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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澜道 墨书白 59581 字 10个月前

而这两人和陛下关系都还不错,他们听审,对外可保公正的名声,但如果的确出了太大意外,也有协商的余地。

听到这些人,洛婉清点点头,随后道:“那我随公子过去,如果有什么意外,我还可以帮忙。”

“好。”

张逸然点头,面上颇为高兴:“有这么多人在,陛下想必就算想要偏私,也偏不到哪里去。”

“毕竟是需要向天下交代的事情,陛下不可能再随便处理。”

洛婉清漫不经心说着,张逸然应声道:“不错,而且陛下毕竟是君主,怎会当真对百姓一点都不顾及?”

洛婉清笑笑没说话,张逸然突然想起来:“哦,还有,夜里方便我来同纪青吃个饭吗?”

“做什么?”

洛婉清奇怪,张逸然有些不好意思笑笑道:“他生辰。”

洛婉清一愣,斟酌着道:“生辰而已……张大人,”洛婉清思考着,“纪青……不算个好人吧?他当周春的师爷,洛曲舒不会是他害的第一个人。”

“我知道。”

张逸然神色淡下来,慢慢道:“他的确做过许多坏事,可是……洛曲舒的事,是他主动找我的。”

洛婉清有些意外,张逸然回忆着道:“当时我在查这件事,毫无头绪,就发现他整日鬼鬼祟祟跟着我,他跟了我七日,我早知道,但是也随他。等后来有一日,他便偷偷提点我,让我再看看洛曲舒的供状。”

“他为什么这么做?”

洛婉清想不明白,张逸然笑笑,面上带苦,只提醒道:“他妻子有病,每年医药费是一笔巨大开支,他同我说,最初他只是因为周春这里报酬丰厚,所以来当周春的师爷,周春看重他做事利落,后来便故意设局,让他一起成为了一场案子的帮凶。之后便一直用他家人性命要挟他做事。他每次都尽量躲,好在周春其实也没干过太多大事,直到洛伯父……”

张逸然说着,叹了口气:“他说洛伯父死后,他经常做噩梦,后来听到洛家人没了,他更是一直后悔。可人已经死了,他也没有办法。惜娘,他的确作恶,可人心有善恶,他做错的事,日后自然当论罪受罚,可对于他善的一面,我也愿予以回馈。他既然是我带到东都,便算我朋友吧。”

说着,张逸然看向远处:“也不知未来,他还能不能再过生辰。”

这件事捅出来,他作为帮助周春逼供的人,陛下一怒之下,杀了他也不一定。

洛婉清想想,点头道:“好,那晚上我让厨房给他做碗长寿面吧。”

“我来吧。”

张逸然笑起来:“下午借你们厨房一用,算他的生辰礼了。”

“你会煮面?”洛婉清诧异。

张逸然点点头:“当然,以前我娘病的时候,我就给她煮面。惜娘若是想吃,晚上我多煮一碗。”

“算了,”洛婉清摆手,“等我生辰吧。”

两人闲聊一会儿,张逸然便去准备明日的资料,等到晚上,洛婉清便去纪青院子找他吃饭。

纪青没想到洛婉清会来,等和洛婉清一起坐在桌上,他不由得有些忐忑道:“柳司使找我吃饭,是不是……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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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要叮嘱的啊?”

“是啊,”洛婉清撑着下巴,看着庭院,敲着桌子道,“你估计活不过明天了,所以来和你聊聊天,看看你有什么遗愿。”

听到这话,纪青脸色“唰”地白了下来,声音轻颤道:“我……我还可以留愿望吗?”

“当然,”洛婉清点头,“我们监察司还是很人道的。等一会儿张大人就把毒药拿过来,你吃了之后,明日出宫毒发,不会有什么痛苦,你的愿望我可以帮帮你,别太过分。”

“真……真的吗?”

“说说愿望?”

洛婉清好奇,纪青嘴唇轻颤,正要说出口,却突然想起什么,轻叹道:“算了……不必了。”

说着,他无意识开口:“司使不会帮我的。”

“你不说,便知道我不会?”洛婉清敏锐察觉有些不对。

纪青苦笑了一下,只道:“司使一直觉得我是罪人,又如何会帮我呢?”

洛婉清想想没说话,纪青神色慢慢冷静下来,恭敬道:“司使到底来找我到底是为什么,直说吧。”

“祝你生辰快乐。”

洛婉清平淡开口,纪青一愣。

这时,门口传来张逸然的声音,笑着道:“惜娘你怎么提前说?”

纪青闻声回头,就见张逸然端着一碗面进来,埋怨着洛婉清道:“我还没到呢!”

“张大人……”

纪青目光落在张逸然手中面条上,愣愣出声道:“这是……”

“我给你做的长寿面。”

张逸然将面条放在桌面,笑着抬头看向纪青:“之前你不是说今日是你生辰吗?我就让惜娘准备了一下,没什么好送你的,我做面条手艺还不错,就当生辰礼物了。”

“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洛婉清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兔子玉佩,放到桌面,“听说你小女儿属兔,便送你块玉佩,给她吧,就当是你……”

洛婉清抿了抿唇:“主动告发郑平生的奖励。”

纪青怔怔看着桌面上的东西,一句话说不出来,他似乎是竭力克制着什么情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愣着做什么啊?”

洛婉清催促:“吃饭吧,吃了饭我还有事。明日要进宫,大家都好好准备。”

“是呢。”

张逸然将碗往纪青面前推过去,催促道:“趁热吃了,如果有机会……”

张逸然抿了抿唇,带了几分歉意道:“我回头,给纪先生好好补一场宴席。”

“不必了。”

纪青反应过来,压着眼中水汽,笑了笑道:“二位有这样的心意,我……我很是感激。”

说着,纪青拿起筷子,有些着急道:“我饿了,我先吃面。”

他似乎的确是饿了,低头吃面吃得格外凶猛。

他好像是要用面条把话都堵住,洛婉清和张逸然对视一眼,开始劝他。

他就笑笑,然后低头吃面。

等把面条吃了,他眼中水汽散开,他才稍稍正常一些,洛婉清开始给他讲入宫注意的事项,大家简单聊了一会儿,洛婉清还有事,便和张逸然一起准备离开。

两人出门时,纪青突然叫住张逸然:“张大人!”

张逸然和洛婉清在门前一起回头,就见纪青坐在桌前,他似乎有些紧张,紧紧抓着衣衫,小心翼翼道:“张大人,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

张逸然奇怪,但他也没多想,只思考着道:“我的愿望……就是问心无愧,当一个好官。”

“好官?”

“用自己的能力,为更多百姓谋利,为生者求一条活路,为死者求一份公道。”张逸然说着,忍不住笑起来,“也不枉我读这么多圣贤书了。”

纪青闻言没有说话,他只看着张逸然,过了许久,他才道:“您会的,您会是一个好官。”

“多谢吉言。”

张逸然笑着拱手,洛婉清看了一眼两人,提醒张逸然道:“张大人,走吧。”

张逸然同纪青颔首行礼,随后同洛婉清走了出去。

走进巷子,张逸然忍不住皱起眉头,有些奇怪道:“纪青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

“我也觉得,”洛婉清思考着,回头道,“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人盯着他。”

张逸然点头,和洛婉清道谢之后,便道别离开。

等张逸然走了,洛婉清才回头看了一眼纪青,神色淡了几分,招手叫了侍卫过来,叮嘱道:“他若做什么,就盯着别管。”

“是。”侍卫应声。

洛婉清回到屋中,半夜时分,她正迷迷糊糊睡着,突然人敲窗,急道:“白虎使,出事了。”

洛婉清瞬间睁眼,就听对方急道:“纪青跑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立刻先开床帐,一面穿着衣服,一面压低声叮嘱床上谢恒:“你先睡吧。”

说着,她推门冲了出去,领着侍卫急赶下山。

“他怎么跑的?”

“他手上有迷药,迷倒了侍卫之后,拿了侍卫的令牌,到了后院翻墙跑了。我们谨遵白虎使吩咐,只看没管,现在正一路跟着。”

侍卫说得清楚,洛婉清一听便明白了信息点。

他有迷药。

他记录熟悉了监察司的地图。

但他到底想做什么,洛婉清一时还有些没想明白,不过不管他想做什么,见到人,她就知道了。

洛婉清一路急奔,等赶到时,纪青已经到了山崖附近,听到身后追兵的声音,纪青往山崖跌跌撞撞狂奔。

洛婉清见状急喝,连忙止步:“停下!纪青,我不追了,你停下!”

听到洛婉清的声音,纪青这才停住脚步,慌张回头。

洛婉清勒住缰绳,在距离纪青数十丈之处停下,所有人跟着洛婉清停住脚步,看着纪青站在不远处。

“纪青,”洛婉清缓了口气,径直询问,“你这是做什么?不是回来作证吗?”

“柳司使,我不能再害人了……”纪青面色苍白,摇着头道,“你让我走吧,我求求你,你让我走,你让我留下,只是害了张大人……”

听到这话,洛婉清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害了逸然?”

“我不是来作证的!”

纪青建洛婉清不明白,急喝出声:“我是回来陷害张大人的,你们只要让我上堂,我只有翻供诬告一条路你们还不明白吗!”

洛婉清一愣,急促出声:“为什么?为什么你只有翻供诬告一条路?”

“因为赢不了!”

“你都没告,你怎么知道赢不了?!”洛婉清厉喝,“都到今日你还不信我们吗?”

纪青闻言,慢慢冷静下来。

夜里风冷,他站在悬崖边上,神色看上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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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萧索:“不是我不信二位,而是二位太年轻。二位说要告赢,怎么算赢呢?”

这还把洛婉清问住,纪青笑起来:“洛曲舒这样的冤案,扬州无数,我也不是第一次看。每一次监察司、朝廷的人来到扬州,整顿平反,可平反之后呢?案子赢了,可那些人不会死,他们将功抵过,又或者是找个替罪羔羊,再或者,买一条人命,自己改名换姓,让别人去死。等风头过了,被害的那些百姓,谁都跑不了。”

洛婉清听明白纪青的顾虑,听着他询问:“我信二位能告赢,可告赢了,郑平生会死吗?郑家会倒吗?监察司能保护我一家老小一辈子吗?等案子过去,我怎么办,我家人怎么办?”

洛婉清听着,抬了抬手,所有人对视一眼,便退了下去。

山崖只留下两个人,洛婉清感觉山风宛若吹进骨髓,又冷又寒。

“你怕被打击报复?”

