色绳缕缠绕在他的手腕上。

她边系结,边诚心开口,琅琅道:“今天是端阳节,我送郎君长寿缕,祝郎君长命万岁。”

林业绥看着这长寿缕,被女子编得十分长,足足在他手上缠了三圈才好,就好像是虽然长命万岁,但是寿数还是有尽头。

他坦荡笑起来。

*

端阳佳节,家中的奴仆们早就已经开始布置,把前天采买来的艾草和胡蒜一起编成人形挂在门口,菖蒲叶则倒插在门边,又佩以石榴花,还有绕成一股的五色缕垂落旁边,风吹飘扬。

仆妇也都在每处屋舍洒扫着,以防蚊虫滋孽,这种日子洒的自然也是雄黄酒。

只是西边屋舍比较特殊,今年洒的是用艾草熬煮而成的水。

玉藻看见家主刚才已经离家,她屋舍、庭院的每一处都洒过艾草水后,端着漆木盘进了内室,把五色丝缕绕在卧榻上面。

原本坐在几案旁的谢宝因看见有人进来,把手里的铜钥递过去:“把神锦衾拿出来晒晒,然后拿进内室。”

神锦衾是大轸国进贡而来的,皆是用冰蚕丝所织成,方二丈,厚一寸,去年出嫁的时候,天子添做她的嫁奁,不知道是对她愧疚,还是真的把她当成要是活着就会嫁进林氏的五公主,所以才会这么给她所有最好的。

玉藻把五色缕弄好后,拿着铜钥离开屋舍,她知道女子夏天里最畏热,别人觉得还不算热的时候,女子早就已经红了皮肤。

两刻后,她便拿了回来,走到几案旁,双手把铜钥放在几案上,弯腰的时候,突然看着女子翻阅竹简的手不动,遮腕的宽袖被微微牵扯上去,露出皓腕。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今天是端阳佳节,为什么家主不给女君系长寿缕。

听到铜钥落在几案上的声音,谢宝因推开竹简,腰背坐的笔直,认认真真的跽坐着,发现身旁还站着人,她抬头看着,然后又顺着这个侍女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右腕上,浅笑着没说话。

庭院里起风,廊柱间的竹帘微动。

谢宝因继续不动声色的看着竹片上面的那一个个字,被压在臀股下面的双腿,其实还藏着一个秘密。

那时候她刚刚帮男子系好长寿缕,撑着凭几想要起来的时候,膝盖刚站直,右足就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掌心给捉去,足腕也被那只大手所轻握。

一根长寿缕被男子的长指从漆木盘里拿出,然后指腹轻轻压着缕头,缠绕几圈后,将其松松系在自己足腕上。

对面的男子抬眼瞧她,嗓音低沉,似是殿中佛像在向众生施福。

他则只向一人施。

他说:“长命万岁。”

但是对于林业绥来说,五色丝线与女子肌骨晶莹的足腕配起来,就像是吐蕃逻娑宫在雪日里悬挂起来的祈福彩幡。

女子低垂双眸,一只足落在自己掌中,另一只足跪在坐席上,这就是吐蕃人常说的卓玛拉。

他的卓玛拉。

想到这里的时候,住在东边屋舍的两位娘子也趁着端阳来了这里,姊妹两个走进屋舍里面后,遵礼作揖:“长嫂。”

谢宝因暂时搁下在看的竹简,从眼前的漆木盘上拿出两条长寿缕,系在她们各自的手腕上。

她直到前天都还孕吐十分厉害,昨天才稍微好转,本来是不想再亲自编织长寿缕的,但是被热醒后,没有事情可以做,所以还是编了几条。

跽坐在几案旁边的林却意看着腕间的绳缕,五色缠绕犹如飞龙冲天,各不相让,她突然极其自己做了,然后兴奋的拿出来:“长嫂,快把手伸过来。”

谢宝因笑着递了只手过去,很快右腕便多出两条彩缕。

林妙意的长寿缕做得很精致,林却意刚学做,但是五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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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色都有。

长嫂还没有说话,林却意自己就已经嫌弃起来,赶紧要去解:“长嫂还是戴阿姊的吧,要是戴我的出去,要被那些世家夫人娘子取笑死。”

林妙意开始唬人:“这长寿缕要是戴上了,今天都不能再解下来的,不然会伤寿。”

