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寒渊:“大概因为师尊还未将我神魂一探究竟。”
“……”
慕寒渊续道:“若师尊想,那今日便可——”
“?”
眼见着话题又向某个叫云摇把控不住的悬崖滑去,云摇慌忙一转话锋:“不不不,五感相通什么的,我也不是那么不急于一时。还是,还是先聊点正事。”
慕寒渊眉眼温润含笑,半点看不出昨夜模样:“师尊若是想谈神魂归位之事,今日不行。”
“虽然我不是想说这个,”云摇狐疑,“但是为何今日不行?”
慕寒渊缓抬眸,无声望她。
这样停了片刻,他终于在某人的不开窍下有些无奈地开口:“昨夜师尊劳神伤身,今日不宜。”
“………………”
云摇最后一丝强撑的无事在此刻土崩瓦解。
她将红透的脸别开,停了几息,干脆向侧埋进了幔帐里,细碎的薄纱中透出她微微咬牙的赧声:“住口。不许再提。”
慕寒渊含笑低声:“好,不提。”
于是当真不说,改作为了。
云摇只觉着腰间一紧,就被身后轻柔的力拨了回去,那人长身而起,抵托着她后腰将她压在了床柱前,又将一个绵长而细碎的吻送入了她唇齿间。
微促的呼吸缠叠在水声里,云摇躲闪不及,被那个在隐忍自持与失控之间摇摆的吻折磨得颤栗。
“等…等等。”
云摇终于逃得空隙,捂住了慕寒渊的唇:“我方才真的有正事要问。”
“师尊说,我在听。”
慕寒渊将灼人而细碎的吻啜上她腕骨。
云摇将心一横:“关于劫所说,终焉预卜的唯一破局之法——”
蓦地。
身前那人停了下来,他撩起溺于情而长垂微颤的睫羽,于满殿寂然中,无声地深望着云摇。
云摇放缓了呼吸:“慕寒渊,我不想逃避这个问题。甚至,如果破局之法只有同归于尽一个结局,而对方是你,我想我愿意接受天道给我安排的这场结局。”
“……但我不愿。”
云摇恍惚觉着自己听错了,她怔忪地抬眸,想在昏昧中寻找慕寒渊的眼眸。
然而望不见。
更浓重的昏昧覆下,她的唇被人用力吻住,犹如带着蚀骨的恸楚。
“云摇……”
“唯有那个结局,我不能接受。”
——
三日前。
九重天之巅,窥天石下。
看过了石面上那场同归于尽的天道浩劫,慕寒渊依旧淡漠地站在那片电彻闪鸣的雷海中。
“既然是你从毁灭与绝望中将我造物,却仍妄想以死来吓退我么。”
他仰眸,似笑,而又冷淡嘲弄。
“果真天道无眼。”
“——”
雷海中掀起的天罚之力,几乎要将那道天道之下无比单薄清孤的身影撕碎。
然而无论承过多少道天罚,那人依旧未曾让步。
雷海中的电彻雷鸣终于消停下去。
与那些紫蓝色的电弧一同隐没的,还有窥天石上,在那片终焉之力溃散一空后遮蔽了一切的浓重雾云。
懒恹抬眸的慕寒渊忽地僵停。
他死死望定了窥天石。
只见其上,三圣首座前,原本的女子身影如光华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叫他如临镜前的清孤身影。
慕寒渊眼尾微抽了下:“……何意?”
窥天石上。
两道金色小字缓缓现出。
【仙庭七万六千三百七十二年,纪,起始神君为匡护三界众生,与终焉之力同归于尽。】
【渡魔成圣。】
“——”
慕寒渊抬手,抚上那玉璧似的窥天石,指骨如刃,生生楔入最后四字所刻的石中。
他眼尾魔纹将染,目眦欲裂:
“我问你、何意?!”
窥天石上,浮现最后一行金色小字。
【终焉,既是新的起始。】
【天之道,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第106章恨君不似江楼月(三)
“……你确定,当真要帮我?”
仙庭中如今就像墨海倒悬,行走在往日最熟悉的司天宫前殿前,云摇却觉着周围的一切都陌生而森然。
踏过一片摔碎的不知什么器物的瓷片时,云摇听见身后那人声线拨动了缭绕的夜色似的雾气。
“既答应了师尊,我不会反悔。”
“可若我真归了圣位,虽然感念你这份恩情,但还是会与你拼命的。”
云摇回过身,直勾勾地望着身后那人。
“有一句话劫没说错,保仙庭不坠,本就该是三圣之责。我不会视若无睹,放任终焉之力彻底吞灭整个仙界。”
“我知道。”
云摇蹙眉:“那你还——”
没来得及说完。
与她相对的那道身影已经拨开了夜色似的雾气,显露出清隽疏朗的眉目。慕寒渊不疾不徐地走来,在经过她身畔时,亦很自然地牵起了她手腕,将她向着不远处的司天宫主殿中带去。
“即便当真是什么宿命之敌,我说过,终局未至。”慕寒渊同云摇一起跨过司天宫前殿殿门,“何况,若我不助你归位,来日终焉之力将没仙庭,届时你便不会与我拼命了吗?”
“……”
云摇默不作声地跟着踏了进去。
答案她知晓,慕寒渊也知晓。
于是谁也不必说。
“若真有那一天,我不愿你飞蛾扑火,”慕寒渊握着云摇的指骨微微收紧,又在一声轻哂里松开来,“何况师尊作为起始神君的模样,我还从未看过。”
“不必你说,我也会全力以赴,为三界荡清祸害的。”
云摇心情复杂地看了慕寒渊一眼,随即收敛心绪,转向殿内:“那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找出我几万年前扔——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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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这殿中的圣…座……”
尾音扭曲在云摇看清黑雾之后的殿内场景时——
司天宫的前殿是终焉魔焰爆发的正中心,无人打扫,如今还保留着那日慕寒渊恶相献祭神魂、逆转往生轮,魔焰焚天,因果之力所成黑洞吞噬过后的惨况。
尤其是那一排排架子上,各类卷册都已经焚烧殆尽,只剩一片焦土了。
好在三千星灯尚且无染。
但身为司天宫之主,看见自己家被拆成这副模样,早有准备的云摇还是僵在了这片令人绝望的“废墟”前。
慕寒渊声线里低嵌着笑:“师尊?”
“……我倒是忽然想起来了,”云摇轻磨起牙,记仇地回头,“当日若非恶相在我一魂一魄从乾元界归位的关键时刻,忽然给了我‘当头一棒’,那司天宫何至于此、我又何须你来助我归位?”
慕寒渊无奈低笑:“望起始神君宽宏。”
“宽宏…?”
云摇吸气吐气了三遍,终于心平气和地转回去,“也对,正事要紧,先找圣座。”
然而照着劫的御灵神宫里那张能晃瞎人眼的金玉灿烂的圣座模样,云摇翻遍了整座司天宫前殿,也还是没能寻到。
几万年没碰圣座的起始神君茫然地站在一片焦黑的殿内:“我当初,放哪了来着……”
慕寒渊旁观全程,此刻清身玉立在架子旁,将两本他从灰烬中翻出的残卷拍去了尘土:“圣座之状,师尊还记着么?若能临摹出来,我代你找。”
“嗯,”云摇诚心诚意地思索过,睁眼,“忘了。”
慕寒渊:“……”
大约是太难得在慕寒渊那张永远看不出多少真实情绪的谪仙面上见到这么直白的哽住。
云摇没忍住失声笑了:“这不能怪我,那是几万年前混沌父神随手丢给我们三个的东西。虽说里面有圣尊本源仙力,但旁人想用也用不得,除了起初稳固圣座仙心时,须日日在其上坐修,后来便无甚用了,跟块石头没什么区别……哪里会费心记着放在哪儿了?”
