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提起?贺家小爷贺锡,魏妆又觉得头大。这贺锡乃云麾将军府独子,其祖父在京中亦是司空府长史,因?云麾将军常来往于筠州府负责囤运军饷,昔年曾到?过?魏家来拜访。
彼时魏妆刚巧十四五岁,葵水初来,少女似娇花般初初绽开。看得随父而来的贺锡一眼呆滞,堪堪倾心至今。他出身军门世家,行事果决刚烈,在筠州府求慕魏妆,闹得众人皆知。
这次魏妆远赴京城,生怕他又惹麻烦,上下瞒着口?风一字不透。但前世贺锡还是后脚就跟上来了,只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来京城没几天便触犯了哪道条例,被抓进官狱中关了禁闭,直到?魏妆与谢敬彦婚后才放了出来。
如此一想,却也不足为虑。
该处理的还是眼前的奶娘。
魏妆暗暗冷笑,连日来幸亏自?己拿捏得紧,没对?谢敬彦如何痴心,否则传扬开去,直接把谢褚两家都得罪了。
沈嬷是留不得的,或者说不能够再继续留在身边。
但妇人毕竟照顾自?己多年,而从沈嬷自?个?的角度,她或许真的认为那是为了魏妆好。前世沈嬷中了梁王下的套子,背地里捞钱谋利,也是因?着老夫人抢去睿儿,生怕魏妆了无依仗。后来事情?闹大出来,沈嬷深觉拖累鸽姐儿,无颜以对?,便自?请回乡后早早离世了。
这一世,魏妆希望沈嬷早早就牢记教?训!
她惦起?留在筠州府的贴身婢女绮橘。
这趟来盛安京,其实起?初主仆二人包括魏家,都没把握会与谢府成亲的,很可能贺寿结束就回程了。当日出发时,并没带上绮橘,只后来两个?月不到?便与谢敬彦匆忙成亲,绮橘也就一直留在筠州府打理田产。
魏妆有心想把绮橘接到?身边来。
她想了想,便道:“我?暂时并无嫁人的打算,先想开间花坊,一则自?己喜悦,不用?将一己之幸福寄望于夫家身上。但须卖掉一部分母亲留下的田产,譬如西边与东北面的那几块地,便可议价卖去。东南面的靠近城廓、另还有几间铺子,便暂时留起?,需要?派个?人前去打理。绮橘到?底年轻,并无经验,用?旁人我?亦不放心,沈嬷嬷若是愿意,便将功抵过?,暂时将这个?担子接下。当然,我?并不白叫你打理,此后你的月例照旧,但打理田产的所得,我?拿出三?成来算给你作?利润。”
“罗老夫人寿辰后,我?先安排你回筠州府去,随同我?写给庄家舅父的信。我?始终敬你是我?奶娘,但话也须讲在前头,你我?订立契约,若这一次再叫我?发现你贪心昧利,那么主仆情?分便尽了。嬷嬷且掂量!”
筠州府水足地肥,又且是南北枢纽要?地,往来军务征收不愁、客商也多。
小姐这番安排已经是仁德,别?人家的婆子去哪求这种好事。
沈嬷战兢不已,连忙表了忠心,再也不敢僭越。
魏妆一番心机言辞下来,也是倦了,便劝了她出去休息。
到?下午,悦悠堂那边的严管家派小徒弟来说,三?小姐那盆香玉牡丹的孢子菌被控制住了,让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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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上午,魏妆便带上工具小藤箱,与谢莹一道往花坊那边过?去。
第37章
连日放晴,天气越见暖和了。
四月一至,花草生机盎然,放眼一片鲜翠。悦悠堂里,严管家收拾着?花架,忽而一瞥眼,看到了镖在?墙上的牛皮色纸条,晓得是催账的单子又来了。
暗叹乌堂主不易。
已故的老堂主昔年与人打赌,拉下了一大笔账,由现任的新?堂主还。乌堂主是捡来的孤儿,却是对老堂主分外地敬重,一边嗜好养花、四处寻花搜草,一边拼命接单寻信,用以还账。
但老堂主得罪的是江湖上得罪不起的门派,这都不知道啥时候能?还上,悦悠堂还能?够撑多久呢。
不过乌堂主昨儿刚发下一笔经费,还给?了额外的奖赏。听说是一位富几代的朝中门阀公子,买去了一屉解毒的紫花丸,算作意外收入。
严管家还挺高兴的。
听到外面传来马车动?静,连忙迎了出去,清瘦朴素的脸庞带笑:“二位小姐来了,快请进吧!”
魏妆与谢莹下了马车,一路过垂花门,走进里院。但见院中多了一排竹木的小花架子。黑色的瓦盆里施有肥土,应该是新?播下的花种。
又比上回添了一盆新?花卉,金灿灿的,姿态别具一格,像吊挂在?绿叶中的娇巧鞋拖。花朵娇嫩玲珑,花絮延长伸出,似两条系在?足踝的丝带。
看得魏妆眼前一亮,这种花她前世只在?轩怡居士的萃薇园内见过一次。因为姿态委实奇特?娇憨,故而记忆深刻。而且听说它稀有且难养,轩怡居士也是在?云游时偶遇了一商人,才?碰巧收获。
记得宫廷出高价都不曾将它买去,魏妆趁开园子游览时见过,喜爱不已。后?来据说轩怡居士需筹钱,便十万两卖给?了江湖的门派。
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看见。
顿然把魏妆吸引了,几步上前去,弯腰轻嗅,说道:“这盆可是叫金履花?据闻产自遥远的萨尔森国,花朵似王后?系带的鞋履,后?跟的花叶似他们国王的王冠,喜欢养在?潮湿石灰质土壤中,极为稀贵。”
严管家听得惊讶张开嘴,姑娘所言和乌堂主对自己的叙述竟一模一样呐。
不由叹道:“正是。姑娘竟熟悉这花,我只当大晋朝周边几国没有识得这花的。这是我们堂主因救下一个历险的航海商人,偶有所获,你竟曾见过?”
额……魏妆之所以知道,就是前世问了严管家才?了解的。
她忙含糊了一下,编谎道:“未曾。乃是从前翻阅古籍时,在?书中见过,记忆尤深,适才?便好?奇求证了严伯。”
原来如此。
严管家啧啧然:“姑娘果真?是爱花识花之人,难怪我们堂主说,得空要向你讨教则个。”
讨教?魏妆诧异道:“我亦只是业余爱好?,怎比得上你家堂主,严伯过赞了。”
严管家暂不回答,只将人往廊上引去:“两位小姐请随我过来,先去瞧瞧你家牡丹。”
到得廊前,只见那雕饰的紫砂泥花盆依旧奢美,牡丹植株上的袍子也已经干枯了,只剩下蔫干的白迹。然而先前染过病害的叶子枯萎难看,都像鸡毛掸子似的耷拉下去。
谢莹瞅着?这副场景,皱紧眉毛快要哭出来:“呜呜,完了,这可怎么办才?好??端午一过就是斗妍会,眼瞅着?就要到了,我拿什么花出去见人呐?”
魏妆养花已久,眼尖心细,却已瞥见茎秆上有小小的新?叶探出芽来了。是健康而新?鲜的叶芽,翠绿欲滴。她便知道那些分-身孢子已经是死菌,心下有了把握。
魏妆扭头问严管家道:“近日可还有哪家的小姐来过这儿?譬如林家的或是其?余府上?”