这两个月来,林却意已经彻底摸清阿姊的脾性,不再像从前那样沉闷,开朗不知道多少,最重要的是比起从前,更加会逗她:“我可再也不敢相信阿姊你的话了,前几天你还说不吃癞瓜会变丑呢。”

癞瓜清热解毒,夏天里吃就是最好的东西,特别是还在调养身体的林却意,但是因为太苦,仆妇们都劝不动她吃,长嫂又在害喜,所以她过去六娘的屋舍里说了两句。

林妙意伸手去捏六娘带肉的脸:“那盘癞瓜酿肉还不是你吃得最欢。”

林却意撇过视线,因颊肉被人捏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不不是不是我。”

两姊妹开始互相拌起嘴来。

谢宝因唇畔浅笑着,没有再去管她们,低头继续看竹简,耳畔是欢笑声,她开始想起十娘来,手足情,是最可贵的东西。

旁边的两个娘子都说累了以后,林却意扬起眉毛:“我以后都只听长嫂的。”

“听我的?”谢宝因看过去,故意叹出口气,幽幽的说出句,“寿是不会伤的,就是我会伤心。”

林却意在寺庙里面待的太久,心里还存着孩童童真,就好像是山间的燕雀,谁也不知道她下个去处在哪里。

比如现在她就直起身体,膝行过去挨着女子,撒起来娇来:“那长嫂觉得我和阿姊做的,谁更好些。”

“那当然是你的要好。”谢宝因看了眼林妙意,两人会心一笑后,她继续说着,“你的不像其他人一样那么精致,所以才更显得你精心构思。”

林却意开心的笑倒在长嫂身上。

*

谢宝因留着两位娘子在自己这里用完早食后,又送了些锦囊、香草和人胜给她们。

这对姊妹刚离开屋舍,后面王氏就来了:“不知道有没有我的份。”

听见庭院里面的声音,跽坐的谢宝因不再管面前几案上被摊开的竹简,一只手撑着几案,另一只手撑着凭几,想要起身行礼。

妇人进内室看见,赶紧过去,然后顺势在南面的席上坐好:“你有身孕,而且我们是什么关系,这些累人的礼数都不用再谨守。”

“叔母的话,我什么时候不听了。”谢宝因笑了一声,然后重新坐好,把身体都保护在凭几里面,再伸手从几案的漆木盘上拿出长寿缕,“我怎么可能忘了叔母的,还有叔父的也有。”

林勤特别热衷于城市布局、建筑之上,入仕后也如愿去了工部,虽然刚开始是八品官,但是在几次擢升之后,现在担任的是从六品下的将作丞,掌判监事。

今年正月底,他被外派去各地巡防工事。

“你叔父还不知道什么能回来。”王氏看着这些端阳压胜的佩物,因为被孝顺了,所以嘴角一直咧着,“今天是地腊,趁着现在还不算是太热,我们要不要去一趟玄都观”

谢宝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当即就应下来:“刚好早去早回。”