“劫便将它供以高台。”
“……”
提到御令神君,云摇的笑意都淡了。
“是啊,他是从何时将它捧起来,高悬于九重天之上,再不沾尘世……我竟然都不曾觉察。”
慕寒渊不愿云摇再为劫伤神,便主动拨开了话锋:“在修炼之后,师尊是否有将圣座改了模样?”
“嗯?一把座椅而已,还能改成什么模……”
云摇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
云摇转身便朝殿后走去,过了那些被终焉魔焰迫害得荒废凌乱的木石花草,几经绕转,云摇在后花园的一片仙池旁停了下来。
此地看起来早便无人打理,又临着水畔,丛草野蛮生长,将近过人高。
云摇停在了这茫茫一片的草丛前。
“圣座,在这里面?”跟在她身后同来的慕寒渊问道。
“应当是。”
“好。”
慕寒渊抬手,将云摇牵至身后。
云摇以为他要亲身入内,忙不好意思地探头:“还是我自己来吧。这些丛草是度下界时带回来的,十分难料理,一不小心就要勾得一身棘刺,哪好让你……”
话音未落。
只听“噌”的一声轻响。
探头的云摇低眸,就叫慕寒渊微抬起手,修长指节间便轻擦出一线幽红色的魔焰,随后由他腕骨一撩,信手抛下。
“轰——”
魔焰顷刻便将这连天的丛草灼烧起来。
云摇:“……”
以慕寒渊从前在乾元界的性子,想是绝不会做这种杀人放火的事情的。
果然恶相记忆融合对他的影响还是不小。
不消片刻,这片丛草便焚烧殆尽,而那张藏在其中的圣座也显露出来。
一张古色沉朴,巍峨圣洁,灰烬不掩其芒的……
躺椅。
慕寒渊停了几息,低头望向云摇:“这是,圣座?”
“就,刚开始那一万年,夜以继日地坐修起来,实在是太痛苦了……”
云摇的声音不自觉地虚了下去。
“我就给它稍微改变了一下外观。”
慕寒渊听得含笑:“之前在御令神宫外,我听你与劫说自己从前散漫顽劣,只当你是自谦自贬。”
云摇轻咳了声,装没听见,朝圣座走去。
只是身后那人无声停了几息,忽又敛去了笑,轻叹了声。
“?”过去搬圣座的云摇立时警觉,回头,“你叹什么气。”
“些许遗憾罢了。”
“遗憾什么?”
慕寒渊也敛袖走了过去:“无论是在乾元还是仙界,我都未能与你生在同一个时候,也未能见那时候的你。”
“……最年少无知又轻狂的时候,仙庭和乾门的狗都不待见我,你有什么好见的。”云摇莫名脸颊微灼,偏回头去不想叫慕寒渊察觉。
慕寒渊闻言却愈笑:“师尊少时一定有趣极了。若能得见,我死而无憾。”
云摇垂着的眼睫轻颤了下。
心里跟着一沉。
同归于尽若是终局,保得三界安危,仙庭不坠,那她死得其所,也无甚遗憾。
唯一所憾……
云摇垂眸,望着身侧那尾衣袍,心口微泛刺痛。
便是他了。
护佑三界是她生而为初的神责,可他呢,他又做错了什么,为何天道会要他承受注定归灭的代价?
“师尊?”
旁边,慕寒渊久未闻她声音,偏过脸来问声,“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云摇回过思绪:“没事啊,只是想我和你既是天道所定的起始与终焉,那你是没机会看到我少时了。”
“——”
慕寒渊侧颜微滞。
[……仙庭七万六千三百七十二年,纪,起始神君为匡护三界众生,与终焉之力同归于尽……]
[……渡魔成圣……]
[……终焉,既是新的起始……]
[……天之道,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袍袖下,修长指骨徐徐捏紧,青筋从指背上拉起凌冽偾张的弧度。
云摇将圣座搬过慕寒渊身旁,正要说什么,忽然见到了从前殿废墟间赶过来的一身黑雾的青木神君。
显然是来寻慕寒渊的。
对方也见到了她,对视过后,青木神君没表情地转向了慕寒渊的背影。
“魔尊。”
“……”
“魔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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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寂静。
原本对这些堕仙秉持着“你不理我我也懒得搭理你”的态度,云摇却不得不停住。
她不解地回头看向池畔背身而立的那人:“慕寒渊?”
虚空中那道无形的魂契锁链轻微晃响。
慕寒渊似是蓦地醒神,回身,对向了云摇:“嗯?”
到此刻,他像是才察觉了青木神君的存在,那张清隽容颜上情绪微微凝滞,跟着便如风吹云散,不见踪影。
“何事?”
青木神君迟疑了下,看向云摇。
“哦,”云摇回神,“我回司天宫等你。”
“好。”
“……”
云摇向外走去,临入前殿时,她不由地停住,神色古怪地回眸,望了那池畔的人一眼。
方才……
慕寒渊只是走神了吗?为何却好像是,听不到一样?
“哎,不可能嘛。”
云摇立刻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她立刻扭回头,像是怕被什么追上似的,毫不犹豫地踏过殿门,力道重得仿佛要将那个念头踩碎。
“他明明还听到我的声音了,一定只是走神了。”
“嗯,走神了。”-
是夜。
起始神宫。
慕寒渊回来时,云摇依然就在那敞着长窗的江畔,对着对岸的山水与月光。
唯独不同的是,这一次并非席地而坐,而是换了一张刚被搬回主宫内不久的躺椅。
“你回来啦?”
云摇似乎心情极好,听见他动静便从躺椅上下来,主动迎他过去,“我今日试了下圣座坐修,果然,混沌父神给我们留下的东西还是有些用处的。这样算起来,约莫十日,我就能行神魂归位仪式,到时候还需要你鼎力相助了。”
听见她愉悦含笑的声音,慕寒渊就不由地随之勾起唇:“心情很好,只因为这个?”
“嗯,不止。”
云摇笑吟吟地停在了他身前,仰面,双手却是背在身后的:“我还从圣座旁的小抽屉里,顺便翻出来了件宝贝。”
“什么宝贝,能讲给我听么。”慕寒渊微微俯身,情不自禁地扶住了她腰身,温颜笑问。
“当然。”
云摇忽地从身后抽手,将卷起袍袖的手腕蹭到他身前,“你闻,这可是九重天巅那株万年南檀的芯木制成的香!”
“……”
慕寒渊顺势勾住她手腕,托着那层卷繁复的袖子,在她腕心轻嗅了下。
“怎么样,你喜欢吗?”云摇踮着脚,声线微微扬起,像是期盼至极。
慕寒渊停了几息,淡笑:“嗯,好闻。”
“……”
云摇忽然沉默下来。
笑容从她眉眼唇角褪去。
慕寒渊似乎察觉什么,微微偏首:“师尊?”
“…………”
更漫长的寂静后。
云摇拨开了他的手,自嘲地轻嗤了声笑,音线莫名微颤:“我骗你的。”
“什么?”
