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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珠玑 玉胡芦 38651 字 7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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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今日进讲经?学,乃是杜贵妃建议的皇上,为?要约束公主们的恣意言行,规范礼训。

是以,谢敬彦便择“微言大义”为?课讲之切入点。

所谓微言大义,本?意含蓄微妙的言语、精深切要的义理,指的是包含在精微语言中的深刻道理。①

若是往常的侍讲师,恐怕枯燥。而谢敬彦却以此延展开来,引申到日常行为?的具体事项,所透射出的一朝一族一家之风范。不仅将概念抽象后具化,且考据典故博古通今,甚至不少坊间的轶事传说?。

当真也稀奇,他一个端坐在豪适马车中,品着精雅茶具,手执象骨围棋独自对弈的男人,何能知?晓那许多的奇闻琐碎?魏妆自幼长在蛮犷军屯之地,以为?所见所闻已算多,却仍惊艳不已。

一堂课讲听得人津津有味,浅显易懂。就连魏妆起初带着对某人的偏见,也不由得忘记纠葛,专注了起来。

一个时辰结束,太后欣然提议让姑娘们各抒已见。

便有蔡家小姐抢先站起来道:“幸蒙谢大人指教,臣女多有领会。譬如言行,无论何时须得秉持谦虚,时常简单的道理也有着深刻涵义,不该居高而?鄙微,过骄过肆不可取也。”

绥太后点点头,不愧是秘书?监家所出,早就听说?蕙心兰质,敦厚持重了。夸奖几句,让宫嬷打赏一枚如意绦佩做为?课讲纪念。

蔡女含羞满足地坐下。

陶沁婉也想得绦佩,只?因想要引起谢家的关注,却先瞥向了魏妆那边。

今日来的都是京官之女,唯她仅六品屯监出身。须知?京中有个不成文?的观念,外州府官员入京顿矮三分,她那屯监比起京都的七品芝麻官尚不如。

陶沁婉猜着,魏妆也才刚到京城没几天,谢大人怕是对她还未产生情愫,不如早早便设计使他厌弃吧。

再则,谢府老夫人喜欢门?第论,自己说?一番迎合她的话传去耳中,也能先行驳个好印象。

陶沁婉便跟着拂裙站起来:“蔡姐姐说?得却也并非绝对。在沁婉看来,人的排面还是很重要的,台阶不同,看见的风景也各异。譬如赶车割稻子的,即便说?出多有道理的话,拿到朝堂上也未见得多么大气,裱不成经?典,挂不得高墙。”

暗示魏妆的出身,筠州府军屯之地,糙兵莽将来来去去,可不就是赶车拉马、割稻运饷的吗。嫁入高门?,也撑不住那高爵名门?的台面。

却听得饴淳公?主不痛快了,饴淳出自民间,非皇室嫡系,平素最忌讳这般言词。

她便颧骨耸起,挑眉不悦道:“哟呵,台阶用来做什么的?不就是用来往上爬?有人往上爬,也有人往下滚。那么今日陶姑娘你,凭着一张谢大人、你‘彦哥哥’的字条入园,却是将自己比作割稻子的,还是赶牛车的?”

饴淳公?主最爱给?人穿小鞋,陶贱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魏妆抿了抿唇,颇觉有趣极了。正愁不想当挡箭牌,有人自愿接了牌子过去,当然拱手相送。

果?然呀,退出局来看戏的感觉,另有一番风味。

她不由得瞥了眼谢敬彦,没想到男人这时也看了过来。她眉梢嫣然,隐匿揶揄。两锋相对,他稍地噙唇,玉颜雅卓,却是有些执着的动容。

魏妆虽然对此陌生,但并非没见过他这般眼神。谢三柔情的时候,清执修朗,凤眼幽遂,行止间颇为?使人心颤。

要么夫妻十三载,她怕也没法儿始终长情,还不就是被他那间或的温柔给?沉醉了。

不过二十岁的他,比起之后良贾深藏、深渊难测的谢左相,确是生涩可口许多。

这怕是心疼白月光被奚落了吧……当着被他厌倦的未婚妻之面,有损矜贵。

她戏谑移开视线,继续看戏。

殊不知?,谢敬彦临时添加十几个人上课,实乃用心良苦。

那日,他因一夜困于醋意拥堵的梦中,忽然见到陶沁婉的般般相似,甚为?惊讶,便想给?自己多一个识别?的机会。

后来增补这些名额,却为?了淡化陶侍郎之女的存在感,生怕被魏妆误会。也可让饴淳公?主明白,他应邀课讲并非冲着她去,而?是另有意义。

没想到,魏妆的态度却更?淡漠了。女子恣傲冷薄,扰了他心弦乱絮。

谢敬彦想起沈嬷的话——鸽姐儿喜欢金鱼,不料养死了几只?,便宁愿送给?别?人、弃之不养。

对他这般,莫非比那金鱼还不如了?至少她的手帕和首饰上,还能时常见到一两条鱼形。

然而?知?她是娇怯藏缩的脾性,他便总须得让她明白。既是祖父谆谆叮嘱,他定会成全心意,足她优渥,专于她情,旁无二心!

雕刻庄肃的紫檀木桌案旁,谢敬彦插了句话道:“当日在翟老尚书?府,陶小姐求请名额,也让本?官多了个想法。不如扩大课讲范围,更?有益于宣讲女子荣德,遂便增加了人次。此事已得御前应允,确无异议。”

他解释给?魏女听。魏妆却无心讲台之上,只?看好戏接着开场了。

陶沁婉以为?谢大人在帮忙开脱,连忙感激道:“多谢彦哥哥……回禀公?主,沁婉却非此意。只?是思及‘以德配位’,人当尽其才,在属于她的位置做适合的事。对了,今日所加的名额,好像也不止我一个,适才那位入京贺寿的魏妹妹,不如也来说?说?见解吧。”

没想到话出口竟得罪了公?主,陶沁婉说?着,便把目光投向了第三排靠墙边,想让魏小姐接过饴淳的刀茬子。

呵,竟然敢点名魏妆。

黑透的牡丹可染不白,魏妆不好惹。

前世她到底把人心想得简单,虽实在厌恶那陶沁婉,仍念着几分可怜。没想到,今生这就想打压自己……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就别?怪她不留情面了。

魏妆便站起来,看向主位的娘娘们:“臣女拙见,微言大义之中,亦有一意,即‘视微而?能见本?体’。在朝堂上,无论官吏大小都尽其职,一个微小的谏言,可能有大用处。在民间,百姓之间的日常言谈,可看出一个国家的利民爱民之举,是为?甄鉴的镜子。一座府邸,不论家主或府奴,言行皆可反映门?风。而?这‘微言大义’,还有个叫法,叫作‘微言大谊’,谊即交情。在人与?人的交往言语中,也能投射出彼此之间的厚薄之谊。”

短短一段,又把锋芒更?甚地抛了回去。所谓以言鉴谊,分明暗指陶沁婉没把饴淳公?主放在眼里。饴淳那般咄咄,岂能听不明白。

魏妆说?完敛起话音,颔首谦恭一礼。

她生得媚柔婀娜,若隐去眼底的冷薄,便是云鬟雾鬓、玉骨冰肌,娇矜惹人动容,不禁把众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但见一袭烟白栀子花底裙,站在那美得稀罕,规矩亦格外标致,比之内廷的宫仪嬷嬷都要到位。

从未见过的外州府之女,何来如此姝绝。欷吁赞允声窃窃响起来。

魏妆夷然自若,心里晓得这番说?辞,原是沾了谢三郎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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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他对儿子学业重视,三五不时把谢睿叫回院里。父子在书?房讲经?论史,魏妆坐妆台前就能看到对面。

魏妆关爱儿子,自然支着耳朵倚在窗口听。听久了,这些字句讲讨,就拜谢左相所赐,她都记得牢了,不过用自己语言组合一下罢。

她与?谢敬彦感情似结冰,唯有在儿子的事项上最为?和谐。

老太太把睿儿教导得蹈规循矩,在魏妆面前也克谨生疏,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纸。

谢睿回到云麒院里,每每学完功课,便三口一道用顿饭。

吃完饭后,谢睿央请与?爹爹、娘亲湖边散会儿步。或者“孩儿想玩秋千,母亲可帮我推推?”