道教有三元五腊,五月初五便是地腊,重要的蘸斋之日,《赤松子章历》中说,这日五帝会校定.生人官爵,血肉衰盛,外滋万类,内延年寿,记录长生名字。

此日可谢罪,求请移易官爵,祭祀玄祖。

世家望族都会去道观里为先人和生人打理法事,但是她现在怀有身孕,不能再去缈山上面的去台观,好在建邺城内还有另外一座皇家道观。

这座寺观还是前朝的开国皇帝主持亲自修建的,听闻当初选址建邺城时,此地地势平阔为最好,但却有六条土岗横贯于这儿,正合了《易经》的六爻。

于是建邺城的宫殿、官署以及寺观多建在这六爻之上,唯有第五条土岗,为天下最尊最贵,有着帝王之气,常人所不能居也。

前朝开国皇帝便听从将作大匠的建议,在这条土岗的正中位置修建道观,取名通道观,以此来压制。

到了本国高祖朝,则被改名为玄都观。

虽然也是皇室道观,但还是不如太.祖女儿羽化居所的天台观繁盛,应该是为了彰显对那位三公主的重视,所以才刻意打压此观。

毕竟公主当年是为了太.祖而入道祈福,但是说到底,真正重视的又哪里真的是这位三公主,重视的是太.祖。

*

嘱咐奴仆去备下行进较安稳的牛车后,谢宝因就和王氏一道启程去了崇业坊。

玄都观建在此坊,并隔着朱雀大街与东边靖善坊内的大兴善寺遥遥相望,一观一寺,改变了建邺城的风水占位。

观内今日来往善信众多,大多世家夫人身边都没有带着仆妇,独自入观的,从观门到祖师殿,虽然也需要走台阶,但是只建在土岗上,不怎么累。

两人沿着石阶,缓步而上。

有后来的世家夫人带着自己女郎来这里做法事,抬头朝上面看去,忽然就急着想要赶紧越过这些阶梯。

身旁女郎看见,赶紧伸手扯住她,她知道这种事情,自己从来都说不上话,但心里还是想要顾及自己的脸面,小声劝起来:“母亲,等我们做完法事再去也不迟。”

女郎的话让妇人冷静下来,有些自责的点头:“你说得也是。”

*

百来级的石阶,半刻就走完。

刚抬脚走了几步,便听刻意压低的呵斥声传来,眼尖的王氏先发现了站在银杏树下面的两个人。

谢宝因也跟着看过去,有两个妇人在那里,一眼就可以看出哪个是夫人,哪个是奴仆。

不知道那个仆妇说了什么,隐约只听到“法事”两个字,惹得妇人大怒,直到跪下才让妇人消气,最后摆手让她去敬香。

王氏笑起来:“这郑御史的夫人还真是有几分意思,容不下侍奉自己的侍女,但是却能容得下这个侧室。”

御史大夫郑戎,昭国郑氏嫡宗二房最小的儿郎,郑彧就是他的堂兄。

谢宝因蹙眉沉思,她记得这个郑戎曾经婚配过公主,但是后面公主逝去,所以才又再续弦了范阳卢氏嫡宗三房的长女。

听说前不久卢氏回去探病,不过才几天的时间,等她再回来的时候,竟然撞见郑戎和家中侍女在媾和,她脾性本来就不怎么好,悲愤交加下,当场就吩咐奴仆割下了那名侍女的耳朵和鼻子,还把头发也全部被剃了。

侍女是卢氏自己从家中带来的,不管怎么做,其他人都不能说什么,但是郑氏族老却说得。

他们第二日就找到卢氏,告诫她为人妇不能善妒,还得事事都顺着丈夫,特别是关乎子嗣的事情,更加不能凭喜恶阻挡。

卢氏也是个有气量的人,她恭敬奉茶:“我要是善妒,家里就不会有三四个侧室,我要是阻挡他有子嗣,那些侧室更是连半个孩子都生不下来,但是现在家里的六个郎君就有五位是侧室生的,我是哪样不让他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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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有侧室,他为什么偏偏要做偷偷摸摸的事情,还偷摸到我身边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的诗难道没有听过,而且家风事关一族荣衰,我身为郑氏的宗妇,当然要正家风。”卢氏说出来的话氏半点过错都挑不出来,大约是见族老都被自己说得支支吾吾,她也开始得意起来,所以才敢说出后面的话来,“我可不是那李家的公主,受不得他这种气。”

这些本来是传不出来的,但是重点就在后半句。

“那个侧室本来是安福公主身边的宫侍,自从公主逝后,就变成了郑戎的妾室,说是在公主病重的时候,两人开始的。”王氏看见那个仆妇敬香出来,继续说着别家秘闻,“被公主发现后,两个人就一起合伙生生把公主给打死了,后来她还给郑戎生了个儿子。”

安福公主是突然暴毙的,死的前面一天还进宫去看望身体不好的文帝,并且还告诉为她们夫妻吵架而担忧的文帝皇后,她与郑戎已经和好,再不会闹了。

谁知道第二天就死了,还浑身都是伤。

听到卢氏说得那句话,世家夫人心里也都大概有了自己的猜测,基本都和王氏说的是差不多的。

仆妇感激涕零地再给妇人跪下:“多谢夫人。”

卢氏讥了句“公主怕是不愿意领你的情”,然后由近旁的侧阶离开。

看来是这个侧室想要给公主办场法事,卢氏不同意,后面看到她可怜的样子,才勉强同意她去敬香。

谢宝因留了些心,看着那仆妇手掌撑地站起来,低头拍去尘埃后,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腿脚好像也不怎么便利。

这事已经不算什么趣闻。

王氏不再过多注视:“谢娘认得路吗?”