“谁不怕呢?”纪青苦笑,“柳司使,昨日……三殿下找我了。”

洛婉清瞳孔微缩,却是明白过来:“你之所以回来,是被李归玉指使?”

“是,”纪青轻轻颤抖起来,“我不想回来的,我知道,我死都不能指认他们。如果不指认,我死了就死了。一旦指认了,他们不会放过我家人。可他让我回来,要我在陛下听审时,翻供说是张大人和监察司逼迫我指认郑大人!我没有办法……他拿我家人的性命威胁我没有办法……”

“那为什么还走呢?”

洛婉清看着他,眼神里带了些悲悯:“都已经回来了,明日供张大人,等张大人和我被抓,你就可以回扬州了。”

“因为我不愿意!”

纪青激动出声:“张大人这么好的人,我怎么可以这么害他……”

纪青说着,眼里忍不住有了眼泪:“他这样的好官,这样的好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害他?!我不能再害人了……我不能再害他……”

纪青急促喘息着,他有些无法支撑,慢慢佝偻了身躯,跪坐在地上,痛哭出声:“他还记得我生辰……他还会因为带我来东都愧疚……但其实这根本不是我生辰,我从一开始就真真假假骗他……我不能害他……柳司使……”

纪青突然反应过来,他踉跄着爬着往前,跪在洛婉清面前:“我求你,放我走吧,我不能作证,我也不想害他,你让我走……我求求你让我走……”

洛婉清站着不动,纪青开始疯狂叩首:“我求你!我求你当没见过我!求你放过我……”

“可你做错了事。”

洛婉清看着地上的人,目光微动,她看着面前这个人,就想起她爹最后验尸记录上的文字。

他周身到处是伤,没有一处完好。

“你配合周春,刑讯逼供洛曲舒……”

纪青僵住,洛婉清垂眸看他:“你害了人,如今悔过,一走了之,便够了吗?”

“那你要我怎样?”纪青抬起头,激动又痛哭道,“我已经做了,我回不了头,我能怎样?!当真为了你们的梦想,你们说的公道,为了赎罪,然后让我一家去死吗?!我是做错了,可我家人做错了什么?”

“他们没错,你可以不作证。”

洛婉清开口,纪青一愣,她半蹲下身,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瓶,递到纪青面前。

“这是什么?”纪青茫然看着洛婉清。

洛婉清握紧了药瓶,冷静开口:“这是选择,明日,你要保自己,还是保张大人。”

说着,她把药瓶往前推了推:“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郑璧奎:“李归玉,你安排好了吗?”

李归玉:“放心吧,无懈可击。”

然后——

纪青:“主打一个叛逆。”

郑璧奎:“不是说无懈可击吗?!!”

李归玉:“本来是没有问题的,但他被发现了致命缺点。”

郑璧奎:“什么?”

李归玉:“他爱吃面,他们给他煮面条。”

郑璧奎:“……”

片刻后——

郑璧奎(暴打李归玉):“我让你不要派吃货!我让你派点靠谱的!爱吃面条的人怎么能成事!!!”

朱雀:“你们这么讲我就不高兴了,东都谁不爱吃面条?”

青崖:“俺。”

洛婉清:“……公子,我可不可以和你商量一件事?”

谢恒:“嗯?”

洛婉清:“这辈子,你都和我讲官话,千万别说方言,好吗?”…

谢恒:“俺知道了”

洛婉清:“闭嘴啊啊啊啊啊!!!”

第156章

◎草有锋芒◎

二月中旬,天气回暖,枝头嫩芽新发。

洛婉清和谢恒上完早朝,用过午饭,谢恒便领着洛婉清再次入宫。

“这次我是以近侍身份带你过去,”谢恒带着洛婉清从马车上下来,走进御花园,压低声提醒道,“看看就好,别多说话。”

“好。”

洛婉清应声,刚好就听见旁边传来张逸然的声音:“纪先生,小心。”

洛婉清和谢恒抬头看去,便见张逸然正在花园门口,扶着差点摔倒的纪青。

察觉两人视线,张逸然抬起头来,随后压着高兴行礼:“谢司主。”

说着,张逸然将目光落到洛婉清身上,颔首轻笑:“柳司使。”

“张大人。”

谢恒点点头,洛婉清也无声行礼,目光从纪青苍白的脸上一扫而过,纪青抬眼看她,两人只在半空中短暂对视,便又挪开目光。

而后谢恒便领着她先行往前,等走远些,谢恒才道:“昨晚你把人追回来,就这么算了?”

洛婉清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回自己房间。这些时日,他不管怎么样都会偷偷跑出来同她睡到快要上朝,等时间差不多再回自己房间准备上朝。

等上朝下朝,周边一直有人,他也没来得及多问,一忙忙过头,现下看见纪青,谢恒才想起来。

洛婉清点点头,轻声道:“劝了劝。”

谢恒闻言看她一眼,知道她不想多说,也没追问,只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说着,他领着人穿过花园,左拐右绕,来到御书房中。

到达御书房时,里面正传来李宗和众人谈笑之声,谢恒领着洛婉清进去,所有人抬眼看来,李宗笑了笑道:“恒儿来了,坐吧。”

谢恒上前,坐到李宗左手边,李宗右手边坐着谢广成,宋惜朝和郑平生各自坐在一边。

李归玉和郑璧奎也在堂上,郑璧奎站在郑平生身后,李归玉坐在郑璧奎旁侧。

一行人似乎来了许久,谢恒落座后,便就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聊天,正说着谢广成儿子的婚事,整个御书房热热闹闹,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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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不见半点审案严肃,只有谢恒一个人,冷淡坐在李宗旁边,听着他们说话,也不出声。

等了片刻,太监上来,在李宗耳边附耳说了几句,李宗神色才淡下来,转头同众人道:“行了,张御史到了,不说笑了。”

听到这话,郑平生等人脸色便冷了几分。

李宗转头看向郑平生,先安抚道:“老郑你等一会儿也别太激动,年轻说话冲些,但若是冤案,朕会为你做主的。”

“臣自然相信陛下。”郑平生闻言,面色稍霁,恭敬道,“只要张大人不要太过分,老臣不会和年轻人一般计较。”

“让郑老受委屈了。”

李宗叹了口气,洛婉清冷静听着他们对话,扫了一眼周边,宋惜朝和谢广成面上看不出喜怒,李归玉则是一直转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不知在想些什么。

感觉到洛婉清视线,李归玉抬起眼眸,看见洛婉清看他,便轻轻颔首行礼。

众人各自调整好情绪,李宗便让人传召张逸然,没了片刻,御书房外便传来脚步声,而后就见一青年,绯衣如朝阳,挺直身板,踏入房中,用中正清朗的声音,高声道:“微臣张逸然,见过陛下。”

“起吧。”

李宗抬手,张逸然闻言起身,李宗从旁边拿了茶杯,同众人说起前情:“上个月宫宴,张大人御前状告郑尚书和三殿下陷害洛氏,此事诸位也都在场,想必也清楚。”

这话问的明显是来旁听的谢恒宋惜朝谢广成的人,众人纷纷应是。

李宗点点头,继续道:“为了真相,朕批准张大人继续查案,原本是想查清楚后告知众人即可,但这一月以来,有人装神弄鬼,以死者洛婉清之名在全国各地传谣,如今民间热议此事,已成动摇国本之案。为保公正,免得他人说朕徇私,特意请了宋大人、谢尚书过来一起见证,二位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有二位在,想必也不会有人再说什么。”

“是陛下多虑。”谢广成闻言笑笑,温和道,“陛下向来公正严明,今日就算我等不在,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是啊。”宋惜朝点点头,语气却淡上不少,提醒道,“陛下心中自有法度,必会给一个公正裁决。”

“好了,不多说了,”李宗看向张逸然,抬手道,“先由张大人说说,这些时日,你查到什么吧。”

“回禀陛下,各位大人,”张逸然行了个礼,随后抬手让人呈上几分口供,“下官在江南时,发现洛曲舒的案件,便察觉有异,洛曲舒的案子,口供极其详尽,根据下官办案经验,普通人的口供,难以记忆如此清楚,故而产生疑虑。于是四处走访核对,便发现,这些口供所有证人,”张逸然说着,强调道,“不是一个,几个,而是所有相关证人,要么根本不存在,要么远走他乡,要么已经死亡。此案才发生一年,所有涉案人员便再也无法找到,岂不是蹊跷?换一个角度来说,如今能证明此案发生之人,是一个没有。”

所有人听着,看着这些口供,张逸然给的是誊抄的副本,每人都有一份,宋惜朝看了一会儿,点头道:“正常的口供的确不似如此精准。一年就找不到证人,也的确可疑。”

“世上之事皆有凑巧,”郑平生不耐开口,“如今找不到证人,可当时这些人可都是招了的。”

“找不到证人,而唯一的证物,就是知府周春从库房中搜出了大量粗盐。这些粗盐数量巨大,如果洛曲舒是盐贩,这样大额的数量,那绝不是初犯。可无论洛曲舒的供词,还是其他盐贩、购买盐之人的供词,都只有这一次贩盐,这可能吗?”

“那这些盐怎么来的呢?”郑平生冷静道,“他原本就是商人,头一次贩盐,就想赌一赌呢?”

“然后就被抓了?”张逸然嘲讽开口,看向李归玉,“说起来三殿下是这里和洛曲舒接触过的人,三殿下说说,洛曲舒是这样冲动之人吗?”

“这……”李归玉似是回忆着,模棱两可道,“其实,我也不太了解伯父,他平日倒是十分谨慎,但偶尔……也颇有赌性。”

“颇有赌性之人,和新的商户合作时,都是逐渐加量而不是一举就大额买进?”

张逸然说着,又送上了几张购货契约,这些契约上,同一家商户,都是逐量买入。

张逸然分析着道:“这些都是平日洛家商行往来的货单,可以看出洛曲舒是一个谨慎之人,不会一下大额买进东西。可独独在盐案之上,他第一次就大额买入,然后售卖被抓。这岂不蹊跷?按照看管这个仓库的库房看守的说法,这些盐他也不清楚怎么放进去的,确认盐放进去的是几个盐贩,而这些盐贩,早就已经问斩了。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死刑盐贩是胡乱招供,而这些盐,是他人栽赃陷害放进去的呢?毕竟……这个仓库,其实好早之前,洛曲舒就不太管理,反而是三殿下,”张逸然说着,附上了一个账本,账本是每日仓库盘点人的签名,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江少言的名字,张逸然盯着李归玉道,“似乎经常在盘点这个仓库。只是最后几天没有再去。为何不去呢?是知道里面有什么吗?”

