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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万岁 舟不归 44159 字 2024-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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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孙二夫人

二月十五日,逢百花诞辰,世家夫人及女郎以郊游雅宴庆贺花神。

各家夫人或娘子也会摘花簪在高髻上,于建邺城内风靡。

玉藻侍奉女子多年,知道她对簪花兴致缺缺,只在这日有几分插花的雅趣,故于日旦就差使侍女把几案搬到庭院里,将缠着布的金剪、盛着露水的平底盘口等器物备好。

又恐露水不够,会害得花刚折下就枯萎,拿了只净瓶就去外头。

日出,李老媪来到西边屋舍,瞧见庭院里的摆设,一时不明白是拿来做些什么的,去内室跟女子顺嘴提了几句。

谢宝因听后,轻声笑道:“我在娘家时的雅趣而已。”

在李老媪走后,她侧目向窗外,见玉藻又要出去,收回视线不语,唇畔却泛起淡淡笑意,连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样的雅趣。

玉藻再回庭院里时,一眼望去,便看见穿着宽博襦裙的女子微微昂首在看那满林翠竹,几案上还放着她折来的两枝玉兰、一捧迎春和潜溪绯。

“女君在瞧什么?”

玉藻把净瓶放下,走过去。

松了些神思的谢宝因吐出口晨起的浊气,眉眼倒有几分难得的轻松惬意:“不知何时,竟有雀鸟飞来这里筑窝孵雏。”

玉藻也抬头,却看不清楚:“要不要找人来移去?”

若是待孵出雏鸟,整日叽喳不停,难免不会扰到居室里的家主与女君。

“天气还不算太暖和,日后再来人来移吧。”谢宝因鞋履轻移,往几案走去,打量了几眼旁边的人,“我瞧你新岁以来,心思深重是为何?”

玉藻低头咬着唇,小声回答:“我担心娘子不再喜欢我了。”

自从那夜被娘子冷着声训斥过后,到再回到娘子身边伺候,这些时日,她便能觉察到自己与娘子之间,已不似在谢氏那般亲密无间。

“你自小侍奉我,我们如同姊妹般,便如这插花,世上又哪还有比你更了解我的人?”谢宝因将裙摆理顺贴后,屈膝在几案前跪坐下来,她知道那夜还是吓到这人,“我若是真对你不喜欢,你又怎么会还能在这里待着。”

玉藻得到这句话,心里头也就宽解了,当下就高兴的笑起来。

听着笑声,谢宝因心间也吁出口气,将多余的枝干修短,又舍去些多余的花苞,才素手把玉兰插进刻莲花纹的汝窑长颈瓶中。

迎春也垂坠在土定瓶,姚黄妆点了朴素。

随后喊来侍女,吩咐她们拿去摆好。

两位侍女也垂首领命,上前将几案上的瓷瓶各捧去,一人捧着素雅的玉兰走进家主和女君起居常待的内室,将其摆在西壁,另一人则是捧着迎春放在屋舍外面。

谢宝因放下手中的东西,望了望日头,也该启程去应孙家二夫人的花贴。

“命人去门口备好车驾。”她起身,往屋舍走去,朝玉藻说道,“你再去东边屋舍请三娘和六娘过来。”

她昨夜想了想,也与林业绥商量过,觉得还是要带林妙意和林却意也出去见见外人,能交些闺中好友自是再好不过。

两位娘子一起来到这里后,谢宝因仔细端详半晌,拿出几支花胜簪在她们头上,从未赴过花朝节的林却意不解问为什么。

林妙意刚要开口,便听长嫂耐心解释道:“鲜花虽美,却也易逝去,而花胜是通草花绒所做,乃长久之物,又有其美,六娘要哪个?”

林却意毫不迟疑的选了后者,长寿还美丽,这大概便是花胜的祈愿。

只是如今依旧还是簪鲜花为多,花胜是前几年由宫内传出来的新鲜饰品,听闻是郑贵妃在花朝节那日瞧见鲜花凋落,不由得想及自个也已是落花逝去,年华不再,恰好那时宫侍采了大簇的牡丹来为她簪髻。

郑贵妃霎时便发了一通气,于是想到了这花胜来簪。

谢宝因拢了只缠丝红玛镯,携着林妙意和林却意一起往门口去,侍奉女子的玉藻和要侍奉娘子的仆妇侍女也跟在左右。

还未出门,便瞧见有妇人立在外面,高髻上面簪着一朵恰到好处的青瓣黄蕊花胜。

林却意先认出来,跑过去规规矩矩的行礼:“叔母。”

林妙意也赶紧去行礼,喊了声叔母。

妇人笑着点点头,从仆妇手里拿过两支花,给两位娘子各送了一支,便吩咐照顾她们的乳媪好生扶着自家娘子去车驾上。

作为侄媳的谢宝因见与妇人至亲的两位娘子离开,才上前去行礼数:“本来应该是我去找叔母的,倒让叔母来等我们了。”

眼前这位便是林业绥的三叔母。

林勉底下还有两个侧室所生的家弟,分别是二郎林益和三郎林勤,林益十载前便被贬斥到巴郡,妻女也跟随而去,林勤在入仕几载后,搬去长乐巷另一处较小的庭院居住,每年都要向林氏大宗支付通宝。

林勤之妻出身太原王氏,为他育有一女一子。

王氏待林业绥、林卫铆这些儿郎女郎一直如亲生般,以往也是常来这里,陪着自己家嫂说说话、围炉熏香,娰娣间也是乐趣无穷,只是后来王氏瞧出李秀那仆妇有欺上瞒下的心思,去告知家嫂,谁知郗氏反来说她。

做事向来干脆利落的王氏这才与大宗渐渐断绝来往,只在去年林业绥娶妻时来观过一回礼。

不久前,谢宝因已经亲自过去拜访。

“我自己在家中待着也闲闷,所以才特意早出来。”王氏心里满意这个宗妇,比起那个家嫂,只觉得不愧是谢氏嫡宗出来的女郎,为人处世都透着令人舒服的劲,眼下也乐呵笑道,“你来找我,我来找你,不都是一样的?说这些话做什么,倒是把我给说生分,难不成还不认我做一家人了?”

相处十几日,谢宝因也知这位三叔母虽素来是个唇舌厉害的,但心是好的,直来直往不会使些弯弯肠子,但也常常让她不知该如何接话。

玉藻聪慧起来,赶紧捧着一囊牡丹上来。

谢宝因说道:“今日正逢花神节,晨起不由得起了兴致,插下些花,还剩得一瓶,望叔母不要嫌恶。”

王氏瞧去,哥窑花囊里插着两支潜溪绯,不由得惊叹,哥窑所烧出的瓷器能价值百贯通宝,何论如此好的品质,潜溪绯的牡丹亦是名贵品种,因初绽为银红,盛绽为火红,还被文帝赐名“火炼金丹”。

前几日她倒是提过几句不知孙家有没有此花的话。

王氏身边的侍女见夫人未推辞,便了然的双手接过,王氏也好一番仔细的叮嘱侍女要小心送回家中。

随后,林氏的夫人女君和仆妇才各自上了车驾-

车驾驶出长乐坊后,在坊与坊之间的丈宽黄土大街上缓缓驶进,路侧有官吏巡视管制,按照《仪制令》所定,无公私缘由,各坊的大街及巷道中,不论车驾或马匹,均不准疾速,又有“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的律言警告。

驭夫在半个时辰后,才驾着车抵达升平坊的孙家。

乐贵巷外已停满各家马车,花花绿绿的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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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夫人及娘子被侍女引着进去,花神节兴起来的年岁不算长,还仅在上层世家或文人骚客之间最受欢迎,兰台宫内亦是当年郑贵妃进宫后才有的。

谢宝因掀开车帷瞥了眼,发现孙家今日所开竟是西门,竟然如此重视今日的赏花,却不由得更为好奇,她往年与范氏来赴贴时,并不是由此进去的。

手指收回,车帷也随之落下。

侍立在台阶上的人却在落下之前的那一瞬,眼尖的瞧见了车帷后的容颜,想起自家夫人说的牡丹国色,便觉得必定是这位,想着脚下便已经下了石阶,走至车驾旁,恭敬询问:“车驾内可是林内史的夫人?”