谢宝因点头。

“那你自己要小心点,千万别磕碰到了,我先去寻无量法师。”王氏经常来这里,这次来,心里也是装着很多的心事,简单说了两句,迫不及待的就去找那位熟悉的法师。

谢宝因虽然不怎么常来,但是以前雨雪天,也跟着范氏来过,她循着记忆,边走边环视着周围,祖师殿前摆着个巨大的青铜鼎炉,里面装满了信徒几百年来的愿与所化成的香灰,距鼎炉左右五丈处,各有株银杏树。

树干需五人合围,树冠亦亭亭如盖。

收回目光,绕过鼎炉,她在殿前的门槛处止住脚步,垂头合十,朝殿内神像行了个道礼后,便毫不留念的转身往后面的道场走去。

中途遇到一个坤道,得知她的来意和身份后,又知道她不拘于哪个指定法师,心里只求一个尽快,于是赶紧引她去见此时有闲空的法师。

打理好先人的法事,并且为林业绥、腹中孩子以及那郎君、娘子求得福荫后,谢宝因留下一些香火钱就出来了,刚要绕到前殿去等王氏,突然听见身后的哭声,是王氏伸手靠着廊柱,眼睛抵在手臂上,在那里哭着。

她有些手忙脚乱的赶紧过去安慰,只听到几句断断续续的话:“我的大娘我的二郎”

那位长姊早亡的第三载,王氏的儿子也在八岁夭折。

接连的噩耗之下,王氏都没有消弭过,反而每天都还侍奉些花草,经常和世家夫人往来,一直都是笑样,而且还能去宽慰丈夫林勤不要过于悲痛,应该要多想想子嗣的事情,只是自己年岁太老,没有办法再生育,所以劝他纳妾。

刚安慰没有几句,就看见有妇人带着一位女郎远远走来,仔细看着,才发现是陈留袁氏的二夫人魏氏和家中的二娘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总觉得这两人是来找自己的。

谢宝因喊住路过这里的坤道,托她先把王氏搀扶去车驾上。

没有多久,妇人已经来到跟前,鹅蛋脸虽然有皱纹,但是还有几分年轻时的相貌,耳垂宽厚,更显仁厚。

互相行礼后,袁家二娘也小着声开口:“林夫人。”

谢宝因轻笑点头。

这位袁家二娘的训名是袁慈航,取自道教女神仙慈航道人之名,长得端美,就是稍微有些清瘦,颇显纤细之风。

魏氏满意女儿的表现,先开口:“踏春宴那天,我们要多谢夫人的赠食,味道比外面的还要好。”

谢宝因抚平刚被王氏压皱的宽袖,又怕在这里会打扰到法师和别人,所以邀妇人慢慢往外面走,等绕到祖师殿前,路过鼎炉银杏后。

她踩下一级台阶,才回:“夫人不用言谢,赠食本来就是因为我跟袁二娘有些眼缘。”

魏氏听到眼缘二字,也不管那些皱纹堆在一起是否会难看,从心里开始笑起来,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开口说接下来的事。

陈留袁氏所能婚配的,都是不高不低的,高的攀不上,低的又瞧不上,博陵林氏怎么说也还是能够攀一攀的,刚好那天林氏的宗妇还给她们帷帐里送去吃事,她早就已经打听过,除了自己这家以外,就只有从嫡宗分出去的崔家有。

这位林夫人的意思已经不用多说,那天虽然是先去的崔家帷帐,但是两个月来都不见两家有什么来往,婚事大概是没有议成。

袁家自然也生出了心思,而且她这个女儿,性子最柔软,嫁给那在著作局任职的林二郎还真是个好归宿,林氏那位家主也已经做到九卿,这门婚事是有利的,想来想去,都觉得没有比这门婚事更好的,她们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再往后,可能就高攀不不上了。

但是自从林氏家主擢升以来,这位林夫人好像也没有再给那位林二郎议婚,大概是家里接连发生祸事,所以忙不过来,本来是想着等过几天亲自去长乐巷,谁知道竟然在玄都观遇见了。

她仔细想了想,说了半句真话,也掺了半句假话进去:“我家二娘也说林夫人好像就是从洛神赋里面的洛神,肯定是天上神仙,要是能够在一块相处,她就能高兴得不行。”