“是伯父不让我去。”李归玉皱起眉头,回忆着道,“伯父突然让我不要靠近那个仓库,刚好我也在筹备婚事,没想到……”

李归玉面露伤感之色。

郑平生有些不耐,敲着桌面道:“张大人,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是我的猜测,可现下我们至少证明了一件事,从如今现有的证据来看,并不足够证明洛曲舒贩盐。”

“可当时足够,”郑平生冷着声强调,“洛曲舒亲口承认还能有假?”

“这就不得不涉及第二件事了。”

张逸然说着,抬手道:“之后我寻找了当时涉及过此案的办案人员,主要就是知府周春和郑大人。可周春在江南时,因刺杀我与柳司使死了。于是我多方寻找,找到了当时负责刑讯的狱卒贾三钱,以及师爷纪青。按照贾三钱的说法,洛曲舒根本就没有招供过,周春对洛曲舒施以重刑,洛曲舒却始终没招,最后,是纪青为洛曲舒写的供状。”

说着,张逸然又奉上两张供纸:“陛下,各位大人可以核对笔迹,供状都是纪青的字。”

“因为洛曲舒根本不识字。”

郑平生提了声:“师爷为囚犯写供状本是常理,张大人胡搅蛮缠什么?!”

“因为纪青承认了,供状是他一手所写,洛曲舒根本没招供过。而提供供状内容之人,恰恰就是郑大人。”

“他胡说!”郑平生厉喝出声,手不自觉颤抖起来,“胡说八道……小小县官竟敢污蔑一部尚书,陛下,”郑平生跪倒在地,急促出声,“求陛下为老臣做主,杀了纪青还老臣清白!”

“爹!”郑璧奎赶紧上前,扶起郑平生道,“爹你不要着急,你身体不好。陛下,您就看着张逸然这么污蔑……”

“如果没做过,郑大人急什么?”张逸然冷眼看着这对父子,“让纪先生上来说清楚不就好了?”

“这位纪师爷上来……就说得清了吗?”

张逸然话音刚落,李归玉便开了口。

所有人一起看去,就见李归玉看着张逸然,面露疑惑道:“张大人,你口口声声说,这个案子的证人有问题,那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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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的案子,证人有问题,如今纪青……就没问题吗?”

听到这话,张逸然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父皇,此案身系洛伯父和婉清,我不得不谨慎一些,”李归玉说着,看向李宗,“所以儿臣稍稍查了一下,便发现张大人有许多事,令儿臣费解。张大人说来说去,其实许多事都模棱两可,过去的案子,张大人说郑大人的证据不足,无法证明是洛伯父做的。可是他也没有足够证据说此案就不是洛伯父做的,唯一能够有力证明的,只有人证纪青。可这位纪师爷……”

李归玉抬眸看向对面谢恒:“如今家人,似乎还在扬州监察司手中。”

他用的是“手中”,仿佛纪青的家人是被人拿捏了一般。

郑璧奎听着,冷笑了一声,盯着谢恒道:“谢司主,你们好端端的,拿人家官员家属做什么?”

谢恒闻言不动声色,只道:“惜娘。”

洛婉清一听,立刻跪地上前,恭敬道:“禀陛下,巡查江南时,江南官员关系极为复杂,卑职当时负责护卫张大人,张大人欲查询查案,又担心纪青家人为他人胁迫,故而请求微臣拜托同僚照看纪青家属。”

“到底是照看还是威胁?”郑璧奎乘胜追击,冷声道,“让你管你就管,监察司是你家开的?谢司主,”郑璧奎抬眼看向谢恒,“你这位白虎司的新司主胆子大得很,这到底是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你希望是我的意思?”谢恒眼皮一抬,径直反问

郑璧奎声音僵住,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这是谢恒的意思,那他根本也不在乎说出来,而且手段只会更麻烦。

“谢司主说笑,”郑平生见郑璧奎一下子转不过弯来,赶紧道,“壁奎就是一时心急,胡说八道,还望谢司主海涵。不过陛下,”郑平生冷了神色,“柳惜娘和张逸然的确交往过密,张逸然让监察司拘禁证人家属也实在可疑,今日纪青之言,怕是不可尽信,还望陛下明察秋毫。”

“郑大人说得好笑,”洛婉清闻言立刻抬头,“我协同张大人办案,为保护证人将人放在监察司加以保护,这本就是常事。如果这就算交往过密,那如今三殿下为了郑大人追查到江南去,二位岂不是成了一家?三殿下说什么对洛小姐情深义重,”洛婉清看向李归玉,“如今看来,却是根本不愿意相信洛曲舒有任何冤案的可能,这就是三殿下对洛家的感情吗?”

“感情归感情,但终究要讲个是非黑白。”

洛婉清问得尖锐,李归玉不为所动:“总要问清楚才好。”

“那就问清楚。”

张逸然立刻道:“将纪青叫上来,一问不就清楚了?!”

“说得是。”

李归玉颔首,抬眼看向张逸然:“纪青到底是来为洛伯父伸冤翻案,还是是受人胁迫诬陷郑尚书,让他上来,一问便知。”

“那就……”

还没说完,张逸然急急止声,他看着李归玉毫无畏惧的眼,又看向一旁满怀信心的郑璧奎和郑平生,他突然意识到,不对。

这不是他们该有的反应。

他们一直在将所有的结果往他“逼迫”纪青的方向引,现下对纪青上殿根本没有惧怕,似乎早有准备。

有什么不对。

张逸然没有出声,李宗打量着他:“张御史?”

“那就,”张逸然心跳得有些快,洛婉清跪在地上,听着张逸然逼着自己道,“让纪青……上殿一问。”

说完,李宗挥了挥手,太监声高高扬起:“宣,纪青上殿。”

洛婉清跪在地上,她垂眸看着地板的人影,想起昨夜发生的事。

昨夜在纪青痛苦流涕求她放走他时,她给了他一瓶毒药。

“这颗药丸放在牙龈,咬碎之后,半刻毒发毙命。这个案子是张逸然用他的前程在告,如果你不上殿,张大人就要背上诬陷他人的罪名。我知道不敢作证,那么,你敢不敢,死在陛下面前?”

说着,洛婉清将毒药递给他:“你死了,他们无法拿你家人再威胁你,他们也没有因为你作证出事,便不会花费时间精力报复你的家人。而你当殿死去,也证明至少此案并非张大人诬告。”

“可是……”纪青轻轻颤抖着,“我会死。”

“所以你得选,”洛婉清盯着他,“良知,或是自己的命,纪青,我不逼你,你来选。”

他来选。

洛婉清看着地面上的影子,听着身后传来铁镣之声。

“纪先生,”张逸然看见纪青走进来,急急上前,他扶住纪青,忙道,“您来了,来,见过陛下。”

纪青闻言,颤抖着跪地,轻声道:“草民,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纪青。”

李宗看着进来的中年人,冷声道:“张大人说,你指认郑尚书指使你撰写洛曲舒口供,指认郑尚书周春刑讯逼供,篡改洛曲舒口供,可有此事?”

纪青没说话,他跪伏在地,颤抖着不言。

旁边张逸然小声催促:“纪先生,你不要害怕,你说实话,现在陛下在这里,他会主持公道,谁都害不了你。”

“不错。”

郑璧奎提声,抬手清理着指甲,带了笑道:“纪青,谁都不敢害你,你想好说话。”

“草民……”

纪青开口,声音发颤:“草民,生于扬州,自幼读圣贤书,年少时,一身清骨,以为自己,能考取功名,为百姓、为亲友,搏一片青天。”

他说这些,所有人皱起眉头,郑璧奎不耐道:“说重点。”

“可草民无能,累次科举不中,母亲妻子纷纷重病,为些许钱银,草民不得已,卑躬屈膝,成了他人鹰犬走狗。命若草芥,且顺且柔。然而……”

纪青说着,慢慢直起身来,他抬眼看向高处李宗:“草有锋芒,人有逆骨,虽不敢言,亦想一争。”

“你想争什么?”

李宗听不明白。

洛婉清慢慢捏起拳头,却已经知道了纪青的决定。

纪青看着李宗,眼里有了泪光,他慢慢笑起来,血从他嘴里涌出,他含糊着开口:“陛下,我开不了口……”

“纪青!!”

张逸然猛地反应过来,朝前一把扶住纪青,大喝出声:“太医!太医快来!”

李归玉惊得骤然起身,郑璧奎郑平生也面露愕然。

洛婉清冷静站起身来,一把推开张逸然,将内力输入纪青身体,快速封死他的穴位。

血不断从纪青口腔中涌出,他身体轻颤,然而他却还是努力看向李宗,艰难道:“就是……草民……的……争……”

他不敢开口。

至死不敢。

可是,哪怕是柔顺软弱如草的人,也会有其锋芒。

他死在这里,他的死,就会成为无声的罪证。

这样一来,无论结果如何,对于全天下人而言,这个罪,已经牢牢扣在郑平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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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赢了。

想到这一点,纪青忍不住想笑,他看向远处盯着他的郑平生,眼里忍不住有了疯癫的笑意。

他这样的人,这样一无是处、出身卑贱,为些许钱财,便可以出卖一生的人,终于还是拿他的命赢了。

无限快意涌上来,他感觉从未有过的畅快。

他急促喘息起来,攥住洛婉清的袖子,眼里带着眼泪,嘴唇轻颤着,艰难道,“女儿……”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愣,瞬间想起昨夜,他说过的话。

“我儿子已经大了,现下已经娶妻生子,我母亲去年走了,妻子……怕也熬不了多久。”

昨夜当他接过药瓶时,他愣愣看着药瓶,沙哑道:“可我还有个女儿,她才八岁,如果我死了,她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想让我安排她去个安全的地方?”

洛婉清问他,纪青没说话。

过了好久,他才开口:“我想让她进监察司。”

洛婉清一愣,就看纪青看着毒药,慢慢道:“我想让她像柳司使一样,成为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别人之人。”

“女儿……”

他再次重复,眼里满是乞求。

洛婉清觉得喉头哽得发疼。

她看着纪青的眼睛,仿佛是看到过去的洛曲舒。

“我知道了。”

洛婉清点头应声:“纪青,我知道了。”

“谢谢……”纪青眼神慢慢涣散,笑了起来,“谢谢……张大人……谢谢”

他一直在说谢谢,说着,他感觉身体慢慢变轻,眼前变得恍惚,光线也变得柔和。

他慢慢好像自己回到二十岁的时候,自己和同窗一起从书院台阶上拿着书卷,欢快奔下。

“纪青,你想当官吗?”