玉藻紧忙来答:“正是。”

侍女又道:“我是在二夫人身边侍奉的绿莺,夫人特让我来这儿候着,好亲自迎林夫人进去。”

谢宝因眨眼,不由一笑,这侍女倒会说话,连同坐在车舆内的王氏也不免露出个精明的神色,话里话外都在替自家夫人恭维。

孙家二夫人当真是司马昭之心。

谢宝因被玉藻扶着从车驾下来后,便带着林妙意和林却意与王氏一同进去,先上去几阶,迈过高槛,再下四阶,走过花草松柏,不久便到了孙家前些年特造的观寿庭院里。

这座庭院是建邺城内最奢靡的,鸟兽成堆,奇珍异草琳琅满目,那时还被御史大夫弹劾过,可他们造出来的由头是为孙老夫人祝寿,于最重孝道的本朝来说似乎也就是可允的了。

林却意一进庭院,便被那些在玩耍秋千的娘子吸去了目光:“长嫂,我想去玩那个。”

谢宝因带她们出来的用意本就是结识,故点头笑道:“万事小心,不可贪玩,亦不能乱碰主家的东西。”

说罢,又让林妙意也去那边待会儿。

王氏往那边瞧过去,念起谢宝因前些日子说要为二郎林卫铆议亲,请她帮忙相看,不知道是发现什么,忽指着远处紫藤架下的某位娘子,颇有些鄙弃的说道:“二郎的新妇,可千万记得把那位沈家的娘子给剔掉,她大人专行财婚这等烂勾当的事情,先将女郎许给多家,待收完五礼或三礼,便要开始接二连三的悔婚。”

谢宝因倒是记得这位沈家娘子,今年十六,读书作诗都会,脾性温婉,可自十三岁能议婚事起,便被她父亲行起财婚,世族内已无人敢娶。

瞬息过后,她的思绪忽被打断,有人在喊。

“五娘。”

【&#128226;作者有话说】

[1]“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出自唐代的交通法规《仪制令》。

[2]“路侧有官吏巡视管制,无公私缘由,各坊的大街及巷道中,不论车驾或马匹,均不准疾速”这段也是唐律里面所规定的交通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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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家风破败

谢宝因回身去瞧,只见妇人被仆妇搀扶着绕过假山走来,步履如风行也皆是因身形消瘦,似一阵风穿过假山,她便能就地不见踪影,面容虽施了胭脂粉黛,也难以遮掩其病容。

吴郡孙氏留在建邺的这支正是范氏母亲的娘家、范氏的外祖家,范氏外大母还在时,谢宝因儿时常随着范氏来这里看望外曾祖母,与孙氏的女眷也算得上是熟悉。

这位弱柳扶风的妇人便是给她下花贴的二夫人,孙泰续娶的妻子。

孙家二夫人郭氏出身太原郭氏的旁支,嫁来孙府近二十载,自前年起就常被病魔缠身,孙氏派遣奴仆出去寻医问药也不见多大的起效,那时范氏来瞧过这位弟妇,回去也说虽恶病未祛除,但看着精神不错,性命当是无忧。

如今这模样,又哪是无忧,不曾想已如此严重,却还要费神来办这一场赏花游宴。

“五娘不认识我了?”郭氏如今已三十四五岁,女郎姿态却还未全然泯灭,伸手抚面羞愧道,“有时我揽水照镜也会惊慌,不怪你这孩子。”

谢宝因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眼,深埋思绪,缓缓回道:“我怎能不识得二夫人呢?以往随着母亲来这里看望外曾祖母,二夫人最是疼爱我的。”

郭氏无儿无女,所以待她们这些郎君娘子也会带着一种怜惜,且无论是哪家的郎君娘子,都当作是亲生的呵护,若说有不同,便也只是对谢宝因这位表外甥女。

郭氏亲切的握着谢宝因的手:“陪我去那边坐坐。”

王氏或是知道孙家此次用意何在,在郭氏没来前,便已去和其他世家夫人闲谈。

眼下只有她们两人,谢宝因顺从点头。

她扶着郭氏缓步往人工凿出来的河渠边走去,这儿有着大片莺莺绿草,又立着数十株树,杨柳、桃花、杏花皆不缺,还设了曲水流觞。

侍女见有人过来,赶紧摆好坐席。

谢宝因屈膝在郭氏对面跪跽,中间所隔是捎带着酒樽的流水。

郭氏跪坐好后,将手从仆妇那里抽回,询问着女子近况:“五娘是去年行的亲迎礼的?”

谢宝因颔首,听郭氏又细问是哪日,耐心答道:“九月初二那日。”

郭氏满眼慈爱的点头,哀叹一声:“我缠绵病榻许久,已经不知时日几何,连想去观礼也是有心无力,上元节过后身体才好了些,想着花红柳绿的时节,与诸位夫人同游赏花倒也是一番乐趣,来日来日”待说到心中的悲处,声音也止不住的哽咽起来,“来日踏上黄泉就再也看不见了。”

旁边的仆妇赶忙递去手帕,宽慰道:“夫人自生病以来,忧思就越来越繁重,总会想些伤神的事情,现在说这种话出来倒让林夫人见笑,再说黄泉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去的。”

“我自己的身体,你又知道些什么?”郭氏接过手帕擦去挂在下颚的泪水,嘴里却是连语忿怼,“你说得倒像是去过黄泉,怎么就不容易去了?”

自小服侍郭氏的仆妇被怼,一口气堵在喉间,又想起妇人病了许久,心中必定是烦闷的,只好认下这骂,应和道:“夫人说的是,过个十几载等我去了,再来托梦禀告,告诉夫人那里是什么模样。”

郭氏的眼泪淌了更多:“我们主仆还不知是谁先去呢。”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舅母不是自己也觉得上元节过后,身体好了些?”谢宝因见妇人的愁虑愈发厉害,又见主仆二人唇舌利剑的,恐她们伤了彼此情分,“这便是所谓抽丝,待舅母这场病待抽丝剥茧后,哪还能去什么黄泉,该是长久享福。”

仆妇见女子开口,想着有夫人最疼爱的娘子开解,或是能好些,叹气一声便摇头离开,留个清净地给她们舅甥二人。

心中忧绪收住些后,听得女子这番话,忆起往昔,郭氏重重吐出口气,她无儿无女,在孙家瞧着光鲜,却难以被待见,只有自己独自坐在一旁,有时被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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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瞧见,五娘也会一声不吭的过来坐着,使得她常常会恍惚,五娘好似就是自己那个苦命夭折的孩子,瞧不得母亲伤心,特意再来陪着。

可自范氏外大母过身,范氏也不再常来孙家,来也不会带着五娘。

孙家不来也好。

又说什么长久享福,在这孙氏有什么福可以享的。

叙旧完,郭氏想起孙泰的叮嘱,无奈开口:“五娘,你从小就聪慧,也该知这场赏花游宴是为何要办,又为何要请你来。”

谢宝因从河渠中拿了酒樽,浅浅抿了口,才盈盈笑道:“难道不是舅母想我了?”

这么一句甜蜜的俏皮话,郭氏被逗得乐开怀,也知这是五娘对那事的婉言相拒,五娘才做林氏宗妇,她又怎能忍心让五娘为这些事情去被自己夫君骂。

她也不再说那事,低头时嘴角微微扬起:“是,舅母想你了。”

谢宝因却莫名的起了些哀伤之思,她想许是这位舅母太过好应付了,若是旁人,定会纠缠不休,要使得她费好一番功夫才能脱身。

郭氏又紧着问了些家常话,谢宝因听来,发觉她问的都是些自己未出嫁的事或是在林氏过得如何,虽是不解,但也逐一应答。

还未说多久,原先那个绿莺从外面进到庭院,来到郭氏跟前:“二夫人,老夫人叫您过去。”

谢宝因微蹙眉,瞬息又舒开,思踌不语,郭氏被侍女扶着起身,她也跟着放下酒樽,强忍着脚掌的麻痛,起身行晚辈的礼数相送。

郭氏走远几步,又顿足,闲话这许久,已将她体内好不易积攒起来的精气用尽,这会是气若游丝,她回头最后道了句话才走。

谢宝因回味着那话,长睫覆下,范氏曾说孙家上下也只剩郭氏这么一个清白的人,在远眺着快要消失的那道背影时,又笑叹摇头,她倒是不曾知道哪个近身侍奉的还要喊主家“二夫人”-

临湖的水榭中,王氏正在这里与世家夫人网罗着待嫁的世家女郎或是儿郎,瞥见谢宝因独身一人站在那里发愣,偏头嘱咐从自己家里带来侍奉的侍女过去将女子请来这边。

谢宝因走过长廊,来到水榭里,因做娘子时,常跟随范氏去赴贴,许多世家夫人都是认识她的,对于她的孝名多有赞赏,本都打算着揽其做自家新妇或娰娣,谁知眼下也急忙笑着招呼,又打趣谢氏五娘转眼就成了林氏的宗妇。

忽地,长廊那边传来声响。

几位世家夫人立马看过去,左右小声交耳道:“那是孙酆的两个侧室,穿红戴绿那个便是孙酆近来的爱妾,听道是他们两兄弟共着狎玩。”

“两兄弟?”有人不解,“孙泰可是个君子,还有梅花之名在外。”

年长的世家夫人鼻间冷哼一声:“你以为孙家二夫人为什么病了这几载?不过是发现他们背地里那些乱交的事情,且孙老夫人也未尝不知晓。”

待她望见那堆一起玩闹嬉戏的娘子,又是嗤之以鼻:“这些郎君娘子连生父是谁都摸不清,至今还糊涂着。”

孙氏有几位郎君娘子,除了孙泰的嫡长子外,其余皆是侧室所出,令人瞠目的是连孙泰、孙酆两兄弟都难知道究竟哪个是自己的孩子,最后干脆用了个均分的办法,各人得几男几女的将孩子分了。

交耳声不算是大,却足能让这里的人都听到,世家夫人赏花游玩除了雅致,还有便是知悉近来发生的事,她们所知的,未必就比朝堂上知道的少。

谢宝因默语,望向那两个侧室,一个是花团锦簇的鲜活,一个则是形如槁木的死寂,这样的女子从前在孙氏还有几个,不过都得病死去。

范氏那时还被硬扯着来出主意,心里却是瞧不起这样的表亲,乱了伦理道德,与禽兽沦为一丘之貉是谢贤所怒骂的话,范氏也怕他们来祸害谢氏,才会刚送走外曾祖母就冷掉来往,也鲜少再带她们几位郎君娘子来这里-

堂上,郭氏正垂首跪在地上,百蝶金暗纹的襦裙上挂满茶里的盐椒粒等辛辣料,仅靠最后一点力支撑着这幅躯体。

在她前面坐着位富贵相的老夫人,专拣着仆妇骂人的话,叱喝道:“你放走那行货子到底是什么脑子,真是下乡巴出来的□□崽子,病这两年倒又成了孱头萝卜秧子,要不是家里无人可用,当我愿意让你出来?”

