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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澜道 墨书白 62812 字 10个月前

等回到内殿,她跪坐在谢恒身后,下意识抬头往李归玉看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一直在想他最后那句“你会的”。

他不是随便说话的人,他一定做了什么。

可他能做什么?

洛婉清思索着,视线便不由自主追着李归玉过去。

谢恒看她几眼,洛婉清都没察觉。

趁着朱雀出去取东西的时间,谢恒微微靠后,轻声道:“台下人多,惜娘看人怕是不便,想看谁不如同我说一声,我邀他上来同坐,如何?”

洛婉清闻言转头,看着谢恒似是为她着想的眼神,终于缓过神来。

“公子,”洛婉清颇有些无奈,“弓弦绷得太紧易断,人看得太紧,易跑。”

谢恒闻言颔首,似是明白,点头道:“受教。”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李宗入殿的声音。

所有人如浪潮跪下,洛婉清也跟着谢恒跪下叩首,迎着李宗入殿。

李宗今日明显心情极好,步履轻盈,一路走到大殿上方坐下来,随后唤众人起身。

“今日元宵,正逢佳节,朕许久未曾与众卿共饮,特邀诸位前来,大家只当家宴,切勿拘束。”

众人谢恩,李宗又在上方说了些热场的场面话,便正式开席。

一时间丝竹管乐,整个大殿热闹非凡。

李宗拿了酒杯,转头看向谢恒,笑着道:“恒儿今年又长一岁了,来,朕敬你。”

这话比亲儿子都亲,洛婉清不由得看了谢恒一眼。

谢恒却是满不在乎模样,颔首道:“谢陛下记挂。”

李宗在上方,就同谢恒王神奉郑平生谢广成等一干高官聊天说话,说话间,大殿突然暗了下来。

众人一瞬惊慌,随后便见舞台上灯光忽亮,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的青年跪在烛火中间,随后琴声响起,青年缓慢起身。

众人慢慢反应过来,这是一场表演,李宗面露好奇,点头道:“有点意思。”

谢恒紧皱眉头,洛婉清看着台上身影,也觉不安。

青年在上方缓慢起舞,他动作干净利落,或喜或悲,洛婉清听了没片刻,便意识到这首琴曲,是《思亲操》。

而台上之人的舞,也正是配合这首曲子的故事。

这首曲子,歌颂的乃舜的孝道。

舜生于卑微之境,父盲母逝,继母不慈,弟弟象桀骜顽劣。然而他却始终对家人极为友善,在家人试图杀害他时,他逃避不争,在家人落难时,他又立刻及时相助。

演奏者琴艺高朝,而台上独舞之人,随技艺普通,但情真意切,等最后他乖顺跪伏在地,琴声渐小,整个大堂烛火才彻底亮起来。

李宗静静看着台上不言,众人对视一眼,随即场上突然有人激烈鼓掌,掌声便如雷鸣响起。

众人谁都看得出来,这绝不是普通的献舞。

舜乃孝子,同时,亦乃天子。

此刻在这里向李宗献舞之人,绝非普通人。

只是所有人都猜不透,面具之下,到底是哪位皇子。

洛婉清盯着台上,心跳得有些快,李宗端了茶杯,喝了口茶,慢慢道:“舜生来品性高贵,为兄不争,为子大孝,我若能有这样一个儿子,自当大喜。”

说着,李宗抬眸看向台上:“不知献舞何人啊?”

听到这话,台上青年慢慢抬头,取下面上面具。

一张俊美温和的脸慢慢出现在众人眼中,谢恒低头喝茶,洛婉清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李宗看着台上人似笑非笑:“归玉,今日为何献舞?”

“父皇忘了吗,李归玉笑起来,今日乃父皇母后成婚之日,因有父皇母后,才有儿臣。儿臣为臣为子,今日自当献上以礼,以感恩父母,带儿臣来到这世间。”

听到这话,李宗一愣,下意识看向旁边王怜阳,王怜阳亦是有些诧异,众人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当年王怜阳纳侧妃进入东宫时,正是十五。

只是时间太久,众人都有些不记得了。

而如今李归玉谈起,似乎抛却了皇子身份,仅是二人子嗣,他仰头看着李宗,眼中满是欢喜:“父皇,人常说,儿子是父亲生命的延续,父皇不记得的,儿子帮您记得。您看,这不就想起来了吗?”

李宗没说话,李归玉一提,他想起东宫那些年的时光,他登基并不太平,王怜阳也是一路追随过来,他心中动容,抬头看着李归玉,想起他小时候的模样,李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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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得心软几分。

“说得好,”李宗点着头,“皇家要的,就是亲人和睦,一家团圆。我儿尧舜之姿,为父极为欢喜。说起来,前些时日我便想赏你,今日你倒是给了个由头。来,说说,”

李宗身子往前探了探,试探着道:“归玉,可有什么想向父皇要的?”

李归玉闻言,神色淡了淡:“儿臣想要的,今日怕是不宜提。”

听到这话,李宗有些疑惑,众人也颇为奇怪。

其实大家都明白,李归玉作为皇子,如今要点什么最合适,无非是职权,让他站得更稳。

可有什么不好提?

“你且说来。”

李宗来了兴趣:“只要合理,但说无妨。”

“儿臣……”李归玉迟疑着,下意识看了郑平生一眼,随后抿紧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骤然叩首道,“儿臣想为亡妻洛婉清,求一个名分!”

听到这话,谢恒猛地抬眼,洛婉清也瞬间收紧了呼吸。

李归玉叩首在地上,声音沙哑:“父皇,儿臣于江南时,便与洛氏定亲,洛氏因罪入狱,故而未能完婚。但儿臣与洛氏亲事已定,她便是儿臣的妻子,如今孤魂葬于岭南道,儿臣日夜难眠。还请父皇开恩,允儿臣将洛氏迎入王府,以王妃之位追封,立衣冠冢,待寻尸骨,日后与儿臣合葬。若能得父皇应允,”李归玉抬起头来,眼中含泪,神色却极为决绝,“儿臣死而无憾!”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我不说话,你真当我死了?”