严管家自从有了上次的经验,也算晓得京都贵女们之间的较量,便颇为识趣道:“筹钱监的裘二小姐与宣威将军府的缪小姐来瞧过这花,再还有……光禄大夫家的林小姐,也叫跟前的丫鬟来过,把那盆长寿花给?移走了,新?换了盆芍药,嘱我一定小心看护。”
筹钱监与宣威将军府的千金,便是上次在?园子里迎面而过,奚落谢莹的那一胖一瘦两位。
魏妆顺着?视线望过去,但见芍药用的是个华丽彩绘花盆,金属的垫底。魏妆仔细眯眼,看出了金属底座上有个小小的烙纹,乃是老长公主府上的印戳。
林家与公主府并无?多少来往,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老长公主的外孙子奚淮洛。
好?呀,若她心中猜测的奚四公子与林梓瑶之事属实,那么林梓瑶也未免示威得过于?嚣张了点。
毕竟后?来谢莹成亲后?,谢府两个公子冲去林府的门上撕,闹得人人噤声不敢谈论。以罗老夫人那般重视门第利害,既能?任由谢宥、谢宜这么干,定然因为林家和奚四做得太过分了。而对于?奚府与长公主府,罗鸿烁却不好?得罪,只能?找林府撕。
只谢莹也是个能?忍的,在?魏妆的印象里,她回府来总是笑盈盈,对与丈夫之事避过不谈,多有遮掩维护。
魏妆重生一回,大抵有些知晓那种感觉。但她和谢莹不同?,谢莹装饰给?旁人看,魏妆不高兴了却装都不装,任由府上府外的人猜测,谢左相与三少夫人相看冷漠。
她心算了一下,还有一个月左右时间。正好?,叫她们都以为香玉牡丹枯萎了,到时斗妍会上突然放出来,才?更?加惊艳。
魏妆噙了下嘴角,说道:“既如此,便劳烦严伯让人把花搬到马车上去,我们带回府上亲自照料些时日。至于?旁人闻起来,你就按着?牡丹此刻的模样,照实形容好?了。”
严伯乃是个经验丰富的花农,自然知道这盆花很快就能?焕活了。心下唏嘘,眼前姑娘气定神闲,竟比他平日所见的贵女都要深谙处事,不由得愈发刮目相看。
严伯忽然想?起了一事,客气颔首:“对了,还有个不情之请。姑娘今次这么快发现并治好?了分-身孢子,堂主格外稀奇。想?问姑娘可否把肥料与药粉各留下一份,以便于?他研究。当然,为了互换,他这里也给?姑娘准备有一包花籽,内含有暹罗与西域的品种,但不能?保证能?否种出来。”
魏妆一时心动?了,前世她观赏外域的花,只在?轩怡居士的园子看到最?多。她虽爱花,但因钟情谢敬彦,事事以讨好?夫君和谢府为上。婚后?便悄然收敛喜好?,只忙碌于?中馈。直到对谢敬彦真?正心凉后?,才?逐渐地放开自己,常出外去游园赏花。
这一世她既有心经营花坊,多收集些花种自然有益。
魏妆便爽快道:“承蒙你家堂主谬赞。这些肥料与药粉,乃是我利用山林野植或树木腐料、沙壤等晾晒调制研磨而成。能?快速见效,主要是因为发现了孢子的来处。严伯既如此提议,我便冒昧应下了。”
而后?从带来的小藤箱里,取出一枚白瓷瓶和两包营养土,换过了严管家的小方包。乃是用手帕裹起的花种,面料还挺舒适的,依稀可感知到花粉的触感。
能?治好?孢子,还能?快速发芽开新?,这可不是谁人轻易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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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的。严管家默叹,命小徒弟把香玉牡丹搬上了马车。
时辰尚早,两姐儿便沿着?热闹的街道慢悠悠回去。
云绫锦的窗帘随风轻拂,谢莹看着?蔫了吧唧的花叶,担忧地说:“我只怕它这是活不了了,怎么办呢?可恨林梓瑶,偏故意将花名放出去,逼我赶鸭子上架,必是巴望我在?阖京娘娘、贵女们的跟前丢脸的。”
不止女眷,还有前来游赏花卉的男郎们呢。
魏妆指给?她看新?出的叶芽,安慰道:“你瞧这里,活的已经新?长出来了。莹姐姐且放宽心吧,回去放我院里照拂,定有把握叫它让人眼前一亮。”
又嘱咐了她一番,对外如何如何,不妨也假装去花市逛逛别的品种。
谢莹直点头,不胜感激道:“好?主意,我信妆妹妹。合该是我福气,恰巧在?这紧要关头,得了你这位又能?干又会出主意的军师!”
魏妆瞧着?那鲜嫩的绿芽,她也算难得遇见香玉牡丹的植株,据说开出的花朵呈荷花型,恰似玉冠,盛开后?由浅粉过度到洁白如玉,香气格外袭人。
她稍默一想?,谦虚道:“莹姐姐万别这般夸奖我,待牡丹成活了,日后?有了花种匀我几颗便满足矣。”
谢莹乐得大方:“自然可以。我只为赢了这一局,长长志气。之后?放我这里,我也未必照料得好?,送给?妹妹都愿意的。但你也别太有压力,就算最?后?输了,那也起码我曾努力争取过。”
……诶。
她忽地颓唐下来,拧起的眉头仿佛来回纠结过无?数次,叹气道:“多好?的一桩婚呀,想?想?妆妹妹与三哥退亲了,真?是好?可惜。三哥麟凤芝兰,性冷情傲,却是头一回见他维护女子而动?惩戒。看他这阵儿都消瘦了几许……不过尊重妆妹妹的心意,总归我们还是好?姐妹来着?!”
魏妆蓦然记起马车里情动?的一幕,那乱絮纠缠中,二十弱冠时期的男子谨慎虔诚却又灼焰冲动?。
不由叫她联想?到前世,前世与谢敬彦成亲,彼此只在?洞房花烛夜才?头一回亲近。那时袅袅红烛下,睇着?男子隽雅清绝的面容,她只是满心崇慕。他染了醉意,一挥蜡烛,五指交扣,即便开始行事,亦如谪仙般清劲有序,生涩探索中逐渐置魏妆于?生死被动?。
前几天谢敬彦中了媚-毒,起初也生涩,后?面却逐渐自然而熟稔。若非看见他凤眸中由炽而冷的意外与崩塌感,魏妆险些都怀疑是否谢左相也重生回来了。那一瞬间他的一声低唤,“阿妆”,简直毫无?二致。
魏妆没法儿回想?。
此生的谢三郎较之前世的谢敬彦,确然多有变化。
他似从高岭跌入凡尘,人情味足了些,之后?便平淡视之吧。
她岔开话题道:“既退婚就不提了。对了,课讲那天莹姐姐怎的了,看着?却像有心事。”
谢莹就不吱声了,想?起来奚淮洛,她都不知反复辗转琢磨过几次。
然而却只能?闷在?心里,无?语对旁人表述。
谢府四个小姐,除却谢蕊是乔氏所生的庶女,其?余长姐谢芸虽为义女,却雍容安泰,嫁得极好?。二姐谢芙是母亲汤氏所生,嫁给?一品骠骑大将军府,就更?不用说了。
谢莹没有大姐二姐活络,在?家中的存在?感本?就不如她们,自从定了奚府的亲,才?感觉分量足了些。
而且奚四公子生得雅俊修伟,风姿倜傥,各方面也都让她满意。
然而经筵日讲那天撞到的一幕,谢莹怎的也无?法忽略得去。但这件事要叫她怎么说出口呢,一旦出口,连着?自己在?母亲与祖母跟前都埋低了。
但不说的话,谢莹无?法接受奚淮洛在?成亲前,就和别的女子嚼嘴儿。还是和林梓瑶那个恶毒的家伙。
她一边想?莫不是误会,一边觉得不可能?误会;一边又想?兴许成亲后?就改了的,一边却犯堵。
取舍矛盾下,谢莹慢吞地应道:“却倒是没有……只我一个相识的某家小姐问我求主意,她发现未婚夫在?与别的女子交好?,该如何应对。我未曾经历过类似,怎知道回答,若是妆妹妹遇到此事,好?奇你会怎么做?”
魏妆约莫猜中了大概,遂答道:“女子嫁入夫家,最?亲近的莫过于?夫君了,若成亲前且已如此,还怎么值得信任。那自然是退亲了,早退早轻松,何必冤枉将自个一世的幸福,搭在?一个不配的人身上?”
稍稍一默,思及前世谢、林两府的那场闹剧,又暗示道:“我却是听闻过一桩坊间事儿,有个大户人家,小姐婚前发现未婚夫偷腥不轨,却仍成了亲。谁知过不二三年,却得知丈夫与旁的女子生下了儿子,两边府上打得不可开交,非议纷纷,最?后?又还是在?一块儿过了下去。你叫你那位姐妹想?一想?,此等情形可能?够接受,便听她自个的心意了。”
呼——这还能?继续过下去?