“我不曾找到什么南檀香,更未点在腕上。”
“……”
慕寒渊握着云摇的指骨微微纳紧,随即松开,他垂下手,似要侧身掠过。
却被云摇一把死死攥住了袍袖。
“慕、寒、渊。”
心口像被戳了一刀,血汩汩地向外涌。
她听见自己狼狈的颤音,却怎么压都压抑不住——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五感的。”
第107章一丘黄土,千古青山(一)
殿中寂静,只余下一座座宫灯的金盏里,透亮的火烛灼烧着沉默的轻响。
慕寒渊微微侧眸,烛火从身侧拓下,勾勒得他眉眼更如玉:“我不懂师尊在说什么。”
“从你总是点起满殿灯火那时起,我就该怀疑的……那时你便已经看不清了,对吗?”
云摇仰着他那双似遮起青雾的眸子,里面幽寂,漆晦,光泼不进,她只觉得心沉坠又酸涩,“那现在呢,现在为何你回宫以后,已经不再点起烛火了?”
云摇攥着他袍袖的指骨都颤栗难已。
慕寒渊终究是妥协了,他低叹了声,抬手轻覆住她栗然的手,安抚地握紧:“那时候,我只是想看清你而已。”
彼时,只有在那满殿烛火苒苒间,他才能借将逝的五感,勉强分辨出她绰约的虚影。
他总想亲近,想看清,想将她的模样深深镌刻于神魂最深之处,即便灰飞烟灭都无法消散。
“而现在,”慕寒渊抬手,轻抚过她云鬓,“我已经不会再忘记了。”
云摇心口栗栗:“你骗我。”
她握住了他的手腕,眼圈微红,死死盯着那人的眼眸:“你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是吗?”
“……”
慕寒渊终究还是阖上了眼。
于他来说,早已没有区别。
视感,触感,嗅感,听感,味感……
他已经忘记最后一感是何时剥离,只记得光色,痛楚,气味,声音……
它们一点点离他而去,像将他遗忘在某个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已经死去的世界里。
眼前是漆黑的一片,黑暗之中,唯有一道淡金色的锁链,从他手腕垂下,系在身前那道金色的虚影上。
那是云摇的身影。
亦是慕寒渊这片五感尽丧的荒芜亡地里,唯一的感知、存在与牵系。
“是魂契吗?”云摇终于反应过来,哑声问他,“你说过,它能传五感六识,沟通心意……所以你才能听见我说的话?”
慕寒渊轻勾唇,温声道:“不愧是初圣殿下,这么容易就猜到了。”
云摇心疼得顾不得他的风凉话,只是将他的手攥得更紧,像是生怕一眨眼这个人就在眼前消失了:“为什么会这样?是终焉之力失控导致的?还是你强行去遏制它在仙庭的蔓延,所以才被反噬至此?它,它还能治好吗?你的五感……”
“……”
这大约是第一次,慕寒渊看到云摇在他面前慌得如此不成模样。
尤其是她强抑着哭腔的声线,像是穿过黑暗中那条淡金色的魂契,一点一滴的情绪都融汇给他,将他早已失去了感知的周身如浸温池,连心都泡得柔软,泥泞。
“师尊。”
慕寒渊的声线不自知地哑了下来。
他向前微微倾身,抬手将身前的人拢入怀里:“没关系……会好的,只是暂时如此。何况,我还有六识尚在,只要与身周气机相连,亦能暂代感知。”
云摇不确信地仰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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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继续骗我了吧,如果你敢,那我——”
手腕作凶势抬起,但想到了慕寒渊此刻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只靠那根系于二人神魂间的魂契传递,她又不忍凶他了。
将垂的手腕落到一半,被慕寒渊托住了。
那人笑着,指腹轻蹭过她腕心:“师尊不该记仇,你不是也骗过我么。”
“我何时骗过你了?”
云摇下意识反驳,只是在瞥见他指腹在她腕心蹭过的位置,顿时想起了什么——
乾元界,仙域绝巅。
当着天下仙门的面,刺慕寒渊那一剑之前,她就在这里瞒着所有人下了寒蝉老祖的替死之术。
只是……
云摇往回抽了抽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凤清涟。”
“……好,”云摇微微恼声,“果然那只杂毛鸟是最靠不住的。”
慕寒渊低头莞尔:“即便他不说,我也只是不清楚师尊用了何种方式,却是知晓,师尊一定为我做了什么。”
不待云摇提疑,他笑着吻了吻她额心:“因为世上最知师尊者,莫过于我。”
云摇脸颊微灼:“你别以为自己像现在这样孱弱,我就会由你胡说了。”
“并非信口,比如我还知晓,若你我明朝为这三界同赴死,那师尊最遗憾的,也一定是未能保下我了。”
“你怎么猜得——”
云摇险些脱口,只是她终究是最不擅也抵不过煽情的,便又将余下的话堪堪收住了。
然而慕寒渊与她不同,他淡七情薄六欲,可唯独对她,若心底有一分,便一定要叫她知一分。
今朝苦短。
他若不说,来日下了幽冥,便作滔天悔意也无人诉说了。
“因为我也如此想。”
慕寒渊轻叹着,环过云摇的指骨缓缓收紧:“……我愿为三界苍生赴死,但我只求师尊仙骨永无寒暑,长留于世。”
云摇无声垂眼,睫羽微栗然。
但她还是挤出笑。
“好。”
云摇仰头看他,声音轻而微颤。
“那你告诉我,仙庭的终焉之力,你还能遏制多久?”
慕寒渊问:“师尊想要多久,我都会为师尊……”
他余下的话声被她抬起的手截了回去。
云摇眼睫栗然地低阖下去:“你已经被它反噬到五感沦尽,我明知你多熬一日,便多一日的折损,消磨,乃至殆尽……就不该有此问。”
她向后退去一步,对视上他早已无法视物的眼眸,云摇攥紧了慕寒渊的指骨:
“慕寒渊,助我归位吧。”
“我会把你从那里拉出来……不要再被它折磨下去了。”
即便。
即便到你解脱的那一日,也同样是你我的终局。
于无尽的黑暗中,慕寒渊轻执起那唯一的金色光影的手,他低声应。
“好。”-
终焉之力,挟裹着无法抵抗的消亡在仙庭中蔓延着,一日胜过一日。
终究到了连御令仙山都被无尽的墨海团涌包围,只余下御令神宫主殿的那一团日辉。
如风中残烛一般,几近飘零。
“圣尊,当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御令神宫,大殿之上。
众神宫还未被终焉之力侵染的仙君仙娥们尽数聚在此处,焦头烂额地商讨着神宫外那势如吞天的终焉之力。
当中,百花神君座下的一位仙君最先出列,向着九阶之上的圣座方向长揖到底:
“若再不合众仙之力,开启乾坤混元阵,等到终焉之力将这仙庭的最后一方净土吞噬,那我等就更加回天乏术了啊!”
“是啊圣尊!”
又有一位善水神宫的仙君踏出,肃然道:“我等虽身死不足惜,但司天宫三千星灯已是独木难支,决不能再叫终焉之力蔓延下去了——求圣尊开阵!”
“圣尊!”
“请圣尊开阵!”
“劫圣尊……”
“够了!!”
圣座之上,一声重响。
顷刻便有雷霆之历掠过长空,叫殿内众仙胆战心惊。
“乾坤混元阵,那是整座仙庭的立根之基!”劫怒沉着声,视线扫过阶下众仙,“一旦开启,便是十死无回!你们可曾考量过后果?!”
“……”
不知是劫的怒喝还是这一声天怒惊雷,叫殿内方才的激烈商讨都平静下来。
众仙人面面相觑。
直到角落里,钻出来一个有些不屑的稚童声音:“劫圣尊,你不肯开阵,究竟是因为这乾坤混元阵一旦开启,便无法回溯,还是因为……”
众仙让开一条人道,目光向后落去。
显出了往生轮器灵那虬髯大汉的身形,他操着与自己外貌截然不符的违和声音,嘲弄地抱臂笑睨着圣座——
“因为你最清楚,乾坤混元阵除了众仙掠阵之外,还须得有一人坐镇阵心,而一旦开阵,这人便须献祭自身神魂,任那乾坤混元阵抽取和耗竭主阵之人的全部生息,以抗天道之劫!”