谢恒:“我不说话,你真当我死了。”

第147章

◎微臣状告郑平生◎

听到这话,李宗面露诧色,洛婉清攥紧了拳头,心头泛起阵阵恶心。

她死死盯着台上的李归玉,清楚明白他的意图。

今晚这一舞,如果说先前是李归玉作为儿子的卖乖讨好,那在他求娶洛婉清这一刻,便是向李宗绝对的低头了。

他是王家的儿子,和郑氏联姻,他身后本来站着的是世家大族的支持。

可现下,郑璧月同样是他亡故的未婚妻,他却提出要追封那个江南民女,这样一来是打了郑家的脸,表明他和郑家关系决裂,亦或是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世家的支持,而此举也断了他再娶世家女的可能,让李宗绝对放心。上一次他主动让王氏退让,将东宫六率军归入北四军已经是他的态度,如今李宗对他怕是更加满意。

二来,身居高位,他却能不顾一切为罪人之女讨个名分,也是他重情重义,无论是在李宗眼里,还是朝臣百姓眼中,这都是一段佳话。

重情重义之人,总是更受人放心和喜爱,他是拿着她的尸骨,再一次成全自己的名利路。

他若求娶的是柳惜娘那还好,她活着,她会说话,她有官职有能力,绝非他想要就要。

可他求娶的是洛婉清,一个死去的、无法张口之人。

洛婉清忍不住攥紧拳头。

而高处李宗面露诧色,不由得道:“你就想追封一个罪人之女?”

“是。”李归玉认真道,“她虽是罪人之女,但罪不在她,只是其父牵连,如今人已故去,本就是无妄之罪也该烟消云散了。我与洛氏感情甚笃,还望父皇应允。”

“但你这样,”李宗轻敲着桌子,缓声道,“日后怕是不好议亲啊。”

“儿臣可终身不娶,也请父皇允许儿臣践行对洛氏的承诺。”

这话出来,大殿哗然,下方议论纷纷。

洛婉清听着诸如“君子遗风”“重情重义”“皇嗣不昌”之类褒贬不一的话传入耳中,冷冷盯着李归玉。

李归玉察觉她的视线,没有抬头。

谢恒隔在两个人中间,轻轻敲着桌子,默不作声。

座上李宗听着李归玉的话,慢慢反应过来,他斟酌着道:“归玉尚且年轻,话不能乱说。这洛氏曾救你于危难,于你最艰难时,不计身份,相伴五年,对你至情至深,你这一生,的确很难再遇到这样一个姑娘。”

李归玉听着李宗的话,手不自觉蜷起,哑声开口:“是。”

李宗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你对她情深义重,也是人之常理,行吧,朕允……”

话没说完,谢恒便想出声:“陛……”

洛婉清听到谢恒声音,惊得在后面猛地一拉他的衣角,谢恒声音一滞,也就是这一刹那,殿上就突然响起张逸然洪亮的反驳声:“陛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这话像惊雷一般轰然而下,将谢恒那点微不足道的声音彻底淹没。

所有人都朝张逸然方向看去,独谢恒缓慢回头,一双眼冷冷盯着洛婉清。

他什么都没说,压迫感却如泰山而下。

洛婉清许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她冷静垂眸,提醒道:“公子,这不是您该管的事。”

谢恒听到这话,神色更冷,他看着洛婉清没说话,洛婉清冷静道:“公子,先回头。”

谢恒蜷起袖下指尖,知道现下不是说话时候,逼着自己回头,看向台下跪着的张逸然。

张逸然跪在地上,所有人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李宗看着张逸然,有些疑惑道:“张爱卿?你这是?”

“陛下,”张逸然也出来得冲动,他稍稍整理言辞,随后便冷静下来,开口道,“陛下,臣以为三殿下欲追封洛小姐一事不妥。”

“为何不妥?”李宗奇怪。

张逸然深吸了一口气,咬咬牙道:“因为,前些时日,微臣才从母亲口中得知,洛小姐与微臣曾在幼年定下亲事,只是后来父亲意外亡故,母亲搬迁东都,与洛家失联,才未曾完婚。”

听到这话,李归玉慢慢起身,他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张逸然,眼里仿佛是淬了毒一般,冷声道:“张大人休要张口胡言毁人清誉。”

“家中尚有定亲时交换的信物与洛小姐生辰八字,”张逸然说得坦然镇定,他想到李归玉做过的事,憋了口气,冷声道,“微臣这就可遣人取来,还请陛下明鉴!”

“那又如何?!”

张逸然这么说,李归玉也意识到此事必定是真的,否则以张逸然的性格说不出这话。

他虽然搞不清楚到底为什么张逸然和洛婉清会有娃娃亲,但是一想张秋之的死,便知张秋之与洛曲舒相识并不稀奇,否则当年为什么会千里迢迢刚好遇到这样一个扬州的镖师?

一想到婚约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李归玉攥紧拳头,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一旁冷静跪坐在谢恒身后的洛婉清,知道现下不是自己自乱阵脚的时候,立刻调整心绪,克制着道:“张大人与小姐不过是娃娃亲,我与小姐却是三媒六娉正式定的婚,就算小姐身负两家婚约,也当以我李氏为先!”

“殿下虽然归为皇子,但凡是讲个先来后到,”张逸然没有半点退步,强硬道,“我既是先与洛小姐定亲,自当遵守承诺,若要说供奉祭祀入土为安,她也该进我张家的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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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

李归玉忍不住厉喝出声,谢恒似是看不下去,转头招呼朱雀。

洛婉清看了一眼谢恒,就见谢恒压低了声和朱雀吩咐了什么,他的声音应该是特别发出的,在这么近的距离,她却什么都没听见。

朱雀点了点头下去,谢恒转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冷眼看着大殿上的争执。

李归玉终于有些失态,他逼着自己压下杀人的冲动,盯着张逸然急促出声:“娃娃亲不过戏言,姻缘之事讲究你情我愿,小姐见都没见过你,你安敢说她愿意嫁给你?你又何必强拆姻缘?”