要是跟她日日都相处,要不就做林业绥的侧室,活着嫁入林氏做妻。

话已经说到这里,谢宝因思虑片刻,还是林业绥擢升最有用,既然崔家那边已经回绝,那这位袁二娘也不错。

只是两姓议婚,看得不止是郎君娘子,还有整个家族,要看家风,看族中子弟,更要看她的手足品行好不好,这样以后才不会惹出祸事,牵扯到林氏。

陈留袁氏的家风倒也好,族内没有什么祸乱,魏氏的丈夫出身嫡支小宗,联系紧密的几个和那些子弟都是清正的。

一行人走下台阶的时候,玉藻看见天热起来,赶紧把手里的麈尾扇的扇面展开,递给女子,还小声提醒了句:“女君,快要日正了。”

早就已经生出汗意的谢宝因接过后,在原地停下脚步,带着贵女风范的悠悠扇着,对侍女浅笑,示意知道后,再和魏氏说着:“今天实在是没有空闲,夫人和娘子要是以后有空,也不嫌弃的话,再到长乐巷去。”

魏氏知道这件事已经有了希望,笑着应下。

袁慈航也偷偷抬眼朝女子看去,心里清楚这个人或许以后就是自己的长嫂,应该是个好相处的。

绿色宽袖的右衽上儒,白色百迭裙,宽博的罗裙下摆落在翘头履上面,堆垒起的云髻上面也簪着垂珠步摇,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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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想起《洛神赋》的“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谢宝因眸里布着细碎的日光,端雅的对袁慈航笑一笑,微垂眉眼表示歉意后,转身离去。

魏氏也松下神色,带着袁慈航往停了袁家车驾的地方走去。

*

谢宝因举起麈尾扇,挡在头顶,然后踩凳入车舆。

在车里已经哭完的王氏,伸手把人扶着在自家身边坐下,因为怕挤着人,所以又往车壁那边挪了挪,想起观里的事情,她忙问:“刚才那个是袁家的娘子?”

谢宝因拿手帕擦去额角汗渍:“是袁家二娘。”

“看来二郎也要成家了。”王氏鼻音略有些重,眼眶也红着,但脸上还是笑着的,“今年家里的好事一直不断。”

牛车往崇业坊外驶去。

谢宝因不紧不慢的答道:“还是要看郎君和卫铆自己的意思。”

*

日正将近,林业绥敛目看着文书上的官印和字迹。

这是刑部昨天命人送来的,刑部每年会例行视察律法,以求修补漏洞,而此过程需大理寺协同,大理寺亦有权决定律法是否要缮校。

已经四天过去,刑部还没有上书。

*

他在离开官署前,喊来裴敬搏,要了供纸原件。

裴敬搏愣了下。

林业绥扫过去一眼:“裴少卿没有?”

极为平常的一句问询,不冷不淡,似乎真只是随意一问。

敏锐察觉到其中含义的裴敬搏摇头称“有”,然后赶紧跑回去,在厚厚一摞的各类文书中,找到了那张泪痕依旧还是很清晰可见的纸。

他在大理寺十载,早就已经看透官场内的弯弯绕绕,所以学来那些暗中留一手以对付人的本事。

比如初一差人送去刑部的那张是抄录的,只是这件事他从来都没有男子说过,他竟然这么肯定自己留存原件。

林业绥两指夹着薄厚均匀的纸张,负过手去,温润笑道:“裴少卿浸润朝堂多年,要是连多留个心眼都还需要人来教,乌水房怕是不必再去多想什么了。”

男子对自己隐瞒的行为毫无责问。

裴敬搏望着男子的背影,又抬头望天,彷佛行事不必告知他,他也自会知道,就好像头顶的这天。

*

长乐巷道,奴仆恭恭敬敬的送中书舍人登车离开,要回去的时候,他又听见车轮碾过地的声音,回头看见是他们家主的车驾,不愿僭越的站在原来。

男子弯腰出车舆,下车径直往家中走去。

奴仆也跟着转动,连忙开口:“家主,中书舍人来传陛下的话,说是让家主带上女君一起去参加宫宴。”