谢莹忽地气从心中起,好?似有了些松动?,啧道:“也就妆妹妹洒脱,有时真?叫人佩服。”
一时略过了话题。
一会儿来到当街上,看到一家叫茗香醉的果饮子铺,浓郁的奶茶香味儿打从店内飘出来,叫魏妆心神一醒。记起这家铺子的果酱奶茶乃是一绝,还有炸串儿,用西域的孜然胡椒再加川蜀的辣椒面抹上,当真?好?吃。
前世她时常嘴馋,便叫谢敬彦出门打包一份带回。后?来中馈忙碌,夫妻薄情,这家店却搬迁走了。
魏妆便忍不住叫停马车,携了谢莹一道去尝尝鲜。
第38章
盛安京城墙高筑,城内琳琅美食珠宝玉饰,五花八门繁花似锦,各家铺子为了招揽生意自是花样百出。
茗香醉才开张一阵子,老板灵光乍现想出个好主意,在铺内的墙上置了一块大画板,美其?名曰“真情话意”。
光顾的客人只须多花一文钱,便?可在板上贴一个真心?话便?签,可匿名也可署名。花的?钱越多,便?签颜色越醒目,挂得时间越长久;若是能再花多点,替你当面去人前传话都?可以。
如此一来,吸引了不少男郎佳女。
谢莹和魏妆下马车,抬头瞥了眼,店内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她?往墙上看?去,但见情话比比,好几张不出意外都?是写给三哥的?。连要债的?都?有呢:“太学旁书局的?吕某人你有顿饭钱没还。”
谢莹瞧得新鲜,忽地往高处一瞟,还看?见顶头有张红石榴色的?便?签,这种颜色挂得时间最长,写的?是“彼夕何夕,见此邂逅;芃芃黍苗,莹盈吾心?。”
好生凑巧啊,“芃儿”恰是谢莹少有人唤的?乳名;而“莹”又?是她?的?大名。
芃芃黍苗,乃比喻女子生机勃勃有活力有动力的?样子,后半句则似在诉说谁充盈了他?的?心?。
但谢莹可不会认为在说自己,她?在京中平实无华,既无妆妹妹的?绝艳美貌,又?无大姐二姐的?活络人情。
而看?那字迹之犷,亦不像出自读书门户的?手笔,挂得恁高,也足够含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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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莹收回?眼神。
魏妆已经点好了两份蜜香冰茶加盖樱桃红豆乳酪,又?要了几支鸡鸭鹅杂与玉米、土豆等?烤串,便?站去一旁让道等?待。
没想到,却会在这里撞见了谢敬彦,和他?那个藏得幽深仔细的?大琴师,鹤初先生。
但见对面三层的?瑞福客栈前,停靠了一辆熟悉的?马车。谢敬彦穿银玄菖蒲暗纹修身长袍,站在车外,身旁是个浅蓝直缀男子,两人俱是年轻鲜靓。
而后车帘掀起,探出来个二十三四左右的?秀逸女子,比谢敬彦稍长年纪。她?目上系着眼罩,清弱薄长的?身形,脸庞灵隽白皙,气质脱俗。
人们总夸魏妆楚腰蛴领、婀娜娇媚,魏妆却头一次发现另一种角度的?女子之美。如眼前鹤初先生风骨,她?穿一袭淡杏色斜襟长裳,却单薄挺秀,风姿飘逸,叫魏妆看?了都?情不由衷啧叹。
谢敬彦好似对鹤初先生颇为用心?,旁边本已有王吉和侍从相扶,他?仍然弯起袖腕试图一托。那俊容温雅,还有魏妆少见过的?周全运维。
这还是魏妆头一回?遇到鹤初先生。虽说婚后宅居十三年,但她?心?知?谢三郎不喜悦自己,便?几乎不涉及他?翡韵轩附近区域,连倾烟苑都?没去过。
此时一瞧,刹那明白前世?他?为何冷淡了。
——有如此的?红颜知?己在侧,即便?不食烟火,也如饮甘泉。
自从中了蒙汗-药后发生的?一幕,魏妆就确定自己不会再动情了。否则,若拿前世?后来夫妻薄情对比,即便?再心?凉,可最初炽忱的?悸动也始终燃着余烬。
而那日在马车里,隔着衣缕听见男子笃定的?心?跳,魏妆却只?是伸出手煽去他?一掌。
爱过一遍就算了,既捂不暖那颗心?,何故再次纠扯?
她?明显觉得谢敬彦与鹤初更为般配,似一对仙侠眷侣般清气漂浮。而不像自己,在他?眼底大抵是胭脂俗媚。
魏妆淡淡盈了一笑。
谢莹也看?见对面了,张口唤开一句:“三哥,你怎的?会在这里?”
话毕瞥一眼旁边的?盲女……分明就是女子嘛。
虽然气质独雅,可女的?就是女的?,女人看?同性的?眼光最准了。不知?道府上哪个烂嘴皮子的?,竟然传谣是男倌假扮盲女,诬陷三哥清名,好生歹毒。
好在自己亲眼所见,看?今后谁还敢胡说。
又?忽地瞧见台阶前的?乌堂主,便?神秘兮兮对魏妆低语道:“喏,那位就是悦悠堂新接任的?堂主了,我说长得可周正吧?京都?大小花坊的?老板里,最为标致之一!”
魏妆顺势瞥去,但见男子发束玉冠,星眸薄唇,挺拔而立。
若说谢敬彦是清修凛绝,似谪仙莅尘,这位则仿佛在世?诸尘埃中翻滚过,多少藏污纳垢或黑祟低霾在他?这都?能通吃,洒落不羁。
两人站在一起,一正一邪。正却非纯正,邪亦非彼邪,前者势压,后者谦从,分明道不同。
……谢敬彦那副俊颜,果真在哪都?出挑。
魏妆略微一叹:“长得的?确不错。”
谢敬彦已经听到三妹一声唤了,他?看?过来,映入视线却是魏妆的?唇形。那嫣红口脂涂得娇润,晶莹莹如饱汁樱桃,晓得她?评价的?是乌千舟的?容貌。
念及魏妆在马车里的?那一番言行,他?业已淡定,不会再去纠结她?说甚做甚想甚么。
知?她?是在继室身边长大,难免心?思乖僻、有着复杂的?攀谋打算。只?不知?藏在她?心?中的?是个谁,竟能越过自己。他?陵州谢氏门阀世?族,积淀丰奢,谢侯府盛誉朝野,德高望尊,旁人能给她?的?,他?如何不能给?
呵。
谢敬彦修朗长眸微挑,温和道:“街市嘈杂,你二人如何也在此处?”
三哥果然说退婚就退婚了,转眼好生豁达。
谢莹走到对面,嗔道:“还问我呢。你们大下午的?带着人,可是来这瑞福客栈逍遥?”
瑞福客栈乃大晋朝一大客栈,分布南北各地,据说老板身价了得。而这里除了提供住宿,酒菜茶品也格外出名。
魏妆亦跟着过来,照常福一福礼。
合欢缠枝的?裙裾随动作拂起风,花息蚀骨。谢敬彦极细微地噙住薄唇,答道:“请了朋友到此喝茶。喝茶却不算过分的?消遣。你可要随同一起?”
悄然有一丢丢解释的?意味,却疏冷。
谢莹忙摆手:“不了。我们出来是去花坊搬花的?,正巧看?见新开了间果饮子铺,便?来尝尝鲜。那墙板上贴着好几张对三哥的?表白呢,你可要抽闲去看?看??对了,眼前便?是那位琴师么,难得一见。”
鹤初先生却非不能示人的?,她?入幕谢三公?子门下之前,本来就在各处茶肆酒肆以琴艺为生。只?是天性不喜欢交道罢,平素遂便?宅在院子里,鲜少露面。
鹤初露一笑:“三小姐所言极是。”
又?忽而顿一顿,朝向魏妆的?方向,少女幽淡的?花香沁入呼吸,她?稍默,觉得挺好闻。问道:“这边的?便?是新来的?魏家小姐吧?”