“那殿下又敢说洛小姐愿意嫁给你?”

“不然呢?”李归玉心脏跳得略快,但他还是道,“我和她认识五年,是江南人尽皆知的神仙眷侣,她若不愿嫁给我,又怎会与我定亲。我与她定亲之事乃她首肯,同你这样戏言不同。”

“可人心易变,那是洛小姐知道殿下是今日模样吗?”

“我对小姐之心始终如一。”

“洛小姐刚走数月就传礼部在商议与郑氏大小姐定亲流程的如一?”

这话出来,李归玉声音瞬止。

两人争锋相对,不让分毫,过了片刻,李归玉却是笑起来:“原来张大人是在为小姐讨个公道?”

“是。”

张逸然平静开口,他转眸看了一眼台上李宗,看向陛下道:“陛下觉得,这个公道,微臣该不该讨?”

“这……”

李宗看了一眼台上绷紧身体、似乎是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李归玉,斟酌着道:“归玉与璧月的事情,倒的确不是张爱卿所想,礼部议亲是朕拟定的,归玉的确也同朕说过暂无此想,只是朕念及璧月等了多年,所以倒也不能说是归玉负心薄幸。”

这番话是将罪责都揽在自己头上,倒是将李归玉维护到极致。

李归玉似是委屈,跪倒地上,沙哑道:“父皇……”

众人见李归玉神色,心中戚戚,不由得都生了怜悯。

唯独张逸然跪在原地,他听着李宗的话,便知李宗是打定主意要给李归玉赐婚。

他面上带了嘲弄,轻笑一声:“陛下是觉得,三殿下对洛小姐情深义重,所以陛下成全一段姻缘是吗?”

张逸然语气太过嘲弄,李宗不由得皱起眉头,不满道:“张逸然,你想说什么?”

“臣想为洛小姐讨个公道!”

张逸然提了声。

李宗听到这话,终于暴怒,猛地推翻手边茶盏,怒喝出声:“归玉乃天家皇子,为感激救命之恩与洛氏定亲,如今愿意不计身份迎她入我李氏你还有什么公道好讨?张逸然,我看你是蔑视君上,反了天了!你今日再多说一句,你信不信朕把你斩了?!”

这话出来,全场静默下来。

洛婉清察觉李宗盛怒,心跳不由得飞快,用眼神暗示张逸然不要再说。

然而张逸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全场静默看着他,李宗见他沉默,慢慢冷静几分,旁边杨淳给他唤了茶盏。

他缓过神来,也觉自己说得太过,正打算缓和大殿气氛,就听张逸然突然笑了起来。

洛婉清直觉不好,正想起身,就见张逸然突然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抬手行礼,叩首大声道:“臣,张逸然,今日状告刑部尚书郑平生,以权谋私,为保其女郑璧月与三殿下婚约,诬陷洛氏贩卖私盐,逼洛曲舒自尽于牢狱,致其妻儿姚泽兰、洛婉清、洛尚春、儿媳苏慧、孙女洛问水尽亡故于流放途中!”

此言一出,朝臣皆惊。

洛婉清僵在原地。

她脑子一瞬格外混乱。

太早了。

纪青现在根本没有决定作证,他们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张逸然告得太早了。

然而张逸然开了,便没停下来,他似乎是忍了许久,语调越发激昂:“洛氏三代血债,皆起于三殿下,三殿下与此案是否有牵连尚未得知,陛下不可贸然婚配,以免洛小姐泉下亡魂,还要屈身仇人……”

“你放肆!”

郑平生闻言,终于反应过来,他拍案而起,怒骂出声:“黄口小儿,安敢如此颠倒黑白?陛下,”郑平生激动出列,“老臣为臣以来,一直秉公执法,谨言慎行,今日却遭张逸然如此公然构陷,还陛下做主!否则今日老臣愿挂冠归隐,以证清白!”

“郑老!”

听到这话,朝臣纷纷站起来,忙道:“郑老不可。”

旁边王神奉也起身,扶着郑平生道:“老郑,陛下还没说什么,不要这么激动。”

上方人纷纷劝说着郑平生,独留张逸然跪在地上,周边人议论纷纷,他冷眼看着高台上的人一唱一和,眼看着就要将这件事淡化下去,他不甘提声:“郑大人既然心中无愧,何必如此激动?”

“你说的可当真?”

话音刚落,李归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所有人一起看去,就见李归玉站在高处,看着张逸然,颤颤出声:“你说洛曲舒是被郑尚书冤枉,此话可是当真?!”

“千真万确。”张逸然反应过来,虽然看不明白李归玉想做什么,他却还是梗着脖子,强硬道,“就我在江南查到的证据,洛曲舒当是清白良民,如何被构陷成为盐贩,郑大人应当脱不了干系。”

“好,”李归玉点着头,仿佛是愤怒到了极致,抬眸看向郑平生道,“好的很,如果这是真的……那我拜谢张大人。”

说着,李归玉转过身来,叩首高声道:“请父皇交由儿臣彻查此案,若郑尚书当真徇私枉法,儿臣必定要还洛家一个清白!”

“不可!”张逸然闻言,瞬间反应过来,急道,“陛下,此案乃卑职查到,就该交由卑职一路查出结果。殿下半路接案,且不说殿下过去从未有办案经验,此案证据流程殿下也不清楚,既然要办,那就当一人一案办到底,还请陛下让微臣将此案查出结果,还洛家清白,以昭陛下盛名!”