魏妆当然无有不应,但没多少力?气,谢敬彦便过来帮忙了。有时推着推着,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她坐在上面,父子二个在后面推。

她权且只?当他是做给?儿子看的,便受之泰然。偶尔捕捉到男人的薄笑,眼角一丝迷魅失神,她也视若不见。

提及这些,又想起最后一幕,十岁的谢睿甩手扑向自己的画面。魏妆痛心地咬了咬唇,剜过谢敬彦一眼。

——此时的谢三公?子,却的确在失神。

男子漆黑袍袖支于桌案,诧异魏女何能字句都说?得他心坎上。

而?她若果?真如所说?的这般思想,又何必总以门?第悬殊做为?退婚的借口?

他自那场放纵沉迷的梦境醒来后,就大略断定女子并非陶沁婉了。

他起初隐忍不适,先用她闺名叫着试试,并未叫出另一个名字。若果?然是陶沁婉,怎会突兀地似被煽了一掌醒来。

而?他在放任感受的过程中,本?能浮现的却尽是魏女的娇媚模样?。

疯魔也好,失控也罢,他心里想的念的原来全都是她,他并不想欺骗自己!

对于魏妆,他唯一不确定的便是,她颈窝有否那颗红痣。

但无论如何,谢敬彦自从惊醒后,便决定不再困惑于梦了。

他厌恶受制于旁他的感觉。

他不管那是谁,既属于尚未发生之事,此后的发展便由现实的自己说?了算!

而?就在昨日,谢敬彦路过花厅门?外,却听到了沈嬷与?祖母的一段对话。

对那逢迎巴结、逾越主子之意的婆妇,谢敬彦委实厌烦,然而?却不得不感谢她。

方知?魏女原来那般紧张自己,“喜欢得紧”,为?他绘图绣手帕、排队买芝麻糖、学习厨艺。

还听到了她忽从梦中醒来,便要改主意退婚。谢敬彦心中便生出了猜测……

他当即去到城外庄子,问过护送她主仆入京的船夫曹伯二人。都说?魏姑娘柔善温和,提到公?子的名讳时,几句话都轻易脸红。

所以,谢敬彦想问,到底是何梦,让娇糯如她,忽地反差如此之大?

又如何那般巧合,彼此都在入京的前晚做梦。可是那梦中伤情,唬得她退缩了?

若果?然是魏妆,谢敬彦无论如何也不至放弃,他会避开那些他所不知?道的错处。

即便没有感情,但皆可培养,他会极尽为?夫责任。

*

陶沁婉万没料到被魏妆将了一军,她感知?到的小魏氏看似精明能干、操持中馈,实际温淳柔糯,对人亦轻易相信,不设防备。怎的出嫁前原来这般言辞犀利?不仅未能挖苦到她,还被反击回来。

陶沁婉不由看向谢敬彦,却发现男子目光熠熠地凝注着魏妆。

思及他后来将成为?权倾朝野的左相,陶沁婉便舍不得弃了这机会。

她想了想,眼泪随即掉落下来:“魏小姐此话严重,沁婉久居深闺,心思简纯,何能担待得起?我并非此意,不过想到女子齐家,须得有出身底蕴。若非学识门?第傍身,又何来能力?使人信服,与?情谊厚薄断无关系。”

啧,魏妆并未指名道姓,这白月光怎又主动把太后娘娘给?得罪了?

绥太后果?然容色愠黯下来,她入宫时不过普通秀女,为?着上位,在后宫摸爬滚打,费尽心力?,忍屈受辱。如今儿子淳景帝是为?明君,后宫亦在她的带领下和睦安稳,怎么,是有人不服么?

这么说?,却是连她都不够格统领后宫了?

然而?今日经?筵,却不宜动怒。绥太后看看名册,记住此陶女乃礼部?陶侍郎所出。便沉声错开话题,问道:“各抒已见,谢大人有何总结?”

陶沁婉既是翟老尚书?嘱托,谢敬彦亦不想她难堪。再则,她身上诸多特质与?梦中对应,他仍余几分悬念。

但却容不得谁人揶揄自己的未婚妻。

男子峨眉星目,噙起薄唇淡道:“上旬的一次朝会,皇上适才追忆过,大晋朝太-祖-帝曾困在嶙石丛中,问及赶车的牧民才得以破开迷阵。今日课讲‘微言大义’,魏小姐所言甚是符合本?官表达的要义,识微言以见本?体,重微言以成大义,微与?大之间本?千丝万缕联系,无可分清厚鄙。而?饴淳公?主、蔡小姐、陶小姐所言,臣以为?亦各有其理解。公?主提及人生如台阶,荣德向上之人往高处走,即便起步平凡亦能风云际会、出将入相;不思进取则往阶下翻滚,是为?愚拙,不堪重任,颇有警醒之意。”

啧,果?然是沧海遗珠、超群绝伦的谢三公?子啊,一席话谁都不得罪,还把白月光的话给?囫囵了过去,顺便公?主也安慰了。

魏妆:痴情可敬,可表可彰。

然而?,他这番话在旁人耳中,却是对魏妆的肯定。

且又听得人人都舒坦起来。

董妃终于溢出了笑颜,瞧着魏家女子都舒坦了,问道:“却是个好生端庄识体的姑娘,看你面生,是从哪个州府来的?”

第32章

魏妆转身面向董妃,颔首答说?:“回娘娘,臣女乃筠州府屯监魏邦远之长女,进京给谢侯府老夫人贺寿而来。今次能参加讲学,是为臣女之荣幸。”

此次经筵日讲乃董妃怂恿杜贵妃发?起的,说?“荣幸”董妃面上自然也有光。

但听女子声如春风般暖柔,娓娓动听,把绥太后也提了一醒。问道:“哦,这莫非是昔日工部魏老侍郎魏厷集的孙女?”

语气中颇有讶然意外之喜。

祖父已辞官多年矣,没想到太后尚能?记得?这般清楚。

魏妆连忙恭顺道:“太后万福,魏厷集正是臣女的祖父来着?。”

绥太后眉头一展,适才被陶女所带来的愠意顿然消散开了,温声启口道:“你能?来真是极好。”

“哀家记得?,当年襄州连通淮南道筑渠工程,乃是魏老侍郎参与的构建。可恶那?府官罔顾民?生,这种钱款竟都贪贿,导致工程半途坍塌耗损,连累魏老侍郎也背上了污名。所幸魏厷集厚德刚正,立扛压力,完成了偌大工程。还不邀功论赏,立定辞官,这么多年来从未向朝廷讨要什?么,不居功自傲,叫哀家始终佩服。时日匆匆,没想到孙女一晃眼这般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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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上前?来让哀家瞧瞧!”

魏妆前?世深居简出,对太后没有太大印象,只知?她是与太子高纪敌对的。自焦皇后意外故去后,不出两月,太后便使出手段把高纪逼得?狂鸷行巫,废黜去了冷宫。

随后淳景帝因哀伤焦皇后故去,沉迷修仙问道,朝局便被绥太后把持多年,军权旁落杜贵妃及身后的杜将军府手中。

而?谢敬彦,则凭借深不可测的城府谋略与凌辣手段,在?这荆棘丛生中力排万难,扶持了冷宫太子高纪登基。

其实到了现在?,魏妆也不晓得?以?他那?般老谋深算,或者说?寡绝清凛、锋芒不露之人,为何?非挑取一条最艰辛的选择。

不过管他呢,她不关注他死活!

话?说?回来,本以?为绥太后会是个威厉狠茬的,然而?老妇人梳高拢的义髻,穿紫缎锦霞祥云纹宫装,眉目高贵之中竟显露出一缕亲和。

魏妆嫣然颔首,款款地走上前?去。

绥太后伸出手来,牵住了她。但见少女手指纤长白?皙,细如白?玉柔荑,腕骨更是修美玲珑,将一枚绿翡翠镯子衬得?愈发?清灵剔透。若越过那?袖管缓缓上移,依稀可窥见白?雪的肤理,蛮蛮的曲线。

当真是个香肌玉骨、姿容绝代的尤物啊!