今天兰台宫里有端阳宴,宴请的都是四品以上官员及外命妇,晡时就要入宫去赴宴。

林业绥眸子暗下来几分,幼福还未得到诰封,为什么要特诏。

【&#128226;作者有话说】

[1]《赤松子章历》记载地腊:这日五帝会校定盛

[2]【神锦衾出处】——唐·苏鹗《杜阳杂编》卷中:“唐元和八年,大轸国贡重明枕、神锦衾、碧麦、紫米……神锦衾,冰蚕丝所织也。方二丈,厚一寸,其上龙文凤彩,殆非人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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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拨弄莲子

一阵风裹挟着热气,从东面吹来,吹到西边的屋舍里,庭院里的竹林簌簌作响,但是吹得人不舒服。

谢宝因刚从玄都观归家,连屋舍里面都还没有进去,走过屋舍外面的廊庑后,站在庭院阶前的背阴处,看着那些仆妇端着漆木盘走过来。

仆妇几个在庭院里站好,由其中一个回禀:“女君,东西都已经备好。”

谢宝因垂下视线看去,想了想,还是以扇遮阳,下台阶去到庭院里面,仔细的把这些东西都给看了看。

驱邪的锦囊、香草人胜,还有长寿缕都有,粽子也拿了九索,一索九个,应该是刚从疱屋拿出来,绿色箬叶上面还沾着粘腻的水汽。

她松开,拿手帕擦手:“内馅填的是什么。”

这件事情只有在疱屋的人才知道,前面的仆妇闭声,端着粽子的仆妇回禀:“填的都是时令素馅,菌菇、藕片、笋子、菠菜、荠菜、雪里红还有茭白全部都有。”

谢宝因听后点头,往另一处问道:“淄车备好没有。”

玉藻看过来,在去玄都观前,女君就把事情嘱咐下来,但是现在都还没有看见奴仆来。

因为隔得比较远,所以她提高声量起来:“女君嘱咐下来后,我不敢耽误,立马就去跟那些奴仆说了,刚才归家看见巷道里面已经有奴仆在,应该是快备好。”

她的话才刚说完,屋舍远处就跑来一个家里的奴仆,一边擦汗,一边喘着气说淄车已备好。

天气实在是太炎热,谢宝因看见奴仆满头大汗,也不想再斥责,嘱咐仆妇送去解渴的汤水,然后嘱咐仆妇把漆木盘里东西都送去淄车上面。

*

屋舍外面的仆妇刚走,李媪和罗媪也来了。

站在庭院里面的谢宝因也走上台阶,进去居室里面。

两个仆妇走到屋舍外面的时候,变得安静下来,把汗擦好,然后才进屋舍。

已经在几案旁跽坐着的谢宝因看见仆妇来,伸手拿来竹简,上面有绫罗丝绢的明细,然后又让她们坐下。

李媪去旁边拿来两张坐席,给自己面前和另一个仆妇面前都放置好,跪坐下去后,请示女子:“不知道女君突然找我们是有什么事。”

罗媪跟着跪坐下来,不敢歪斜,紧绷着身体。

谢宝因翻开竹简,指尖沿着顺滑的竹片缓缓下滑,落在其中一根上面:“把花鼓歇纱、轻容纱都拿出两匹出来。”

毫州所产的轻容纱十分稀少,是一种没有花纹的薄纱,一直就有“举之若无,裁以为衣,其若烟霞”的美誉,每年炎夏都是拿来裁衣散热的,不敢拿来做其他的。

罗媪要问个清楚:“女君是要用来做什么。”

被一个仆妇这么问,谢宝因也没有生气,心里反而还赞赏起来,既然身为家中的奴仆,就要懂得恪尽职守。

“天子再往后会变得更炎热,夫人在宝华寺那里修行,虽然说山里是要比建邺城里舒服,但是再舒服,到了日正时分,热气不能轻视。”她从容说道,“端阳佳节,夫人是尊长,理应要送节礼过去,所以想着干脆一起送些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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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纱的去处,罗媪应下来。

谢宝因又重新低眼,淡淡扫过摊开的竹简:“三法纱、天净纱也都要拿几匹出来,嘱咐他们去送给宝华寺的主持。”

郗氏在宝华寺住了已经快有半年,虽然说有世家的威名震着,但是和建邺城隔着这么远,这些往来的人情还是要尽到。

她慢慢卷起竹简,又对李媪说:“再拿出一贯通宝,当成是夫人给宝华寺的,这一趟还需要你们替我和郎君去。”