“你们荒谬!空口白牙诬陷他人,陛下,还请为老臣做主!”

郑平生闻言,哭喊着又跪下来。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乱成一团,抢案子的抢案子,喊冤的喊冤。

“老臣赤胆忠心,今日若陛下疑臣,倒不如一头撞死了去……”

“父皇,若此案当真,此乃儿臣私仇,还望父皇给个机会让儿臣亲自查案,否则儿臣一生难安……”

“陛下,三殿下与此案牵连太深不宜办案……”

“父皇……”

“陛下……”

“陛下……”

一片混乱间,郑平生座位后一个青年悄无声息起身。

那青年一直隐在暗处,起身时,洛婉清才察觉那里有个人。

这人生得高大冷峻,按理不该是会被人忽视的模样,可偏生洛婉清方才竟然就是没注意到他。

这个认知让洛婉清心中微冽,她看着对方去的方向,直觉不对,便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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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大殿,分别走在人群后的暗道中,以相似速度,一起靠近张逸然。

对方的视线一直在张逸然身上,快步靠近,张逸然对于来人浑然不觉,犹自冷静道:“陛下,此案乃下官巡查江南时发现。下官核对了当初口供、证人,经多方取证,基本确认郑尚书与此事有逃不脱的干系,下官对此案极为熟悉,让三殿下审理完全是舍近求远……”

话未说完,青年已至身前,他突然暴起,从人群中直扑而去,一拳狠狠砸向张逸然!

青年出手瞬间,洛婉清同时一跃而出,将张逸然往身后一拉,在对方拳头砸落刹那猛地一把接住。

巨力瞬间灌在洛婉清掌心,洛婉清感觉骨裂一般的疼从掌心涌上,她怒然抬眼,清楚知道方才这一拳若是砸在张逸然身上,张逸然此刻怕就死了。

这人就是想杀了张逸然。

他竟然想在大殿上,当众杀一个御史!

洛婉清怒意顿生,张逸然惊在原地,青年没给她反应时间,抬手掌风如刀,直取她咽喉。

洛婉清抬手一挡,便护着张逸然同对方缠打起来。

李宗这才反应过来,急喝出声:“反了你们!来人!”

说罢,侍卫疾冲而入,对面青年却是不管不顾,一双眼盯在洛婉清脸上,招招都是杀招。

洛婉清心中突然隐约知道了来人身份,她还没来得及多说,就听高台之上,突然传来谢恒冰冷唤声:“郑璧奎。”

这一声宛若阎王索命,所有人下意识看去,随即就僵住了身子。

就见谢恒站在高台上,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长弓。

弓弦被他拉开到极致,羽箭于灯火流出寒芒,他一身玄衣金线绣日月山河,金冠嵌玉顶似朗朗乾坤。

他神色很平静,箭矢正对着郑璧奎的脑袋,一双眼眸仿佛看着死人一般,平静得让人发寒。

没有人敢动弹,包括郑璧奎。

谢恒挽弓这一刹,所有人都无法判断,他会不会射出这一箭。

毕竟当年,监察司刚建立之时,他就是这么毫无端倪地、冷淡又平静地杀了无数众人以为不可能杀的高官贵族。

监察司建立在血水尸骨中,这些年大家已经有些忘记了,然而在谢恒挽弓这一刹,噩梦却又骤然笼罩了整个朝堂贵族。

这是李宗手中最利的一把刀,从来出刀见血,箭下无人。

他的目光锁在郑璧奎身上,郑璧奎被他盯着,肌肉绷紧,全然不敢动弹。

郑道初死时那一地鲜血再次浮现,死亡恐惧将他笼罩,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谢恒不敢射出这一箭,可他却完全不能确定。

这是谢恒,是杀了郑道初,杀了无数高官贵族的谢恒。

两人静静对视,郑璧奎觉得自己仿佛是过了一生一般漫长,他心跳得飞快,急促呼吸着,与上方谢恒对视。

过了许久,上方传来谢恒冰冷的声音:“跪。”

郑璧奎不动,他想赌一赌,赌谢恒不敢杀他。

哪怕是迟疑半分也好。

然而谢恒却在他停顿这片刻,竟就对着他的脸,毫不犹豫松弦放箭而去!

郑璧奎瞳孔急缩,郑平生激动大唤出声:“我儿!”

郑璧奎没有出声,他看着箭来,这箭直直对着他的脸,而此时谢恒已经搭上第二只箭,他躲不了,躲任何一个位置,谢恒第二箭都会紧随其上。

除了跪,只有跪!

不过刹那僵持,在箭矢来到郑璧奎身前一瞬,郑璧奎终于再支撑不住,竟就软了膝盖!

羽箭堪堪从他头顶发冠擦冠而过,发冠瞬间四分五裂,箭矢扎穿身后窗户,飞出殿外,郑璧奎头发散披而下,重重跪在台间。

生死一瞬,他惊得心脏都快跃出来,只能跪在地上,低低喘息。

然而他知道,他输了,此刻跪在人前,又一次成全了谢恒无上权威。

谢恒竟然真的想杀他,他竟然真的敢杀他!

郑璧奎无声攥起拳头,高处谢恒冷淡看他一眼,见他跪下,谢恒便将弓放到身后朱雀手中托盘上,转身向李宗行礼。

他什么话都没说,射出这惊人一箭之后,他仿佛是无事人一般,又坐了下去,只留满殿震惊。

郑平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惊喝出声:“谢恒你这是做什么?!大殿之上你竟然携私兵入殿,当殿想要射杀官员,你是要谋……”

话没说完,郑平生突然意识到什么,急急止住。

比起谢恒射杀郑璧奎,郑璧奎才是那个真正想要当殿杀害官员的人。

如果谢恒携私兵入殿射杀郑璧奎算谋反,那郑璧奎更是罪无可赦。

而谢恒带私兵入殿一直是他和杨淳的特权,只是这么多年来谢恒从来没有行使过这份特权。直到今日郑璧奎动手……

再怎么算,那是谢恒护主,远比郑璧奎正大光明得多。

谢恒见他反应过来,扫他一眼,随后轻声道:“陛下,先让人郑大公子带下去,放明日处置吧。”

这话甚得李宗心意,点着头道:“恒儿说得不错,今日元宵节,还是别扰人的兴致。先把璧奎带下去吧,”李宗似是有些心烦,扫了一眼地上的李归玉和张逸然,又道,“至于,张逸然说这个案子……”

李宗思考着,一时拿不下决定。

这么多人看着,若是不管,有损天威,日后世家越发猖狂。

可若是管……

一个普通百姓,他还能真的办了郑平生不成?