“想啊。”

“你当了官,要做什么?”

“我让我娘过得好,让翠娘不用织布,哦,还有,”青年纪青抬头看向远处,“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帮更多的人。”

然而他比自己想象软弱,也比自己想象普通。

“纪青,让那家人别告了,王公子不是他们能惹的,摆平了,二十两,翠娘的药费就要着落了。”

“纪青,把那家人把田地让出来,十两足够了,让他们别太贪。摆平了,你抽一成,你儿子不是要娶亲了吗?反正也不多这么一桩。”

“纪青,伪造一份口供。”

“周大人,这次是要害死人的。”

“你难道以为自己没害过吗?纪青,走到现在,你回不了头了。”

可以的。

纪青闭上眼睛。

他好像又吃到了那碗长寿面。

张大人,柳司使。

我……回头了,谢谢。

第157章

◎这天下还是陛下的天下吗?◎

“纪先生!”

张逸然反应过来,又扑上前去,太医匆匆赶来,周遭混乱成一片。

李宗震惊看着在地上口吐鲜血的人,郑璧奎下意识看向李归玉,李归玉也同时看向郑璧奎。

两人一眼对视,郑璧奎还未反应过来,他不能确定是不是李归玉下的手,而李归玉也在最初对郑璧奎的怀疑中冷静来,看见郑璧奎的眼神,便知这不是郑璧奎的手笔。

那是谁?是纪青自己的选择?还是……

“验毒。”

李归玉反应过来,立刻起身,在太医赶过来时,厉喝道:“验,什么毒?!”

“救人!”

张逸然大喝,激动出声道:“太医先救人!求求你,他得活,他一定得活……”

“是牵机草,先搬到侧室。”

太医站起身来,忙道:“拿银针来,尽力一试吧!”

说着,太医带着人给纪青施针,抬着他便往偏殿去。

张逸然慌忙起身跟上,只是才一挪步,就听郑璧奎开口道:“张大人慢着!”

张逸然脚步一顿,郑璧奎盯着他:“案情还未结束,陛下尚未开口,张大人就要走了吗?”

张逸然听着,不可置信回头,他看着郑璧奎,不由得道:“他快死了,你还要同我说案情?”

“一介草民,死了就死了,”郑璧奎冷笑出声,“可你诬陷我爹,我向你讨个公道,难道也有错吗?!”

“他是证人,你们杀了他,你们还要什么公道!”

张逸然忍不住怒喝出声,郑璧奎神色骤冷:“张大人又血口喷人,你说是我们杀了他?焉知不是你和监察司嫁祸?他家人如今还在监察司,怕是你逼供未遂,干脆在这里自导自演说是我们杀人!”

“你想杀他又岂止今日?!我为什么要把人放在监察司,是因为你们之前就一直追杀他!”张逸然激动起来,心绪不稳道,“从江南到东都,你差一点连我都杀了,如果不是没有证据我早就告发你还等到今日?”

“既然没有证据你胡说八道什么?!”

郑璧奎大怒,转头看向李宗,怒道:“陛下,您快管管这条疯狗!把他拉下去治罪斩了!”

“陛下!”

张逸然提高了声音,李宗抬眸,就看面前这个年轻人,颤抖着唇,张口似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静静注视着张逸然,过了许久,他才道:“纪青如今中毒,另外立案处理吧,除了纪青,张爱卿可还有其他证据指证郑尚书?”

除了纪青。

可除了纪青,还有什么呢?

张逸然急促呼吸着,李宗便知道结果。

他点点头,缓声:“那……既然如此……”

“陛下,”张逸然忍不住打断李宗,他眼里泛着水汽,轻声道,“可否等纪先生安定下来……”

“若他死了呢?”郑璧奎冷声开口,“他死了难道还要等他活过来?这个案拖得够久了,这些时日大夏沸沸扬扬都在议论,若再拖下去,陛下名声怎么办?张逸然,你不要为了你一己之私,置国本于不顾。”

“陛下……”

张逸然闻言,却只是看着李宗,他眼里带了乞求,忍不住道:“我是您在昌顺十一年钦点的状元,那时候您和我说,我算天子门生,要为天子,为国家,为百姓当好这个官。”

李宗闻言,握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颤,张逸然喉头微动,继续道:“微臣一直牢记,也一直这么做。纪青与我,在扬州便几经刺杀,微臣怕他受人威胁,才将求监察司庇佑,将他家人安置在监察司。为了带他来东都,微臣一路担惊受怕,不敢走官道,不敢和官府接触,一路小心翼翼来到东都,也差点被郑大公子于郊外所刺。”

“张逸然!”

“你让他说!”李宗终于开口,冷眼朝郑璧奎看去。

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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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维护,便让张逸然热泪盈眶,他哑着声音,艰涩道:“我们没倒在江南,没倒在漫漫长路,没倒在东都……却倒在宫廷,倒在陛下面前,倒在就要指认凶手的前一刻!陛下,微臣是由陛下钦点的朝廷命官,却连一个证人都护不住!这还是皇宫吗?”

张逸然说着,忍不住笑起来:“这天下,还是陛下的天下?王土,还是君主的王土吗?!”

“张逸然。”听到这狂妄之言,杨淳急喝出声,“休要放肆胡言!”

“放肆?我有世家放肆?我有御前杀人的人放肆?!”张逸然大笑起来,“陛下,我没有证据,没有证据了!证据可以销毁,证人可以滥杀,我哪里来的证据?!门阀天下,世家治国,”张逸然笑声越来越大,“我等螳臂何敢当车?”

“这么说,你是承认你没有证据诬陷了?”

郑平生没有理会张逸然发疯,只冷静看向李宗:“陛下,既然如今张大人拿不出证据,就还望陛下还老臣一个清白,将他拿下治罪罢。”

李宗闻言抬眸,看向郑平生。

郑平生静静与李宗对视,旁边宋惜朝和谢广成对视一眼,宋惜朝斟酌着道:“陛下,老臣以为如今结案,怕是颇有些草率,不如先让中御府的人查清楚,这个纪青怎么中的毒。等纪青情况稳定……”

“宋大人,”郑平生闻言抬眸,看向宋惜朝,“我已经等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不仅我在等,天下人也在等,此案拖一日,对陛下就更不利一日。早些结束,给百姓一个交代,这才是要紧。”

这话让宋惜朝顿住,他在朝中沉浮多年,怎么看不出今日只是来走个过场?

可看着跪在地上的张逸然,他却沉默着有些开不了口。他看了一眼旁边沉思着的李宗,犹豫着道:“陛下……”

“此案先到此为止,”李宗终于开口,似是妥协,他抬眸看向堂下张逸然,迟疑着道,“张逸然证据不足,便状告尚书,御前顶撞,实为无礼,先押入狱中,稍后再做处置。”

说着,侍卫便上前来,拉扯着张逸然拖了下去。

宋惜朝和谢广成对视一眼,各有所思。

“现下事了,宋爱卿,谢爱卿,”李宗说着,看向谢广成和宋惜朝,颔首道,“辛苦二位,你们便同郑大人一起先回宫吧,郑大人,等纪青的事查出结果,”李宗看向郑平生,“朕再让人通知你。”

闻言,众人起身行礼,李宗似乎有些累了,只道:“恒儿留下,杨淳去办事罢。”

谢恒不动,看了洛婉清一眼,洛婉清便起身跟着所有人退下往外。

众人从御书房出去,张逸然被侍卫带走,走之前他看了洛婉清一眼,似是想说些什么,然而又见到周边人,终究忍了下来。

洛婉清却一眼就看明白他想问什么,便朝他点点头,示意自己会照看纪青。

等所有人都走远,洛婉清独自站在长廊等着谢恒,站了没一会儿,就听李归玉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是小姐做的吗?”

洛婉清转头看去,就见李归玉双手拢在袖中,此刻周边侍卫早已被他遣散,洛婉清没有理会他,挪开目光。

李归玉却是没有因此离开,他站在洛婉清旁边,轻声道:“我一开始还以为是郑璧奎又犯傻,但后来我反应过来,不是。张逸然不会用人命铺路,那么……只剩小姐。”

说着,李归玉转眸看向她:“纪青把一切招了?”

“我听不明白殿下说这些做什么。”

洛婉清谨慎开口,催赶道:“但我劝殿下一句,我乃监察司之人,殿下还是不要与我交谈太久才好。”

“我只是好奇小姐动手的原因。”

李归玉盯着她,眼中带着打量:“小姐杀纪青,是为了我,还是张大人?”

听到这话,洛婉清转眸看他:“你什么意思?”

“小姐逼死他,到底是什么缘由呢?是想让陛下猜忌我多一点,还是希望,陛下对张大人的猜忌少一点?”

“三殿下,别把你做的事扣在我头上。”洛婉清听着他的话,面色不动分毫,“监察司只是保护受命保护张大人,不会干涉案情。”

李归玉看着面前毫无破绽的人,心上像是被人用羽毛轻轻撩拨在心头。

他从来不知道她能做到这个程度,那个过去只会拉着他袖子躲在他身后的姑娘,也能如此平静沉着执棋站在他对面。

他控制不住将目光全部倾注在她身上,看了许久,他轻笑了一声。

“有时候我希望斩断你的羽翼,但看你翱翔的模样,又觉得这样也很好。只是可惜……”

李归玉神色淡了几分:“小姐想去的,是没有我的天地。”

“你错了。”

洛婉清闻言摇头,李归玉眼露疑惑。

洛婉清抬眸看他,认真道:“我不是要飞到没有你的天地,而是要这天地没有你。”

李归玉听着,像是看一只挣扎着振翅的雏鸟,眼底带了几分微弱笑意。

他轻轻颔首行礼,带着期待道:“那我拭目以待。”

说话间,御书房房门打开,谢恒殿中走出,洛婉清立刻迎上前去,行礼道:“公子。”

谢恒抬眸看了一眼远处李归玉,朝着对方点点头,随后便领着洛婉清往偏殿方向行去。

走了没几步,洛婉清就听身后传来杨淳的声音。

“把今日同纪青接触过的宫人统统抓起来!咱家亲自审!”