郭氏所出身的旁支远在陇西郡,对建邺的人来说是下乡巴人,她早听惯了,老老实实的受着这些骂,听到后半句,心思浮动,她困于病榻却还被硬拉起来操办这些事,便是作了八辈子的恶也不该轮到这里来。

帮孙酆活络门路,怎么不让他自己的妻子来操办,怕是被折腾的见不得人。

本就活不了几日,她何必再小心谨慎,处处伏低做小,还全什么孝义名声,当下便嗤鼻道:“老夫人该想想为何家里无人可用,得使我这个孱头萝卜秧子,说来谁又知道元夫人是如何没的?”

郭氏说的元夫人是孙泰的元配,刚进来两载便死去,后才又娶得她,当时还不知为何要娶她这么个旁支娘子,嫁来两年便明白。

老夫人听得这话,再也端不住,呸了声:“下作行子,你要敢拿这浑话出去高声唱道,你瞧我扒不扒你这臭毛鼠的皮下来!”

郭氏早没了活的念头,陇西郡的老父老母也已不在,当初做个驿站官吏的娘子多好,怎就贪了这建邺的荣华富贵。

她只怕自己踏不上黄泉路。

“老夫人又在这儿作什么没耳的模样,上梁不正才使下梁歪,俗语说儿郎最肖父亲,旁人不知,你岂会不知?”

“你以为他们只是狎两个妾室?”

33?死得很惨

自上次发觉赵氏还有一长女在世,至今已过去二十五日。

裴爽从林业绥的话语里猜出其长女回到建邺后,立即要着手去往万年郡寻找,可这位林内史却说不必着急,只让他们将正月去万年郡走访所记录的案册仔细瞧一遍,并将所有提到孙氏的所有言论单列成册。

今日是花朝节,他拿着册子前来交予,见男子长身玉立于廊下,快步上前,弓腰递过孙氏案册的同时,又直爽的开口问道:“林内史是否知道赵氏长女在何处?”

林业绥眼皮半阖,所想是女子归家与否,若不是那人苦求,他必不会同意女子前往孙氏那般污秽的地方,隅中离家,两个时辰已是足够,正要准备派遣童官回长乐巷去瞧一趟时,裴爽来到跟前。

闻见耳畔的询问,他接过竹简,斜睨一眼,不由嗤笑道:“我早与裴司法说过,父之仇,弗与共戴天。”

裴爽听后结舌,再如何愚钝也品出其中深藏的话语,赵氏长女竟已身在孙家,可为何不直接来京兆府报案?

此时只见几片飞花跌入污渠,被流水带入阴暗的道河中,不见踪影。

他又盯着庭院里那些被来往官吏踩踏的落花,颇担忧道:“女郎自小被养在深闺,所读所学皆是妇德妇言与妇行,从未见识过广袤天地和苍茫大漠,沟壑浅薄,当真会有如此大义?更遑论从未碰过那些刀枪棍棒和计谋,又如何能报父仇?”

太.祖、高祖朝时,天下动荡初定,律法残缺,礼乐尚在恢复之中,烧杀抢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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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层出不穷,法护不了子民,多有为父报仇之事,但也只发生在乡里之间,还尽是男子。

林业绥敛眸,指节分明的指节捏着竹简,竹简的第一根竹片上便出现了监察御史几字,如今是孙泰担任此职,换换人似乎也未尝不可。

“裴司法只瞧正书、史书,自然会如此想,若国史添上女郎报仇之先例,日后她们有例可依,岂不会反?而于那些野史怪谈中,女郎为父报仇的故事却是层出不穷,她们用尽聪慧与狠心,手刃仇人。”

他负手笑道:“既是不信,则拭目以观。”-

郭氏已是什么都不再顾及,将孙家那些心照不宣的脏事一股脑全都给捅到明面上来,听得年事已高的孙老夫人是心慌心悸又胸闷气短。

老夫人也是再续娶的妻子,只生了三个女郎,孙泰、孙酆两兄弟都是元妻所生,对她这个母亲说不上是敬重,便连他们父亲都是一个样。

孙酆父亲在时,狎玩之事不亦乐乎,除了坊妓外,连家里的人也不放过,她既要管着家中大小,还要顾及家族体面,也深知男子好色好性,只要不捅到外面去,何必要去管,她也是不想再被家里的夫君儿郎嫌弃,何况还有自己亲女郎的将来要顾,所幸干脆放纵不理。

这些年来,孙泰、孙酆两兄弟对她也果真是越发敬重起来,前些年对三个家妹的妆奁也是添了许多,她心里自然高兴,那些人到底是花钱买来的,侍奉侍奉阿郎又妨什么事,这钱好歹算是花得值。

孙泰那原配自个心里头想不开,就跟眼前这郭氏一样的,竟一下就病倒了,她当年怜惜,还好一番劝告,谁知还是死去地底下。

见老夫人气都快喘不过来,服侍好几载的绿莺急忙上去扶着,帮忙顺下胸口的这口气。

待老夫人缓过来后,带了浊气的眸子闪过几分毒狠,她自小被仆妇带大,又在这人世里待上这么久,跟多少人打过交道,不论是才情高的世家夫人还是家里生事的仆妇,或是家中这些阿郎,她便没有管不服的,心里更秽污的话那是数不胜数,也不顾家族门第的庄重约束,便是挑拣也不再,直戳着人的心窝子去骂。

“你这下作忘本的娼妇羔子,□□嘴里是吃了粪了,还是被塞多了阳,嗓子被精窍灌多了,竟连这浑话都敢不知死活的往外蹦,孙家花钱买进来,给个妾的名头,不过就是个贱奴仆妇,伺候阿郎是本分,谁又说她们是谁的侧室了?”

这话直接便将黑白颠倒了过来,她们既不是谁的侧室,何来狎玩妾室之说。

“这又碍了你哪门子的事?瞧见她们被人入,□□毛弄得瘙痒不痛快了?”老夫人嘴里喘着大怒过后的粗气,又蹒跚着脚步上前,用指甲掐着郭氏的下颚,指头一使劲,牙齿嘴唇立即被分开,她斜着眼睛冷笑道,“倒拿你这□□嘴给我好生说说,说不出个卯丑,我让你这嘴吃不了兜着走。”

郭氏被迫瞧着老妇人,眼中不断滚下泪珠,她难以辨明眼前这人是真不知还是装傻,孙泰的原配是被那两兄弟给折腾死的,便连她前年梦中惊醒也是到后来才发觉每次都被下了药,只是那一回药受了潮,没管上用。

孙酆还常去找些乡里的女郎,尽使些阴沟里的下作手段。

“我又有什么能与老夫人说道的,老夫人肚里装的卯丑岂不比我多得多?”郭氏被挟制着,嘴里艰难的说着,“那赵家的女郎到底是从这里出去了,老夫人日后还是听旁人去说道吧。”

老夫人甩开绿莺的手,狠狠去拧着郭氏的耳根子,今早在家里抓到了个不安分的,打了小半个时辰才问出竟是赵氏的长女,本想等那些世家夫人离开,再抬出去活埋处理,谁知让这贱妇给放走,好在前不久是给找回来了。

“老夫人!”

外头突然传来喊叫声,绿莺赶忙出去看,门刚开,那奴仆就跪在了地上。

“阿郎落水了!”-

孙家观寿庭院的湖里浮出了两具尸体,恰好就是水榭所临的湖,吓得站在边上的侍女跑开,奴仆捞上来后,发现是家里的阿郎孙酆,已是身子浮肿,没了气息。

这一阵闹腾,使得在那边打秋千的娘子们也纷纷往这边看,有胆子大的想要过来瞧。

水榭闲话的世家夫人见状,纷纷起身去寻自己家中的娘子。

谢宝因和王氏也急忙去寻两位娘子,林妙意已经懂事,匆匆瞟去一眼便急忙躲开,还伸手去捂六娘的眼睛,只是六娘好玩,不肯老实,直至长嫂和三叔母来了才安分下来。

没多久,庭院外面乱哄哄的走来一群人,只见老夫人被众人围着,脚下就跟踩不住一样,全靠人扶着,刚走到躺在地上的孙酆面前,立即捶胸哭起来,人也歪斜往后仰着,半倚在侍女身上,嘴里喃喃自话了些怨天怪地的□□之词。

那位侍女正是绿莺,郭氏却未曾跟来。

谢宝因心下逐渐明白起来,而今发生这样的事情,孙家竟也没个能管事的夫人娘子来与她们周旋赔罪。

半晌后,老夫人似也想起来今日给建邺的世家夫人下了帖,随手便打发一个侧室过去,是那位在廊下的陆侧庶,浑身穿得极为素雅,襦裙尽是些暗沉的料子,瞧着就像是面如死灰,心如槁木。

好在待人接物的方面瞧起来是得体的,近前先行了个磕头的顿首礼,以示主家请个侧室前来的失礼,而后稽首不起,证明她自己谦卑低贱的身份:“今天逢花神仙诞,邀诸位夫人前来原是想着赏花庆贺,却未曾料到会发生如此扰了诸位夫人兴致的事。老夫人遭逢突变,难以亲自赔礼,这才遣我前来赔罪,还请夫人们先行离去,切勿为这等事情伤了心神。”

世家夫人叹气,携着自家娘子离去。

谢宝因望了眼林却意,也没有再待的心思,正要走的时候,水榭那边再次传来老夫人呼天撼地的痛哭声,听来都觉嗓子冒了血,比之孙酆,这才是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痛心模样。

“五郎!”