李宗头一次知道为何朝上的人这么烦张逸然,可却也清楚,若不是张逸然这种性子,他又怎会看重他?

他想了想,一时难以决断,转头看向谢恒,斟酌道:“恒儿惯来擅长办案,这个案子,恒儿如何以为呢?”

“张大人提出来了那就审,今夜监察司会查明情况,”谢恒语气淡淡,神色看不出喜怒,但字明显比平日更少,径直道,“陛下再定夺无妨。”

这话就是将案子压一夜,给李宗一个思考时间。

李宗满意看他一眼,点头道:“好。那这件事就这样,恒儿先去查,朕心里安心。”

说着,李宗似是有些疲惫,随后扶着杨淳,撑着自己起身道:“行吧,今日朕有些乏了,先回去休息,大家继续,别被扰了兴致。”

李宗从金座走下来,众人跪拜一地,路过谢恒时,李宗轻声道:“等会儿到御书房来。”

谢恒低声应是,送着李宗离开。

等李宗走后,所有人立刻小声议论起来。

众人有意识无意识悄悄打量着谢恒,揣测着方才谢恒是不是真的想杀了郑璧奎。

谢恒没有理会他们的眼神,只在高台看向刚刚把张逸然拉回位置上的洛婉清,随后领着朱雀,转身走下高台。

张逸然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还有些愣神,他不可思议道:“方才他是不是想杀我?”

洛婉清无言,叹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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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张大人,日后不可如此莽撞。”

“郑璧奎居然敢在大殿想杀我,”张逸然喃喃,“竟还可以如此莽撞?”

洛婉清没想到他的思路竟是如此,正打算劝他,就闻见熟悉的松香从身后袭来。

谢恒双手拢在袖中,领着朱雀从洛婉清身后提步而过,掀起阵阵凉意。

洛婉清下意识回头,就见谢恒仿佛是没看见她这个人一般,提步往外。

洛婉清不由得一愣,赶忙拉住朱雀,小声道:“公子去做什么?”

“陛下召他。”

朱雀老老实实开口,有些疑惑道:“怎么了?”

洛婉清一顿,立刻道:“朱雀使,劳您帮我保护张大人,我随公子过去。”

说完,洛婉清便放开朱雀,赶紧追了上去。

谢恒脚步速度始终如一,没有半点为她停步的意思,洛婉清急急跟到谢恒后方,忙道:“公子要见陛下?”

谢恒没有回声,带着她走进偏殿小院,行往御书房。

洛婉清知道他这是生气,忙叮嘱道:“我知道公子生气,但公子且先冷静,稍后陛下问起时,切勿在洛婉清一事评价什么……”

“为何不可?”

谢恒似是竭力克制着情绪,冷声道:“惜娘,他今日若当真求到追封洛婉清为王妃,日后但凡你回到洛婉清的身份,你便是广安王妃,这不是件小事,适当的代价可以付。”

“我知道。”洛婉清平静垂眸,跟着谢恒道,“但其实也不算大事,我可以当一辈子柳惜娘。洛婉清……就当她不存在吧。”

“那你是谁?”谢恒冷声开口,捏紧手中灯的长杆,忍不住道,“张逸然又在为谁争个结果?你若觉得这不是大事,你为何不拦着张逸然却拦着我?”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谢恒提醒:“张逸然开口时,你可以拦。”

洛婉清沉默下来,她知道谢恒说得没错,其实张逸然一开口,她便可以想办法让谢恒打断。

她不是不在意被追封成李归玉的妻子,她只是……

“公子出面不合适。”

她实话实说,谢恒瞬间觉得那些压着的酸涩翻冒出来。

其实也早料到是这个结果,却非要她说出来。

可她说得也没错,这又能怪谁呢?

相遇得太晚,遇到时,他们早已没有了长辈,不过是绝境中互相拥抱的两个人,又哪里来得及说什么三书六礼?

为什么拉着他,不拉着张逸然。

因为哪怕张逸然,都比他名正言顺。

他一时有些难受,却不能开口,只能将这些咕噜咕噜翻滚着的酸胀强压,轻声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今夜带张逸然去监察司,让朱雀到御书房等我。”

洛婉清见谢恒冷静下来,便放心下来。

谢恒只要冷静,谁也奈何不了他。

洛婉清点点头,想着张逸然的处境,立刻道:“那我先回去了。”

谢恒沉默不言,他看着她毫不犹豫转身,心里那点不甘瞬间扩大开来。

她一直是这样的,走时毫不犹豫,干净果断,不会多给他一个眼神。

过去他是崔恒时,她还不会这样果断,但从知道他身份开始,她便行事匆匆。

他不甘心。

念头一瞬浮上。

他突然一把拉住她,婉清下意识回头,也就是回头一刹那,谢恒猛地将她推进屋中。

灯笼砸落在地,火光只在地面跳跃挣扎几下,便熄灭了去。

偏殿杂草丛生,寂静无人,月光照得庭院格外明亮,显得房中越发昏暗。

他将她抵在门窗格纹上,掐着她下颌迫着她抬头,在她腔中攻城略地,激烈得仿佛他在竹林时没有意识的性事,搅得她吞吐难言。

远处是宫女说话之声,房间内却安静得只剩水声和呼吸声。

空气被他一点点掠夺,洛婉清掐在窗格中的手指忍不住收紧,她仿佛是被巨蟒绞缠,意识在缺氧下一点点涣散。

她逼着自己冷静,警惕听着周边声响,谢恒步步紧逼,她分毫不退。

一场风月好似无声对峙,两人呼吸渐重,谢恒越发过分,洛婉清始终分神观察着周遭,直到谢恒抬手握住她腰带瞬间,洛婉清猛地按住他,声音喑哑,语调却是很平静道:“公子,等回去吧。”