第158章

◎他死了◎

杨淳声音一出,身后院子立刻乱了起来。

洛婉清心下微沉,跟着谢恒走出走到偏殿,谢恒脸色不太好看,洛婉清也不敢出声。

等进了偏殿,洛婉清便见太医围在纪青身侧,见谢恒进来,太医纷纷跪下,只留一个老年医者坐在床边,给纪青施着针道:“牵机草本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无色无味,好在有人及时封住他的穴道,给他灌注内力。”

“阮院正。”

谢恒颔首行礼,领着洛婉清走到床边。

太医抬头看向谢恒,颔首道:“现下已经无事了。”

“多谢院正,”谢恒点头,随后道,“那他现在能移动吗?”

说着,谢恒低声解释:“陛下想让将他安放到监察司。”

“无妨。”阮太医摇头,“让人抬担架来就好。”

“那多谢院正。”

谢恒和太医交涉完毕,洛婉清便让人抬了担架来,将昏迷中的纪青抬了出去。

纪青被单独安置在另外一辆马车,由朱雀守着,等马车里只剩下两人,洛婉清才忍不住问出声来:“公子,陛下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谢恒翻开桌上茶碗,明知故问。

洛婉清看了一眼后面马车方向,小声道:“陛下为何让纪青回监察司?”

谢恒听她问话,看她一眼,转过头去没有理会。

只从茶壶中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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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杯茶,推到洛婉清面前。

洛婉清见谢恒不说话,小心翼翼开口:“公子?”

“没有要同我交代的?”

谢恒终于问出口来,洛婉清动作一顿,随即明白了谢恒的意思。

想了片刻后,她轻声道:“以公子聪慧,还需属下明说吗?”

“我又不是你肚子的虫,怎知道你在盘算什么七七八八?”谢恒摇着茶杯,语气中带了些许哀怨,“柳司使什么都不同我这个枕边人说,我着实伤心。”

“公子且莫玩笑了,”洛婉清见谢恒拿乔,苦笑起来,“如今张大人还在狱中,快同我说清楚,免我心焦罢。”

“张逸然你不用担心。”

谢恒见洛婉清忧虑,也不再玩笑,正色起来道:“陛下让他入狱,是为了平息郑家的怒火。他是清流中被寄予厚望的后生,今日宋惜朝在这里,便不会让他真出事。等清流的臣子得到消息,明日御书房门口就该跪人了,到时候陛下顺着台阶把他放了,这样一来,陛下对郑平生也好交代。”

谢恒说着,看了一眼洛婉清,洛婉清面色不太好看,她紧捏着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平静询问道:“那纪青呢?陛下为何会让监察司将人带回来?”

“因为陛下现下不知道如何处置纪青,杨淳也怕人死在宫里。”

谢恒耐心解释:“案子到底是怎样,其实陛下心里有数,他知道纪青说的话是真的,所以他猜想,动手的人,不是郑璧奎,就是郑平生。”

“他没猜是李归玉?”

“一来,对于李归玉是否做了此事,他还心有疑虑。李归玉是他看着长大,在李归玉去北境之前,这的确是他不可能做的事。而如今李归玉是怎样的人,其实陛下也看不清楚。”

谢恒说着,喝了口茶:“二来,其实这个案子至今没有能够真正指控到李归玉的证据,纪青能证明的,也只是郑平生,他费这么大劲儿在宫中毒杀证人,有必要吗?”

“陛下倒是心如明镜。”

洛婉清嘲讽称赞,谢恒听出她语气不善,想了片刻后,才道:“是,其实陛下什么都清楚。所以现下他也默认人是郑家动手,那如果是郑家,无论郑平生还是郑璧奎,陛下都不可能真的处理。御前杀人,若处理太轻,怕众人效仿,陛下怕寝食难安。可若处理太重……”

谢恒顿了顿,随后摇头:“代价太大。”

“所以陛下打算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洛婉清明白了李宗的决定,语气听不出喜怒,平静道:“陛下是想让监察司怎么处置纪青呢?是让他死在监察司,还是如何?”

“都可以。陛下只有一个要求。”

谢恒无意识摩挲着手指,缓声道:“朝廷很快就会出此事的公告,陛下希望他再也不要出现,捅出什么篓子。”

“我明白。”

洛婉清点点头,思考着道:“那我去安排。”

谢恒没有再出声,他沉默着想了许久,才抬眼看向洛婉清。

“惜娘,”他开口,洛婉清闻言看向他,就见谢恒注视着她,语气温和了许多,轻声道,“别难过。”

洛婉清闻言一顿,本身她也没什么情绪。

或许说,是不敢有什么情绪。

张逸然还在牢里,纪青生死不知,她不敢放纵自己有半点多余的情绪想法。

然而此刻谢恒这么一说,她无端端就有些难受了。

她下意识想开口说“无碍”,可又在谢恒注视下开不了口。

谢恒打量着她,过了片刻,他站起身来,走到洛婉清身后,伸手将她拢到怀中。

洛婉清被他一抱,心上便有些发酸,她忍不住低声开口:“公子。”

“嗯?”

“你好讨厌。”

谢恒侧目看她,见洛婉清垂着眼眸,睫毛轻颤,似是在强忍着什么情绪,他抱着怀中人,轻轻摇晃着道:“那我就再同你说一件让你讨厌的事吧。”

“让人讨厌便不要说了。”

“宫里发生的事很快便会被添油加醋送出来,”谢恒没有理会她的劝阻,还是继续说了出来,“无论是陛下还是郑平生亦或是李归玉,他们都想要一个好名声。可若要证明他们是对的,只能说张逸然是错的。这些时日,话可能不太好听。”

洛婉清早有预料,她轻轻点头:“我知道。”

“做好准备,”谢恒在她身后抱着她,似乎是她随时可以倒下的依靠,然而洛婉清始终挺直腰背,听着他道,“若是走不下去了,便同我说一声。”

从宫里出来,洛婉清便将纪青送到了原来的房间安置,随后便去安排他和家里人的身份信息。

等到下午,纪青终于醒了过来,对于自己会醒这件事,纪青颇感意外,他躺在床上,神色茫然,似是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

洛婉清坐在一旁给他削着苹果,慢慢悠悠道:“醒了?”

纪青不可思议转过头来,沙哑出声:“柳司使?”

“好好休息,你中毒不深,这两日就可以起身。明日我会对外宣布你死了,之后给你做一个新的身份,你身体好些,就回扬州吧。”

洛婉清说着,将苹果切了一块下来,递过去道:“吃吗?”

“柳司使……”

纪青愣愣看着洛婉清,不可置信道:“你让我走?”

“不然呢?”

洛婉清好奇,纪青思绪有些混乱:“你……你不是说我做错事,我该死……”

“你选了活路。”

洛婉清盯着纪青,平静道:“如果你选择诬陷张大人,或者是弃张大人于不顾,那我的确不会给你留活路。但你选择保他,我敬重你的良知。”

说着,洛婉清垂下眼眸,轻声道:“我原谅你。”

纪青听不太明白,他不知道洛婉清用什么身份说“原谅他”,但他脑中有无数疑问,只能先问自己关注的重点:“张大人如何?”

“还在牢里。”洛婉清将吃了一口苹果,同他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

等说完之后,纪青终于松了口气,洛婉清看着他放松下来,便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吧,等你的文书办完,我再送你走。”

纪青闻言,这才想起来:“那案子呢?”

洛婉清转头看去,就见纪青盯着她,不安道:“我走了,案子怎么办?”

“我和张大人再找证据吧。”洛婉清笑笑,“你别操心,过自己的人生去吧。”

说完,洛婉清和纪青道别,转身回了白虎司。

她把卷宗资料拿出来,认认真真再看了一遍。

现下的线索,没了纪青,根本无法为郑平生定罪,甚至很难为她爹翻案。

如果这个案子再查,那就只剩两条路。

要么,就是她亲自出面,指认郑平生和李归玉,通过她爹的信和姻缘带去认定她爹识字推翻口供,再用自己的话和纪青之前的口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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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佐证。

要么,就是让张逸然继续查下去,查出新的证据来。

前者牵扯太多,她出面,那就是玉石俱焚,且不说不一定能告倒郑平生,就算能告倒郑平生,必定也要被追问换囚一事。这是死罪。

那最好的方案,就是让张逸然查下去。

如果是这样,现在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将张逸然保出来,寻找新的证据。

洛婉清心中定神,想了片刻后,便叫人过来,让人去茶馆中,将纪青当殿被杀,张逸然被拘的消息传出去。

然而张逸然的消息比想象更快,中午才发生的事情,等晚上白虎司就收到了各路消息。

有人在几乎是事情结束后不久,就开始在东都大肆宣扬这件事,然而他们说的版本,却与洛婉清想要的不太一样。

他们说的版本各种各样。

有说是张逸然要挟纪青陷害郑平生,纪青宁死不从,最后在大殿上自尽的;

也有说是纪青不肯作证,张逸然便杀人嫁祸的。

还有说张逸然误会了郑平生,逼着纪青作证,纪青不肯,于是张逸然恼羞成怒当殿杀人的……

消息越传越离谱,甚至于传来传去,最后传说张逸然爱慕她,因为郑平生想要杀她,所以为她报仇滥用御史职权陷害的。

但不管怎么传,这些谣言中,郑平生都是无罪,张逸然或许有意,或许无意,都是诬陷。

这些谣言流传的第二天,洛婉清便让人出去传播消息,张逸然为民伸冤,结果被世家势力打压,如今仍旧在牢中待着。

两边言论隔日就传满了东都,而这一日,清流中年轻一些的臣子果然集结在御书房外,要求李宗放人。

这些臣子跪了一天,第三天下午,李宗看时候差不多,终于决定将张逸然放出来。

洛婉清听到消息,便赶紧去接人。

她不能去牢房,只能在广场等候,张逸然早早得了消息,从牢房中出来。

铁镣有些沉重,张逸然好几日没见到阳光,等走出来时,便见阳光落满枝头。

他抬起手遮住眼睛,出门第一句话,便是沙哑着声询问侍卫:“纪青怎么样了?”

侍卫一愣,还没来记得回答,就听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他死了。”

第159章

◎洛小姐,我等着你◎

张逸然从宫里出来时,洛婉清还在想怎么和张逸然解释纪青的事情。

纪青这几日身体好得差不多,明日就会离开。

她给纪青安排了新的身份,但为了纪青的安全,这件事最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按理说,她该告诉张逸然,可张逸然并不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若让他知道纪青还活着,难保不会被人看出来。

她要说这件事,至少也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洛婉清想了一会儿,就听身后传来脚链之声。洛婉清立刻回头,便见张逸然已经站在宫门前。

走到这里,便可以卸下铁镣,洛婉清看着天牢的狱卒为张逸然卸下脚链,走上前去,抬手行了个礼:“在下奉监察司之命前来,护送张大人出宫。”

说着,洛婉清便将监察司令牌递给狱卒,狱卒不敢多问,看了一眼令牌,便先行退下离开。

洛婉清收好令牌,回头看向张逸然,笑着道:“张大人近日如何?”