“……”
圣座之上,劫面沉如水。
而此话一落,众人顿时顾不得器灵的古怪模样,皆是四下大惊。
“他此言当真?”
“既是初圣麾下第一神器,那应当不假。”
“难怪……”
“可如今生死攸关,再拖延下去,仙庭不保,更会祸及三界,劫圣尊糊涂啊。”
“那这要如何是好?”
“……”
吵闹间,方才最先出列那位百花神宫的仙君踏前一步,冷冰冰地望着圣座上的劫:“百花神君下界历劫前,教导我等——既为仙,那便须为三界之先!圣座久居高位,兼顾仙庭,惜命足矣,我等当身先士卒——此阵,我愿为坐镇阵心之人!”
话落。
神宫内一时寂然。
众仙尽数望向圣座上,然而劫却依然神色沉晦,不曾言语示意。
百花神宫的那位仙君皱眉:“圣尊是认为我不能担此重任?那便以我为首,若我身死魂灭,可有仙友愿随我之后?!”
“有!我愿做第二人!”
善水神宫中一位仙君冷然出列。
“那,我便作第三个吧……”一个怯生生的仙娥举起纤细胳膊,似乎不擅与人交道,在众人目光扫来前就低头避开目光。
“还有我——”
又有一人出声,可惜还未说完,就被方才那个语带讥诮的稚嫩童声给堵了回去。
“行啦,知道你们英勇无畏,大义为先,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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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轮器灵笑也鄙夷地看向圣座:“这乾坤混元阵,乃是混沌主神,也就是三位圣尊的父神所留。除了圣尊之外,没有哪一位仙人能够入阵心、主坐镇。”
“……”
殿内哗然,一众仙人的目光又重新聚回到圣座上。
只是比起方才,这一次要凌厉也意沉了许多。
初圣尚未归位。
度圣下界百世历劫,不知归期。
仙界之中,唯剩下了这一位圣尊。
劫终于不得不开口了,他面无表情地垂望着往生轮器灵:“不过是无心无肝的木石死物,也敢在仙庭妄言惑众。乾坤混元阵确是只有圣尊方能主阵心之位,可开了乾坤混元阵,就足够涤荡这整座仙庭的终焉之力了吗?”
往生轮器灵眼神闪烁了下。
而百花神宫那位仙君已经代出口问道:“圣尊,这种时候,您若有何知晓,便请告于众仙!”
“好,那便告诉你们。”
劫神色沉冷地起身,一指殿外:“终焉魔尊的终焉之力,单听名讳,还不能叫你们明白吗?!能与它相生相克、同归同亡的,三界之内,唯有起始神君一人!这便是祂二人的宿命、是天道所归!”
“——”
如惊雷落入殿中,众仙神色或惊骇,或沉凝,或面色煞白如雪。
“必须要初圣尊才能开阵?”
“起始神君……可祂不是被终焉魔尊在上界那日强行中断,而未能归位吗?”
“那,那仙庭岂不是……”
话声未落。
“轰——”
忽有通天金光成柱,穿透了无尽终焉之力,自九重天之下贯穿了整座仙庭。
九重天巅乃至整座御令仙山都随之震荡起来。
众仙面色骇然过后,纷纷向着那惊天声响传来的殿外涌去。而最先探得的仙人更是喜出望外地转回,高声扬入殿内——
“是司天宫!初圣尊、初圣尊归位了!!”
第108章一丘黄土,千古青山(二)
如御令神宫里的一众仙人们所说,那道通天金色光柱的起处,便是九重天下,起始神宫。
无尽神光正辉耀整座殿内。
镌绣着神兽图纹的金色长袍从肩前迤下,代表圣尊之位的冠冕束起长发,云纹花树金钗雕镂精致秀美,从钗尾流泻下如星辰临野的银丝流苏,遮过了墨云似的垂发。
圣座之上,云摇睁开了眼,眼底神光收敛。
而她眉心,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蝶正缓缓凝影。
三圣之首,圣·初归位。
煌煌金光在起始神宫的殿中渐渐散去,重归寂黯。
黑暗中。
有人低低地抑下了一声闷咳。
云摇恍然回神。
下了圣座,她转身朝圣座后,殿内深处那片浓郁到神力也无法照穿的混沌黑暗中跑去:“慕寒渊!”
云瑶跪地,接住了那道伏倒向地面的身影。
入手滑腻,黏稠,而四周尽是浓郁到没顶的血腥气。
云摇的心一下子便被捏紧了,紧到窒息。
她慌忙抬手,要拈起神火照亮这方寸被终焉之力吞噬得一丝光都无法透入的灭亡地。
只是那点微芒尚未照亮云摇的眼底,她的双眸便被身前艰难而温柔地抬起的手覆住。
“不要看……”
她听见他声息薄弱,像是把风一吹就会散尽的蒲绒,可他与她说话,仍是竭力带着笑的。
“……不要看,太丑了。”
“慕寒渊、慕寒渊——你怎么了,你告诉我?”云摇难抑地想要捂住黑暗中那个无力地倒在她身前的人,他身上有好多好多的伤,血在拼命地往外涌,像是要流尽了。他那么轻,轻得好像一片羽毛,转眼就要被吹走了。
云摇心慌得惴惴,手也跟着微颤。
她想调起神力为他止血,却又想起眼前之人是在仙界待一日都要多受一日天罚的魔躯。
仙力与神力、这仙庭里的一切,对他都是缓慢致命的鸩毒。
她什么都不能做。
云摇只能无力又绝望地将身前人抱得更紧:“慕寒渊,我要怎么做?”
“勿怕……只是遏制终焉之力的反噬。”
慕寒渊声线轻弱,却是含着笑的:“等我的初圣殿下发了圣威,将它从仙界抹去,我便好了。”
“好,好……”云摇强忍着泪意,“我会的,我会的,你就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我一直在等你啊。”
慕寒渊阖着眼,靠在她肩上,低轻地笑。
只是笑里他微微蹙眉,像是忍着什么难以的痛楚。他蹙眉时的神采,和当年那个在她闭关的洞府外一日又一日徘徊的清峻又固执的少年一样。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那株悄然枯萎的四月雪下。
他的身影一日日长高,少年在那株树下做了许多个梦,他等的师尊却一直没有出来。
“我会一直等下去的,师尊……”
云摇强抑着泪意,将慕寒渊托起,扶他靠在身后的榻旁。
他的衣服湿潮,冰凉,云摇不敢去想他此刻已是如何的模样。
“仙庭里…仙庭里有座乾坤混元阵,只要净化归灭了仙庭的终焉之力,你一定会好的,”云摇颤声撑起笑,抬手抚过慕寒渊的鬓角,“你一定……一定会好的。”
云摇颤声说着,起身。
只是未等她转头,就察觉一点轻得微不足道的力,拽着她的袍尾。
“云摇……”
那是一声极尽不甘、不舍,而又克制的低唤。
云摇的身影僵停在那儿。
只是不等她转身,起始神宫外,就响起了一众仙人们的齐声颂名——
“百花神宫,虞芷月,求见初圣尊!”
“青木神宫,梁兰枫,求见初圣尊!”
“善水神宫,温若曦,求见初圣尊!”