魏妆听出了那言辞间的?停顿,并不以为奇怪。毕竟谢敬彦这样的?男人,相处久了少有能不动心?念的?。鹤初既是他?红颜知?己,能不打听自己才怪。
她?便?回?答:“正是魏妆。你是鹤初先生?久仰。”
婉转中带着一丝甜美的?嗓音,又?不矫揉造作,怪招人稀罕的?。鹤初自己听着都?舒适,何论是谢三公?子。
难怪前阵子公?子听琴抚琴失了沉稳。只?是这几天却又?好了,一贯的?清绝高深,但余下几许微薄的?克制严敛。
鹤初说道:“自从你来没多久,我那只?短毛白猫便?总是天擦亮跑出去,辰时透亮了才溜回?来,闲都?闲不住。我闻着它气息与你身上相似,便?猜着是你了。得劳你喂养,摸着肉厚实了不少。”
原来说的?是那只?贪吃馋嘴的?小白猫。确是有只?猫咪每次天蒙蒙亮就挤着窗缝进来,窝在魏妆的?脚后跟打鼾,起初沈嬷还赶,后来赶不走,魏妆也觉得窝着挺舒服的?,便?任由之了。
魏妆笑说:“原来那只?小白是先生的?。我见它喜欢吃,便?喂了它一些淡口的?点心?,它吃得倒是香,走了又?再来。近日住在附近,常听先生抚琴,先生琴艺好生精妙,未曾想到这只?美猫亦是你养的?。”
自听到那句“淡口的?点心?”起,一旁玄衣男子清挺的?身躯好似隐忍僵意。
——宁给喂猫吃。不给送人。
鹤初先生不知?何故,便?存心?道:“要论琴,三公?子的?琴艺更加精绝。魏姑娘若得闲,可来小院听听。”
算了,郎才女貌,锦瑟和鸣的?,魏妆不去打扰他?们。便?客气道:“谢三哥清修,应当不便?吵扰。在倾烟苑里听琴,虽隔着距离,但那琴音幽幽,若有似无,更别具意境。就在外面听也好呢。”
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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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的?乌千舟瞧得起劲,这女子姿容夭姣,罗衣红裙,姝颜翠鬟,美得不可方物。始一出现,谢宗主的?气场都?不对劲了。
哟呵,没想到啊,玉树临风、惊才风逸的?谢三公?子,原来钟意这一款。
逃不开尘俗,本以为他?该吃素的?。
只?乌千舟的?重点还是在花上,不禁接过话茬问:“原来这便?是敬彦的?已退亲未婚妻,魏小姐了?莹小姐的?两盆香玉牡丹,着染了白菌,我几次医治。这次出城回?来,竟发现白菌枯干,原是你给治好,真叫在下佩服。哦对了,我是悦悠堂的?堂主,姓乌名千舟,别号轩怡。今岁二十一,算是敬彦的?茶友。”
他?在人前称谢敬彦名字,人后时有唤宗主,并不想暴露悦悠堂的?另一层生意。
魏妆起初只?作寻常,听到“轩怡”二字,蓦地露出诧异。这位英俊潇洒的?乌堂主,竟然却是嗜花如命、行南走北的?轩怡居士!
魏妆爱花,前世?一直以为轩怡居士该是个四五十的?儒雅隐士,并在心?中默默景仰。
怎知?竟如此年轻,桀骜而玩世?。
她?忽记起来,轩怡居士卖掉金履花筹钱一事,看?来应当是悦悠堂未有继续经营,后来又?另开了萃薇园。
但比起萃薇园,眼前的?悦悠堂虽面积不大,然而地处永昌坊,却是十分适合与京中各家的?官眷来往。
魏妆心?中升起了一丝想法。
她?言语不自觉露出敬意,答道:“原来是乌堂主。那白菌乃是分-身孢子,经上风口的?长寿花叶下隐藏吹来,故而反复。我已经留了花肥与药粉,也从严管家处交换了花种,改日若有不懂的?,再向乌堂主请教。”
谢敬彦觉得不舒适。魏女对这人也热络,对那人亦周全,就唯独无视他?。
他?凝着魏妆窈窕的?身姿,错开距离,冷淡道:“时辰不早,上楼去吧。”
拂袖转过身去。
岂料正在此时,前面的?岔路口,一辆牛车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尖声嘶扯着竟然朝向魏妆横冲过来。
魏妆全然没反应,太仓促了,几乎谁都?来不及拨开她?。眼见着女子纤蛮腰肢便?要抵上牛角,在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情况下,谢敬彦忽从台阶错身掠过,只?见托起魏妆在空中打旋,而后匍倒在了一旁的?空地上。
……喑——一瞬无垠空旷。他?愿舍身换她?——换她?——势必换回?她?——
那短暂的?决断中,脑海里浮过彼此在氤氲的?车厢内,他?克制着汹涌冲动,搂住她?柔润腰肢的?沉醉。
他?头一回?那般悸颤而珍视地吻一名女子。破天荒吞下满腔醋味,仍愿专情似初。
无论是谁,勿论过往,从那之后,绝不容任何人再染指她?。
“阿妆,何苦消磨我,我放不下你!”
他?一只?胳膊拖着魏妆的?后颈,另一只?膝盖半屈于地,为她?支起缓冲的?空间。谢敬彦视线一黑,陷入黑暗。
那边贾衡已经飞速制住了牛车,乌千舟继而在石桩上捆紧缰绳,一场惊险堪堪避过。
人们围拢了过来,但见一个姿色绝美的?女子被箍在正街心?,撒开一幕灼媚裙摆。男子修挺身躯俯低,俊朗的?额峰不知?在哪划开了血口子,渗透出一缕细小殷红。
路人便?指着手,议论纷纷的?。有识得谢府三公?子者,遂将魏谢两家退亲一事说道出来,顿时更惊起千重浪。
魏妆惊魂未定,好似听见谢敬彦闭眼前说了句什么,却嗡嗡地听不清,片刻后才缓和过来。被男子孔武身躯箍得沉重,她?试着推了一下,无力攮不起。
“谢三哥……谢敬彦,既然已退亲,你可还能起得来?”她?唤他?,不确定他?是否伤着。
谢敬彦薄唇贴着女子的?耳侧,似乎脑海胀痛无比。有甚么又?远又?近、又?明又?暗的?光束,在迅速地忽闪忽闪,让他?连呼吸都?续不上劲儿。
他?迷糊中抬起沉重的?头,看?到了裤子、袍摆、裙裾和一双双不同样式的?鞋履,人们的?脸庞在惺忪间分外朦胧,似乎都?在指手画脚地议论,音量无限放大又?静音。
他?感觉到臂弯里正抱着的?女子,软和温暖的?血肉似隔着她?薄薄衣缕沁入心?骨。
多么熟悉而久远的?幽淡花香。
她?的?身姿如何又?能暖过来了?甚至,早在一年前,她?就已离开了自己和睿儿!
谢敬彦稍微稳定了下心?绪,视线与神思五感渐渐掌控住了。这才又?看?到自己烙了烧痕的?手面,变得光洁如初,而一串漆晶发亮的?黑玛瑙串珠正绕在腕间。
手上的?疤乃是几年前争执时,女人把?他?案卷扔进火炉里,他?捞出来时烙下的?。而这串黑玛瑙,也早就因?为其?他?事,被自己捏碎了好多年。
他?念起昔日,心?中空落的?钝痛感瞬时加剧。
记得他?处理完公?事,伏在长案上假寐。
缘何一间书房里,忽然这般拥挤人多?
不对,这是在大街上,街心?中央。
也无了幼子谢睿。
而他?睇了眼身下女人,是一张日夜怀想的?娇颜。她?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杏眸恍惚,盈盈光亮。更且,未有裹胸,而那酥柔就贴紧他?银玄色的?衣帛,亦未盘妇人髻。
是他?在梦里,还是她?又?活了?
他?今日穿的?更非这身衣裳,乃是御坊特?制的?超一品云锦紫袍!