两个仆妇赶紧撑着地,站起身来,其中年纪更大的李媪答道:“帮家主和女君做事是我们身为奴仆应该的,我们一定会把这件事做好。”

突然有侍女从屋舍外面进来,漆木盘上摆有两个漆碗,两个仆妇互相看了眼,以为女君还要宴客,转身就要离开。

谢宝因收起竹简,顺手放在几案一角,见状开口:“天气太热,吃完姜蜜水再走。”

这天气确实酷热,女君既然发话,两个仆妇高兴捧过碗:“多谢女君。”

等吃完后才走。

*

玉藻已经洗完脸,因为女君在屋舍里面嘱咐仆妇事情,所以一直不敢去打搅,而是去搬来一张胡床,坐在庭院里的遮荫处避暑,看见两个仆妇都已经离开,才起身去拿了个深腹的铜盆,端着凉水要进居室。

走到外面的时候,看见有侍女路过,她停下脚步:“你跟我进去一起侍奉女君盥洗。”

侍女赶紧来到屋舍外面,低下头:“是。”

两个人进去屋舍后,侍女走去内室东壁拿来女君日常用来的盥洗的巾帕,然后再走回来。

玉藻把铜盆放在几案上,直接在旁边跪坐着侍奉,从侍女那里接过巾帕浸湿后,稍微拧一拧,递给女子。

一直在流汗的谢宝因脸上看着依旧风淡云清,甚至还能够安安稳稳的跽坐在几案前看竹简,没有丝毫变化,接巾帕也是稳重,擦完脸和脖颈后,同样也跪坐在旁边的侍女拿在手里。

随后她双手放在水里濯过。

玉藻再递过去干的巾帕:“女君要不要在居室内用些冰块。”

室内虽然比外面要舒适,但是现在已经是日正时分,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要是放盆冰在这里,再扇风,出来的就是凉风。

“太过奢靡。”谢宝因擦干手上水珠,声音淡淡的,“嘱咐疱屋的仆妇烧些水拿进湢室。”

脸颊和脖颈的汗虽然被擦去,但是身体还粘腻着。

玉藻点头,然后从女子身旁起来,端着铜盆跟侍女一起出去。

*

端着铜盆去庭院里面把水倒掉后,玉藻亲自疱屋那边看着烧水,水刚烧好,马上就嘱咐仆妇提进去,然后又嘱咐仆妇另提两桶凉水。

等仆妇把水倒进浴盆里面,她亲自去倒凉水,一边倒一边用手试着水温,变成温水后,才去叫女君来沐浴,随后去把女君从前常含的那块蝉玉找了出来。

屋舍里面的可容两人躺卧歇息的矮足坐床也换上有凉意的坐席。

*

谢宝因沐浴出来,拢上轻容纱裁剪成的罗衣,接过玉藻递来的蝉玉,含在嘴里散热,这块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冰凉的蝉玉还是范氏给她找来的。

那年天下大旱,热死了很多人,最畏热的她虽然朝夕去省视,博得一个孝名,但是性命也失去半条,范氏知道她身体有顽症后,特意派遣家中奴仆专门去越郡购来的,嘱咐她每年暑夏,都要含着。

脱下木屐,躺在床足只有半指高的坐床后,困意也铺天盖地的来了。

玉藻就跪坐在旁边席上,扇着风,守着。

很快她就听到屋舍外面有声音,仆妇喊了一声“家主”,然后旁边的湢室被打开,水声传来。

她看着浅眠的女子,把纨扇放下,起身离开。

*

林业绥沐浴出来,顾及在屋舍庭院侍奉的都是仆妇侍女,虽然窗牗已经被合起,屏风的遮挡性也很好,但是浑身都不自在。

他擦干头发,去东壁穿上一件宽袖外衣,然后徐步到坐床边,看见女子蹙着眉头,顺手捡起纨扇。

微风一下又一下的落在女子身上,发丝吹起,罗衣紧贴。

他撇过眼,走过去几案旁,拿着一卷竹简看起来。

*

日昳时分,日头渐弱。

睡饱醒来的谢宝因捂嘴打起哈欠,然后吐出蝉玉,开口想要侍女不用再扇的时候,就看见男子坐在旁边,单手握着竹简在看,右手还拿着纨扇。

她半起身,动作轻柔的拿过纨扇,想要让男子安心看书。

林业绥还是被惊动,视线从竹简挪到女子身上,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伸手把她睡歪了的交衽罗衣领口理好。