“不如何。”

张逸然似乎在压抑什么,匆匆道:“走吧。”

洛婉清直觉张逸然情绪不对,但也不好多问,只跟着张逸然走出宫外。

出宫之后,洛婉清领着张逸然上了马车,一进车里,便有一股松香袭来,张逸然惊讶抬头,看见谢恒坐在高处,正批着卷宗。

张逸然诧异回头看了洛婉清一眼,谢恒低头看着手中卷宗,安抚道:“张大人,坐吧。”

张逸然迟疑着坐下,洛婉清给他泡了一杯茶,坐在张逸然对面。等马车动起来,出了宫门,张逸然才有些疑惑道:“谢司主为何在此?”

“送张大人回家。”

谢恒语气平淡,似乎是件小事。

张逸然皱起眉头:“谢司主身居高位,我与司主的交情,何至于此?”

“张大人与我的交情固然不够我单独送张大人回府,”谢恒说着,将卷宗往旁边拉了拉,“但陛下希望众人知道张大人为我庇护。”

张逸然一愣,随后便明白过来。

他得罪了郑家,如今从天牢出来,郑家人若是胆子大些,找机会杀了他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毕竟如今风头浪尖,直接杀了他,也是惹麻烦,倒不如等以后,找了机会让他背锅,名正言顺弄死他。

可不大不代表没有,李宗也是顾念他,怕他有闪失,才特意让谢恒过来亲自送他回去。

谢恒表明的,不是监察司的态度,是李宗的态度。

若如今还想动张逸然,那便要掂量掂量。

张逸然心上微动,有了几分难受,他迟疑片刻,才沙哑着出声道:“那陛下的意思……这个案子,算结了吗?”

“结了。”

谢恒平静道:“告示很快会张贴全国,说明此案。张大人……暂且会受些委屈,毕竟你办错了案子,若不受罚,难以服众。”

张逸然听着,不自觉抓紧了膝头衣衫,他迟疑了许久,终于才有些颤抖着出声道:“纪先生……纪先生如何?”

谢恒笔尖一顿,抬眸看向洛婉清,洛婉清沉默片刻后,轻声道:“纪青走了。”

确认瞬间,张逸然眼泪就掉了下来。

洛婉清犹豫片刻,安慰道:“但张大人也不必太过伤心,人世轮回,或许有一日,张大人与纪大人又会相见呢?”

张逸然点头没有多说,低低应了一声:“嗯。”

洛婉清见他难过,正想再说些什么安慰,就见张逸然转过头去,沙哑道:“我有些累,没事了。”

听这话,洛婉清便知张逸然是不想再多说什么,还未出口的话堵在嘴里,她只能讷讷道:“那……那你休息吧。”

一路所有人都不出声,气氛显得格外压抑。

等到了张家,谢恒让人把马车停在巷口,洛婉清送着张逸然从后门过去。

两人走进巷子,洛婉清终于开口道:“张大人不必气馁,这次纪青虽然没能作证,但是我们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张逸然克制着情绪,沙哑道,“纪先生已经没了,我们还能有什么机会?”

“张大人,其实这个案子,你应该知道,重要根本不是证据,是而陛下的态度。”

洛婉清思考着,斟酌道:“如果陛下放开手让我们查,纪青这里没有着手之处,那周春就没有吗?周春和郑平生往来这么多,难道一点痕迹都没留?还有扬州那些官员,不说其他,难道经手的只有纪青贾三钱?我们只要拿到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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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查案的权力,去扬州查封了周府,挨个审问过去,总有些线索。”

“可陛下的态度,柳司使已经看到了,纪青就在面前,他都不管,”张逸然低声道,“柳司使打算如何逆转陛下的态度呢?”

“他不管,是因为还没到和郑家撕破脸的地步。可纪青死在陛下面前,你一个朝廷命官,郑家说杀就想杀,陛下难道心里真的就一点介怀都没有吗?”

张逸然听着,没有出声,洛婉清继续分析道:“其实对于陛下而言,如果纪青不死,他或许还觉得我们大题小做。可如今纪青死在他面前,他看到郑家嚣张跋扈,心中难免介意,这时候我们再加一把火,或许便有机会。”

“我不想加这把火。”

张逸然克制出声,哑声道:“柳司使我有些累了。”

“那你休息休息,”洛婉清听张逸然似要放弃,忙道,“可如今箭在弦上,他们把污水都泼在你身上,就算不是为了洛家,如今你也必须把这个案子说清楚,至少在天下人面前说清楚。”

“如何说?”

“登闻鼓。”洛婉清压低声,轻声道,“张大人你在民间本就素有美名,如今是朝廷想将帽子扣在你身上,说你办冤假错案。明日你就去敲登闻鼓,在众人面前把这个案子说清楚,然后我会安排人假装成郑家刺杀你,以此激怒陛下。这样一来,就算这个案子平反不了,那至少在百姓心中,你也是被诬陷的好官。清流素重名声,你有百姓支持,有声誉,暂时沉淀一段日子,清流必定会再举荐你,而陛下对你心怀愧疚,也会重用你。”

张逸然不说话,洛婉清知道他是不愿意,劝说道:“张大人,我知你对朝堂灰心,但我们至少要让纪先生的死值得……”

“值得什么?”

张逸然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向洛婉清,他捏着拳头,盯着洛婉清道:“用他的命换我平步青云,这才叫值得,是吗?!”

洛婉清一顿,她直觉张逸然情绪不对,她斟酌片刻,迟疑着道:“逸然兄,你怎么了?”

张逸然看着洛婉清,过了许久,才道:“纪青是他们杀的吗?”

洛婉清听到这话,瞬间警惕起来,她扫了一圈周遭,回头看见谢恒站在巷口,朝着她点了点头,便知谢恒让人守着周边,她这才放心回头,压低声道:“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我今日,见到三殿下了。”

张逸然开口,洛婉清神色微冷,就听张逸然道:“他说,他说服了纪青在朝堂上指认我,结果纪青突然中毒,让我回来问问你,是怎么回事。”

洛婉清听着,便知张逸然心里有了答案。

张逸然虽然正直,但并不愚蠢,他看着洛婉清,轻声道:“然后我就想起来,那天我带纪先生进宫的时候,他一直在叮嘱我,让我未来好好生活,他是知道自己要死的。我本来不想信,我想,柳司使是和这朝堂上的人不同的人,柳司使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洛婉清沉默下来,她知道继续瞒下去,这或许是她和张逸然的裂痕。

她上前一步,轻声道:“他没死。”

张逸然抬眸看向洛婉清,洛婉清压低声道:“他救回来了,我想保证他的安全,所以对外宣称他死了。”

“但你想过杀他是吗?”

张逸然盯着洛婉清,洛婉清动作一顿。

张逸然便知道答案,他看着洛婉清,忍不住笑起来:“你知道,其实我们那一日,就算让纪青说话,举证,其实都没多大用。倒不如让他死在陛下面前,才可以真正激怒陛下,一步一步逼着陛下站在我们这边。”

洛婉清说不出话,张逸然说得都是事实。

她想过杀他,如果不是纪青最后选择自愿保下张逸然,她其实还准备了另一份毒药,她会真的杀了他。

“甚至于,你或许根本没想过要为洛家翻案。你只是想用这个案子,让我一步一步成为一位名臣。”张逸然红着眼,“你帮了我,到时候我还要感激你,未来朝堂长路,一个有权力的张逸然,比一个直臣有用得多。”

“我没有……”

洛婉清听到这话,心上有些发闷,她轻声道:“我是真的想为洛家翻案……”

“你想洛家翻案?为什么?凭什么?”张逸然笑起来,他看着洛婉清,忍不住嘲讽道,“人命都可以拿来铺路的柳司使,为什么要费劲心机为几个普通百姓搏命?为了公道正义?可你给纪青公道正义了吗?!他的命你还不是说用就用说取就取!你心里还有公道二字吗?!”

“那他不该这么做吗?!”

洛婉清有些克制不住,捏起拳头,唇齿轻颤着道:“他用假的供词害死洛曲舒,他用他的命为这个案子做点事以求原谅,难道不应该吗?”

“那也轮不到你来决定!”张逸然厉喝出声,他愤怒盯着她,“你是谁?你是洛家人,还是主审官?他凭什么要你来决定原不原谅?他的生死又凭什么由你来审判?借口!”

张逸然大骂:“这就是你变得和那些人一样,你为了方便自己行事践踏人命找的借口!”

洛婉清一时说不出话,她看着张逸然,感觉像是刀划在心上。

她不由得捏紧了手中刀鞘,让自己竭力冷静下来:“我不与你争辩,你自己好好想想我的话。你若不去敲登闻鼓,不去澄清这件事,你就要永远背负诬陷郑平生的骂名。”

“我不去。”张逸然转过头去,看着长巷尽头,“我今夜会写辞呈,明日我就离开东都。我不会再拿别人的性命,来当你们玩弄权术的垫脚石。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柳司使,这样的好,我不接受。”

说着,张逸然便提步走向大门。

洛婉清心绪翻涌,提了声音:“那洛家呢?你不为自己着想,那洛家你就让他们这么受冤吗?!你不是说会为洛婉清讨个公道……”

“我做不到。”

张逸然背对着她,颓然开口:“柳司使,你知道在我听到纪青死讯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张逸然转身看她,眼中含泪:“我在想,他虽然有罪,但论起来不过是帮凶,还检举了郑平生,他罪不至死,他是因我而死!他不是死于公道,而是死于你们争权夺利,他只是一颗棋子。”

说着,张逸然有些茫然:“他是棋子,我不是吗?真相重要吗?证据重要吗?谁在意呢?陛下不在意,他们不在意,其实连你都不在意。你们说着求公道,但你们盘算的,只是用怎样合理的借口,争到更多利益而已!”