“七郎!”

孙府里的两个儿郎也从湖中浮起来,没了。

这是陆姨娘所生的两个儿郎,伏在地上的陆侧庶也起身,低语跟谢宝因说了句话便急匆匆往那边赶。

王氏瞧见这架势,悄声附耳与谢宝因道:“这又是闹得哪出?怎就会连着溺死三个?”

谢宝因琢磨着陆侧庶说与她听的话,托王氏帮忙照看着两位娘子后,脚下缓缓往那边走去,只见孙老夫人开始朝家里的人发起难来,瞧谁都是害死两位儿郎的凶手。

老夫人与两个继子是再怎么处都处不出多深厚的关系,故待子孙都是尽心尽力的好,盼着日后享子孙的福。

听到事发时,两个侧室就在这边,老夫人立即狠狠盯着那两个侧室,就像是穹天鹰鸷在死盯着要进嘴里的食,不用听谁狡辩,她心中已经有答案,伸手去撕扯着柳侧庶的嘴脸:“你这风流成性的贱妇,白日黑夜里勾着你们阿郎的魂,把你们阿郎勾去地底下还不够,还要勾走我两个孙!”

“你个贱妇,阿郎那个奴仆怕是你去勾的,还说什么是要染指你!”

柳侧庶的嘴角被扯烂,漫出血迹,最后老夫人直接放话让人前来打死:“我瞧她还要怎么勾魂去黄泉!”

谢宝因一言不发,只是漠然瞧着,见陆侧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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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抬头,以哀求的眼神望向自己,眸中这才起了几分打量,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死了,没有半分哀伤,反要她带走这个极有可能是凶手的人。

“舅祖母。”她在心里思谋一番,声音清脆又绵柔,似能抚慰人心,“舅祖父归天不足三载,若在孝期如此,既使得家中不宁,恐怕也会让那些世家夫人瞧笑话,落下不孝的名声,那就不值了。”

老夫人看过来,眉头狠劲还未散去:“你是谢家五娘?”

谢宝因笑着点头,随后急忙要行跪礼:“竟忘了向舅祖母行礼。”

老夫人知道她如今嫁去林氏,她所嫁的夫君正在审办孙酆的案子,今天这遭本就要与她交好的,故双手亲自托住女子的手:“五娘一颗玲珑心,还真是有办法的。”

谢宝因睥睨着满嘴污血的柳侧庶,一副无情的模样:“奴仆杀主乃是万剐的大罪,交由京兆府也就是。”

老夫人念着上月孙酆要杀一个奴仆,自己便是以这样的话给拦下送京兆府去,听闻那奴仆是被施酷刑死的,加之这仆妇实实在在犯下律法,送去还能怕她活?

她吩咐两个奴仆送去京兆府后,想着那郭氏也不会真操办孙泰交代的事情,只能她自己来交好,当下便亲昵的拍着谢宝因的手,抒怀说道:“还是五娘想得周到。”

老夫人又拉着谢宝因絮叨了些话。

谢宝因费了一番力气才应付下来,见她还不想放自己走,用帕子捂住口鼻,鼻头翕动,嗓子里发出几声哭腔:“舅父和两位孙郎刚走,舅祖母心中正是悲恸的时候,我实在不敢再叨扰,也请舅祖母保住身子,家里还有二舅父和其他人挂念着您。”

老夫人应下来,也知道再留便会惹人讨嫌,吩咐绿莺亲自送出去。

谢宝因刚出孙嫁,玉藻便急切的上前附耳一番。

“女君,那两个孙郎是被”-

柳侧庶被送至京兆府,裴爽听全缘由后,瞠目而视,一介女流竟能杀了孙酆和他两个儿子,猜出这人真实身份来的他急如星火的跑去内史堂:“林内史,赵氏那位长女被孙家奴仆送来了。”

林业绥不冷不淡的点头,似早已料到。

裴爽虽想不通孙府为何要自寻死路的将人送来,但那已不重要,他拱手请命道:“可要立即开审?”

话出,未得到回应,男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只好又喊了声:“林内史?”

正在思索别事的林业绥停下摩挲文书的手,撩起眼皮扫视过去,冷冷开口:“明日命人前往孙家捉拿孙泰,先关押府狱,不必提审。”

他要瞧谢贤等人的反应,会不会开口保人。

裴爽不解,刚开口问为何,便见男子的贴身奴仆匆匆赶来,叉手行礼道:“家主,女君已经归家,只是瞧着脸色不怎么好。”

林业绥抬手撑眉,想起日中已过,早该是归家的时辰,放下正在看的文书,从圈椅中起身,吩咐奴仆:“备车回坊。”

人已要走出官署时,裴爽才反应过来男子的心不在焉为的是何,可重审孙酆之案的时机绝不能错过,他拔脚跟随上去,而后震惊在原处。

只见还未来得及关押的赵氏长女开口喊住男子,她伏地磕头,动了动撕裂的嘴角,虚声哽咽道:“多谢林内史让我得以亲报父仇。”

林业绥却只是淡淡瞥了眼,一字未应,抬脚出了官署。

谢他作甚?

太.祖时,因秩序未恢复,故对此类案件大多采取理解宽容之态,还赐予其宅子和婚姻,可如今大治,已不允许私力救济,否则众人效仿,又要如何治理天下万民。

她将死得很惨。

【&#128226;作者有话说】

Q:关于老夫人书香门第还能骂出这么脏的话-

A:正文有解释,她自小被婆子带大,继室就证明门第不会比孙氏高,可能就和郭氏一样出身旁支,她在这“混”世也待了很多年,不管是才情贵女还是挑事的婆子泼妇,她就没有管不服的,而且这是在她特别生气的情境下骂的。她忍辱这么多年只为护着家族面子,结果到享福的时候,家族面子都要被人给揭了,两个孙子和继子也都死了,这意味着她辛辛苦苦熬到老,结果饭盆被人踢了。任何一件事情都足以让人失去理智,怎么还能顾及体面?且骂郭氏是私下,骂柳姨娘时,贵妇人都走了。

34?悲悯自己

东边屋舍的春红绕过几道门,抬手拂过垂下的柳条,而后两只手继续紧紧抓着圆肚绘花的小瓷药罐,放于胸腹前,仔细小心的护着,手里还攥着块紫棠色的丝绢来裹瓷罐,脚下虽走的细碎又快,体态却仍是稳重,不见失礼之处。

她迈过绿门,穿过两丈宽的甬道,抽出只闲手,握着兽面金铺下的门环,轻轻叩响去往西边屋舍的朱门。

奴仆听到响动,未来开门,先高声询问:“谁?”

东边屋舍的人平日无事很少来西边走动,便连用以相通两边的大门规制也是大相径庭,东边为绿色,西边为朱色。

春红怕自己声小,里面的人听不见,踮起脚尖,抻长脖子,朝里头的人回答:“三娘身边的春红,三娘托我去给女君送药。”

她家娘子回去后,惦记着神色堪虞的长嫂,心里焦虑不安,担心是被孙家那些尸体邪祟扰的心神不宁,周乳媪在得知缘由后,记起自己前年也如此被吓过心神,后从行脚医那里得了瓶清凉醒神膏。

周乳媪找出来后,娘子叫她赶紧送来。

随后,朱门被打开小小一个缝隙,只供身量较小的人经过。

春红赶忙道了声谢,提起裙摆,跨过去后,才觉西边屋舍果真是比她们东边要大些,水榭亭子、造景假山怪石处处可见,她走走绕绕一大圈也没能找到女君与就所居住的屋舍在哪里,眼瞧着时辰已晚,只好走进一处屋舍,好声好气的寻人带自己去。

敲开庭院的门,春红又被里头的各类异草所惊,给缭乱了眼,怪石有流水,翠竹有泪斑,并有两道长廊,廊前栽了两株玉兰树。

她们那里连这里的一半都比不上。

“玉藻娘子。”春红绕过假山怪石,瞧见从正屋里出来个标志娘子,她认出这是女君身边的侍女,匆匆上前,禀明来意,“我是东边三娘屋舍里的春红,娘子让我来给女君送清凉药,只需抹些在人中或头侧就能舒服起来。”

玉藻下台阶,接过药罐,好生赔礼笑道:“女君刚刚睡下,晚些时候我再给女君使,有劳三娘子这么挂念我家女君。”

两个侍女一番寒暄,玉藻又留春红喝下盏茶汤后,春红才踩着暮色回去。

瞧着春红离开的身影,玉藻推门进屋舍,将药罐放到内室的几案上,出来时,瞧了眼在坐床上阖目的女子,她肠子也早已经悔青,早知如此,自己便不该去跟女君说那种话的,害得好好一人心神被惊扰-