这件罗衣是由没有任何纹样的薄纱裁成,但是仔细看,就能够发现纱下面的几个红印。

谢宝因发现他没有再看竹简,把蝉玉拿手帕裹好,说起今天的事情:“我前面去玄都观的时候,遇到了陈留袁氏那边袁家夫人魏氏,还有袁二娘子,我听袁夫人的意思是想要和我们议婚,把袁二娘子婚配给卫铆。”

林业绥收回手,随口问了句:“崔家那边呢?”

“踏春宴那天,我与崔四娘子的母亲委婉提过。”谢宝因以为男子心中还是属意崔家,但是自己却把这件办砸了,叹道,“要是郎君觉得袁家不好,改天我再去崔家说说。”

“不用,崔家既然不想和我们结秦晋之好,何必去强求。”林业绥唇角有了弧度,沉声道,“我记得父亲曾经说过,袁符郎也是高风亮节的人,袁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一郡才女,两人教出来的女郎必定不会太差。”

谢宝因想的却是别的。

魏氏的夫君袁游现在任职的是从六品的符节郎,门下省的符玺局长官,掌管玺印符节,品级虽然不高,但是十分重要的位置。

其实说起来,两家没有什么不配的。

她垂眸眨眼,问道:“是不是也要去问问卫铆的意思,怎么说也是他要成婚,要是我这个长嫂给他娶到不喜欢的,那就成了怨耦。”

林业绥笑道:“改日我和他说就是。”

目的达到,谢宝因也笑开。

林业绥无意一瞥,不知看到什么,暗中深吸口气,放下竹简后,抚上女子的足腕,眼睛却一直望着女子的眼眸,低沉的声音里带了些质问:“长寿缕没了?”

谢宝因楞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赶紧解释:“沐浴的时候解了下来。”

林业绥视线落在某处,吐息重起来:“幼福,那里起来了。”

那里?谢宝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连忙遮住,纱太轻薄,又有凉意,便起来了。

她红着脸,忙说道:“你该入宫去赴宴了。”

林业绥手肘落在凭几上,撑着下颚,饶有趣味的看着:“昨夜好像还没有给幼福疏解过。”

女子有孕后,那里胀痛,红印就是他疏解后的结果。

谢宝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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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开口。

男子又是体贴的一句:“痛吗?”

不知是什么引诱着她点了点头。

随后,带着薄茧的手指抚过她的赤足,然后是没有任何隔物的腹部,他的手在这里停留,看着她低声说道:“已经有些隆起来了,我们的孩子。”

谢宝因困惑起来,她怎么不知道已经隆起来,自己刚要伸手去摸,那只手又继续往上,她连忙捂住嘴。

林业绥看着女子极力隐忍的模样,起了坏心,手指拨弄过早已从莲蓬里露出来的莲子,仔细描摹其形状。

“郎君。”

毫无波澜的林业绥轻嗯了声,温润公子的模样,关心询问:“有没有感觉好点。”

谢宝因看着男子一副正经做派,羞愧的合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着各类静心的经文,渐渐地,感觉也终于散去一些。

林业绥发现女子要把心里的感觉消去,不由得笑了笑,任由她做着无用功。

后来,莲子被湖水给打湿。

谢宝因猛睁眼,死咬着手指,努力将声音吞咽回去,可这次,无论念多少经文,也不再管用。

剥莲子的人终是放过女子,而罗衣也皱起。

林业绥轻轻扯下罗衣,把女子曝露在热气中的身体重新遮住,说出归家时得知的事:“陛下让你也一起入宫赴宴。”

谢宝因心神滞住,面上仍无波澜,又是五公主带来的恩典。

林业绥见她不说话,不想勉强,宫宴本来就自在,不去也好:“要是不愿意,我帮你回绝。”

神思重新动转起来后,谢宝因起来,拢了件外衣:“怎么会不愿意。”

林业绥还是存了丝狐疑:“当真愿意?”

谢宝因点头,笑道:“自然是真的。”

【&#128226;作者有话说】

男主:跟崔二做亲家,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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