“我不是为了争权夺利,我是为了保住张大人,是为了给洛家案更多的机会去求一个公道。”

“值得吗?”张逸然反问,洛婉清一愣,就看张逸然盯着她,认真道,“用活人的性命,为死人求公道,求到了,又值得吗?洛家人已经去了,他们或许已经进入下一世轮回……这个案子,”张逸然有些混乱,“我到底在为谁求呢?洛家人真的在意吗?这世上人真的在意吗?除了我,”张逸然愣愣看着洛婉清,“还有谁在意呢?我为什么要为这么一个案子,牺牲这么多呢?”

这话问住洛婉清。

他为什么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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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这个案子牺牲这么多呢?

她为什么,要逼着一个无关的人,去做牺牲呢?

他不愿意办,那就不办这个案子,他选择走,她凭什么逼他留?

洛婉清说不出话,她只感觉天上似乎下了小雨。

春雨细密,落在人身上,针扎一般的疼,她睫毛轻颤,有些艰涩道:“张大人……做好决定了吗?”

“做好了。”张逸然平静道,“我不适合东都,明日,我就带我娘离开。”

“我明白了。”洛婉清点头,抬手行礼,艰难道,“那我祝张大人,一帆风顺。”

张逸然没说话,洛婉清抬手行礼,随后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停下来,轻声道:“张大人,亡者只是说不出话,但不代表他们不在意。张大人做过的一切,洛家都会感激在心。”

“我也没做什么。”张逸然转头,轻声道,“你不必借他们之口宽慰我,你又不是他们,不当说这些。”

洛婉清听着,觉得有些嘲讽,她心上发苦,却不能言说,只能轻轻点头,颔首道别离开。

她淋着小雨走出小巷,便见谢恒撑着伞站在巷口等她。

等她走到路尽头,谢恒注视着她,温和道:“回来了?”

洛婉清一瞬就有些想哭,她看着谢恒,有许多话想说,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公子。”

谢恒将伞撑到她头顶,轻声道:“走吧。”

洛婉清克制着点头,抬手想去拿伞,谢恒却按住她的手,笑了笑道:“我个子高,我为你撑伞。”

洛婉清抬眸看他,目光微动。

她感觉到这言语中的关怀暗喻,谢恒却也没再明说,只领着她走到车边,一起上了马车。

等洛婉清进了车厢,谢恒才回头看去,就见张逸然还站在门前,谢恒神色微淡,朝他轻轻颔首,随后便上了马车。

两人进了车厢,谢恒给洛婉清取了衣衫,让她将湿润的外衣换下,随后给她倒了姜茶,催促道:“喝点儿,别冷病了。”

“哪里有这么娇贵?”洛婉清笑笑,从谢恒手中拿过姜茶,抱在手心,垂眸道,“我是握刀之人,不会这么轻易倒下的。”

谢恒听着她的话,想了想,随后笑起来:“刀亦有收鞘之时,你和张逸然赌气,拿我撒什么气?”

洛婉清动作一顿,随后迟疑着道:“我没有……”

“好,你没有,”谢恒无奈笑笑,催促道,“赶紧喝了。”

洛婉清听话,便一口气闷了姜汤,谢恒给她递了茶水,随后慢慢道:“张逸然这个人,一身反骨……”

“公子。”

洛婉清知道谢恒要说什么,打断他道:“我有些累。”

谢恒一顿,随后点了点头,抬手揽过洛婉清肩头,让她靠在自己腿上,温和道:“累了就休息。”

洛婉清没再说话,只静静靠着谢恒,谢恒一手写着文书,一手轻抚在洛婉清发间,洛婉清闭着眼睛,靠着谢恒,闻着他身上熏香,竟就在这种安静中,慢慢平静下来。

她沉沉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便已经到了监察司,她没有多说,和谢恒告别,便去白虎司办公。

谢恒看着她的背影,和张逸然争执了一场,她却没有任何异样。

她安安静静在白虎司待到夜里,到了她和朱雀换班值勤的时间,她便回到山上,来到谢恒房间门口,和朱雀换了班。

朱雀回去休息,她便停在门口,也没入内。

之前她在谢恒这里之前,基本都会入屋,然后干脆就睡上一觉。

但是今夜她却没有入内,只隔着门坐在长廊上。

谢恒在屋中批着文书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进屋的意思,他想了想,从屋中取了大衣,走到洛婉清身侧,温和道:“还不回去睡觉?”

“公子,今夜我值勤。”

洛婉清垂着眼眸,轻声道:“不可总是这般懒惰。”

谢恒想想,也没为难她,只抬手为她披上衣服,系上绳子,轻声道:“春夜寒凉,别一直待在外面。”

洛婉清垂下眼眸,没有应声。

谢恒为她披好大衣,站了片刻,见她没有动作的意思,便也不再强求,转身回了房间。

等回到房中,他熄了灯,躺到床上。

洛婉清一个人坐在长廊,静静看着远山。

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远处的山在夜色中像一只庞然大物,潜伏在东都之外,随时准备吞噬人心。

夜里下了小雨,远处的山也被雨幕所遮,洛婉清呆呆坐着,过了许久,突然就听身后门“嘎吱”的一声打开。

她诧异回头,便见谢恒提了瓶酒,走到她旁边台阶,一撩衣摆,就坐到她身侧,潇洒举瓶,喝了一口。

“公子?”

洛婉清看着他喝酒,有些疑惑:“您怎么出来了?”

“睡不着。”谢恒笑笑,看着远处,“有些事,我越想越觉得不妥。”

“何事?”洛婉清听不明白,好奇开口。

谢恒摇转着瓶中酒,慢慢悠悠道:“我今夜一直在想,监察司办案,向来讲个恩怨分明,柳司使也算是监察司办案极为公正的司使,怎么到我这里,就断得是非不分了?故而越想越是不妥,特意来讨个公道。”

“公道?”洛婉清更是茫然,“公子于我讨公道?”

“不错,”谢恒颔首,转头看她,颇为认真道,“张逸然惹的事儿,司使为何罚我?”

洛婉清听着,有些不解:“我……我怎么罚你了?”

“平日我都是神女作伴,暖枕温床,今日却得孤身一人,辗转反侧,”谢恒说着,叹了口气,看着洛婉清,颇为哀怨道,“怎能不算我的惩罚呢?”

这话说得洛婉清愣住,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知道谢恒是心中不快,找她麻烦。她知道谢恒说得也没错,想了想,认真道:“我今夜难眠,就算回去也不过是打扰你,等我缓一缓就好了。”

“为何难眠呢?

谢恒用手撑在身后,屈起一只腿来,看着小雨,慢慢悠悠道:“是因张逸然说的话难过,还是因前路不知如何走下去茫然?”

“都有吧。”

洛婉清实话实说,从谢恒手中拿了酒瓶,轻轻抿了一口。

热辣辣的烈酒滚过嗓子,洛婉清有些茫然道:“其实我理解他,他一直以为我与他是同样的人,我们都该恪守规则,不当随便决定他人的命运。纪青有错,但也该堂堂正正审判,而不是被我当作棋子,和李归玉博弈。他对我失望,心中难过,也是应当。”

谢恒没说话,听洛婉清轻声道:“其实从一开始,他卷入这个案子,便不应该。这是我的家仇,我自己都不肯牺牲,怎能强求他呢?而且他说得也对,洛家已经没有了,用活人的性命,去争死人的名誉,值得吗?”

“你想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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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恒抬眸看她,洛婉清沉默片刻,轻轻摇头,却只道:“我不能放弃,就算是为了张大人,我也得将这个案子告下去。”

说着,洛婉清喃喃:“他不在意他的名声,我却不能让他因洛家蒙冤。”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谢恒继续追问,他思索着道,“你不忍让纪青作证,现下所有的证据都是孤证,你需要一个证人。”

谢恒抬眸看向洛婉清,提醒着道:“你只差一个证人,就能把这些证据串联映证。”

洛婉清听出谢恒的暗示,她定定看着谢恒,想了好久,才慢慢道:“公子准备得如何了?”

谢恒闻言一挑眉,洛婉清思考着开口:“公子不像我和张大人,图谋甚大,您要动手就是动手,那公子……准备得如何?”

谢恒听着,想了想,笑了起来,慢慢道:“子规兄长已经联络好波斯买粮食和武器,秦珏那边我也打好了招呼,凑齐了黄金,运送过去。”

“谁送?”

购买军粮的黄金不是个小数目,一路风险不小。

洛婉清好奇,谢恒解释道:“崔君烨带人分成几批商人,带着人分批送过去。”

分成几批,每人携带,李圣照身体虽然时日无多,但是身手却是极好。

“至于东都这边,”谢恒笑笑,看着洛婉清道,“郑平生到底要怎么死,就等惜娘的结果了。”

洛婉清听着,有些不明白:“公子都准备好了,为何还要等我呢?”

谢恒轻敲着手背,洛婉清低头看着手中酒瓶:“我与张大人做的事,在公子眼中,与孩童玩乐怕是无异吧?”

“因为……我也想看看不同的路。”

谢恒说着,苦笑了一下:“我觉得这个朝堂无药可救,觉得陛下不可能妥协,所以我想看看,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如此。如果当真如此,我所行,我也没有遗憾了。所以……”

谢恒抬眸看她,认真道:“惜娘想做什么,放手去做。”

洛婉清听着他的暗示,心上轻颤,她忍不住道:“可如果我放手去做,怕是太过任性,会给公子带来麻烦。”

听到这话,谢恒却是笑起来。

“你知道我一直后悔一件事是什么吗?”

洛婉清摇头,谢恒看着她,语气有些发苦:“就是在扬州的时候,我怕麻烦,没有接你的案子。”

洛婉清一愣,谢恒思索着道:“我后来无数次想,尤其是看见张逸然不顾一切为洛家奔波的时候,我就会想,为什么我不可以?”

“公子与我们不同……”

“有何不同呢?惜娘,”谢恒直起身子,伸手覆在她的头发上,认真注视着她,“我这一生,第一次燃起对权势的渴望,就是那年我从宫里走出来,一声一声告诉所有人,我做不到的时候。我的琴被人砸断,我的脊骨被人践踏,我小心翼翼走到今日,手中掌握权力,就是为了不想再说出‘我做不到’这四个字,你们不也一样吗?”

洛婉清心上一颤,她感觉这些话像是巨石砸落心海,卷起惊涛骇浪。

洛婉清她克制着心绪和冲动,慢慢攥紧衣衫,尽量冷静道:“李归玉在等着,他或许等的就是这个结果。”

“那又如何呢?”