谢敬彦扫了眼四周,侍卫贾衡,二十出头的?模样,乌千舟,年轻,还有鹤初先生,王吉……
谢敬彦修长手掌托着少女松柔乌发,定定凝了一瞬,看?得魏妆愣怔吃惊,莫名想起十三年后的?一双沉遂凤眸。他?却又?忽地收敛神色,而后扶了一下她?,立起身来。
一般情况未明时,他?皆从容沉稳,让旁边先开口。
乌堂主走过来叹道:“敬彦,可算是有惊无险!那牛受了大鹅的?惊吓,刚巧魏小姐、你的?前未婚妻,她?今日身着红裙,这便?冲过来了。好在没事。”
江湖损友,不放过任何一次揶揄的?机会。周围人群顿时都?听去了,嗡嗡议论四起。
谢敬彦蹙起浓眉,默:魏小姐、前未婚妻……
得了,这下魏妆都?不用费心?机,所有人都?晓得自己与谢府退了亲。
她?原本不打算将这事儿闹大。
魏妆也支着身体?站起来,看?见谢敬彦袖摆划断了一片,额际亦划破口子。其?实刚才那一瞬间,他?都?已经步上二楼的?台阶,根本没想到竟会舍命出手救自己。
总归今世?的?谢三还有点人情味。
她?掏出手帕,稍稍一想,又?朝王吉道:“王吉,替你家公?子擦擦。”
王吉唏嘘:啧,姑娘是真狠呐。公?子为了救她?,她?把?帕子都?掏出来了,却不愿伸手一拭。
枉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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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睡梦里都?在念叨她?名字。
但却莫名听她?的?话,走过来垫起脚尖,给谢敬彦拭额头。
三公?子个高,这一矮个儿垫脚给一高个清执美男子擦额头,像话么。传出去又?该谣言满天飞了。
谢敬彦沉冷嗓音,始才淡道:“这是怎么了,我准备做什么?”
惯常芝兰玉树的?气场,莫名多出凌厉如渊之势。
乌千舟拍袖——怕是脑袋砸短路,一时忘记事了。
忙含糊道:“带你的?红颜知?己鹤初先生,来瑞福客栈喝茶啊,你忘了?”
谢敬彦望了眼瑞福客栈牌匾,还有鹤初先生的?眼罩……司隐士?十三年前?
他?隐忍城府,只?作淡漠:“我无事,一瞬发晕了。走吧,进去。”
错开魏妆,清贵身躯拂风而过。
经过鹤初先生身旁时,鹤初明显感觉到,他?连前几日那薄薄的?隐匿纠结,竟都?荡然无存了。
第39章
茗香坊的伙计把烤好的串子送了出来,鸡翅鸭杂冒着酱香的油滋,玉米、土豆片烤得酥脆焦黄,樱桃乳酪更是叫人垂涎欲滴。
这家果饮子铺不?仅主?意?新鲜,味道也极鲜美。便是魏妆前世婚后谨慎伏低,也忍不?住时常叫人去买。
只这会儿坐在马车里?,谢莹仍然惊魂未定,吃的兴致都压淡了下去。
谢莹拍着心口道:“委实太惊险,我整个?儿都吓傻了,没人能料到这一出。幸好三哥文武兼具,身手敏捷,这才能够化险为夷!要不然你来京城一趟,好处还没享,却受了伤,我们谢府的罪过?可就大了。以三哥那周全负责的态度,妆妹妹怕是就不?得不?当我三嫂呢。”
说得魏妆也不?免后怕,若然牛角真的撞上来,她这一世倒不?如别重生,直接合眼算了。
只想到谢敬彦危急关头掠起自己的一幕,心下也倍感意?外?和庆幸。
意?外?是因他竟能不?顾惜自个?安危,而那般珍重她,原以为在谢三公子心里?,世间唯有谋权为重。庆幸则是,莫论他或者自己,但凡其中一个?人出点事儿,又?得生生捆绑一世了。
好在他能文能武,技艺超群。魏妆想,还他一件袍服就不?必了,女子送男子衣裳唯恐平添人口舌,便?在半路停下,去医铺里?买了两盒擦伤药。
并不?亲自送。待回到府上后,让映竹给云麒院的小厮递去,就说感谢三哥鼎力相救的。
而后便?把两盆香玉牡丹搬进了倾烟苑里?。
两盆牡丹,一盆植株略小,但叶子稠密,遭受孢子侵染较重。一盆植株稍粗疏,叶子受害少一些。所幸乌堂主?一直在照料,使得茎杆尚且康健。
魏妆用小剪刀把病害的枯叶都剪掉,又?喷洒了自制的百菌清,再上了层薄肥。
她这次入京一共带来六盆花,本是为给罗老夫人的六十寿辰应景。考虑北上路途需用,还捎上两箱子的花肥与营养壤。如今已把五盆花都送出去,剩下的黑牡丹生命力亦顽强,这些带来的宝贝正好可用来派上用场。
算算离斗妍会的时间还有一个?月余,但凡那日?能开出一朵香玉牡丹花,便?相当于拔了头彩,谢莹能赢前三的机会就可大增。
她心中还是甚有把握的。
一直蹲在通风的檐下,忙忙碌碌到酉时。魏妆用过?晚膳便?沐了浴,早早疲倦地睡下来。
罗老夫人那边晓得姑娘受到惊吓,也就暂未传她说话,送去了一盅百合乌鸡汤安神。又?派人去瞧过?三郎,得知刮了轻伤,虽心疼到底舒了口气。
*
深夜子时的云麒院里?,谢敬彦打?发?走了王吉,端坐在藏书满格的紫檀木龙璃纹书柜前。摇曳烛火打?照在落地屏风,映出男子清逸挺括的身躯。
他脸庞上还写着难以置信。
自新帝高?纪登基起,身兼左相与尚书令的谢敬彦,桌案上便?卷册如山。
此刻他凝着书房四壁的布置,还有面前的一方长案。熟悉的白茶木枝引燃薄香,这并非早已搬去寝屋对面的那间大书房,竹夹里?也无?谢睿日?常的功课作业。
诚然,
一切都还是他未与魏妆成亲前所用的!
男子修长手臂松弛地搁在桌案上,但看着那净白如雕塑的左手面,了无?烫烧的疤痕。让他有一瞬间恍惚,漆晶的瞳孔里?溢出森暗光芒。
下午在瑞福客栈里?,因情况未明,谢敬彦就先照着印象中的记忆行事。
从天池山来的司隐士乃第一次见鹤初先生,先行诊脉识毒蛊,开出了天价酬劳,尚未开始施针。
随后回到谢侯府,府上张灯结彩,回廊挂着贴寿字的喜庆灯笼。院当中摆放待用的红木桌椅,正值谢府刚解了丁忧,预备祖母的六十寿辰之?际。
而衣架上撑着自己的绿色朝服,他现?在还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尚待选部调职。
种种都在说明,谢敬彦重生到了十三年?前的时候。
呵,好生荒谬。
俗语说聚沙成塔,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前世他雕心雁爪,孤注一掷,煞费机关,总算才打?理好朝廷上下,把大晋从分崩离析的险境扭入正轨。还不?待或褒或贬地史书留名,半途就穿回来了。
一切又?得重新开始,付诸如打?水漂!