绥太后不禁多瞧了一会,而?后转头对德妃道:“你瞧,这筠州府的水米果真养美人,多标致的一丫头。”

太后是德妃的姨母,梁王高绰乃德妃所出。德妃大约明白?了太后话?中意思——

眼看梁王妃两年没动静了,德妃正巧有意给儿子纳一个侧妃。

焦皇后所生的太子一直备受非议,朝臣暗中分派,若梁王这时能?有个小王孙,必当助力良多。

且不说?这丫头胸娇臀娜的,定然好生养。就凭魏老侍郎当年所做的利民?造福工程,虽辞官却多得?誉赞,若娶了其孙女,却也是个博取人心的好事儿。

德妃便也笑叹着?道:“是招人喜欢,要能?早些?年瞧见,高绰便可正妃侧妃一块册封了。”

话?意已经把侧妃的口风透露了出来。

讲台上的长条桌案旁,谢三郎手执狼毫墨笔,倾玉容颜上一抹讶意浮过。

只按捺着?,端看魏妆在?人前?的表现。

当年筑渠工程,乃是绥太后也极力主张的,万一没能?完成,史书上定然也要记她一比。

因而?在?绥太后私心里,对魏厷集其实颇有庆幸。瞅着?娇盈盈的魏女,有心想留在?京中,也算给自己一个机会提携提携魏家吧。

绥太后便褒赞道:“魏家风骨优越,你父亲魏邦远虽是个从六品,却亦尽忠尽责,将任职做得?很好。每年筠州府的粮饷军资,皆居各州前?列。瞧瞧,养出的姑娘也这样端庄讨巧。平日都喜欢什?么?可有许配了人家?若尚未,改日贺寿过后,进宫到哀家跟前?陪着?,哀家给你指配一门?好亲事!”

魏妆心底亦是颇敬重祖父的,当年他参与筑渠,拨款则为户部与府官往来,上下遮瞒,原怪不到他,只魏厷集却将那?事故当做自己职责失误,辞官后不愿意提及。

魏妆自年幼起,便遵从祖父之意,几乎不问。没想到不仅褚家,就连宫中的太后都这般赞誉。

一时只觉为祖父感到舒畅,忙鞠礼道:“臣女代长辈们,谢过太后惦念。祖父在?天有灵,当感欣慰。筠州府地广旷达,鱼米颇丰,屯监之责意在?为军营充粮,乃是父亲分内的差事。臣女学过骑马和射箭,只平日更喜欢待在?家中侍弄花花草草,做些?女红厨艺。”

话?说?着?,思想起与谢敬彦的亲事来。虽说?进宫去后,就必然能?摆脱谢府了,甭管罗老夫人或祁氏,休想再利用魏妆半点?。

但进宫后却多有束缚,若太后钦点?了婚配,自己也不易拒绝。

魏妆做了十三年的高门?贵媳,疲惫无味,这才刚重生回来,对婚姻内宅再没兴趣。万不愿从一个坑里跳出来,又往另一个坑里进去。

她便委婉措辞道:“至于婚约,多年前?祖父有曾做主订过亲。只是时年已久,两家差异甚巨,再因距离偏远,便遵从长辈之意正在?退婚,尚未确定。”

这么一说?,既不用跟谢三郎扯上干系,退婚后她也能?逍遥自得?,不必遮掩了。

第33章

谢敬彦莫名为何,听不得梁王高绰的名讳。

看到魏妆当着太后、宫妃面?前,刻意回避与自己的关系。虽然为了护她,他未必会公?开,但思?及德妃那话中意味,一抹失控的钝刺感又涌起。

男子兀地启声道:“禀太后,魏妆是微臣的未婚妻。”

一语惊起四座,贵女们纷纷愕然。

向来只知?谢侯府三公?子才名斐绝,无意惹红颜,犹如仙岭难攀。没想?到竟已有姻亲了,还与眼前的魏小姐正在?退婚中?

谢敬彦无视打量,修长眉眼凝向魏妆,又说道:“谢、魏乃生死?之交,臣与魏妆自幼定下婚约,并互持半块合璧。魏老大人与魏叔父虽以门第、距离犹豫退婚,只祖父多曾宽慰过,婚事仍定。依今日课讲之上?,魏妆所释之微言大义,更?不必以此为隔阂,臣对此且诚心期待!”

天,合璧为妻,这是谢大人在?当众表白耶?太稀罕了!

男子一袭整肃的缁衣朝服,衬得墨眉似剑,贵气逼人,言辞更?加冷执笃定。

一时四下都安静了。

什么?他谢三郎,诚心期待成亲?

况且解释一回,便提一回凤鸾合璧,他对此何意?

魏妆诧异仰头,怒瞪过去。又下意识瞥了眼陶沁婉和饴淳公?主。

她可没忘记前世的自己,曾多么满心痴慕却换回男子的拂袖漠视。

她太了解谢三的作风了,绝不会无缘无故冲动?,这恐怕是为护住小青梅,在?拿她挡箭?

魏妆泠凉含唇,只佯作谦柔道:“小女是晚辈,家父的嘱托莫敢违逆。三哥风华绰约,只管听凭己心,另择钟意的女子,不必勉为其难。”

暗示谢敬彦在?说违心之言,又把箭丢回去了。自个和饴淳公?主打架撕扯吧,魏妆不奉陪!

绥太后却听得暗含喜乐——那董妃擅巴结,从属于杜贵妃一派。谢敬彦乃太傅亲力栽培,前程无量,其背后的陵州谢氏更?资势不菲,若被择作饴淳的驸马,平白就被拉去阵营了。

娶魏氏女却是甚妙,并无利害相干,姑娘也有着落。只是可惜了,本以为适合做梁王的侧妃。

绥太后便缓和道:“哟,没想?到今日课讲,却多了一对璧人。谢府百年名门,魏氏风骨亮杰,乃是极好。不用?说什么门第,魏厷集造福民生,若未辞官,也必位列三品之上?。待魏妆你出嫁时,哀家亲自给你筹办一份嫁妆!只你却不知?,谢三郎在?京中可谓稀世之珪,退婚还须考虑。但哀家也不强求你,你若决意,之后的斗妍会,便再看看别家的男郎,挑一个亦可。”

却说着,太监进来躬身贴耳说了几句话。绥太后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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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挥了挥手吩咐道:“时辰不早,今日课讲便到此为止,摆经筵吧!”

而后领着宫人离场了。

虽然此话模棱两可,但也好,算是得了太后撑腰。

魏妆恭敬应:“喏。”

后排的座位上?,陶沁婉一脸讶然。从梦中所知?,魏家小姐乃算计上?位,怎的看起来却像谢大人不愿放手?

心里便觉得魏妆犯傻,怕不晓得男子他年权倾朝野、望尘莫及,放着一块稀玉却不知?珍惜。

董妃随绥太后起身,离开前瞪闺女一眼。饴淳公?主了然,凝望讲台的方向咬了咬牙。

且不论?谢敬彦俊美绝尘,凭她母妃在?宫中无势,若能与谢家结亲,在?杜贵妃跟前便能添些底气了。

饴淳公?主心下想?,看来她要得到谢公?子,还须得魏女先退亲……好在?姑娘挺识趣,主动?提出来了,适才还帮忙说话。饴淳却也不必为难她,只要魏女一退,机会就轮到自己,日后少不得她好处!