“………………”
“终焉之力即将合聚,仙庭难支,三界危在旦夕啊,圣尊殿下!”
“恭请初圣尊出山!涤荡终焉之力,为三界解祸!”
“恭请初圣尊出山!涤荡终焉之力,为三界解祸!!”
“恭请初圣尊出山!涤荡终焉之力,为三界解祸!!!”
惶惶神音萦绕过整座寂寥的殿宇。
“……”
握着她衣袍的指骨,缓缓松开了。
云摇听见了身后那人将碎似的轻声:“祝初圣殿下,功成,凯旋。”
“……好。”
云摇眼眸栗然而僵地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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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
她一步步向外走去。
云摇不敢回头。
她是仙庭圣尊,是三圣之首,是这偌大仙庭如今唯一能够对抗终焉之力的唯一支撑。
她不能有私心,她不能弃苍生不顾。
……她不能回头。
她怕自己再看那人一眼,就再也不忍将他舍弃在这无边无尽的黑暗中。
没关系……
慕寒渊。
没关系。
那场再不会苏醒的长夜,那场黑暗的尽头,那里将是你我同归的长眠之所。
“……云摇。”
在她踏离殿内的最后一步前,她身后的黑暗里,那人靠抵着榻,慢慢斜支起身。
慕寒渊在那片黑暗里,望着魂契所系的那道金光虚影。
黑暗中,血从他的七窍淌下。
如碎玉上的裂痕。
慕寒渊含笑轻声。
“等此间事了。”
“我们一起,回乾元……好不好?”
“…………”
云摇僵在宫门前。
许久后,她颤声笑:“好。”-
九重天阙之上。
所有未经终焉之力侵染的仙庭仙人们,此刻临空结阵,无数仙力如环环嵌套,叠起星图无数。
唯有云摇一人居于众星位正中。
她身侧,一道道星线刺破混沌。
直到某刻。
云摇在阵心蓦地睁开了眼——
“乾坤混元,开!”
伴着天地震荡的一声气机轰响,乾坤混元阵汇起磅礴难视的光柱,一瞬便贯通上下九霄。
它所投之影,铺展在了整座仙庭上空,穿透了那覆盖吞没仙庭六合八荒的终焉之力,诸多天地气机之线在昏昧中交织辉映,犹如夜色里的浩瀚星海,无垠无尽。
在磅礴星海般的仙气冲刷下,终焉之力被星图一块块切割,如雪一般渐渐开始融化。
光与夜博弈。
此消彼长,黑白轮转。
天光在整座黑暗的仙庭中徐徐升起。
而在乾坤混元阵的阵心,在那片足以消弭一切的光柱中,云摇阖上了眼。
乾坤混元阵开启的代价,便是献祭圣座神魂,即为圣殒。
这是天道不易之数。
劫所行所言,她已经悉数留作神讯,只待度历劫归来,自会领意处置。
而今三界之危已解。
她的终局亦至。
生而为圣,数万年,渺若烟海,蜉蝣天地。而这真正终局到来之时,她惟一所憾之事,也只有那一件。
她救得下苍生,却救不下他一人。
‘也罢。’
云摇憾然而笑,再抑不住也不必再抑的那滴泪顺着脸颊滑下,跌入了茫茫云海间。
‘你我同归,该是我此生幸事。’
云摇阖眸,意识终于被湮没在那片磅礴的天道之力下。
只是连天道都不曾察觉——
在她垂落的手腕上,还系着一道藏在无尽金色光柱中的,极为细小的神魂锁链。
它藏没于光暗之间,联向九重天下的另一道神魂。
——
起始神宫,正殿。
光从殿门外徐徐升起。
如朝晖拨开晨雾。
慕寒渊清癯身影,披着薄氅,孤绝孑然地坐在殿中。他身下是一片血泊,整个人也早已如一尊染血的玉像,堪堪续着最后一丝气力,系于未碎。
魂契在他掌中显影,他垂睫而笑,几若透明。
“——魔尊!”
青木神君单膝跪地,眼眶通红地望着那个快将这一身的血都流尽了的魔:“起始神君与终焉之力同殁,您本该成圣,这才是天道之意……您究竟为何、为何要以神魂相替、代她归灭?!”
“神爱众生。”
“而我想要有她的人间……星火长存。”
慕寒渊虚握起手掌。
魂契碎裂在他掌心,一寸寸,化作金粉散尽。
他勾唇,阖上了眼。
“你看,天亮了,师尊。”
第109章一丘黄土,千古青山(三)
[……云摇。]
[等此间事了,我们一起回乾元,好不好?]
[云摇……]
混沌黑暗中,亲眼见那道越来越远的够不着的白衣身影如雪消融,云摇惊声扑去:
“——慕寒渊!”
她猛地从榻上坐起。
眼前天光亮得她一惊,太久不曾见到白日的仙庭,云摇一时如坠梦中,不知此身何处。
她只记得在自己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乾坤混元阵已开,终焉之力终显溃散。
那她该是……死了吧?
这里又是哪里?
“啊!你醒了!”
榻旁远处的屏风前,多日不见的司天宫小仙娥云巧满面惊喜,慌张又踉跄地朝她跑来:“青木神君果真没说错——你醒了哎!”
云摇怔怔望着对方。
她记得云巧分明被终焉之力侵蚀,成了堕仙,怎么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就在云摇低头看向自己双手,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哪一个时间点的时候。
“啊,是我逾矩了,”跑到榻前,见她无反应的云巧讪讪地垂下手,失落也难掩喜极欲泣,“司天宫仙娥云巧,恭贺初圣尊醒归仙庭。”
“——你当真是云巧?”
云摇只觉得一颗心被猛地拔起,她慌忙扭头:“终焉之力呢,终焉之力可消除了?”
“圣尊放心,乾坤混元阵下,终焉之力在三日内被涤荡一清。”
“堕仙们……全都无事?”
“是啊,我们都好好的,”云巧不好意思地笑,“只是不记得堕仙期间的事情了,青木神君说,是终焉魔尊给我们抹除了记忆。”
“……终焉。”
云摇眼底一湿,几乎有些控制不住她的声息:“那,他呢……既然你们都无事,那他,他一定也……”
“恭贺圣尊。”
云巧跪地,难掩欣喜地作礼:“终焉魔尊已除,三界再无后患之忧。”
“——”
像是开天辟地的一道惊雷落下。
云摇被拔起的心重重地坠了下去。
“不,不可能,终焉之能已越三圣,他绝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等回过神,云摇仓皇地掀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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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薄衾,赤足跑下地去。
云巧愣在原地,欣喜转作惊慌,忙扭头:“圣尊!您虽神魂无恙,但劳耗太过,青木神君说您须得静养百年啊——”
这一番话吼完,云摇也已经从内殿跑去了外殿。
哦,这里是起始神宫。
她想起来了。
她就是在这里与慕寒渊诀别的。
云摇赤足慢慢慢了下来,眼神空茫而恸然地扫过整座空荡的大殿。
直到在不远处的幔帐后,榻旁,似乎绰约着一道身影。
“慕寒渊……?”