男子在书房坐了两个?时辰余,很快便?把枝节都疏通清楚。包括前些日?发?生的诸事,已与记忆重合。
自升为权倾朝野的左相后,彻夜操劳未眠已为常态。谢敬彦多年?自律勤严,并不?觉得困。
他没想到的是,两世却也不?尽然相同。
昔年?尚能秉持风骨的自己,竟在马车里?对魏妆动了情告白,不?仅被她推拒,还讨她打?了一巴掌。
她到底是从始至终没真心爱过?他。
谢敬彦满腔无?言,不?自觉伸手抚了抚脸骨。
那妇人走了一年?了。自萃薇园的亭间下,她倒在自己怀中吐血离开,已过?去近三百六十五日?。
女人合眼前勾住他的衣袖,眷恋地凝了身侧儿子,看向他时却蓦然空泛。她情愫近淡,吃力弯起沾血的唇瓣说:“此生错付于你,若有来生,断不?与君续……”
谢敬彦震惊万分,他心知她贪喜昳美,惯谋营嗜财,即便?夫妻早已情淡,也一直给她供着名贵补益,连宫中宠妃都未必有她奢养用度,她原不?该突然吐血。他迅速抱起魏妆,寻了御前太医用最好的方子。
圣上视左相为肱骨,特将已告老的御医通通召回,围绕她用尽良方妙药,但皆回天无?力。
随后他审讯了院里?的婢女与陶氏妇,才知道这些年?到底疏忽了多少。
比她临终前所说的都更甚。
原来并非魏妆惧凉,而是喝的药被作了手脚;
原来她醋起时,把他辛苦搜集到的案卷丢去火炉,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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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捞出时被烫伤。乃因婢女与毒妇陶氏作梗,误使她以为那是陶氏送的画作。
甚至婢女还在战兢中坦言,魏妆从未与梁王有过?私-通,是贱婢想上位,存心在人前含糊其辞。
而北契郡王的私会,却分明是一场布置好的陷阱。谁又?能想到呢,那小了她七岁的郡王刚巧衷情于她?
谢敬彦一直却以为,起初谢府奢荣,魏妆嫁给自己尚且安分守己。当焦皇后突然故去,朝局诡谲莫测,谢府如砧板鱼肉时,她转头就投靠了梁王。
更暗地里?瞒着他持续了许久,甚至不?顾及他吏部要职的身份。
而那梁王实际早已垂涎她,到五马分尸死期临头了,都还念念不?忘她媚惑的红痣,更叫人误会加深。
却以为她不?愿再为他孕育骨肉,私下吞服避子丸。因莫须有的妒火,烧他搜集到的礼部舞弊案卷。用中馈的忙碌躲避不?见他,给他下药塞婢女……
殊不?知他曾多么奢望,能与她再有个?可爱小囡。
他以为她没有满足的时候,想要的永远从这处跃往那处。纵然他已站在位极人臣的至高?巅峰,就是不?肯转脸认真看看他。
然而,总总皆为误会。
在他印象里?的魏妆心机繁复,擅长谋算钻营,更擅不?择手段、凉情寡绝。而能力就更不?用说了,她打?理中馈四清六活、井然有序,连祖母都挑不?出甚错处。她该是个?心够狠,也够有能耐有手段的妇人。
怎能料到聪明反被聪明误,竟将个?恶婢留在身边轻信,弄得性命不?保。
婚后十三载,男人良工苦心地专注朝局,唯恐一步行差便?将谢府拖入刀山火海。本是为护全她母子无?虞,却没想到,一处后宅却藏污纳垢,容了这些不?堪。
谢敬彦痛心自责,为着对魏妆的误会,也为着自己的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他亲自扬鞭百十,剜了贱婢与毒妇口舌,丢去死牢生不?如死。又?查清那场举国?震惊的科考舞弊,了断咎由自取的陶邴钧。
这一年?里?,他沉浸在对魏妆的思眷中,反反复复。连她的寝屋都保持原样,只因生怕哪里?动了,她的气息便?随着年?月而消散。
可又?有何用,她已经故去,甚至两人连把话说清楚的机会都不?能够。
昨日?忙完朝政,辅导完谢睿功课,谢敬彦看着台架上的一枚火凤玉璧,却又?忆起了魏妆。
昔年?成亲的誓词犹记于心,“执此合璧,结发?夫妻,穀异室,死同穴,永不?辜负……”
在魏妆撒手离开的那日?,火凤玉璧竟隐隐裂开来细缝,女人殷红的血渗进了玉隙里?,谢敬彦一直没忍心涤去。他忽而沉沉睡着,仿佛过?去许久,一睁眼竟却揽着她倒在了街中央。
额上的擦伤是真切的,他竟重回到初见未娶前!
谢敬彦向来俊美清绝,但未将容貌当做一回事。并非不?知旁人对他的追崇,只谢氏肩负重责,他的心思不?在儿女情长上。
再度年?轻十余岁的感觉,对他来说并无?多大差异。总不?过?是伏案到夜半,不?会因习惯了汤羹犒劳,而思想女人的厨艺与按揉肩脊。
他盯了眼桌面叠得整齐的六张手帕,还有小厮送来的两盒擦伤药,露出萧冷的笑弧。
前世手帕是魏妆交给自己的,为了高?嫁,少女眼中盈满羞慕,唤他一声“彦哥哥”,使他沉凛的心底抓挠。只谢敬彦中了饴淳公主?下的媚-药,看不?得她的娇妩惹艳,所以大步拂袖离开。
这一世,却是那个?贪昧阿谀的婆妇私下巴结,而魏妆却坦诚,只是用他来做备胎。
谢敬彦将膏药拂去了筐里?。
男子沏茶慢品,回顾了一番这个?时期的朝局。而后拨开长案下的一块地砖,取出一枚极小的钥匙,打?开了书柜中的暗屉。
内里?是一道明黄的卷轴,乃熙德帝留下的亲笔传位遗诏。当年?谢太傅临终前曾屏退旁人,郑重地交到谢敬彦手中的。
今上淳景帝,乃先帝仁宣帝之?子。而仁宣帝与庆王高?迥的父王高?勉,皆为熙德帝的儿子。
前世熙德帝驾崩后,朝中有传说皇位本该是传给高?勉的,但高?勉禅让给了仁宣帝。
然而事实却是,高?勉试图假造遗诏篡位,被仁宣帝及时制止了一场动乱。仁宣帝自幼生母早逝,受照拂于高?勉母妃的膝下,情同一母所生。
仁宣帝不?想要高?勉的性命,因念及风声若放出去,恐难能保高?勉周全,遂便?藏起了先皇留给自己的传位遗诏。仁宣帝对外?放话,是高?勉让位给了自己,保全了高?勉一王府安定。
朝中自此便?一直隐隐相传,说皇位本该是高?勉的,仁宣帝占着军功,而抢走了皇兄的帝位。
后来高?勉之?子庆王高?迥,在边疆那场大战中被箭射伤而死,人们便?猜测是淳景帝为了巩固皇位,及抢走庆王的未婚妻,而存心射出的暗箭。
庆王高?迥擅征战,手下有一只骑兵营,自此便?失踪了,再也不?见回中原。
可是却要问了,仁宣帝若有心取高?勉一脉的性命,早就可以“篡位谋反”而名正言顺地除之?,何必留给儿子淳景帝去处置?
等到焦皇后生下了太子高?纪,高?纪便?一直困扰于是否庆王遗腹子的蜚语之?中。
谢敬彦从太傅手里?接过?这份遗诏起,就开始命人打?听那支骑兵营的轨迹了。
前世查了几年?后,才确认那只骑兵营已化?为游散于北契的部落,时常自发?与厥国?的跖揭单于挑衅。
谢敬彦本欲将这支队伍找回,以求证当年?一事。然而绥太后的势力也在暗中周旋,致使那一支散部阵亡于一场莫名的游击中。
太子的身份便?不?得为证。
既能再活一次,谢敬彦倒不?必迂回,可直接照着后来寻出的线索,去找他们的踪迹。
昔年?仁宣帝感念高?勉母妃的抚养,始终不?允许拿出遗诏为自己正名。如今要说服朝臣们相信太子的出身,那就只能去求证,淳景帝并未射出暗箭这个?环节了。
他想了想,将卷轴搁进了暗屉中。夜已渐深,便?起身回卧房去睡觉。
卧房……已经多年?未容他就寝的某妇人禁地。
第40章
这时的书房还不在后来的位置。前世是在成亲后,谢敬彦才将书房搬到?了卧房的对面。
他现?在的这间书房,阳光充裕,通风尤好。因知晓魏妆自幼喜花,且又?远嫁入京,有些喜好傍身也好,便腾出来给她用做花厅。不露声色地把书房搬到?了卧房对面,只须一开窗,便能与她正屋赫然相见。
奈何魏妆却未领这份情,花厅几乎空置着,很长时间内都不见她对花卉的喜好。
她出身低,生母是商户,乍然嫁进谢侯府,便急于掌握中馈。三日新婚期一过?,就从母亲手上?领过?了钥匙串,此后沉湎于琐杂事务,难得见她抬起头来瞧一瞧谁。
便连夫妻间本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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旖旎缱绻,她都变得稀疏应付。
谢敬彦一直都清楚魏妆在入京以前,早就已心有另属——这可是她两世都亲口说出的。
前世在魏妆进京前夜,谢敬彦也正好运送祖母的贺寿花瓶途经沧州。因念及魏家?长女的行程或将至,便让贾衡去察看粮船,顺道把人接回。
谁知贾衡下到?舱板上?,却听见里头女子媚糯的嗓音说道:“既然入京,从前贺小爷的事儿便了断,奶娘莫再提,免得彦哥哥猜忌……强扭的瓜不甜,我分明无?意于他,便是委屈从嫁,也只为?了攀谋奢荣,那样的日子可有甚乐趣呢?”