很快筵席便摆了上?来,大伙儿沿着亭廊而坐,谢莹、谢蕊和魏妆挨在?了一块儿。

宫廷桃酥、蟹翅煎豆腐、淡菜虾子、双味时蔬,因是经筵,菜肴多偏清淡,却道道精美,色香俱全?。

听课饿了一上?午,姑娘们热闹纷纷,边吃边议论?着刚才听到的谢大人亲事,好不唏嘘。

谢莹说道:“三哥克己复礼,容行严谨,却是难得的好品格。妆妹妹不晓得那些个男郎,别看一个个端方潇洒,私下真不知?如何模样。”

谢莹的脸色暗藏郁气,眉间愁懑到这会儿还未散去。魏妆越发猜测与奚四公?子有关,只敏感之事,暂不便打听。

正此时,光禄大夫家的小姐林梓瑶裙裙窸窣走了过来。

先见?面?一礼,而后笑着问起:“谢家莹姐姐的花养得如何了?这次听说有赵粉牡丹、瓷玫瑰、金花茶、莲台芍药……就唯独莹姐姐的品种还没透露风声呢,让人不免好奇。”

她脸上?还有着一缕桃花沾面?的俏色,仿佛得了滋润。

看得谢莹心弦便揪痛。

她一早来到锦卉园,今日本是女子经筵日讲,却似乎瞥见?奚四哥哥的马车停驻在?僻角。

也是好奇,便在?园子里转了转,不料却发现奚淮洛将一名女子抵在?假山后拥搂。奚淮洛是大长公?主的外孙,皇帝的亲姑姑,平素威风倜傥,衣佩雍繁。

隔着石壁,他修长身躯半隐,听见?了里头咋吧的动?响。而那女子的声息谢莹太熟悉了,乃是不断给自己寻找麻烦的林梓瑶。

谢莹猛地唔住了汹涌的喉腔,里头女子却瞬时溢了声“四郎”,仿佛要给她听见?似的。

谢莹恍惚地回课室来,她心口憋堵着,却不知?该如何表述,也不愿被旁人看出猫腻。毕竟她对奚四郎,早几年已经是当做今生的郎君了。

这次的香玉牡丹,本是她极偶然才买到的,一直悄悄掖藏,想?等到斗妍会上?大放异彩。

没想?到,竟被林梓瑶放了一盆带孢子的长寿花祸害。

谢莹不由咬唇道:“林梓瑶你存心歹毒,我的香玉牡丹被你残害得还不够惨,何必装糊涂呢?”

林梓瑶看着谢莹一本正经的模样,暗叹难怪奚四郎觉得无趣。

她对奚淮洛爱慕,从及笄之年便互表衷情,后来奚淮洛与谢莹定亲,她好生怨恨。可一想?到奚四郎对自己的温存,又割舍不断,甚至好不舒坦。

哼,又怎样,男人还不是只把她当成装裱内宅的木偶?真正的痛快是自己来享受。

林梓瑶装作毫无所知?的语气,讶道:“莹姐姐说的我没明白,莫非你栽的竟是香玉牡丹吗?听闻宫中也想?买这种花,奈何去岁秋才培育出来,不仅难养还买不到。莹姐姐这次出手不凡,可要在?娘娘们跟前长脸了,毕竟是赶在?婚前的最后一次呢,之后可就没机会参加了!”

捂手帕呵呵地笑起。

顿然吸引了周遭的贵女,满脸欣羡地望过来。斗妍会一年一次,各家官眷、郎君皆有旁观,乃是彰显女子荣德贤淑的重要机会,谁都想?独占鳌头。

然而这却是捧杀。明知?道花害了病菌,林梓瑶把话放出去,谢莹这花不拿出来便是对宫妃不敬,拿出来则拙劣无贤。

难怪前世香玉牡丹刚出现,就被禁养了。

偏谢莹是个死?要面?子的,被激得只知?维护自个的婚姻良人。应道:“我行得正站得直,不搞某些人上?不得台面?的那套,香玉牡丹我养得如何,用?不着你操心!”

魏妆轻轻攥了下她袖子,含糊推诿说:“莹姐姐的花出了些问题,准备搬回府上?看看情况,还是期待林姐姐的成果吧。”

暗示谢莹莫担心。

林梓瑶自然知?道那牡丹没救了,瞬时得意,步姿松快地离了开去。

几道冷菜结束,宫女们端着热饮与主食过来,每个姑娘都各自一份餐盘。

绿椒站在?廊下,眼瞧一块牌子上?写?有“从六品魏妆”,便给宫女塞了两锭钱,换去了魏妆的一壶樱桃酿酒。

魏妆喝下,一会儿便觉得倦的不行。她也是奇怪,虽不胜酒力,可这果子酒,便发酵了久些,从前喝也不会这样上?头。不过三四杯过去,便倦沉得抬不起头来。

眼见?谢莹和谢蕊去附近座位敬酒,她竟是扶着桌子支了几下动?不了,便伏在?桌面?晕沉沉的阖眼。

一会儿,绿椒匆匆忙忙过来,对谢莹禀告道:“沈嬷腹痛,魏姑娘不胜饮酒,这会儿却瞌睡得起不来身了。嘱奴婢让两位小姐陪沈嬷先行回府,寻个大夫瞧瞧,晚些时候劳烦三公?子一道与她回去。”

谢莹谢蕊睨了眼魏妆那边,果见?女子姝颜红粉,软娇地趴在?桌上?。想?到沈嬷是魏妆的奶娘,自然也敬重一些,交给三哥却是放心的。当然还希望他们俩人能多相处,当下便先行告辞回府去了。

*

百年柳树下的休憩室,凉风徐徐,四面?窗扇洞开。

谢敬彦端坐案前,面?前是一份经筵膳食,还有半壶青梅果酒。往常他在?外常饮茶,适才因心中莫名酸闷,多喝了几杯酒下去,竟迅速灼焰汹腾地难受。

那丹田动?静,竟似与梦里琴案上?拥缠女子时一样,让他大略明白发生了甚么。

呵。

男子墨睫掀起,冰冷寒冽,睇了眼跪在?案前的宫女。宫女尚且低着头,惴惴地复述说:“饴淳公?主请谢大人过去凉亭,上?午课间几处疑问,想?同谢大人请教则个。”

那药性?之烈,即便谢敬彦惯以清修自律,也忍不住将宫女看成了重影。迷迷糊糊地竟变幻出了他心底的桃花艳靥。看着宫女纤细的薄腰,有一种冲动?想?要生扯过来。

谢敬彦克制着隐怒,磨唇低语:“滚出去。便说本官回衙房有事,不便耽搁!”

宫女听得打了个哆嗦。

晓得以饴淳的恣肆放浪,必然不善罢甘休。谢敬彦顿了顿,衣襟内的帕子花息幽幽,提醒着他此女非彼。他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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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田内核,起身往外面?离开。

回廊上?,饴淳公?主果然已换了身华丽纱裳,亲自迤逦过来了。

蓦然瞅见?男子颀挺的身躯,对上?深邃似海的眼眸,如风一般踅过去:“公?主自重!”

丢下无怒无笑的言辞,却寒颤得她都忘记了张口。

——饴淳公?主为了保险,不仅在?茶水、果酒,连菜肴里都撒了粉。寻常人用?了那个料,瞅见?女子便恨不得用?力摁下,他竟还能步履清风,道一句自重?!

谢敬彦行至锦卉园外,贾衡正坐在?车辕上?等候。

他一靠近车厢,便闻见?了一抹熟悉的媚柔淡香,掀开帘子,竟看到魏女倚在?中间锦椅上?,闭着眼睛浅寐。

不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不与三妹她们回去,却坐于我马车?”

贾衡嘣噔站起,纳闷咋舌:“莫不是公?子你安排的?魏小姐不胜饮酒昏睡,那奶娘沈嬷子腹痛,三小姐她们先行送回去看大夫了。绿椒让宫女把魏小姐扶出来,说是与公?子你一同回府去!”

哼,可好,都赶在?一块了。

谢敬彦用?指头想?,都知?道是谁的主意!

正待犹豫,一旁端敏公?主的马车行驶过来,好生热切地招呼:“魏小姐这是怎的了,可要我扶去宫中寻个太医?”