像是怕惊碎了那道影子,云摇颤声,小心翼翼地朝那幔帐后绕去。
然而在她看清前。
那人已经转过身来,一步踏出,冰冷而平静地出声:“见过,初圣尊。”
“……青木神君。”
应声的那一刻,云摇也看见了他身后的榻上。
那里躺着一道身影。
如玉,如雪,如霜。
雪色的长发铺了满榻,他全身的血似乎都已经流尽了,整个人都是冷白的,水一般的清透。
好像下一刻,他就会弥散在这寂寥的司天宫中。
支撑着云摇的最后一股力几乎被全抽走了,她整个人有些踉跄地朝前,扒着榻边,软倒在他身旁。
“慕寒渊……慕寒渊?你睁开眼……”
眼泪难以克制地涌出,云摇颤不成声,她抬手想去摸他的脸庞,却不敢落上。
“你睁开眼啊……你忘了吗,你说要和我一起……一起回乾元的……你说过的话,你不能忘……慕寒渊——”
云摇的指尖终于还是落了上去。
冰凉。
冷过了九重天上的天寒玄玉。
而云摇也感知得到,指尖下这副躯壳早已死了,空了。
一丝神魂与生息都不复。
“初圣尊不必再执着了。”
青木神君在她身后缓声开了口:“您大约不知,窥天石上,原定结局该是终焉之力消除,起始亡,而终焉存。由终焉接替成为新的起始——天之道,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这才是天道的用意。”
那些字句几乎要被拼凑无数遍才能进入耳朵里。
云摇死死握着慕寒渊早已冰冷的手,窒息地红着眼眶回眸:“那为何会这样!死的既是我,向乾坤混元阵献祭的也是我!他为何会躺在这里!?”
“……”
青木神君无声地望着她。
云摇僵在了那儿。
她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向两人相握的手腕间。
……没有了。
魂契。
他说他自创的术法,他说那只是用来沟通心意、联结五感的……
那条系于神魂的金色锁链,不见了。
“终焉魔尊抽己身五感,借魂契,替身于您,以惑天道。”
青木神君字字沉厉——
“您向乾坤混元阵献祭己身,与终焉之力同归于尽之时,抽取和耗竭的是他的神魂生息。”
“阵成,终焉亡。”
“……”
“魔尊说了,他不信宿命,这是他为自己与天道选定的终局。与您无关。”
“…………”
在青木神君的话声下,云摇伏下身去,死死攥着慕寒渊冰凉的手,栗然难已。
她想说什么,可是五脏六腑地被翻搅着作痛,她不甘心地红着眼眶泪水模糊地瞪着榻上的人,张口,可却一个字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终局已定,”青木神君终于还是叹了声气,低下头去,“初圣尊,节哀顺变。”
“……”
“轰隆——!”
一声惊天作响。
整座起始神宫都似乎跟着动摇了几分。
青木神君皱眉回头,却不见意外。
而此刻,正逢有个仙君也从殿外跑回来,人还未至殿中,便大惊失色地扬声:“青木神君!各神宫仙人们已经快要拦不住劫圣尊了!初圣尊何时能——”
醒字未出。
那名仙君看见了回眸的额心金蝶神纹的云摇,慌里慌张踉跄了下,就势跪地:“初圣尊!太好了,您真的醒了——您快去九重天上看看吧,劫圣尊入、入魔了!”
“…………劫。”
云摇摇晃的眼神慢慢静了下来,也冷了下来。
她回过身,轻抚过榻上人雪色的鬓发,轻声得像怕惊醒了他:“你等等我,我料理完那些事,很快就回来。”
云摇松开手,起身,微晃了晃。
青木神君恰一步横跨,拦在了她面前:“初圣尊虽有魂契替命,经天道之力后,神魂亦有伤,不可妄动。”
云摇沉沉地盯着他:“你要拦我?”
那一瞬,仙庭中,八方神君皆知的从来以温婉散漫著称的初圣尊,眼底如蕴雷霆。
青木神君盯了两息,屈服地垂下眼去,让开路子。
没有再看他一眼,云摇冷然向外。
直至身后传来青木神君的余声:“我只是想提醒圣尊,他舍生求来的命,望您珍惜。”
“……”
云摇在殿门前伫立良久,终于踏出殿门去。
——
九重天阙,惊雷正作。
云摇赶到时,正见天阙之上的九根接天玉柱被打裂了半根,显然便是方才在起始神宫中感受到的那阵仙庭动摇的来源。
而凌乱狼狈的众仙之中,劫披头散发,神色疯癫,果然没了平日里半分庄严模样。
除此之外,云摇还看见他手中握着什么。
像是一块石头。
“……天道!你何其不公!!”
劫挥舞着手中紧攥的那块石头,狠狠指着接天玉柱上空隐没的混沌之穹,青筋在他脖颈上鼓起,如同苍劲蜿蜒的恶龙。
他身周尽是雷霆天罚之力,叫包围抵挡的众仙苦不堪言。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他们能做三圣之首!!父神……哈哈哈……父神!连你都偏心于初!!明明我才是最强的——明明是我!!我等了几万年……才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为何、为何连一个卑贱的魔头都能被天道钦定、继圣首之位!?”
云摇屏退众仙于身后。
也在直面劫的那一刻,她终于看清了。
他手中握着的确是块石头。
不过是本该高悬九重天阙之上,藏在那混沌之穹内的,窥天石。
“……初,你终于来了。”
在两人正面的那一刻,劫也看清了云摇。
他转过来,身后的雷霆之力愈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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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几乎要将这九重天阙撕出无数条口子来。
接天玉柱关系着仙庭不坠,一旦此处出事,三界都要遭受殃及。
……没有留力的余地了。
云摇脸色冷沉下来:“看在父神的面子上,我对你一再容忍,但这不是你能为祸仙庭的凭仗。若不想数万年仙修毁于一朝,立刻放下窥天石,到父神陵前认罪。”
“哈哈哈哈——可笑!到底是谁放过谁?!”
劫俨然疯魔,神色冷戾地瞪着云摇:“昔日,我留你仙格不毁,不过是等着你应验天道之劫……只是未曾想过,天道竟连我都瞒下……要捧那卑贱魔头为新的三圣之首!?既如此,既如此……”
他死死捏着窥天石,终于以雷霆之力将其震碎,化作玄黑与金色的粉末,从他指间流泻。
劫慢慢扭回头,眼神癫狂地望着云摇:“我也不必留你了,天道不选我作圣首,那我杀光了这座仙庭便是。”
“……你当真是疯魔得彻底。”
“那又如何?!”
劫仰天大笑,青筋暴起如血:“我掌三界罪与罚,乃是仙庭斗法之圣!若非我这些年恪奉天道,不造杀孽——你!还有度!哪个是我的敌手?!”
话声未落,一道惊骇众仙的雷霆之力便从他双手中长贯而出,如电龙雷蛇,朝着云摇狰狞扑下。
“初圣尊!”
“小心!!!”
“圣尊——”
天罚之力本就克制仙格,对仙人们来说乃是三界中最叫他们觉着可怖的存在,而这一道带着灭绝的天罚雷霆,让云摇身后的众神宫仙人们惊骇欲绝。
然而云摇一步未退。
就站在那片犹如要将她与天地一并吞噬的,倒覆下来的雷霆之海前。
她缓缓抬起云纹长袖,五指攥起。
“轰!”
“轰!”
“轰——”
接连九声震响,每一声后,环绕整座九重天阙的那九根接天玉柱中,就会凌空迸现一道如彻天贯地的金光剑影。
九声过后。
九柄天道之剑如承天衔地,其势悍然——
其中最为矮小的一柄光剑跳出,刺向云摇身前。
而那片雷霆凝作的罪罚之力的海洋,顷刻就如一张脆弱无比的薄纸,在云摇面前缓缓撕裂。
泯灭的罪罚之力后,露出了劫不可置信的震惊呆滞的神情:“怎么……可能……我,我才该是仙庭斗法之圣……不,不可能……一定是天道!是父神!是他们偏袒于你!!!”