贾衡火冒三丈,当即调转马车,人也不接了。
回到?府中报与主子听,谢敬彦便晓得了魏女不喜悦自己。
只是等到?见了她,女子分明娇矜怯懦,遇事躲藏,肌肤莹嫩如雪,生得人畜无?害。他便又?忍不住,总以为?她该是需要精心呵护的。
他始终记着少年初见时?的一幕,又?及祖父的谆谆叮嘱,便还是娶了她,专情待之?。
新婚花烛夜,魏妆却不知何故未落红,她蜷起娇姿箍紧在他腰间,羞红着双颊,晶莹泪珠与嘤咛不断。谢敬彦隐忍着汹涌的醋意,瞒过?她,自己划破手指滴在了床褥上?。不管她是真情或假意,至少第二天收拾的婆子看去,也好堵住众人口舌。
心说筠州府军屯之?地,惯常学骑射,兴许是什么其他意外,且不必去计较。他与她五指相扣,却将她视作唯一。
没想?到?这一世,她倒直言不讳心中另有所属了,更甚至主动对他做出那番逾越的“挑衅”。
一个待嫁少女,吻技堪比后来彼此的行-房私密。
谢敬彦也是着了魏妆的道儿。
与她的那夫妻寥寥数次,叫他镂骨刻心,食味入髓。
他到?底京都第一公子,素来克谨自律,清修寡欲,却逃不出对一个婀媚女人的执着。
多少年了,任他权势滔天,任母亲如何怂恿和离,即便朝中无?人不知左相与夫人貌合神离,他偏是连一张架子床都舍不得挪去。分居几年,他就睡了千百夜她对面的书房。
暗夜静悄悄的,只余廊下一盏灯笼散着幽光,谢敬彦回到?久违的卧室。修挺身躯俯下,看了眼空荡的拔步床,掀开来被子。
想?到?白?日二十弱冠的自己,当街救下魏妆时?的执念。他在穿过?来的瞬间,听到?了心底炙切的渴望。
就恁地动心么,为?了她深受消磨?
罢了,她既无?情你兀自专情有何用?
全?京城都知道的夫妻离心,何必再捆绑一世。谢敬彦成全?魏妆。她既是不喜他,退亲便退了吧,放手各自相安!
都算作他前世未照顾周全?的错。
他言出必行,视她如妹。保她安稳无?虞,她爱谁与谁,能自在活着就行。
*
一夜无?梦至天亮,睡醒来已是辰时?。
谢敬彦常年子时?卧、三更起,已许久未能如此高枕无?忧。
看来当个清闲的翰林院修撰,却也未尝不好。
然而陵州谢氏肩负着重?责。
谢敬彦忽记起,太-祖-帝留给?谢氏的使命密令须一代传一代,自己突然穿回,尚未将密令交代。
但?却不失为?一件自私之?事。以他身为?左相多年打?稳的局面,至少可保幼子谢睿一世,以及当朝百年内的安稳了。至于以后,端看高氏皇族的造化。
而朝局,既有经验可循,这一世则游刃有余,查缺补漏,操纵于股掌。
如此思想?,他冷冽眉线稍缓,宽下心来。
王吉端着衣物盘子走进屋,为?三公子更衣。云麒院里没有侍女,有也只有中年婆子,公子的一应近身事务,大都是王吉在伺候着。
王吉就觉得,公子经昨日一瞬事故后,越发深不可测了。
尤其这会?儿初睡醒,面如冠玉,神骨清隽,却一道冽冽的凌气压迫,叫人冷不丁地敬惧。
想?来男人若受了情伤,也是很惨的嚯。
毕竟盛安京一百年里,难能找见哪一对,退婚退得如此轰轰烈烈的。在人群中心众目睽睽之?下,揽着前未婚妻倒于地上?。险些破了相,拼了性命救她,却未得她一帕擦拭。
啧。
若是一对寻常人也就罢了,偏他一个雅人深致、俊美无?俦;她一个娇姝绝艳,灼如桃花。你问谁能记不住?
王吉为?公子系上?玉冠,抖开月白?长袍。
谢敬彦下意识道:“去把我那件瑞兽紫蒲纹的拿来。”
唬得王吉一楞,朝廷对官员穿衣品阶严苛,公子一般不穿紫袍啊。
但?见谢敬彦问得自然而然,仿佛真有这件衣裳似的,王吉忙嘀咕道:“府上?从未裁制过?这件,公子莫非梦中穿过??”
谢敬彦倏地反应过?来,看了眼书童欲言又?止的同情为?难样。他亦想?起了前些天为?情所困、日思夜寐的自己——真够犯痴啊,爱过?就算了,及时?止损。
她不悦你!
谢左相心下提醒道,此时?尚是六品修撰,莫将气势表现?太出挑。
遂便套上?了那一袭月白?晕锦绫缎袍,涂了层擦伤膏走出云麒院。
他身影清贵修长,行至舒霞筑的拐弯处,稍做一默,又?泰然自若地往老夫人现?年住的琼阑院踅去。
他本是履薄临深,内外兼修,擅弄权谋,这般稍作调整,行止就与先前无?异。
人活在何处,何处便为?当下。
*
正值辰时?上?,琼阑院的厅堂里坐满了谢府大小三代人。后天就是庆寿日了,届时?必然宾客盈满,车水马龙,得先把各人负责的要务分配好。
谢太傅德高望重?,虽已仙逝,然圣眷长荣。今岁谢府解了丁忧,给?一品诰命罗君老夫人过?寿,淳景帝早就放了口谕,务必使得寿宴办得风光尽兴,还特特放了谢府的男丁五日假。
到?那天,别说是宫里宫外的宗亲世家?了。就是外州府的谢氏族戚与官员,许多都已经提前到?达了京城,住进了事先安排好的客栈里。陵州谢氏族长一支,这等大事出不得半分差池。
一时?间,罗老夫人雍然端坐在上?首,左右两侧分别是大房二房的老爷夫人和小一辈。
一眼望过?去,就基本全?是大房的人。若非为?太傅丁忧,二公子谢宜与三小姐谢莹,此时?也都该成家?了。
只等老夫人这回寿宴一办好,紧接着就可以给?谢宜将婚事圆了,谢莹的待要再与奚家?商议商议,挪到?秋天去。
汤氏细细一较量,二房可有多萧条啊。好容易生出一个沧海遗珠般的三郎,又?怎样,还不是被六品屯监小官女退婚了。
哟呵,想?想?就发笑。
眼见谢敬彦着一袭挺展绫缎袍,面如冠玉,丰神朗秀,额头上?刮破的一道伤口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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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氏存心啧啧然道:“那赶牛车的该抓来讨一顿打?,听说场面好生紧迫,若是晚了一步,后果不堪想?象。偏又?在当街发生,却把退亲闹得人尽皆知了,咱们谢府上?下几代,何曾有子弟这般境遇诶!”
她与其说关切,倒不如说在揶揄呢。
二老爷谢衍一向儒顺安常,启口接过?话?来:“魏家?侄女遇险,敬彦出手相救,便是受了伤,也义不容辞。换做谢家?的任何一个公子,都理应责无?旁贷。只是退亲这一事,你们年轻人未免儿戏,若依父亲老大人在世时?的心愿,必是盼着谢魏能结成亲家?的。这桩婚我看还应再商议,不可草率,敬彦你说说看是何意?”