谢恒动作僵住,他头抵在洛婉清肩上,他听着她仿佛从未进入过这一场欢爱一般冷静的语气,劝说着他道:“陛下还在等您,您缓一缓,不要让人察觉。”

谢恒没说话,他静静靠在她肩头。

他突然很想问,她是不是觉得,此时此刻他只是一只发情的野兽,他只是想要那点人伦之欲,难看丑恶得让她心生厌恶,却又不得不应付。

他也想问,当年她和江少言,是不是也是这样冷静自持,只有一个人冲动难堪。

可他又有些问不出口,相对比着面前还在观察周围的人,他显得太过狼狈。

他在寂静中慢慢平复下来,终于收敛起所有情绪起身。

洛婉清见他动作,转眸看去,好奇道:“公子?”

谢恒没有说话,他垂眸在她手上,想了想,拉起她接过郑璧奎拳头的手掌,查看着道:“手还疼吗?”

洛婉清轻轻摇头,谢恒一压,洛婉清肌肉便绷紧了几分。

谢恒瞟她一眼,便知结果,从袖中取了帕子,给她绑定着掌骨道:“可能有骨裂,回去拿药……”

话没说完,谢恒似乎又想起什么,他看着她手上包着的方巾,沉默片刻后,又将方巾取下,收回袖中,似是压抑着道:“回去找魏千秋看看吧。”

洛婉清一愣,便看他转过身去,弯腰提起地上灯笼,低声吩咐:“余下的事我会处理,今夜回来得晚,惜娘不必等我,回去睡吧。”

他说着,站在门口,顿了顿,又小声补了句:“对不起。”

洛婉清诧异看着谢恒,谢恒颔首行礼,随即提着那盏灭了的宫灯,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我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嫡长公子,你怎么可以让我没名没分跟你做外室?!”

洛婉清:“这是暂时的,你忍一忍,等我发达了,我就来娶你。”

谢恒:“你要我忍到什么时候?!”

洛婉清:“等我发达……”

谢恒:“……你发达了会娶小老公吗?”

洛婉清:“怎么会,我是这种人吗?”

谢恒:“挺像的。”

洛婉清:“……”

谢恒:“像你这种睡了我还不肯给名分带着我见前男友还要把我挡住的,我真的很难相信你的诚意。你一看,就是发达以后娶八个那种。”

洛婉清:“你说得我都向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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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熄灯的宫人,打死就算◎

(上一章结尾改动了几百字,建议重看上章结尾)

没有宫灯照路,庭院便只剩月光,冷白的月光凉凉落在谢恒身上,他一人独行于枯院长廊,洛婉清静默看着,竟觉得有些难受。

她站在那片黑暗里,低头看向自己手掌,方才他是想给她包扎的,其实在他拿出帕子时,她便已经察觉不妥。

且不说她带着谢恒的手帕出去太过引人注目。

就算她用的不是谢恒的手帕,包这块帕子,自己动手和别人帮忙,包出来的形态也不一样,现下她与谢恒两人一起去御书房,回来便被人帮忙包好了手,任谁都会怀疑是谢恒帮她包的。

只是她不想拂逆谢恒的心意,所以便打算着等他包好,她出了院子再摘下,但没想到谢恒刚刚包上,便反应了过来,自己取下了帕子。

她也不知道谢恒自己想明白是好是坏,只觉得总有那么一口气压在胸口。

总想着,谢恒似乎不该是这样的人。

他应该是大殿之上挽弓对着郑璧奎都能毫不犹豫松弦,与人对峙从来不曾认输的公子,而不是将手帕包上之后,又沉默解开的人。

他不该向人低头,偏偏又为她低头。

她心中有些难受,但也来不及多想,张逸然在外面,她得快些换朱雀去御书房等候谢恒。

她拍了拍身上灰尘,整理衣衫快步走出房间。

张逸然还在大殿,经过方才一事,现下根本没有官员敢靠近他,只有朱雀坐在他旁边,和他嗑着瓜子唠嗑。

洛婉清走到两人身边,拍了拍朱雀的肩膀,轻声道:“朱雀使,公子让您去御书房等他。”

“哦,好。”

朱雀见洛婉清回来,也没多想,”放下瓜子后,转头同张逸然打了招呼道:“那张大人,我们改天再聊。”

说着,朱雀便起身离开,洛婉清看了看周边,同张逸然确认道:“张大人,今夜您得歇在监察司,若您想离席,现下我护送您离开。”

张逸然闻言点头,也不欲再呆,便起身道:“好,多谢惜娘。”

洛婉清带着张逸然离开皇宫时,谢恒刚刚走到御书房门前,才在大门口,他便听着李宗在里面叫骂:“一群混账东西,真当朕是快死了不成?大殿上都敢这么闹……”

“陛下。”

不等宫人通报,谢恒站在门口,便径直开口提醒:“微臣奉命前来,可否入殿?”

李宗听到谢恒声音,骂声顿止。

过了片刻,房门打开,谢恒将灯交给一旁侍女,提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烧着炭火,李宗已经换了常服,正坐在案牍前发火。

谢恒进屋正要行礼,李宗便抬手,颇为烦躁道:“别跪了。说说吧,”李宗抬眸看向谢恒,“你去江南,洛曲舒的案子你知道吗?”