晡时,暮色转为阴沉,天上一阵轰隆,不消半刻,庭院里的阔叶芭蕉被打湿,翠竹叶子簌簌,童官撑着柄油伞跟在男子身后,在快到西边屋舍时,他才赶紧小跑几步,先去敲开庭院的门。

雨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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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转大,打得屋檐石头及花草树木也咚咚响,童官扯着嗓子叫了好几声,才有侍女来开门。

林业绥几步走上台阶,迈进庭院,将手里的罗伞递给童官后,直接由右手边的长廊往屋舍那边绕去。

童官收好伞,立在门后,又开口劳烦侍女去备好水,看见家主先进的居室,便知道家主心里面还是放心不下女君。

车驾走到长乐坊门时,大雨降下,路上耗费多时,好不容易到了西门,绥大爷等不及他去拿伞,直接便下车,淋雨进来,还是他急忙追上才撑了伞。

内室,玉藻收好晾晒的衣物,见家主进来,便知这里不需她再侍奉,这些时日以来,林氏这位家主对她们总是冷心冷面的,侍奉也从不让她们侍奉,每次内室只剩他和女君时,好几次也不让她们来侍奉。

林业绥进到屋舍,入眼便瞧见女子恹恹的卧于坐床,泼天大雨也未能将她唤醒。

他瞥见常在女子身边的那个侍女,冷声道:“你们女君便一直这么眠着?”

玉藻反应极快的收回脚步,站在外面垂首:“归家后,女君说身子乏顿,想要先睡睡,一直到现在也没有醒过。”

林业绥进去内室,已经绕过素绢屏风,只听他问道:“几案上的是什么?”

前些日子,屋舍里的屏风丝绢被换成稍厚重的浣影纱,这纱素日里也常用作春衣的里面,这隔着屏风,外面再也瞧不见内室是何情形。

玉藻想了会儿,恍然记起那是什么:“东边三娘那边派侍女给女君送来的清凉药膏,说是专管心神被惊扰而起的不宁,想着等女君醒来再用的。”

随后,内室传来男子极淡的一声“这儿不需要人了”,她才敢出去。

林业绥解开蹀躞带,又解开侧边系带,褪下湿透的官袍后,站在榻边瞧了会儿女子,本想伸手去探体温,又念及自己刚从雨中归来,寒气太重。

忽然,连通内室与湢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家主,水好了。”

侍女在童官喊门的时候,便已提水去湢室。

林业绥静默着,后见女子睡意昏沉,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方离开去沐浴

雨水渐丰,芭蕉叶折断,见风雨难以抵挡,在竹叶间筑巢的鸟雀连连飞离,自身难保下,也难以去管顾刚孵出来的雏鸟。

梦海浮沉,谢宝因似被鸟雏摔下的声音给唤醒,缓缓睁眼,见内室点着羊头盏铜灯,屋舍外面早已经暗下来,外面也果真下起梦里的雨。

她往翠竹的方向望去,不知雏鸟活没活下来。

林业绥沐浴出来,拿上巾帕,坐去炭盆边的方杌上擦湿发,见女子醒来,茫然四顾,怕惊了她的心神,轻声道:“睡一觉可有舒服些。”

男子温润的声音,打断她哀愁的多思。

谢宝因循声去找,见到他人后,心里莫名的松懈下来。

擦干头发后,林业绥起身去到坐床边,伸手探向女子脸颊:“还是不舒服?”

谢宝因这才记起自己前面好像未应声,轻轻一笑,忍着脑袋的昏感摇头:“我没有不舒服。”

林业绥指腹抚摩了下,放缓语气,哄道:“那先用晚食。”

谢宝因还是摇头。

林业绥收回手,见她倦意仍重,想着或真不愿吃,强吃下去反连累身子受苦,便也没再继续开口说吃晚食的事,念起那侍女说女子是心神被惊扰的不宁,又想起孙家连死三人的事,不知她都看到些什么。

只好小心试探:“今日去孙家可是被吓着了?”

谢宝因垂眸默了片刻,撑头扶额,孙酆三人的尸体她并未瞧真切,后来也用白幡给盖上,吓是说不上的,只是玉藻说她亲眼瞧见是陆侧庶亲手把自己的两个孩子给推下湖中。

柳侧庶已被送去京兆府,眼前人必定知晓什么。

她张了张嘴,委婉道:“郎君,要是日后你我有了孩子,可能狠得下心往死里去打?”

林业绥将孙家的事略加联系,便知道女子所问是什么,她身在内邸,或已见惯那些阴狠的伎俩手段,却都是使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他顺着安抚:“你瞧过这么多书,可有瞧过一本叫《蜀妇人传》的?此书所载乃是前朝秩事,贞元长安城有一蜀中来的妇人,她潜伏长安,处心积虑要报父仇,因而嫁给仇人,奈何始终没有时机,中途为其生下两子,心中却始终难忘父仇,在其子长大后,终寻得好时机报仇,连同与仇人所生的两子也一并杀死。”

外头忽打起雷来。

认真在听人说话,心里未有防备的谢宝因被吓得一惊,握住男子的手,其中缘由牵扯也想明白,她问:“蜀妇人最终如何了?”

林业绥笑道:“逍遥离去,行侠仗义。”

谢宝因点头,聪明的未再去问建邺城中的蜀中妇人最终会如何,只是陆侧庶对孙氏有杀父之仇,所以杀掉孙酆和自己所生的两位孩子,那柳侧庶呢?

她微蹙眉,细思孙家种种。

柳侧庶任由被诬陷,不做任何争辩。

陆侧庶求自己带走柳侧庶,瞧中的又是什么,她的身份。

京兆府内史、林业绥妻子的身份。

谢宝因开口笑问:“柳侧庶对郎君是不是有用处?”

林业绥未想瞒着眼前人,错开视线颔首。

赵氏长女虽外嫁,但在知晓父亲被杀后,征得丈夫同意,去年七月回建邺报仇,正月他根据户版找到人,可赵氏长女只想手刃仇人,杀心坚决。

他便顺势给出一计,既能杀孙酆,又能撬动孙泰。

月余前,赵氏长女亦寻得郭氏、陆侧庶协助,其中曲折,他也不知,却可推测出孙酆是赵女所杀,剩下两个是陆侧庶所杀,孙酆死了,父仇得报,她也不必再留下仇人之子。

赵长女既谢他,必是亲自杀了孙酆。

幼福能问出杀子之事,那两个儿郎自然是其母所杀。

郭氏又想要在死前,再见眼前女子一面,而这一计必不可少的便是她。

他同意了。

林业绥忽拢眉,起身去将手炉填上炭火,而后回来,握过女子的手,十指相握一同取暖,嗓音也犹如被雨打过般低沉:“幼福心里是如何想的?”

他一路算计之人何其多,亦不悲悯任何人。

如今他却开始悲悯起自己来,竟去在意旁人如何想。

“郎君自己说过的,你我是夫妻。”谢宝因不知自己该如何想,她早已料到孙家之行并不简单,也知道男子在外面干的是什么事,却还是止不住闷闷的说了句,“只是郎君下次该与我说才是,不然我要如何帮郎君?”

林业绥愣了半晌,眼里荡着笑意:“好,日后我事事与你说。”

铜灯里的芯绒渐渐浸入鱼脂中,雨声渐休,只剩滴落声,谢宝因止不住捂嘴打了个呵欠,解开外衣带子,换上寝衣。

两人见夜色渐晚,又顾及今日太累,便同去卧榻歇息-

谢宝因这一夜都是睡得昏昏沉沉,醒来又睡去的反复,脑子里不停地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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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氏与自己说的那句“五娘,舅母是将你当女儿的”,到了下半夜,林业绥察觉到女子的不安后,以为还是昨日孙家的事所害,搂人进怀里,两人共铺一衾被。

渐渐地,女子也熟睡了过去。

翌日天未亮,钟鼓楼的十八声才响过,各坊大门刚打开不久,林家便来了个穿戴丧白的奴仆,这是报丧之人,不能进去,只站在门外说了几句,又赶往下家。

外邸管事的仆妇听了后,命奴仆在报丧之人所站的地方撒些水,驱除晦气,而后赶紧来西边屋舍。

“家主,女君。”

林业绥和谢宝因皆是刚醒。

见女子还未完全清醒,他先起身问道:“何事?”

“孙家二夫人昨夜里没了!”

【&#128226;作者有话说】

[1]唐朝小说《义激》里所写的就是贞元长安里蜀中妇人为报父仇,杀子弃夫而去侠义的事。

[2]《义激》所写的故事又源自李端言的《蜀妇人传》(原文已佚)。

[3]文中那个故事参考上面两个,并做了改动,原故事是嫁给不相干的人,还生了孩子,报仇后又杀了他们。

35?她唤从安

郭氏如此快便没了是林业绥始料未及的事情,他默了会儿,朝屋舍外面的仆妇嘱咐了句:“先在外面等着,你们女君有话要问你。”

仆妇连忙恭恭敬敬的应下,然后去到一旁的长廊瞧侍女做事聊天。

林业绥穿好官袍,系好蹀躞带,瞧见帷帐内毫无动静,又念及郭氏生前要见她那般的急切和真情,两人或有深重情谊,怕她积攒哀切在心,走到吊着青纱帐幔的卧床边,开口轻唤了声:“幼福?”