谢敬彦睨了眼魏妆,女子正似屏着息,警觉而疏凉地望向他。
她绝然不要他。
确然,前世谢敬彦多有表达过?缓和关系,哪怕曾误会?她与梁王有过?勾当,他亦仍能说服自己回她卧房,再行夫妻之?好,以消府上?非议。他确是真心与她相伴一世的,但?却如何,始终没能暖热她的那副石头心肠。夫妻离心数年,他吃过?她多少回冷眼刀子闭门羹?
谢敬彦心一沉,而后说道:“既出自魏家?长辈的嘱咐,我悉听魏妆的决定。便是祖父昔年也曾说过?,若魏妆主动要退婚,不可阻挠。”
谢衍遗憾地叹了口气,他心中的魏家?谦恭守良,家?门风骨令人赞赏,一直是希冀达成父亲遗愿的。
只得转向魏妆说:“魏侄女不妨事也说说看,无?论如何,都尊重?你自个心意。”
说起谢衍这个公爹,却是对魏妆很体谅的。但?谢敬彦上?任左相后,弑宗亲篡改史,父子决裂。谢衍死心入了道观避事,提起来让人唏嘘。
——谢敬彦此人无?情寡欲,也好在手段从容,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谁都惧他却又?敬仰,朝局没了他盘不动,反而众星拱月,成不了孤家?寡人。
魏妆回神过?来,既得了谢三舍命相救的人情,她就也替他开脱几句道:“谢三哥说得在理,退亲确是家?中长辈的心意。二伯父大人切莫因此事挂怀,若说当年祖父曾救过?老太傅,昨日三哥那般危急之?下救了我,便算是两桩事抵消了。晚辈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真该感激三哥的出手,盼望三哥能尽快续得良缘,同德同心,百年好合呢。”
如此一言,把那救命之?恩一事还真就算作扯平了。
罗鸿烁没想?到?啊,姑娘竟是巧言会?道,一桩桩一件件的,但?凡从她口中述道出来,总能般般圆润周全?。
如今全?城都知道魏谢两家?退了亲,她虽说不上?后悔,毕竟仍坚定着孙儿辈的门第不可破。一时?却莫名地,说不出来的几缕失落。有种本来到?手的明珠,从指尖漏了出去的缺亏感。
罗鸿烁也已听说了昨日的情况,加上?谢莹一番活灵活现?的描述,很是唏嘘后怕不已。当然更庆幸没闹出什么事儿来。
否则你瞅瞅,姑娘生得百媚千娇,多少朝都难能找出的一个绝色美人儿。先莫说她已入了太后和德妃的眼,出了事谢侯府没法子交代。就单论魏家?吧,大老远把人长女叫来,弄出了伤,还成何体统?
罗鸿烁虽然嫌魏氏门第没落,却也没想?将关系闹僵。
只又?心痛自个金玉隋珠般的孙子被轻慢贬值了,堂堂谢太傅亲自栽培出的栋梁,竟被三番几次推拒。再有,要避开饴淳公主选驸马一事,更该加紧谋划了。
幸在马上?办寿宴,到?时?各家?贵女来往庆贺,还能瞅瞅有无?中意的定下来。
罗老夫人便擒着茶盏道:“既如此,大房的便开始说正事吧。”
汤氏倒并不希望谢敬彦尚公主,倘若取了那饴淳回来,她汤氏压不住、也没好日子过?。顶好就是这一波风声过?去,他老三的身价被压得低些,取个四五品官女回来就算了。
细数自己儿媳和女婿的出身,汤氏好不得意。主筹寿宴事务的是她,她端坐在左侧上?方,掐重?嗓门道:“为?母亲贺寿,乃是谢府这三年来的头一桩喜事,容不得有半分的闪失。难得如此热闹,再加近日风声四起的,必然有多少双眼睛在看。各人这几日便受累点儿,为?着老夫人的福寿,也都是应该的。弟妹,你说呢?”
特意提点祁氏,为?着祁氏最近没少在背后抱怨这抱怨那的,好像就她二房一个人忙。
那话?中还掖着几缕扬眉吐气的得意,汤氏所谓的“风声四起”,可不就是眼下满京城皆知的,三郎被退婚么?汤氏连带着看魏家?小姑娘,都越发地讨喜起来了。
这个时?候问祁氏,明摆着就是叫自己在母亲和人前难堪。
祁氏牙咬碎了往肚里咽,被汤氏奚落又?何止一回两回的,不气不气,气撑了白?受罪,多这一回不多。
祁氏却是真不计较奚落,反而叫她好生庆幸,虽然闹得满城皆知,总好过?自己儿子出个三长两短吧。
她管不住敬彦救魏女,男儿郎动了情,九头牛拉不回。偏这小子还死嘴硬,说什么视作义妹,义妹值得你豁出去飞起来舍命去救?值得你夜半梦里喊她闺名?真个叫做母亲的捉急。
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没事就好。
等祁氏日后找到?个厉害的儿媳,还有什么可愁的?早晚把账一一收回来!
祁氏保养得宜的脸上?便晕开笑容,施施然道:“大嫂说了算,大嫂安排的活儿,事事皆有道理。”
虽然软无?棱角,怎么听得每一句都在反讽,汤氏心里怪不舒服。
魏妆坐在右侧下首,老生常谈一般地看戏。暗自觉着这祁氏若不做婆婆,倒是有几分趣味。
说来祁氏抱怨虽抱怨,事务却是做得极好的。像是有着完美严苛,所负责的桌椅彩挂等物件,嘴上?说着累死不偿命,实际连一道细微之?处都要查验妥当。只是做了也就做了,不知道向老夫人跟前讨好罢。
当然,嘴也是足够闲碎。
如今想?来,多少的非议是从她口中“无?意间”,三言两语地透出去呢。八卦造谣儿子第一人是也,造谣完儿子,造谣儿媳,没一个落得轻省。
这厢汤氏讨不着便宜,便安排起来各人的职责,扬声对外头的管事们提点道——
“后日一早,寅时?一到?,各院主事的都必须立即起床,实行点名制。当日我与大老爷在府门前迎客,二老爷与二夫人在院内待客落座,大公子谢宸与儿媳司马氏在旁辅助。妾室乔氏因不通理账,便在后厨茶水用度上?,与几位二等嬷嬷一起盯着点。二公子谢宜、四公子谢宥,两人便负责招呼年轻的男客。再有三小姐谢莹与四小姐谢蕊,你们照应着各家?的女郎们,都别让谁冷落了。”
汤氏吩咐好,特意留了谢敬彦和魏妆不安排。扭头转向罗老夫人,意味深长道:“母亲看看,可还有什么添补的?”
如今魏女既然不能做为?尚公主的挡箭牌,也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罗鸿烁再看魏妆,心态倒是平和了许多,也只将她当做进京贺寿的世交看待。
她便措辞道:“魏妆昨日受惊,又?是远客,便不要累着姑娘了。只我那几盆花,怕是要特别拜托你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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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到?后日有个好模样端出来应应景。”
魏妆听得好笑,这老夫人墙头草,前世为?了打?压自己,明明喜欢花,愣是装了许多年的无?意。非在陶沁婉的巴结下显露原型。
这回却是不遮掩了。
但?此事对自己有益,魏妆乐得接手下来。
她得体地搭一搭手,柔声应道:“喏,老夫人且放宽心,定然叫每盆花儿都朝气蓬勃。”
女子嗓音娓娓,泰然端方,与前世起初的娇懦判若两人。
而那贪昧婆妇,竟本分的立在身后半句不发。
果然,天性本就是个厉害心机的女子么?这一世不打?算嫁给?他,确是装也不装柔弱了。
谢敬彦收进视线,沉凛垂眸,对老夫人道:“我便与祖母同在前厅迎客吧。”
罗鸿烁正有此意,正好站在自己跟前,多见见各府的千金。便答应了下来:“如此甚佳,届时?你大姐、二姐两个也都会?回府,在我的跟前活络着,多你个公子却是恰好。”
一时?大家?各就各位,开始分工忙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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