“知道。”

谢恒平静开口,实话实说道:“此案发生于微臣于郑尚书同时巡查盐案期间,监察司在场,按理当时所有案件均需监察司录囚确认口供证据之后才能定案,但在监察司提审洛曲舒前,洛曲舒在狱中自尽身亡。监察司检查过现场伤口,的确是自尽,虽有疑点,但无证据,也就没有继续详查。”

李宗听着,皱起眉头道:“那,你觉得如张逸然所说的可能性有多大?”

“陛下心里应该有数。”谢恒抬起眼眸,平静提醒,“陛下应当记得,玄天盒与洛曲舒有关的消息,是郑璧月确认的。”

听到这话,李宗一顿。

当初郑璧月因争风吃醋引柳惜娘入局,结果被柳惜娘反制,柳惜娘审出不少线索,其中就包括玄天盒的去处,谢恒如实报来,也正事因为如此,他才没用柳惜娘的命平息东都贵族的怒火,放了柳惜娘一马,让她专案专办,去江南取玄天盒。

当时他没深想,如今李归玉闹这一出,前后串联,他便明白过来,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郑家查案发现了李归玉,紧接着便查出李归玉这位未婚妻父亲贩盐,然后洛曲舒死在牢中,洛家流放岭南。

若没有郑璧月招供玄天盒的线索,他大概也只以为是郑家想和李归玉结亲,找个由头把这位未婚妻家害死罢了。如今郑璧月交出洛曲舒的线索,那洛曲舒的死因,也就变得有些复杂。

此事做得难看,但李宗倒也不放在心上。

李归玉知不知道,参不参与,都不重要,不过一个商户,只要做得干净就行。总归玄天盒也到了他的手中,如今李归玉也与郑家割席。

哪个皇子没有些手段?他倒也不在意这些,重要的,人得聪明,得体面,能维护皇家声誉,至于真相如何……

一介小民,死就死了,有什么重要?

现下闹成这样,他略感心烦,只分析着道:“这么说来,倒是归玉主动搭了郑家的船?他早知道洛曲舒手里可能有玄天盒,先告诉了郑平生,郑平生为了这东西找个由头把人下狱,把人逼死在牢里了?”

谢恒不开口,李宗嘲讽一笑,低骂了一声蠢货。

谢恒静静听着,李宗缓了口气,才意识到当务之急,他思索看向谢恒:“现下当怎么办,恒儿心里可有主意?”

“陛下问的是谁?”

谢恒一贯冷淡神态,看不出喜怒,李宗想了想,缓声道:“自然是这个案子。”

“今日那么多人听着,案子必定是要办的。”谢恒斟酌着,试探道,“陛下以为,交给张逸然如何?”

“交给他?”李宗一想起张逸然气就不打一处来,激动道,“他不查个底朝天?我难道还当真要为这么个平头百姓把一个尚书给撤了?!而且他当真查下去,要当真和归玉有关怎么办?皇家的脸还要吗?”

“是啊,”旁边杨淳听着,给李宗倒了茶,体贴开口,“郑老虽然做了些混账事,但毕竟是和陛下一起长大的旧人,多少念着陛下。远的不说,现下太皇太后的桃花源……”杨淳放低了声音,小声提醒,“还没修完呢。”

听到这话,李宗面色稍缓,谢恒看了一眼,便明白了李宗的打算。

他垂下眼眸,平静道:“正是因为张大人查得彻底,才让他查。”

李宗听闻有些不解,杨淳也颇为意外,两人一起看过来,谢恒解释道:“他查了,证据口供状纸都交给陛下,那东西怎么用,案子怎么判……”

谢恒抬头,看向李宗:“不都看陛下的意思吗?”

证据可以消失,黑白可以颠倒,而且李宗还可以再手握一份处置郑家的把柄,再要出些东西来。

李宗听明白谢恒的意思,眼中露出满意,点头道:“你说得是,还是让张逸然去查个水落石出,朕自会权衡利弊,给一个最好的结果。”

说着,李宗不由得笑起来:“这年轻一辈,就属你最省心,你看这一个个的,元宵节都不给朕一个舒坦。”李宗说着,又有些不高兴,“郑璧奎那混小子,今日要不是你逼跪了他,朕都不知道怎么办。”

杀又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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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重罚也罚不了。

可若不管,人人效仿,他又颜面尽失。

还好谢恒及时挽弓,不然都不知道怎么收场。

李宗越想越觉得谢恒办事利索,心中满意。

谢恒听着夸奖,却也不多话,只熟稔应道:“臣不过是心系陛下,尽臣子的本分。一切在陛下心中早有决断,不过借微臣之口,微臣之手罢了。”

“又打官腔。”李宗笑笑,变了称呼道,“我视你如亲子,你哪儿用学这些?”

“君父君父,先君后父。”谢恒说着,但语气却是缓上几分,柔和道,“臣不敢僭越。”

“现下是你心情好而已,你有什么不敢的?”

李宗瞥他一眼,谢恒没有接话。

李宗想了想,放下茶杯,朝他招了招手。

谢恒走上前去,半跪在李宗身前。

他身形高大,跪下还到李宗胸口,李宗看着面前青年,眼中有了慈爱,他抬手抚在谢恒头顶,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长辈:“灵殊啊,朕不是同你玩笑,你是朕最疼爱的孩子,朕记得你以前就是个狂傲性子,日后你也当如此。只要朕在一日,朕就护你一日,你别怕,知道吗?”