眼见劫再卷雷霆天罚之力,疯魔着向前扑来,云摇再次抬手。
比方才那道最为弱小的稍强一分,倒数第二道接天玉柱遁出的金光剑影向着劫斩落——
“轰——!”
九天同震,尘嚣甚起。
一剑之下,劫被打落一重天。
然而并未结束。
第二剑。
第三剑。
第四剑……
八剑之后,劫落于九重天下,周身青衣染作血色,浑身褴褛之下透出剑气下凌灼焦黑的圣体。
从前衣不染尘,如今却狼狈倒在九重天下的尘埃中。
他支起身,一边咳血一边含恨向上望去——
头顶,九重天阙凌然九霄,遥不可及。
云摇也自九重天下来,落在了他面前:“斗法之道,我不显露,不愿与你相争,但这不代表我不如你。”
九道金光剑影凌绕她周身,凛然不可侵。
望着她身周剑影,劫凄然笑了:“好,好啊……果然,从始至终,你初圣尊都是三圣之首……是,我不如你,是我不如你…………”
他的声音低下去。
云摇微微蹙眉,正要上前。
忽地,就见劫厉然扬声:“我不如你——那又如何!!”
他猛地捏爆了手中雷霆之力:“即便今日我败了,你也救他们不得——你就看着……看看你最怜悯的三界,要有多少人为我陪葬!!”
撕天裂地之声从头顶传来。
云摇面色遽变。
她仰头望去——
只见天阙上的九根接天玉柱内,之前便被劫轰裂开的半截柱子中轰然爆发了雷霆之力的光海,顷刻就要将整根玉柱吞噬。
九根接天玉柱,一旦碎裂其中哪怕一根,仙庭动摇不说,三千界必将有失!
云摇遁身而上,化作一道流光,九重剑影追在她身后,直上九霄。
然而那雷霆之力早她一瞬。
眼看玉柱将倾——
“倏。”
一道圣座之影,忽早于云摇,撑住了第九根接天玉柱。
云摇毫不犹豫出手,朝被那圣座压得稍滞一瞬的雷霆之力重重按下,以仙力强锢,凝作了她手心里带着罪罚之力的雷霆光团。
确保玉柱无虞,云摇这才回身,看向方才那圣座来处。
一道身影翩然凌现众仙之前。
云摇望见了对方,凌冽杀意的眉眼稍稍缓和。
九重天下,传来劫凄厉不甘的声音——
“度!!”
“……”
寂静里。
那人身后众仙回神,纷纷跪地行礼:“恭迎度圣尊回归仙庭!”
“恭迎度圣尊——”
众声吵闹,度无奈地朝云摇抬了抬手:“怎么样,我接你神讯方从凡界醒转,回来得不算晚吧?”
“不早不晚,正是时候。”
云摇淡淡笑了下。
但下一息,她便头也不回地向着九重天下掷出一道剑影——
“噌!!”
金光剑影将欲逃的劫狠狠钉在了原地。
与之同时,仙庭响彻冷冽圣音:
“劫,你为一己私欲,上犯仙庭,下凌众生。身为圣尊,却视三界苍生如蝼蚁草芥,你之罪,傲慢,贪婪,嫉妒,暴怒——罪不可恕。”
“吾代天道,剔你仙骨,碎你神纹!”
“罚你历劫万世,尝尽人间痛楚,方知苍生之苦!!”
“…………”
金光圣音传遍仙庭,圣音之下,昔日的劫圣尊的痛苦哀嚎与凄厉嘶鸣荡及九霄,直至无声。
六合八荒皆寂。
等到众仙在度的安排下,从九重天阙退去,也顺便将人事不省的劫送去了往生池。
度这才归来,有些头疼地叹气:“要命啊要命,我才刚回来,怎么就这么一大堆烂摊子呢。”
“兴许是你这些年清闲太久了。”
云摇从被带走的劫的背影里收回目光,自嘲:“我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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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就当我是回来还债的,”度稍稍正色,“劫圣座空悬,如何处置?仙庭中,总该有圣尊掌罪与罚。”
“待来日吧。只要圣座仍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了新的……”
云摇不知望着何处,话声一寂。
度顺着她视线望去。
却见这九重天玉柱之间,正有无数的玄黑与金色粉末缓缓升空,最终凝作了一块巨石,撑在了那断裂的第九根接天玉柱之下。
“这是,窥天石?”
度不确定地问。
“是,”云摇面色复杂,“被劫捏碎了。”
“呵,天道所留,哪有那么容易碎的。”
度不知是嘲弄还是自嘲,正要说什么,却见云摇一眼不眨地望着窥天石上。
忽地,她眼眶微微泛起了红。
度一愣:“你可别吓我,上面说什么了?”
说着,度回身望去。
只见重新凝聚的窥天石上,原本就烙印着四行金色小字。
【仙庭七万六千三百七十二年,纪,起始神君为匡护三界众生,与终焉之力同归于尽。】
【渡魔成圣。】
【终焉,既是新的起始。】
【天之道,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度面色一变,正要出声疑问。
却见那四行字,就在此刻,像是被什么无形之力生生抹去,重新幻作了三行。
【仙庭七万六千三百七十二年,纪,起始神君为匡护三界众生,与终焉之力同归于尽。】
【然,终焉魔尊以魂契行悖天之举,替起始,献神魂、断五感、绝生息,与终焉之力同归于尽。】
【渡魔,成圣。】
第110章知君仙骨无寒暑(一)
仙庭祥和安稳了数万载,一朝动荡,就波及了三大仙山八座神宫,险些掀出场危及三界的弥天大祸来。
如今祸事消弭两月有余,但各神宫仍是心有余悸,仙君仙娥们看着都比从前勤勉许多。
“这般行事无漏,看来仙庭能安顺个万载了。”度对于刚回到仙庭,就面对这样一番可预见的岁月静好的仙庭未来,表示十分期许。
“是啊,如今想来,天道最偏爱的该是你才对。”
云摇半玩笑地靠在司天宫的桌案旁,晃着壶中清酒,望着推开的木窗外,远山明月清风,月色雾色一并笼着江面,灯火粼粼,万年不改。
她轻抿了一口,转回视线:“你怕麻烦,便极少遇上麻烦。我最生性散漫,却永远为世间伦理规则所束。而劫……”
话声没入酒中,如一叶投江,略起波澜。
桌案旁静寂须臾,谁都没有再接这个话头,而是带着数万年的熟稔默契,不约而同地绕了过去。
度最先问起:“我听你神宫中那个叫云巧的小仙娥说,你前些日子,上了九重天阙一趟,回来时带着满身的玄寒之气,在殿内将养了一个月才能下榻?”
“……”云摇眼睫扫落,“她最喜欢胡乱猜测,未有之事。”
“是么?”
度似笑非笑地拿过了她手中酒壶,向两人之间一晃——壶身之上,竟然显着一层凉白的霜色。
“那这是什么?”
云摇下意识地扫过了指尖。
藏不住的,同样是仙力亦压不下的霜冷之气。
“以你仙修,还能伤你至此的,除了九重天阙之上那块足够冰封一方世界的天寒玄玉外,我难做旁想。”
度将酒壶放了回去,笑容收缓。
“你殿中那具不见了的棺椁,可是与此事有关?”
“……”
“你明知天道之力下,他怕是再也回不来了,何必还要付如此大的代价保留他一具无魂之身呢?”度叹息道,“天寒玄玉既能万年不化,它留在你体内的寒气,便也能陪你到亘古消亡——今后仙途尚漫漫,却夜夜要受寒意蚀骨之苦,只为了留他一具全尸,值得么?”