被帐幔遮挡的床上。

谢宝因陷在还残留着男子体温的衾被里,却犹如陷入了梦魇,重复起昨夜的昏昏沉沉,眼皮子无论如何也睁不开,昨日郭氏的话与报丧一同挤压在脑子里,似要拉自己一起去走黄泉路,再跟着跳入轮回道去做她女儿才肯罢休。

帐幔外的呼唤,清越如山间泉水,牵扯起她即将要跌入黄泉的神智,使得她艰难求救般的自唇齿间挤出两字来。

“从安。”

林业绥眉骨惊跳,除却初行敦伦之礼那夜,这还是成婚以来,她第二次喊自己的表字。

他将半边青纱挑起,随手挂在鸾凤帐钩上,而后坐在卧榻边,凝目瞧着昨夜与自己同睡在外边的女子,暗叹一声,她昨日已被孙家的事惊过,心神本就不宁,夜里又不安,如今神思正是虚弱的时候,外面又突然来了报丧的,不免加重。

他伸手向女子柔软的耳垂摸去,放轻平时的力道,两指轻轻按捏着,低声唤了几句。

“幼福。”

“幼福。”

阴沉的梦魇逐渐消散,耳垂却被人拿捏着。

谢宝因蹙眉睁眼,正要不悦的斥责,瞧见是与自己同床共枕的男子,怔怔地喊了声:“郎君?”

郎君?

喊了几声无用,林业绥便加重了些力道,发觉女子皱眉醒来,眼里清朗,声音虽带着久眠后的哑,却也松快,似是忘了所梦,也不再叫他的字。

他松开手,不去提起刚才发生的事,调笑道:“我还以为幼福不愿醒了。”

谢宝因听出男子语气中的逗闷,知他没有责怪之意,成婚这些日子,两人相处愈发自然起来,倒也算是相敬如宾,如此已经很好,再瞧他已穿衣戴冠,便知又不需自己侍奉。

每日他若是先早起,必是不会叫醒她的,总会自己先收拾好后,再来床边喊她,也只是说一声他要去离家去官署。

初时,她以为是自己侍奉不好,可瞧他待自己与之前并无多大差别,心里也就释然,渐渐习惯起来。

许是他在隋郡太久,习惯无人侍奉。

瞧见男子的蹀躞有些松,谢宝因半坐起身,伸手去扣紧,扣好后,她抬眸莞尔:“郎君可是有什么事?”

林业绥视线下移,嘴角噙笑,礼尚往来的为女子去系昨夜因翻来覆去而松开的寝衣带,沉声道:“今日京兆府将会去升平坊捉拿孙泰,你恐又要不得安宁。”

原是这事。

想起昨夜自己那句略带抱怨他不提前与自己知会的话,谢宝因嘴角不由笑开:“郎君在外头尽管去做要做的事,剩下的我自有办法去应付。”

孙泰比孙酆要聪明些,也会做人些,比之弟弟孙酆的臭名昭著,他于建邺城内却素有好名声,常有人可惜他被孙酆所累,虽所任官职比孙酆的要高,却已五载未曾有过升迁。

可如今的孙氏到底也算是孙泰在支撑着,再加之昨日已死去孙酆和两位儿郎,若孙泰再陷入京兆府,孙府就彻底塌掉,守了孙氏一辈子的孙老夫人必会来长乐坊找她这位内史夫人疏通门路,且她们还算是沾亲带故的。

昨日的花朝节,孙老夫人不正是此意?那还只是为了不成器的孙酆,更何况今日会是支撑孙氏多年的孙泰出事,为了他,只怕会更难缠。

林业绥自鼻间嗯出一声,见女子脸色还是有些差,开口言其他:“后面我让童官送些安神的药来。”

谢宝因愣了会儿,有些还未反应过来:“郎君怎么突然又说到这儿了?”

刚不是还在说孙氏的事?

林业绥轻笑了声:“这也是我要与你说的事之一。”

谢宝因赧然,不自然的移开与他对视的目光,刚成婚时,他让奴仆送来安神的药,却被自己给误会,还是守岁无聊谈起才知道,尤其是那夜还发生那样的事。

两人温存没多久,童官前来禀告,已在西门备好车驾。

林业绥抬手将女子的鬓发拢向耳后,想起前面报丧的事,略带提了句:“那仆妇还在屋舍外面,有什么想知道的,喊进来问就是。”

谢宝因点头,在男子从内室出去后,又在床上缓了会儿神,才下榻拢木屐,随意披了件外衣坐在坐床上,让进来收拾卧榻的侍女去将那位仆妇叫进来。

很快,屋舍门口有脚步声,仆妇绕过屏风,来到内室行礼:“女君。”

谢宝因微微颔首,直接了当的问道:“孙家的二夫人是何时没的?”

仆妇在府中多年,接待此事也有过几次,知道女君大概都会问些什么,早已事无巨细的都提前问过那报丧的,此时也应答如流:“来报丧的人说是鸡鸣时分,刚好一道惊雷降下的时候,听闻是恶疾忽然加重,昨日日入就已经瞧着不太好,嘴里开始说胡话,一个劲的要找自己女儿。”

那句话又在心头冒起来了。

郭氏嫁到孙家第一年便怀有孩子,只是月份太小,不足三月,故未曾告诉过别人,谁知某日晨起,满床污血,原是孙泰禁不住同床,后来再怀上,小心仔细生下个女郎后,因患上恶疾又夭折。

自那以后,再也未怀过,本就不爱说话的性子,变得更沉闷。

谢宝因吐出口梦里的浑浊气,她不知为何郭氏要与自己说那样的话,她已快记不起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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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氏时的情形,只记得那时范氏的外大母病重,去探望的范氏常带她去孙家,因病重之人的屋舍里死浊气极重,说是小娘子待不得,容易被缠上脏物,她便被打发出去玩,可谁也不认得,亦不敢随意走动。

后瞧见有位美人舅母孤零零的坐在廊下那里,怪可怜的。

于是,她坐了过去。

郭氏待她比别的儿郎、女郎要亲厚,或正是因此缘故。

如今孙家仅剩的一个清白人也死了。

谢宝因垂眸,指尖来回抹着几案边沿,沉思半会:“先派个奴仆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林业绥刚出屋舍,便着手吩咐奴仆去拿几副安神的药,一路出去西门,弯腰上车驾后,又隔着车帷嘱咐句:“今日不论谁来找你们女君,都命人一律回绝掉,若是看家不力,使人扰到女君的清净,你也知道我待人的手段。”

车里人的声音是温和的,却仍令人不由颤栗。

垂立在车旁的奴仆连忙应下-

京兆府官署外,裴爽已喊了几个武吏正准备去升平坊孙府,发觉远处驶来的车驾,在原地等了半刻,驭夫刚将车驾停在官署前。

还未等人下来,他已上前拱手:“林内史。”

被堵在车内的林业绥向车帷外乜了眼:“说。”

裴爽往后瞟去,那里站着已配好刀的武吏,律例所定,官吏配刀外出需有长官之令,虽昨日林内史早已下过命令,却还是要告知一声:“我正要带人去升平坊。”

隔了会儿,他还是问了句:“林内史可要亲自前去?”

这个局到底是车内之人亲自布下的。

林业绥淡然道:“我相信裴司法能够将人带来。”

若他去了,便证明此案是由他亲自重审,这出好戏自也就无法再开场,倒是还能借此事瞧瞧裴爽能力如何,是否当真不畏强权,毕竟日后郑氏家暴公主致死一案,需要个骨头既硬又死守律法之人来与郑王谢三族对峙。

所谓赤子之心。

“是。”裴爽应答的铿锵有力,似为终能亲手经办世族案子而高兴。

林业绥出车舆,朝长极坊望去,郑王谢三族皆在此坊,“长极”二字为他们权势的佐证。

何不搅弄这风云人心-

京兆府的官吏前往升平坊时,孙泰未在灵堂,守灵的侍女以为裴爽是来奔丧的,递上三支香,他接过,按照礼数死者为大的礼数三鞠躬。

鞠躬完,裴爽才察觉这是孙酆的灵牌,他只觉晦气的走到另一处供奉孙家二夫人的灵堂,将香插进鼎炉,询问道:“你家阿郎在哪里。”

侍女支支吾吾半天,只想将昨夜撞见的脏事赶紧忘掉,恨不得用刀子将脑里那块记事的肉给剜掉去,二夫人才刚去,人还未凉,便在灵前她随意为其找了个说辞:“阿郎为夫人守了一夜的灵,刚回居室歇息。”

灵堂有专供歇息的地方,裴爽只看了眼偏舍,便直接带人闯入,侍女想要阻拦,可武官早已雷霆万钧的推开门,里面难堪。

孙泰敞开衣襟卧在榻上,怀里还搂着位衣衫不整的侍女。

裴爽背过身,让武吏将人带出,连让孙泰说话的空隙也不给,在快带出孙家之际,被搀扶着的孙老夫人闻讯赶来,和气的作笑面虎:“京兆府闯府抓人总得有个说法才是,监察御史又岂是你说带便带走的?”

“万年郡百姓说孙监察以强权凌辱妇孺,我行断狱之责,有此权力,我如何不能带走?”裴爽铁面无私道,“且本朝律例,朝廷命官犯律法罪重一等。”

孙老夫人被话噎住,她身在内邸,哪去知晓这个继子在外面所干的事情,她原以为只有孙酆那个蠢货敢去外面作孽,当下为保住家中阿郎,只好搬出那个谢家五娘:“你可知林内史的夫人与孙氏是何关系?”