她是梁王高绰的妹妹,听了德妃的口风,自然晓得母亲有意。

谢敬彦瞅着女子娇憨的睡颜,却容不得将她送去宫廷,谁知?入了德妃宫中将会发生什么。

左不过半个时辰距离。

男子道了句谢,只觉脚下钝重,便上?了车:“回府。”

第34章

午后的阳光,渐渐热烈起来。

谢侯府的马车敞阔奢适,四壁覆着雅致的锦绸,车内散发氤氲茶香,宽度足够魏妆横卧于中间的锦座上。

魏妆倚着枕垫,浅寐正酣,樱桃酿酒的微醺使她面颊似染了红潮,唇也不自觉地?微微噘起?,好生慵松妩媚。

她?自重生之后,身暖血活,但凡闭上眼帘便能睡得极好。那一袭烟白栀子花底裙裳,勾勒出女子莞尔的身段,她?腰肢儿蛮蛮凹下,胯部迎出美好的起?伏,像极了一条搁浅的鲛人鱼。

谢敬彦端坐于侧,手指捻一圈漆晶发亮的黑玛瑙串珠,用力的程度可见指骨根根清晰。

饴淳公主恣肆大胆,私豢数名壮朗侍卫,什?么事儿都?做得出。也不晓得给他用了什?么料,竟使他五脏沸涌,感观好似都?放大。即便未去关注魏妆,可女子细微的动静他却皆能捕捉。

车厢内诡秘的灼闷,谢敬彦肃沉着脸,在阴影里勾勒出冷俊的轮廓。

“唔。”忽而魏妆睁开?眼?醒过来,惺忪间瞥了瞥四周。看到熟悉的环境,还?有侧旁男子端坐的黑影。若非身上穿得还?是今早出门的衣裳,她?险些以?为自己又重生到哪个婚后场景中去了。

万幸万幸,重生婚前便已很好。

魏妆启口问:“谢敬彦,你怎会在这里?”呐了一呐,又继而道?:“我为何与三哥同乘?谢莹姐姐她?们呢,怎未同我一道?回去?”

她?嗓子还?有着倦倦的鼻音,越发听得娇媚无?骨。

前半句,直呼他姓名干脆利落,顷刻又改称了“三哥”,莫名矫作?。

谢敬彦哑声淡道?:“这话怕是要问你身边的人!”

若换成?其余女子,再有那般谄谀巴结的奶娘,他必以?轻浮蔑视之。

可分?明知道?魏女对自己无?意,且适才他上车后,忍着炙灼给她?搭过脉。她?原中了蒙汗-药,约莫半个时辰便可散去。

下药之人显然熟知谢敬彦的秉性,晓得给女子下媚-药无?用,故而用此伎俩,想让二人多增相处。那绿椒既是母亲祁氏院里拨来的,他稍做思想便能猜透。

魏妆听出了猫腻来。

经筵日讲,不允许各家的婢从接近亭殿,皆须在指定的地?点等待。所以?她?就随意带了绿椒与沈嬷出门,看来必是与这两人有关。

只她?上下调理气息,并无?不适,仅以?为在自己喝醉后,她?们存心将她?扶进了谢三郎的马车。

魏妆腾起?身子,朝车门外唤道?:“烦请贾侍卫停下,我换辆车另乘。”

未料才把双足迈出,却觉脚下千斤重,蓦然发软地?往前栽倒下去。

谢敬彦本与她?刻意离着距离,眼?见女子脸颊朝地?,连忙伸出长臂将将一拦,拦在了臂弯中。

酥柔的感觉顿时沁入骨髓,他兀自克制忍捺着:“你中了石爪散,仍须两刻钟方可缓解。先?别乱动,一会就回府了。”

石爪散?蒙汗-药的一种,可使人神志清醒,却筋骨无?力,直至药性散发。

魏妆错愕后升起?了厌恶感。想起?前世的自己,因为不知沈嬷背后的举动,而凭空背负了不贤的骂名多年。

此生,她?断不会让自己陷于般般非议!

她?支着胳膊试图向后靠,咬牙道?:“我晓得谁做的了,你且抱我起?来,回去自会算账。”

“碍于我动不了,便烦请三哥先?下去。目下你我身份敏感,切莫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她?的嗓音娇软,面容神情却有韧厉,一缕媚惑的花息随着动作?飘散开?,叫谢敬彦血液里汹涌的灼意更甚了。

那伏在臂弯的腰肢,纤细盈柔,清晰的触感与梦中如?出一二。而手掌所附之处,则是她?腰下丰娆的曲翘,即便才初次拥握,为何却觉寸寸皆铭记于心?

一瞬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起?床帐内放任心性索取的一幕幕,那些渴望,那濯濯憧憬的女子眸光,还?有她?婉转的吟唤……谢敬彦如?似生死煎熬,但他素来省身克己,断不至强人所难。

他噙起?薄唇,将魏妆箍回了座位上。

中了石爪散的女子,身姿也较寻常发沉。

哼——男子硬朗的喉结下,发出喑哑的重喘。

怎知道?魏妆脚下一绊,两人却齐齐往锦座上栽倒了过去。他修长清凛的身躯整个将她?轧住,一丛无?与伦比的柔香瞬时熨满胸膛,谢敬彦窄劲的腰处,仿佛再不听掌控了。

他唇角黏缠了几丝她?的鬓发,忍不住贴着她?额头,失力道?:“魏妹妹为何与我退亲?我想知道?理由。”

不想唤她?魏妆,他这五年里,倘若想起?她?,便都?是魏妹妹。

那娇糯糯怯生生站于树下的少女,叫他好笑又忍不住心头一挠。

“魏妆”二字,生生将彼此的距离扯远!

谢敬彦以?为自己本该是寡情冷心的,她?嫁他亦可,不嫁亦可。现在却狼狈地?恍悟,分?明他高估了自己。

他俨然疯魔,白日克制,夜里缠于迷魅,难以?自拔!而从初识起?,他便记挂住了她?。

魏妆脑袋磕在枕垫上发晕,诧然得忘了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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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接着诉道?:“谢某十五那年,在筠州府魏家庭院与你一见,此后便将婚约记住心里。盛安京诱惑繁几,从不为所动,所念便是他年要与你成?亲,优渥盈足。唯只怕的是朝局沉浮,不能将你照拂仔细。怎知道?再见面,你却对我这般决绝,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请直说。”

隔着彼此贴紧的衣帛,魏妆听见了笃定的心跳。她?吃力仰头看,睇见男子眉下凤眸如?渊,清执玉白的脸上有着挫败感,却点点句句皆凝重。

从未见过谢左相在二十弱冠时,还?能有失态的时候……呵,这种话就不该从他说出。他就连撞见她?疑似“私通”,都?能秉持权臣修养。

莫非在作?秀。毕竟这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家伙。

魏妆眼?神一黯,抿唇道?:“三哥此言未免好笑。今日在课讲之上,陶侍郎之女唤你那般亲切,更独独见你为她?开?脱。你既钟情她?,大可不必为了甩脱公主,而虚情假意地?将我推去前头挡箭。我的命也是命。”

一个娇居深宅的女子,何能心思如?此复杂,这样的弯弯绕连他自己都?没想过。

但知她?为了避免受伤,连最喜欢的东西都?能决绝割舍,如?此作?想或是为了安稳自保。

谢敬彦解释:“她?父亲礼部侍郎,乃是翟老尚书拜托我关照的,我亦只在前些日见过一次,断无?其余交道?。谢三自与你订亲,目中便再无?其他颜色,可要我将心剖给你查验?”

好生诚恳,荒谬荒诞,谢三公子的剖心情话呢!

魏妆竟不得不相信是真?的了……没想到,此时才初见陶沁婉么?

缘何再活一次,谢府之人个个都?变得不一样。莫非这重生,乃是为了满足前世于她?的遗憾?

但不管是真?是假,魏妆扪心自问,自己可否能再爱谢敬彦第二遍?她?的回答是,不愿意。

魏妆便匀手推攮:“担不起?谢三哥的重情。退亲退便退了,自然是不喜欢了罢。从前太傅老大人曾说过,若我要退婚,谢府不得为难,还?望三哥信守约定……”

话音未落,唇上却被一瞬覆住。

女子清柔的贴触,如?火如?荼,谢敬彦再也强抑不住。起?初他生涩,那拥吻间因着缺乏实战,竟将魏妆唇齿紧密地?汲附于自己,连他也不知该如?何分?开?。

魏妆从来都?敌不过谢敬彦,他能文?会武,修长健朗,腰细而劲悍持久,就连重来过一回,她?亦仍处弱势。她?忍不住细细抵触,谢敬彦很快却自然而然起?来。仿佛骨魂深处的某种本能趋使,手掌环过魏妆后颈,向往梦中的柔香。

女子颈涡莹白,娇盈美好依稀,谢敬彦不知不觉唤了一句“阿妆。”

四面的车厢中仿佛清灵浮动,那本是个周身凌冽的男子,好如?花草沾染了世间元气,魏妆渐有失迷。

一瞬间,怎么莫名的熟悉,音色有着矛盾的温柔,仿佛敛藏甚多深沉。魏妆激得一醒,那种轻唤,竟让她?觉得似谢左相的行止。

眼?见着男人窥她?锁骨,魏妆用力伸出手,啪地?在他脸上打了一掌:“孤男寡女,魏妆爱惜羽毛,也望谢大人请收敛!”