云摇终于抬了眼:“这世上有一些人,一些事,本就不能用值不值得去衡量。”
度默然望了她许久,终于还是千般言辞付与一笑:“好,那这一杯,便敬你的不衡量。”
“……”
酒过三巡,神仙也倒。
度撂下一句“照顾好你们家圣尊”,就驾着云鹤翩然远去了,留下云巧与起始神宫中最近新飞升上来的一位小仙娥,在殿中拾掇靠在案旁昏睡的女子。
见云巧将烧起的炭火盆挪到了云摇身畔,新上来的小仙娥好奇地睁大了眼:“原来神君们也要烤火的吗?”
“神君们不用,但咱们圣尊要,”云巧不知道想起什么,哀怨地叹了口气,示意小仙娥将手中的玄色鹤氅递给她,披到了熟睡的人身上,“毕竟低品阶的仙人们,谁敢去九重天阙上与天论道?”
小仙娥望案头挪:“论道了什么?”
“算是,能不能同它借一块玉吧。”
“啊……哎?”
小仙娥满面好奇,可惜没等她再追问,就被案前昏睡的女子凌空握住了手腕。
她吓得一跳,正要躲,却见云巧朝她使眼色。
小仙娥勉强按住惊慌,小心翼翼地望向那个靠案醉睡的芙蓉面的圣尊。只见对方柳眉浅蹙,唇微翕张,像是在梦里呓着一个名字。
只是不知圣尊梦见的是谁,叫她这样的人,也能生出这般委屈神相。
待到脱身后,小仙娥禁不住好奇,跟云巧问了:“我听仙庭的仙君们说起,初圣尊是三界最厉害的神仙,是掌管世间一切规则的起始神君,她也会有烦忧么?”
然而云巧沉默了很久,却只是抬头,望了一眼九重天阙之上。
“掌握世间一切规则的,是天道,不是圣尊。”
“只是爱之一字,从来在天地规则之外。”-
云摇下界那日,未惊扰仙庭任何一宫一殿,来送她的也就只有度一人。
“放着仙庭的清闲日子不过,定要下界去体人间疾苦,”度叹气不止,“父神当年若将这教化之责安排给你,那我们岂不是皆大欢喜?”
“教化?”
虽知度是玩笑,但云摇还是忍不住搪了回去:“古往今来,我就只收了一个徒弟,如今名扬仙庭——你确定,要我代你做天下之师?”
“……”
回忆了一番道听途说来的这桩师徒孽缘,度绷了须臾,立时认了错:“罢了,不愧是父神,数万年的远见总是有的。为了仙庭乃至三界安稳,这份差使可不适合你。”
云摇轻哂:“仙庭若有事,你传神讯给我。”
度微微正色:“当真非去不可?”
“仙生漫漫,哪来什么非有不可。”
云摇想了想,不知思及什么,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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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轻勾起来:“只是,唯有在那里,我才觉着我是真正地活过。”
“……”
度不做声色地望了眼云摇的袖下。他知晓,那里戴着枚半透明的,冒着森然寒气的冰玉戒。
也是她唯一从仙庭将要带走的东西。
度轻叹了声:“若寻不到呢。”
云摇微微一停,“……那便等。”
“等到何日?”
“便等到……”云摇轻笑起来,“三界之内,冥冥之中,他醒来,唤我相见的第一声。”
——
“师叔!!”
“呜呜呜呜师叔你总算回来了!!”
归来乾门那日,要等的呼唤没等到,奉天峰上的热烈迎接的熊抱倒是不见少。
迎面被哭成了花脸的丁筱蹭了一前襟的眼泪鼻涕,云摇无奈又好笑:“我只是出了趟远门,又不是死了。”
“呜呜呜……可是五师祖,五师祖说三个月……我等了好几个三个月——都没等到你!呜呜呜……”
“……”
隔着泪眼迷蒙的丁筱,云摇听得略有心虚,抬眸眺了一眼她身后几丈外站着的慕九天。
“好了,此事中间有些延误,没有提前言明,算是我的过错……”
拍着丁筱,见她抹着眼泪直起身,还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云摇也玩笑着点了下她额头。
暂时安抚下丁筱,云摇便走到了慕九天面前。
“玩闹够了,想起回家了?”慕九天似乎也有些气哼哼地,只是惯拿笑藏着,“这一次准备待多久?三个月?”
假装没听到刺挠自己的“三个月”,云摇取了桌上茶盏:“这一次,不走了。”
慕九天轻一挑眉,似乎不信地将她扫量一番:“受了什么刺激,改性了?你何时能在宗门里消停下来过?”
“……”
云摇拈杯含笑的神色微微停顿了下,但很快,就掩饰得毫无痕迹地抹过:“从前乾元内多不太平,我是行侠仗义,如今么,只想安居一隅,操心山门前二三闲事,自然不走了。”
“也好,你在山门外一日,我免不了要提心吊胆一日,”慕九天摆摆手,“前些日子宗门内整治了一番,重新收回分配了许多独峰,不过你的天悬峰还留着,就叫丁筱带你回去看看吧。”
云摇听得眼神微晃。
她有意想问,不知慕寒渊的那座独峰如何了,只是终究未问出口。
丁筱立刻在旁边冒了头,顺便挤走了讪讪上前的何凤鸣:“好!我领师叔去!我熟!”
“……”
这趟归来,云摇发现丁筱比从前还话多了不少,大约是憋了太久的话未和她说,巴不得把乾门从上到下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没个巨细地与她八卦清楚。
一路便聒噪到天悬峰的峰底。
云摇起初尚耐心,有意或无意,她总想从这些旧人们口中再听起,哪怕和那个人只是擦肩而过的一丁点旧事也足矣。
然而事与愿违,丁筱全然未提起那人一个字。
像毫不介怀似的。
——若非云摇还记着自己当初离开乾门,因她在绝巅之上刺了慕寒渊那一剑的缘故,丁筱与何凤鸣甚至未来相送,那云摇大约就真信了她毫不介怀了。
不会是慕九天与他们透露了什么吧?
云摇想着,有些试探地转向了丁筱:“现在终于不生我的气了?”
“……上回来陪我洒扫的师弟提议得对,我也觉得这山上空落落的,是该种些——啊?”
正说得兴奋的丁筱扭回头:“我对师叔你吗?我哪会生什么气?”
对上了丁筱全然无辜的神色,这次轮到云摇无奈又好笑:“当初从绝巅下来,你可是连一个字都不愿与我再说的。若是远远见了我,隔着十丈便掉头就走,如今气消得倒是干净?”
“绝巅?”
丁筱眼神更加茫然了:“我记得,绝巅是,是悬剑宗的地盘吧?那可是远在两界山呢,我什么时候陪师叔去过那里吗?”
“……”
云摇笑意一滞。
若说丁筱此刻是假意在演,那对方面上的迷茫神色,未免真实得叫她心慌。
“啊,我想起来了,”丁筱一拍手,“师叔是说,上回我们同去绝巅,看众仙门公审魔头那次?”
“……魔头?”
听着丁筱如提起一个陌生人那样平静、旁观又无谓的语气,云摇只觉得心被一点点攥紧。
她放轻了声,问:“那你可还记得……那个魔头,叫什么名字?”
丁筱神色愈发迷茫了,她竭力回忆了片刻,摇头:“魔头便是魔头,哪有什么名字。师叔,你是不是太久不回来,记差了什么?”
“——”
云摇滞涩原地。
她难以置信地攥紧了指节上冰凉的玉戒,颤声:“那,慕寒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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