“不知,亦不需知,我乃司法参事,只需知律法。”油盐不进的裴爽使眼色让武吏继续将人带出府,“况内史夫人乃谢氏出身,莫说与孙氏毫无关系,便是您亲女孙,便是在谢家,裴某今日也必须带走孙监察。”

“敢问可无人报案?既无人报案,你凭何以几个刁民之言来扣朝廷”

孙老夫人的话还未说完,身后的陆侧庶已当场跪下状告孙泰于万年郡家中凌辱自己,随后又令孙酆使她家破人亡,被带入孙家。

裴爽反应过来是林内史的安排,立即驳道:“老夫人还有何话要说?”

骑虎难下之势,孙泰和老夫人互交换了个眼色。

在眼瞧着孙泰被裴爽带走后,孙老夫人回屋,将拜谒的牌子交给侍奉在身的绿莺。

“去长乐坊找谢五娘。”

36?弄脏丝线

孙泰被京兆府抓走次日,赵氏长女与陆侧庶便已同时向京兆府报案,一人状告孙酆,一人状告孙泰。

裴爽在林业绥默许之下,两案于当日先后开审,并依万年郡案册宣召百姓为证,连审十日,列出孙氏兄弟的累累罪行。

此事一出,与孙氏所交好的世族因利益牵连,多有上折怒斥京兆府及裴爽罔顾律法,堂而皇之闯府带走朝廷命官,尽信刁民之言,又于五日一朝的常朝会上弹劾林业绥身为内史,管教官署参事不力。

只是收效甚微。

林业绥漠然以待,不曾理会过。

御史大夫虽不以伦理弹劾孙泰,却也呈袖手旁观之态。

郑王谢三族与其并无过深的利益来往,则是垂手笑看这场闹剧,始终未有人开口。

便连天子也是摇头叹气,左右为难道:“太.祖皇帝以法定国,高祖及文宗皇帝完善其法,往后帝王莫不如是,我乃他们子孙,亦应当如是。谢司徒与王侍中综理政务,林内史管辖京畿道事务,司法参事执掌断狱,百官各尽职守,天下方安。我虽贵为帝王,亦不敢轻易插手。”

前朝皇帝曾言天下有王谢才如此安定,而如今已是百官,谢贤及王宣面面相觑,皆察觉了这细微变化,又都深埋心间,随后拱手喝赞。

郑彧听到天子自言不敢轻易插手,遂了其掌权的心,亦露笑喝赞。

其余世族瞧出朝中风向后,均偃旗息鼓-

孙老夫人听闻朝会所发生的事,便心知肚明孙泰难以全身而退,那日去长乐坊找谢五娘也未曾见到,说是心神被惊扰需静心休养,便连奔丧也只是派了个奴仆来,昨日出殡亦只设祭。

她这些日子又被丧事所累,只派奴仆前往与孙府素有往来的各家言明缘由,望能相救孙泰,可不曾想吴郡孙氏在高祖手中时,为人诬陷,幸得王谢鼎力相助脱险,今日却落得如此地步。

孙老夫人止不住恶心的在心里骂起来,说千道万,到底还是家风不正,自己跟熬油一样,熬了这些年,受尽孙氏父子的气,好不容易该享些子孙的福,反还要被他们所累,孙泰父亲死了也不让她安生,当真是孽子教出孽子来。

她眼珠子左右转悠几下:“命人备车去长极巷谢府。”-

范氏得知这位舅母来了,不必多想便知是为何事前来,她也知谢贤是不愿管这些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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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怎么说,跟他们都没多大的关系,孙泰表面端得是个君子,暗地里却尽行些自辱身份的事,便连郭氏都未必是病重死的。

她这外祖家从前家风也高亮,可惜子弟不争,往回溯源竟也不知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烂的,只是等回过味来时,便已从根烂到头。

原想称病推脱,谁知奴仆已将人带进来,她斜眼狠瞪了眼不知规矩的奴仆,面上却作出笑来:“舅母怎么来了,好不容易忙完家里的事,舅母该好生歇息才是。”

孙老夫人见这位外甥女未起身相迎,想起自己是来求人的,心里也只有咽下,自顾自坐下,陪笑道:“你外大母往年最疼你,你病了,我就是再累也得替她来瞧瞧你这个女孙,要不古人说母女连心,听闻五娘也病了几天。”

“舅母是长辈,我如何能受得起,我这病根断不干净,身体也就如此了。”范氏笑而不语,不过是记着她没去奔丧,她虽已出五服,但念及往日情分没去,是有做得不对之处,可五姐是出了五服之亲的,又无什么情分,不过念着她这层关系,设祭已经是尽到礼数,有她这个表亲可说的份?

“五娘是个可怜的,她那姑氏不管什么事,家里是一团乱,身为宗妇女君,不仅要管家中的事情,还要管宗族祭祀的事务,没有歇息的时候,又在舅母家中被吓着,所有糟心事堆在一起,这身体如何能受得起。”范氏骨子里也护短,笑里藏刀道,“五娘最是孝顺守礼的,舅母不知,那日我听说她病了,心里真是庆幸出了五服,不必亲自去奔丧,不然还不知道她要怎么折腾自己的身体。”

孙老夫人倒也不觉被讥,反顺着说道:“说得就是这个道理,五娘到底是在我家里被惊的,我心里实在不能安心,想要去探望一番,又怕五娘怪我,不愿意相见,这才来找你这个母亲,陪我去一趟长乐坊,正好你也担心,干脆一起去瞧瞧自己女郎,自从去年归宁便再没有见过了吧?”

范氏自知被摆了一道,正要找托辞,又被搬出她母亲来,她母亲未出嫁时,受过这个舅母一点恩,几十载来早还清不知多少回,却仍还拿这事来要挟。

她微扯起嘴角,应下。

话既已说到这份上,再推辞难免交恶,剩下的便让五娘自己去应付吧-

孙老夫人还是使了个小心眼,怕林家的奴仆见到是孙家车驾便要谢绝登门,出谢家时才故意说车辕处出了些问题,搭上范氏所乘的车驾一同来到长乐坊。

抵达长乐坊时,范氏未下车,先差人拿着自己的玉帖去叩门,以免主人未在家,不能进去而丢了脸面,因而都会先让奴仆前去递过拜谒帖。

奴仆接过拜谒帖,便是主人在家,可接待来客。

范氏用余光瞥了眼孙老夫人,全然没有要递拜谒帖的心思,怕是要蹭她谢氏的面子进去,心中虽不喜,也未曾说什么,都到这个份上了,说了肯定也是说给聋子听的。

白说-

林氏的奴仆接到谢家递来的拜谒帖,知道这是他们女君的娘家,不敢有半分的怠慢,赶忙交由仆妇,仆妇又匆匆拿去西边屋舍,交给女君身边的侍女。

玉藻瞧了瞧这拜谒帖,认出是范氏,心里不由狐疑,却也未躁动,反学着周全安排:“你先在庭院里等一下,女君还在养病,我先进去问问,你再答复。”

侍女点头。

玉藻边不解的寻思着,边回身进内室,将拜谒帖递给在内室坐床上做女红的女子:“女君,谢家那边递来拜谒帖,说是听您病了,特来探病的。”

她家娘子从升平坊回来的第二日,早上还仔细盘问仆妇报丧的具体细节,又询问些家中的事务,日正喝下安神的汤药也好好睡了会儿,与家主还有说有笑的用了晚食,谁知当日夜里就浑身发起热来,只是坊门落下,各处早已歇业,家中也未安置疾医,那是皇室才有的,便连谢家也没有养在家中的医生。

家主仔细给娘子擦了遍身子降温,又守了一夜,日出就命人去请坊内请疾医来,探脉也说是劳累过度,又被惊了心神,脉象虚浮。

养了七八日,昨日身体才好转,今日还有些病态在脸上。

谢宝因正在低头垂眸理着手中缠绕不清的丝线,未腾出手去接,抬眼瞟过去后,又收回视线:“只有谢夫人来了?”