谢恒笑起来,他用额头轻轻贴近她的额头,温和道:“洛婉清。”

他郑重唤出她的名字:“我请求你任性一点。我请求你,”他垂下眼眸,声音轻颤,“让我觉得我所有努力,都有其意义。”

她没有回话,谢恒贴着她的额头,感觉心慢慢安静下去。

他不知道她的决定,但是她这样的沉静,又让他觉得,自己说的一切,似乎都是白费。

他的心绪平复下来,忍不住有些难过,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放开手。

过了许久,青崖撑伞而来,看见两人都坐在长廊,他不由得笑起来:“哟,谈心呢?”

谢恒没有理会青崖,站起身来,又想起什么,提醒道:“今日朝廷会出公告,如果你想做什么,最好快一点。否则朝廷盖棺定论,你再想为张逸然扳回一城,就更难了。”

说着,谢恒转身走进房间,青崖带人上前侍奉谢恒洗漱穿戴好之后,谢恒走出门口,想了想,突然弯下腰来,从旁边取了一片叶子。

所有人等着他,就看他拿着叶子在手中翻转,没一会儿,就折出一只蚂蚱。

他走回洛婉清面前,将蚂蚱放到洛婉清手中。

洛婉清抬起头来,就看见谢恒对她笑了笑。

“我等你。”

他这句话,仿佛是跨越了数年时光。

“洛小姐,”他声音很小,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却说得异常认真,“我等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张逸然犯的错,凭什么让我受罚?我不服!”

洛婉清:“凭你是我老公。”

谢恒:“我是你老公,不是他老公!”

洛婉清:“那我换个人罚?”

谢恒:“不,还是罚我吧。我享受被罚优先权。”

第160章

◎柳惜娘是洛婉清◎

说着,谢恒将蚂蚱放进洛婉清手中,便直起身来,领着青崖转身往外。

青崖带着人跟上谢恒,同谢恒一起走下台阶,青崖看了谢恒一眼,试探着道:“公子这是何意啊?”

“给她一个机会,也给己身一个机会。”

青崖闻言,回头看了台阶上洛婉清一眼,一挑眉头,为谢恒撑着伞走下去。

洛婉清拿着这只蚂蚱,摩挲着蚂蚱。

她按照记忆中的样子拉了拉蚂蚱的腿,蚂蚱果然动了起来。

她坐在台阶上,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

想了许久,终于站起身来,走向自己房间。

她将早已准备好的孝服取了出来,穿戴好后,站在镜前。

她爹去时,她一路太过匆忙,根本没来得及为她爹收敛尸身,披麻戴孝。

如今她终于穿上孝衣,然而镜子中的人,却已经不是当年温柔怯懦的姑娘。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将孝帽带在头上,用一朵白花稳定。

“父亲,”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平静道,“我去了。”

说完,她转身走到桌前,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血书、她爹娘的姻缘带等一干证据,随即下山。

她从监察司走出去,走在黎明前的长路上,黑暗笼罩了整个东都,她一身麻衣独行于夜色。

洛婉清走出监察司时,所有朝臣都行往皇宫。

郑璧奎正要出门,就听探子赶了过来,急道:“大公子,柳惜娘穿了一身孝服出门。”

“孝服?”

郑璧奎皱起眉头:“她去哪儿?”

“看方向……是顺天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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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子迟疑着开口,郑璧奎想了想,随后猛地反应过来,急道:“不好!”

说着,郑璧奎立刻翻身上马,通知了人道:“去通知三殿下,说柳惜娘去顺天府了,我去拦人,让他盯着谢恒。”

郑璧奎说完,抬手一挥:“跟我来!”

说罢,便带着人驾马一路狂奔而去。

郑璧奎赶往顺天府时,纪青正坐上张家的马车,由张逸然送着出城。

张逸然看着对面易容后的纪青,端着茶杯,听着对方道:“本来我是要直接走的,但是我想想,怕张大人为我挂心,便还是来见张大人一面。”

张逸然低着头,轻声道:“对不起,让你卷入这些。”

“这本就我的罪,没能为洛家作证,我已很是对不起你们了……”

“无所谓了。”张逸然摇头,“终究不过是他们的棋子,纪先生……离开也好。”

两人说着话,风卷起马车车帘,一位穿着孝服女子低头与马车擦肩而过。

熟悉的清香从风中传来,张逸然动作一顿,他意识到什么,慌忙卷起车帘。

那女子身形单薄,要配长刀,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瘦孤寂,但每一步又走得稳稳当当。

“是柳司使?”

纪青探过头来,认出洛婉清腰间长刀,看向张逸然,忙道:“她这身打扮是去哪里?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张逸然闻言,不自觉捏紧了车帘,然而想了片刻,他却还是逼着自己放下帘子,轻声道:“柳司使心思深沉,做事自有打算,不是我等该操心的。”

说着,张逸然勉强笑起来,看向纪青:“我们还是说说之后的事吧,纪先生打算去哪里?去扬州吗?”

纪青一愣,他看了看车帘,心中有些放心不下,然而张逸然不愿意回去,他也不好多说,只能顺着张逸然的话,点头道:“先回去找家里人……”

说着,纪青想想,还是有些说不下去,不放心道:“张大人,要不我们还是去看看柳司使,我感觉……她好像不太对。”

“纪先生放心,”张逸然摇摇头,“柳司使不会有事的。”

“可她去的方向……”纪青不安道,“好像是顺天府。”

张逸然闻言心跳快了几分,但他还是坚持道:“去顺天府也没什么……”

“那里有登闻鼓,”纪青皱起眉头,“洛家的案子还未结束,今日柳司使这身打扮往顺天府去,她……”

说着,纪青有些说不下去,他也想不明白。

披麻戴孝去顺天府做什么呢?

顺天府伸冤,必须是案件相关之人,柳惜娘与这案子有什么关系,又去伸什么冤?

“可能……我想多了吧。”纪青慢慢缓过神来,安慰着自己道,“她去顺天府,也没有身份可以告。”

“你们是在说柳惜娘?”

青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张逸然闻言,好奇询问:“青绿姑娘?”

“其实她去顺天府,也可能可以告。”

青绿开口,张逸然一愣,有些疑惑:“敲登闻鼓必须是案件相关之人,要么是本人,要么是亲眷,青绿姑娘何出此言?”

“哦,因为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同你说过。”

青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似是漫不经心道:“其实九然姐在风雨阁,对外化名就叫柳惜娘。”

张逸然闻言呆住,青绿缓声道:“当初九然姐去扬州执行任务,用柳惜娘的身份进了监狱,之后就跑了。现在这位柳惜娘,是当初和九然姐换了身份的人。”

听到这话,张逸然心跳快起来,他隐约意识到什么,克制着情绪道:“她……她没有对我提起。那青绿姑娘的意思是,如今的柳司使,不是柳惜娘?”

“当然,柳惜娘的身份,是九然姐的。”

“那她是谁?”张逸然立刻开口,他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想。

张九然是在扬州监狱放弃了柳惜娘的身份,现在这位“柳惜娘”是从扬州监狱过来的死囚,她顶替的是当初张九然的身份。这证明,当初她至少在扬州监狱里待过。

她说过,她认识洛婉清,她知道洛曲舒识字。

她对洛家的案子一直倍加关注。

她今日……披麻戴孝……

“虽然主上没有说过,但我有过猜测,她或许是洛婉清。”

青绿在外面说得平静,这话却像惊雷一般砸在马车中两个人头上。

纪青愣愣听着,反应过来时,不由得急道:“青绿姑娘你说什么?!你说柳司使,是洛婉清?哪个洛婉清?”

“扬州监狱里,能有几个洛婉清?”青绿坐在马车外,轻声道,“这是她的私事,我本不该多说。但今日她穿上孝衣走向顺天府,我想她应该也不在意了。是往前出城,还是回头,张大人,”青绿停下马车,“你来决定。”

张逸然没说话,纪青反应过来,忙道:“还决定什么?!回去啊!”

张逸然愣愣坐着,他脑海中是无数画面。

是他们初遇时,她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冷声威胁:“我是死囚,怕什么死?你听我的,我保证你活。”

是他在扬州,从别人口中、从卷宗上看到的洛婉清“性温和,擅医术,常救济百姓,有扬州玉菩萨之美称”。

是他在和她说:“既然是冤案,我怎可置之不理”时她眼中的动容;

是她背对着他,说的那句:“张大人,亡者只是说不出话,但不代表他们不在意。张大人做过的一切,洛家都会感激在心。”

他早该知道的……

他心脏抽痛起来,只觉铺天盖地的愧疚将他淹没。

他该意识到,他该问她,她是洛婉清,她才是洛婉清!

然而他竟然还怀疑她,还问她为什么要为洛家讨公道,把她所有的努力,当成争权夺利的手段。

这世上有谁比她更想为洛家求一个公道?

这世上又有谁比她更在意这个公道?!

可他却还要当着她的面问她,为洛家人求这个公道有什么意义?

他是欺她不能开口,他是在欺洛家人不能说话。

他是在拿着这些当借口发泄他被骗的不满,是在发泄纪青被害的私怨。

他怎么能这样做?

她一个大夫,从扬州走到监察司,走到今日,有多么不容易,他怎么可以如此欺她?

“张大人?”

纪青看着张逸然愣神,忍不住摇他:“你别发愣了,说话啊!我不能随便出面,你不走我走了?”

“回去。”

张逸然反应过来,他突然意识到李归玉在宫宴那场求追封是在图什么,李归玉为什么要特意来监狱门口接他,告诉他纪青中毒的原因。

李归玉在逼她。

朝廷马上要下这个案子结案的告示,一旦出了告示,想再翻案那就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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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他这个主审官、这个被污蔑的当事人马上推翻案子,拦住朝廷结案,那洛婉清根本来不及阻止朝廷出结案的告示。

所以李归玉专门来监狱门口,为的就是逼走他,让他心灰意冷远离朝堂,这样一来,洛婉清就只能看着朝廷出结案的告示。

除非她用案件当事人的身份去告。

可一旦她露出身份,欺君之罪,除非特赦,不然她必死无疑。

而对于洛婉清而言,死不算最可怕,要嫁给仇人,才是最大的羞辱。李归玉特意追封,为的就是让她要么死,要么活着嫁给仇人,以此威慑,断了她自爆身份翻案的可能。

想明白这一点,张逸然厉喝:“马上回去!”

青绿得话,似乎早有准备,应了一声:“好。”

说罢,青绿便调转马头,朝着顺天府方向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沧澜道篇从开篇到现在其实都是女主布局的一部分,行为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等后面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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