谢敬彦眼?前白光一闪,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而连这一煽的白光,情形竟都?与梦中相似。

是他冲动了。

男子半支起?长臂,唇上缱绻着柔情,哑声问道?:“若果然如?你所言,不喜欢,为何却用半年光景给我绣手帕?”

谢敬彦峨眉星目,唇色赤红,仿佛谪仙堕魔般地?执着:“绣帕上初春望明月、花朝琴瑟鸣、荔月连理枝……其中五月,正是你我在枇杷树下相视时刻。还?有谴奴婢为我排队买芝麻糖,这些我都?真?切求证过。可是因你入京前的那场梦?若梦中有不悦之处,那些都?是虚假的。我定向你保证,你所担忧的都?不会发生!”

魏妆一听便知是沈嬷了,这贪钱爱利的妇人又在背后卖了自己。

她?的所言所行,尤其醒前梦中一事,就唯有沈嬷知道?。只是回去算账,眼?下该敷衍好这一世的谢敬彦。

她?没想到重活一次,还?能遭遇冷澈矜贵如?他,卸下姿态的表白。

却殊不知,她?早已活过一回,内里是个三十岁的妇人了。

经验不说如?何,至少比他颇丰。那么,便用前世所得的经验,“报偿”他一下下吧!

魏妆半坐起?身姿,嫣然道?:“三哥何必较真?。我自幼母亲早逝,跟在继母身边战兢逢迎,做事皆练得留一手。即便送你手帕,也只是想给自己多一条攀权谋贵的路子,送便送了罢。但魏妆心中早已另有其人,三哥若是不信……”

她?忽而挑起?谢敬彦的下巴,红唇糯糯地?贴了上去,少顷闭上眼?睛,伸出纤莹的手指沿着他腰间慢挪,蓦地?停滞在了漆黑革带上。

谢敬彦僵持住。

魏妆豁然睁开?眼?,这才释放开?唇齿,挑眉妩媚一笑:“你现在可相信了,我心中另有其人?”

言下之意,这些娴熟可并非天然而就的。

调-戏年轻俊美郎君的感觉可真?妙,把心中对某人的郁闷也舒畅了不少。

前世真?憋屈,临死被当场误会私-通,瞅着那痴情热烈的北契郡王,却什?么也没做。

她?晓得谢敬彦的霸道?、洁癖及占有欲,她?这样一说,他理该放弃了。

她?不想再同他纠缠。

谢敬彦自然明白。

即便梦里与女子任纵融会,可当真?现实一触,五感炸裂的感觉全然生疏。而她?竟如?此熟稔及淡定,定早已另有其人。

只魏妆正要把手收回来,却被谢敬彦用力回攥住。她?心弦一紧,以?为他要做甚么。男子却只是挑开?她?胸襟,看去她?颈涡的那枚小痣。

一点儿,细小而嫣红,点缀在白皙的肌肤间,刺目勾人。往下便是那涛涌的丰柔。

谢敬彦生生克制了下来,磨齿斥道?:“别过于放肆,我谢三郎也并非任由谁玩火,莫逼我冲动!”

魏妆看着他鸦羽下的泛红眸瞳,忽然才想起?前世在课讲之后,她?去送帕子的一幕。

还?有刚才彼此亲密间的那层感观。

难道?他彼时对自己的冷漠拂袖,是因为……她?问:“你中了媚-药?饴淳公主下的?”

堂堂闺中女子,何能这些东西都?知道?。

谢敬彦只觉一瞬间崩塌开?来。

诚然,魏妆就是梦中的尤物美人。但她?无?论?身心,都?不属于自己。

呵,哪有人把梦当真??梦就是梦,皆为虚假的,偏他还?困惑其中较真?了数月,荒谬可笑。

却也罢,总归今日起?就让一切都?结束吧。自此不必纠结,身轻如?燕。

谢敬彦又恢复了从容清绝,便眼?前女子衣襟半掩,婀娜娇迎,他亦如?寻常般视若无?睹。

男子眼?尾极淡的一红,矜贵有礼道?:“今日中了媚-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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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才多有冒犯,是谢某之过。至于如?何补偿,魏妆想好了,随时可与我说,包括对此事负责而成?亲。若执意退婚,婚约之事,就此已解,望自珍重。但祖父嘱我照拂,之后便仍将你当做义妹,不再困惑。”

呼……

魏妆松了一口气。甚好,他若情一死,就是真?燃不起?来了。否则也不至于分?房那许多年。

谢敬彦掸开?门扇,下了马车。

对贾衡吩咐:“送她?回谢府,我另雇一辆马车去花坊,今日一事,莫对外乱说。”

三公子漆黑朝服上几处褶皱,腰间革带松弛,如?玉脸庞却似冰霜寒澈。

唬得贾衡脊背一顿,冷不丁往门扇内瞥去,幽幽媚香隐约悬浮,却被公子身躯挡得啥也看不明。

适才贾衡听见车厢里又是“扶”、又是“抱”,还?磕碰出声。他以?为清修自律、不沾脂粉的自家公子,终于在魏姑娘的厉害驯服之下,从此落马了。

贾衡于是悄悄在岔路口拐了道?,把马车往远了驾,没想到……怎的气场如?此沉郁,还?有着莫名萧瑟的无?辜。

侍卫连忙点头紧张:“属下一定办好。”

心里想说:不是,公子,你至少把嘴角和衣襟上面的擦一下啊,那么红……

谢敬彦仿佛心灵感应,倏地?拭尽了。

第35章

永昌坊,悦悠堂内。

小湖边的一栋二层凉亭上,堂主乌千舟将一枚淡紫色药丸推过去。

睇了眼男子泛着罕见灼意的俊颜,不?放过调侃机会:“万万没料到,敬彦你也有此等?殊荣,能得?饴淳公主垂青。我只?道她该嫌你清冷无趣了。你却很是能忍,那欢宠散落腹,非得?极尽行事,方能得?解,远比寻常人能扛的。不愧为盛京第一公子也!”

两人私交甚笃,彼此了解秉性,悦悠堂主乌千舟随性洒脱,落拓不?羁,说话更是百无禁忌。

谢敬彦无意他揶揄,即便当?时有千万煎熬,也因着魏妆的主动撩拨而冷若冰霜了。

修长手指勾过丸子,借着茶案上的水杯送入口中。集名贵花草精粹而成的紫丸,可解诸多不?入流的下毒手段,一颗下去,不?过须臾功夫便觉纾散开来。

谢敬彦闭眼调理了气息,容色渐恢复冷润,问道:“此丸还剩下多少?”

乌千舟纳闷:?你要买?

谢三公子从来蔑视此等?伎俩,何用得?着囤货。那恣肆公主胆敢冒犯,必逃不?过他秋后算账,其余谁人还敢?

谢敬彦推出?一张银票:“银两可足够?”

乌千舟瞥了瞥,默叹陵州谢氏果然百年?沉淀,出?手阔绰,当?真?富奢。自己若是个女?人,必然二话不?说死皮赖脸傍上他,何愁珍宝美饰绫罗绸缎享福不?尽?

他着一袭薄墨色的直缀,唇角含笑?,修长而洒落,应道:“此丸珍贵,上到天山雪莲,下到远洋海草,九十九种花汁熬炼而制,缺一味都不?足以凝成效果。但是够了。”

嘴上解释,手却已把一侧上锁的小屉打?开。但见那砚台大的屉子中颗颗透紫,珠玉无暇,分?明储有五六十颗。

乌千舟摁上银票,把屉子推出?去:“谢宗主囤此物何用?”