“应当是的,谢家的车驾已停在巷道里。”玉藻暗自琢磨了下,点了点头,逗趣道,“若是十娘来了,怕早耐不住,已经下车直奔这里来寻女君。”

谢珍果活脱是个离不开五姐的,随着娘子嫁来林氏这些日子,还能常听谢家那边的人说十娘虽跟着白姮先生读书要娴静一些,可嘴边总挂着五姐如何如何,逗得白先生给她取了个“五姐居士”的号。

谢宝因听得车驾已在巷道里,也不好再有什么说辞,到底还是娘家人,她是从谢家出来的,虽稍微细想就能明白哪里是探病的,分明是当说客来的。

她笑道:“请人去西堂。”

玉藻出去后,谢宝因将丝线用针固定,放在几案上,喊来侍女侍奉-

范氏和孙老夫人被请进来后,又被引着来到西堂,两人坐了半刻不到,茶汤才喝到第一口,谢宝因便来了,她先走到范氏近前,亲切的喊了声“母亲”,母女叙话许久,像是瞧不见旁人一样。

“看我们说这么久,倒忘记你舅祖母也来了。”范氏心里畅快了,同时也撇清关系,“还是你舅祖母亲自去家里找我商量,说是你病了,应该要来探望你。”

谢宝因自是早已瞧到孙老夫人,只是她要玩这出不递拜谒帖的心思,自己也得配合配合,如今范氏既说开,她亦颔首行礼道:“我一个晚辈,怎么敢劳累舅祖母亲还亲自来探望。”

求人办事,孙老夫人也不再计较那些小事,挤出慈爱的模样:“五娘这是说得什么话,你在我家里受惊,你二舅母又刚走,三舅母起不来,那两个舅父也是一个没了,一个又进了京兆府,家里也只剩我这个老媪能来赔罪。”

谢宝因听出这番话的意思,若自己顺着安抚,孙老夫人便能借梯登天,她虽病下这些日子,却也听仆妇侍女说过孙泰与人于灵堂苟合的事,还有那孙泰与孙酆各唱红白脸,互相为其包庇掩护去凌辱妇孺的恶行。

她略加思忖:“舅祖母要是说赔罪,那我得给你磕头谢礼才行。”

孙老夫人不快地瞪了眼,似鱼眼睛,她倒不曾知范氏这个庶女还要更厉害些,便也只有开门见山,急忙伸手扶起,故作没脸的叹口气:“其实舅祖母除了来探病外,还有一事得求求五娘,你也知道你二舅父进了京兆府,他平日里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哪有什么胆子去犯律法?”

“还得请五娘跟林内史说说。”

范氏只管坐着喝茶,听到这话,内心冷哼一声。

谢宝因面露难色,眉头蹙起,似是真犯了为难处:“我只是稍微管管家中的事情,家里郎君在外面的事我不知道也不过问。”很快眉头又舒展开,安抚笑道,“况且郎君是个公正严明的,要是二舅父当真被冤枉,又哪里需要我去说,不用多久就能出来,舅祖母何必担忧。”

范氏也随着笑,倒不亏是她谢氏出来的娘子。

孙老夫人还要说些什么时,西堂外面急匆匆的跑进来位奴仆,嘴里嚷嚷着:“阿郎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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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莺瞧着老妇人要倒下去,连忙搀扶住。

人都死了,孙老夫人也顾不上什么,赶紧离开。

谢宝因还是尽了主家的礼数,命奴仆备了车驾。

范氏留下坐了会儿,虽说是被硬扯着来的,可她与五娘确实许久未见,问了些身体和管家的事,又叮嘱了些别的。

在要走时,范氏忽盯着女子平坦的腹部,皱眉疑惑道:“你嫁到林氏也快半载,这腹中怎么还没有动静,可是夫妻不合?”

谢宝因知道这个不合所指为何,轻轻摇头,怎会不合。

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无法释然,王芙嫁去裴氏第三月便怀上,后来也听说他们夫妻同房甚少,那裴家郎君多是宿在侧室那里。

范氏见女子摇头,心里也是替她着急,又想起她夏天极畏热,常卧床,或是因此生了不易受孕的身体,走近道:“我年轻时也不易怀孕,倒是得到一卷帛书,专教些受孕的姿势,后来才怀上你阿姊,改日我遣人送来给你。”

谢宝因极为敏锐的听到“姿势”二字,到底行了这么久的敦伦,一听便知是什么帛书,脸上仍忍不住烫了起来。

“都做了林氏的宗妇这么久,怎么还害羞?”范氏打趣一番,又苦口劝道,“孩子一事非同小可,虽说你是正室,如今他也没有侧室,可男子的心素来多变,有个孩子在,怎么都是要好些的,便是日后有侧室,孩子于你也是个希冀,养大后只管享福。”

与男子新婚燕尔这些日子,这通话倒是将谢宝因说醒了。

她神色有些黯淡的点头,谢过范氏后,又亲自送人出去-

夜里林业绥回来时,谢宝因坐在坐床上,手里缠着丝线,腾出神与他说了白日里孙老夫人来找的事,又说到孙老夫人听到孙泰死去便走了。

她原以为是罪证确凿,京兆府当堂判他死。

谁知男子听后,却道:“他自己寻死的。”

谢宝因倒有些意外,干出那么多事情,应当是早不信什么黄泉,亦不怕人鬼蛇神,竟还会去寻死。

她仍是不信:“当真是寻了死?”

林业绥脱下官袍,换了身大袖交衽中衣,闻言笑道:“幼福觉得呢?”

“郎君。”谢宝因生怕男子误会,忙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解释,“我不是怀疑郎君动了私刑,只是觉得他那样的人,不像是会寻死的,要是真能寻死,不早就死了?”

林业绥听出女子声音里的慌乱,眉头微拢,为何她又会变得像刚成亲时那般小心翼翼了?

他随后又叹出口气,走过去,十指拢过女子的手,将丝线缠到自己手指上,方便她理清,轻声道:“我没怀疑幼福,何况便是怀疑,也是合理的。他的确不是个能寻死的人,可心里也是个明白人,若是京兆府继续往下查,孙氏便彻底不能翻身。”

他当然也不是那神仙心肠,孙泰的死并不能阻止京兆府往下查,孙泰似也有自知之明,死前还交出一物。

谢宝因若有所思的点头,白日的事怎么也挥之不去。

林业绥瞧着女子缠到自己手腕的红丝线,也看出几分她的不对劲:“今日幼福可是被孙家的人给扰了清净?”

“没有,不过是应付了几句话。”谢宝因将心间快要溢出来的心绪按下,见丝线在男子指尖打结,放下线球后,俯身过去,粲然道,“我来给郎君解开。”

林业绥知她不愿说,温声笑道:“我是你夫君,有何事是不能与我说的。”

范氏那番话始终萦绕在谢宝因心里头,她心里自然也着急,指尖动作不免急躁起来,心里的话亦脱口而出:“郎君,要行敦伦吗?”

女子发丝有着淡淡木香,中衣本就宽松,因这一俯身而春光外泄,指如削葱根,一下没下的落于掌心。

他们二人之间已有许久未曾有过那事。

林业绥喉结滚动:“你还在养病。”

谢宝因闷着声:“已经养好了。”

林业绥听出女子声音中的委屈,手向盈盈一握的杨柳腰握去,衣带解到一半,仔细认真的再次确认:“幼福当真要做?”

谢宝因抬眼,点头。

林业绥哑笑出声,手指早已灵活的解开女子衣带,又往下摸索而去,他并不自诩君子,况还是自己妻子所求。

“郎君丝线还未解开”

*

坐床之上,烛火未熄。

红色丝线终是难以避免的被弄脏。

不能再要。

37?他们也是

烛火燃得不再那么明亮时,巫山云雨也终是停歇下来。

两人都在各自收拾着自己。

乱糟糟的一片。

坐床是,他们也是。

谢宝因低头系着衣带,呼吸还未完全平静,她已记不清有过几次,便犹入云端般,被云雾遮了神识,游走仙境时,人亦是迷迷糊糊的,忘了时日。

虽是快乐的,但也着实乏累。

林业绥则坐在坐床边,耐心的解去那些在指尖手腕缠绕的更杂乱的丝线,烛火虽暗,却还能瞧见指缝间拉开的薄薄一层晶亮。

丝线亦是被打湿。

再瞧几案,早已被打翻,好不容易缠起来的丝线球又全都散开。

宣泄过后,渐渐冷静下来的谢宝因瞧着这些微皱眉,忽觉得自己实在过于荒唐,虽说出嫁前,范氏教过她于敦伦上不必太端着,夫妻情趣也是拢心的手段,可那也是他们男子想要的时候。

男子想要便给,若不想则缄口,千万不可主动,失去世家女郎的涵养。

她下去将丝线球捡起,全都已经不能再要,只简单缠绕了几下便一股脑塞进绣篮里,又用剪子将与男子手上丝线连着的那部分剪断。

绣篮放去别处后,谢宝因顺手拿了自己的丝帕,走到男子跟前,为他拭去手指所沾染的那些浊物。

往日记忆也浮了上来,已经两次了,这次还是在卧床之外。

“郎君”她不敢瞧男子,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擦拭这一处儿,低声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林业绥微楞,敛眸思索,而后从女子手中拿过帕子,低头自己擦拭着:“你我皆是人,有欲实属正常,男子有欲,女子亦是,比如前面”

声音突然隐没。

谢宝因抬头去看。

他轻轻笑着:“又何止是满足了幼福。”

紧绷着心弦的谢宝因缓缓吁出口气。

林业绥擦拭干净后,扶起倒了的几案,把帕子扔在上面后,牵过她的手,抬眼去瞧女子:“幼福还是不愿与我说吗?”

上次她会如此,是将他送来的安神药给误会了。

这次呢?

夫妻之间,谢宝因知道有些事是不能一直憋在心里的,况这些日子他待自己的确很好,又可借此知道他心中是如何想的。

她有些不安的回握着:“郎君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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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不想有自己的孩子?”

他自己的孩子?不知她那嫡母白日里都说了些什么话,林业绥语气平平,饶有趣味的反诘:“我与谁的孩子?”

谢宝因松开手,不再主动,仍由男子握着,眸中聚着一团火,转瞬又因她一笑而散开:“自然是我与郎君的孩子。”

她身为正室虽有责任为夫君迎侧室,可却绝不是这时候,若侧室进来,再想怀上自己的孩子便更难。

林业绥低声笑起来。

谢宝因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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