谢敬彦自然是吃一堑长一智,再不?愿受那等?煎熬。他即便不?用,也总有人可备着防身。

错开话题道:“此去北疆,乌堂主可有查出?甚么新线索?”

要查的乃是昔年?庆王高?迥的死因。

说来有个隐秘,陵州谢氏自大晋朝开元起,便肩负太-祖-帝密布下的使命。意即当?皇储纷争、朝局不?稳时,谢氏宗主当?罔顾私情,拨乱济危,择一贤明果决、仁德有为者,匡扶之以承袭大业,维续大晋的江山千古。

眼下梁王、宣王等?皇子暗中立派,大有如火如荼之势,谢敬彦身为陵州谢氏最年?轻的新任宗主,这个任务自当?背在肩上。

但这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事,倘若一步行差,便坠入深渊,粉身碎骨。虽有太-祖-帝密诏,不?得?牵累谢氏族人,但自己一房的性命恐怕难保。

他如此一想,朝中的几位皇子争锋相对、实力未明;而太子高?纪出?身颇有非议,一直谣传乃庆王高?迥一系。谢敬彦亦不?能保证将来的抉择。

……魏家长女?既心中另有所属,罢,且由?得?她去吧。

他心弦一凛,刻意捺下那氤氲车厢内的唇齿缠绵,将情愫冷漠地拂去。

乌千舟的悦悠堂既寻世间?花,更寻世间?信,接的便是谢氏的这桩活儿。

从二年?前就开始找线索了。民间?始终有传说,庆王高?迥的死因,乃是当?今的淳景帝为了夺焦皇后的爱,而在打?败厥国之后,暗箭中伤的庆王。

庆王能征善战,手下原有一支兵马,在那次北疆大胜之后,竟也消散无踪,并未回到中原。

是以,时隔二十来年?不?太好查了。

乌千舟沏上一杯龙井,应道:“此次从松漠到庭州,一路寻踪觅迹,费时费力……当?年?与厥国一战,也有传说庆王是被跖揭单于射伤,听说有一支北契的散族,并无归属,擅一口汉话,专寻跖揭单于的性命。但神出?鬼没,未能寻到踪迹。三月风沙漫天的,几尺外连个人影都瞧不?清楚。恰好我又?寻到几样花种,遂便回了京城,也算有所收获!”

乌千舟此人自由?无拘,唯嗜花如命,谢敬彦无语置喙。况且时隔多年?,能找到这些线索已然了得?。

谢敬彦沉声?问道:“还有天池山的司隐士,可有接入京中?不?日我带鹤初先生前去,试试能否祛毒。”

这鹤初先生,亦是先帝兄长高?勉一支的后人,其母与庆王高?迥是兄妹,嫁与大理国太子和亲。在庆王死后亦遭大理宗亲屠门,抢夺王位,所幸襁褓中的鹤初中了毒蛊,流亡在外。

乌千舟应道:“前几天出?京,便是去接司隐士的,已经安顿在瑞福客栈里。”

又?好奇道:“对了,听说府上新近来了一位姑娘,花艺颇为精湛。令妹的一盆香玉牡丹频遭虫害,几近病蔫,我亦苦于其反复,她却几日之间?医好了。技艺令人惊讶,到底何等?女?子是也?”

瑞福客栈亦是陵州谢氏名下的产业,谢敬彦点头。

只?提起魏妆,虽已告诉自己退亲,却莫名管不?住地纠结,他便淡道:“是本?宗义妹,自幼颇喜欢养花。”

脑海里冒出?褚二见到魏妆时的失神,再又?想起女?子妩媚无骨般撩人的祸害,觉得?还要提醒一句:“她是我退亲的未婚妻,心中另有其人,却不?必好奇。”

而后拾了紫丸放入袖中,起身告辞。

乌千舟怎就觉得?,是否谢宗主中了媚-药之故,那高?澈之中竟浮着些情-欲纠缠。

轻叹了口气,摇摇头。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还是自己好,除了花,什么都不?用挂心。

*

谢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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彦出?了悦悠堂,在翰林院衙房忙碌一宿朝贡典章。隔天回府去,便当?着阖府后院的面,当?众惩罚了绿椒。

上午巳时的空场地上,绿椒被摁在长凳,谢敬彦命人打?她二十板子。

府上惩罚奴仆有分?男女?不?同等?级,然而绿椒好吃贪懒习惯了,一顿板子足够去她掉半条命。

谢敬彦惩罚的理由?,明面上是对魏家小姐不?敬,竟将她独自丢在课讲的亭廊上,自己跑回府来偷懒。

但做了勾当?的人心里清楚,三公子是罚她给魏姑娘下药呢!

绿椒有苦说不?出?,谁让她沉迷要当?公子的通房侍妾。她只?是听二夫人的吩咐,将蒙-汗药下给了魏姑娘,以使他们多些相处,兴许公子还能更主动一些。

谁知惹来三公子如此盛怒,绿椒被打?得?嗷嗷叫,不?住地求饶:“三公子手下留情,奴婢是为公子着想,奴婢瞧着公子自见了魏姑娘,茶饭不?思?,心下揪疼……奴婢下了半个时辰的蒙汗药,却不?是我一个的主意,奶娘沈嬷也配合装作腹痛,她也有错……”

二十板子下去,必定半个月都肿得?不?能仰躺了。呜呜,打?扁了日后还怎么服侍郎君啊……

谢敬彦置若罔闻,一袭月白刺绣藤纹滚边的交领锦袍,翩翩然拂着风。

婢子若闭嘴却好,越絮叨,男子容色愈凌厉,启口道:“魏家与谢府至交,祖父多曾感?念在怀,魏家小姐在府上便视同主子无异。退婚之事,我在此郑重允诺,也不?需要褚府旁证,此后便将魏妆看作义妹。谁人倘敢有花哨心思?,莫怪我三郎不?客气!”而后瞪了沈嬷一眼:“包括不?属于本?府的客仆。”

把沈嬷听得?战战兢兢,一贯只?见谢三公子雅人深致,何来如此严酷手段。

感?觉一张脸都快要挂不?住了,站在竹树后都不?敢抬起头。

场地在中心,琼阑院的罗老夫人那边自然都能听到。

罗鸿烁是万没料到啊,这魏家姑娘瞧着娇矜柔慧的,却能让三郎对她贴心笃定的照拂。

再又?听说褚家见了她就喜欢,要认作干女?儿;去到宫廷课讲,太后还说要给她亲自筹办嫁妆,更着重强调别提什么门第,好生给她抬举了身份。

姑娘是有什么福运在身上,怎的谁见都夸赞。便是罗鸿烁自个,起初心存挑剔,见了面也不?由?得?讨喜,忍不?住给调高?了住的院落。

须知在盛安京中,就算一品官女?也难能得?到太后此等?殊荣。这下,莫说是谢府了,退亲一事传出?去,只?怕不?晓得?多少府上乐得?接这门亲事。

想到自己先前还拿门第打?压,罗鸿烁心里也不?知是个甚滋味,后悔也不?算、唏嘘也无用,提都不?好再提。

二房的茗羡院离得?最近,那声?声?哭嗷听得?祁氏好不?煎熬。

祁氏最怕人情麻烦,也不?喜欢琐碎解释。自己与儿子敬彦之间?本?就生疏母子情,她哪里还敢吭半个气。

祁氏只?是端着腰坐在梳妆台前,攥紧手上的胭脂毛刷,频繁不?停地刷刷脸腮,刷刷左眼角、右眼角。同时问贴身的婆子:“这颜色可还齐整?怕是二老爷他也注意不?到,还须再深些。”

压根儿不?敢往外面瞧。心里跟沉到了谷底似的,那季度的账本?没指望了,得?赶紧拾起应付。

婚都退了,还能怎样。退一万步,以三郎这袒护的态度,就算结了亲,那媳妇儿都不?归自己支使。

……

倾烟苑里,魏妆则淡定视之。

她坐在窗台旁的花梨木小圆桌旁,只?看着眼前琉璃杯中的桂花茶,也不?知是没晒好,还是水不?够烫,怎的感?觉滋味似乎不?够足。

未婚妻被人戴了“绿帽”,以谢三郎如此清修高?绝、雅人深致的品性,也总得?找谁出?出?气吧。

魏妆前日之所以敢冒昧撩拨,乃是笃定了以谢敬彦信守忠孝义礼,必然不?会为难她。而且还须看在魏家救命之恩的份上,对她宽容迁就几分?。

看来重生亦是有好处的,总归与他十三载夫妻,行事作风多少了解些。

魏妆沁着茶香想,左右是他谢府上的事。她一个进京贺寿的外人,就不?要去干涉了,要打?要罚,他们自个拿捏吧。

第36章

魏妆原以为谢敬彦必要换马车了,毕竟前世两人在车里亲密过?后,他连车辕都换掉。

哪儿想两天后,贾衡仍驾着那辆低调而雅适的马车,并没动静,却让她好生纳闷。

前世她总算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什么初初都是与他的。这一次她可是早已“另有别?人”,他竟还能忍得住那份洁癖?

罢了,想到?当天谢敬彦对?自?己的告白,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议之事。她总不会真的误会他能一见钟情?。

既已明确退了婚,就略过?不提吧。

事情?闹出来,沈嬷很是忐忑不安。

自?从被罗老夫人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了一番,她也认为莫非是小姐害怕受伤,而像金鱼一样把三?公子推开不要?。

再加上绿椒把她找去,给她塞了两大锭银子,说二夫人嘱她在课讲那天装作?腹痛,让鸽姐儿与三?郎多些相处机会。

沈嬷想想也就一趟马车的路程而已,遂答应了下来。

当天下午,三?公子却未出现,乃是贾衡把鸽姐儿独自?送回府的。小姐回来也情?绪淡淡,不作?甚表露。谁能想到?啊,等次日三?公子从翰林院回府,竟动用?了惩戒。被绿椒那般一坦白,沈嬷当下脸面全无了。

倘若鸽姐儿是倾慕三?公子的,那还好说,自?己的做法,也算豁出去成全主子。是尽忠为主,沈嬷无怨无悔。

偏却鸽姐儿不知怎么的了,竟然一夜之间思想全变化,对?三?公子果真一点情?意也不存。这事儿就变成了沈嬷为一己贪婪之私,而发卖了自?家小姐。

以谢府如此门第?严森、治下严谨,一时叫沈嬷脸都没处挂,感觉在人前都难立足了。接连两天妇人都只在倾烟苑里活动,未敢再出去露面。

魏妆自?然晓得谢敬彦这番动作?,乃是为了杀鸡儆猴,绝了老夫人和祁氏的心思。抛开个?人私怨,她对?男人的处事作?风却是赞肯的。

她一眼看穿沈嬷,偏是煎熬了两天,眼看着火候差不多,这才着手处置。

清早魏妆坐在床沿,整理了入京带来的积蓄。等到?罗老夫人那边晨昏定省结束,她便谴开了三?个?丫鬟,关起?门来,叫沈嬷坐下聊几句话。

沈嬷惴惴不安,按妇人的理解,往常这事儿若闹出来,姑娘家该哭哭啼啼好生羞怯了。

没想到?鸽姐儿既能吃又能睡,还匀出心思来把妆奁首饰都拾掇了一番。这会儿坐在床沿,身姿窈窈娆娆的,细细腰肢下一弯翘臀儿,艳美得像花仙女。

魏妆抿了唇,语气淡然道:“母亲去得早,劳动沈嬷嬷自?小照拂我?长大。幼年时继母那一盆滚汤,差点将将泼到?我?,沈嬷自?此怕极了出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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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将我?似小羊般圈养起?,嘱我?外头多风险、人心多繁杂,我?故胆小怕事,一直是懦弱过?头了些。也不怪你习惯了事事不过?问我?,自?作?主张擅自?逾越。然而我?临进京的那一夜,想了颇多,这人情?世故却非躲着就能顺遂的,须得自?己迎面一脚跨过?去,之后难题便再称不上难。是以,这段日子以来我?的事自?有我?主张,沈嬷怕是还不能习惯?”

少女浓睫微挑,薄薄地一笑:“那天在船上瞌睡,我?原做了个?长梦。梦里是嫁进了谢府后的诸多琐碎。我?梦见沈嬷为了促成我?与谢三?郎,而在背后使?伎俩,致使?我?背负了多年不贞不贤的非议;又梦见沈嬷为要?捞私银,而置我?与旁人绯闻纷纷,夫妻从此情?意断绝……醒来后我?本只当做梦罢了,毕竟你是我?母亲谆谆托付的奶娘,怎会做出那等坑害主子的事儿来。谁曾想到?呢,这么快便成了事实。”

“我?理解沈嬷早前经历,是过?怕了潦苦颠沛的日子,想图个?安稳优渥。但自?问这些年,魏家可有亏待过?你一毫一厘,庄家舅舅那边也时常给你塞些体?己,本不该有缺什么的。母亲若然在世,绝不允许你违逆意愿,将我?当做谋高图贵的工具。而魏家重门风,若传扬出去,一个?奶娘如此僭越,成何体?统?所幸谢府宽厚,三?哥稳重,否则不知该作?何解释!”

她语气一严,又淡然下来:“如今婚事已然退了,嬷嬷想过?的钟鸣鼎食,只怕我?也满足不了。这是进京时带的三?百多两银子,我?留五十做为需用?,剩下的、还有这些首饰全部送与沈嬷。你不管是在京都外廓置间院子,或是回筠州府买几块田,雇几个?佃农,都能过?得安顺无忧,到?老不愁。就当做你我?主仆一场的情?分,散了吧。”

啊?

话听得沈嬷惊颤,结实的身板一下子就坐到?地上去。

未料小姐一转身的功夫,竟学会这般圆润周旋。一席话字句体?贴宽抚,没有半字苛责,却听得咚咚敲打在沈嬷心上,每一句都无颜以对?。

忽然遥遥记起?来,从前的原配夫人庄氏,本就是个?贤惠能干的主妇。小姐幼年也甚有性格和主意,四五岁就能口?眼明辨,万事好奇。奈何后来继室入门,沈嬷实在怕极了出事要?担风险,逐渐地给她连哄带唬,圈束精养了起?来。

莫不是姑娘忽然觉醒了,变得游刃有余、慧心妙舌的。

先前看鸽姐儿周旋罗老夫人和祁氏,沈嬷还没这么大感觉,眼下竟是应对?不来。

沈嬷憋了两天已甚难受,连忙带着哭腔解释道:“鸽姐儿万万别?赶婆妇走,婆妇当真是为小姐着想的诶!”

“庄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嘱我?定要?将小姐安稳看护,恕我?一做奴才的见识浅薄,眼里的安稳便是衣食无忧,郎君宽厚。自?来了京城,我?见谢府十分有意撮合这门亲事,二夫人做为三?公子的娘,更是切切巴望着小姐早日成亲,三?公子更加一表人才,他年前程似龙骧凤矫。小姐若进了谢府,婆妇也算完成夫人的托付了。那日二夫人嘱我?装作?腹痛,我?也只是想给小姐多些与三?公子相处的机会则个?,却不知发生了什么,惹得你二人如此动怒。”

啧,谢三?郎行不苟合,最嫌恶被谁人操控,祁氏身为亲娘何尝不懂?

左不过?都为一己之私罢。

魏妆又问:“手帕是怎么回事?缘何今晨查看,只剩下了六条?”

送出去的是前六个?月的六条,还余了后半年的未动。

沈嬷心一慌,愧疚感更甚,只得将罗鸿烁把她叫去花厅里,一番“拷问套话”的过?程说了出来。

又唏嘘道:“老夫人此言,莫非怀疑姑娘在谢府丁忧期间,心已另有所属。我?当下记起?来云麾将军府的贺家小爷,生怕对?姑娘影响不利。又生怕错过?了谢家,退了亲后不易再寻高门,便先送了三?公子半打,另留了半打,却是想给褚家公子也送送的。”……

魏妆静默了一瞬,无语凝噎。

这怕是不止打算给褚家,还打算给之后的不知道谁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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