谢恒身形微颤,他听着李宗的话,声音有些哑。

他似是极为感动,低着头道:“陛下慈父之心,灵殊明白。”

听谢恒的话,李宗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温和道:“你也累了,起身先去歇息吧。”

“是。”

谢恒叩首行礼,便站起身来,正准备告退时,谢恒似是突然想起什么。

他转过头去,看向李宗,似是斟酌着道:“陛下,还有一事。”

李宗杨淳疑惑抬头,就听谢恒轻声道:“方才臣去查阅了今日舞宴流程,并无三殿下献舞,三殿下同礼官说自己想给陛下一个惊喜,便临时加排了这只舞曲,买通了宫人为他熄灯。现下礼官和熄灯的宫人微臣都已经让人拿下,是否需要处理?”

听到这话,李宗一愣,他突然意识到谢恒在提醒什么,神色慢慢冷了下来。

谢恒没有言明,但在场的人都明白。

李归玉一个刚归宫的皇子,就可以临时加排一只舞曲,最重要的是,还可以命令宫人熄灯。

熄灯何等危险之事,今日献的是舞,来日呢?

李宗想明白过来,神色微敛,点头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谢恒颔首,转身离开。

他走在夜色里,听着御书房内李宗同杨淳吩咐道:“把这些人全送掖庭,熄灯的宫人,杖五十大板,打死就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和老婆吵架,心情不好,得找个地方发火。”

朱雀:“公子,郑璧奎打你老婆。”

谢恒:“不跪就死。”

朱雀:“李归玉抢你老婆。”

谢恒:“等着受死。”

朱雀:“张逸然说他和你老婆有娃娃亲。”

谢恒:“……李归玉,他说他和洛婉清有娃娃亲,你要不要考虑把他杀了?”

李归玉:“你怎么不杀?”

谢恒:“我这个人比较善良,不杀生的。”

李归玉:“巧了,我也是。”

郑璧奎:“你们不杀我来杀。”

触发张逸然守护技能之柳惜娘。

郑璧奎,死。

谢恒&amp;李归玉:“我就说吧,这人不能杀。”

第149章

◎我愿意这件事,我告诉谢灵殊了◎

谢恒出宫时,洛婉清刚领着张逸然回到监察司。

她先下马车,随后抬手去扶张逸然:“张大人小心。”

“没事儿。”张逸然从马车上跳下来,摆手道,“惜娘不必客气。”

洛婉清点头收手,倒也没多想,领着张逸然进入监察司,便让人给他安排房间。

张逸然跟在洛婉清身后,这倒是他头一次进监察司的内院,他四处打量,随后不由得道:“惜娘,纪青呢?”

“关在另一边,明日我带你去见他。”

洛婉清答得随意,领着张逸然往前。

张逸然见周边无人,洛婉清也不同他说话,心下颇为不安,犹豫片刻后,终于才开口道:“惜娘,今夜抱歉。”

洛婉清闻言疑惑回头,就见张逸然有些不安道:“本答应给惜娘的案子,今夜我一时冲动……”

“是一时冲动吗?”洛婉清却是了然,轻笑起来,“怕张大人是想了许久吧?”

张逸然一顿,见心思被揭穿,倒也没有继续遮掩,只道:“的确是想了许久,只是今夜得了契机,才下了决定。”

张逸然说着,抬头看向洛婉清,神色坦然道:“抱歉,这个案子,我觉得还是我来比较妥当。”

“为何呢?”洛婉清语气很轻,“张大人当知道这个案子不容易,今日你差点就死在大殿上了。”

“若我死在大殿,”张逸然笑起来,“那这个案子就有出路了。”

洛婉清沉默下来,她明白,其实张逸然什么知道。

接这个案子会面临的危险、风波,他都清楚。

而他自己也知道,仅凭张逸然一人之力,这个案子根本无法推动,但如果他死在大殿上,那郑璧奎挑战的便是皇室尊严,而以张逸然在清流的名声,天下必定为之震惊沸腾。

洛婉清一时有些动容,忍不住道:“值得吗?”

说着,她抬起眼眸:“洛家与你非亲非故,我知道张大人提娃娃亲不过是不愿洛小姐亡魂受辱,张大人何必?”

“我自己的家仇……证据不足,也就罢了。”张逸然思考着,“那现下有一个案子,有证据,有机会,就差一个人推上来,我既然见到了,又怎能视而不见呢?我当年考学当官,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可你还有赵姨。”

洛婉清开口提醒,张逸然一愣,眼中终于有了几分不安。

洛婉清笑起来,转身领着张逸然道:“张大人,我很钦佩你这样的人,可我只是个小民,对于我这样的小民而言,身边活生生的人更重要。为人子尽孝,为人友尽义,为人妻尽善,为人母尽责,能当好一个人,好好活在这世间便已经足够了。这个案子,张大人能推就推,若是有危险,便不要强求。”

洛婉清看了一眼张逸然,劝说道:“想想赵姨。”

张逸然沉默不言,听着洛婉清的话,跟了她一路,终于道:“那惜娘呢?”

洛婉清打开房门,就听张逸然站在她身后,不解道:“你拿我娘劝我,那你为何又要接此案呢?”

“因为我身边谁都没了。”

洛婉清领着张逸然进屋,她背对着他,轻声道:“我没有家人,孤家寡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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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们搏命,我没什么牵挂。”

“若崔影使在,你也如此吗?”

张逸然开口,洛婉清便是一顿。

她背对着张逸然,没有立刻出声,张逸然斟酌着道:“我看得出来,惜娘与崔影使感情非同一般。若他在,惜娘还会做此选择吗?”

洛婉清沉默片刻,缓声道:“他会让我做此选择。”

“我母亲也是。”

张逸然接话,似是思考着道:“我所行,皆为我母亲所授。她若看见这样的不平事,也会管的。况且……”

张逸然笑起来,有些无奈道:“心之所向,有时来不及想太多。若一心想做之事,自会冲动。”

洛婉清听这话,一瞬竟是想起从梅园回来那日,谢恒那一句“人非草木,情自扰之,若能永掌分寸,不过是不够重要罢了。”

她一时无言,只能苦笑道:“张大人说得也是,不过如今说这些也什么意义,您都御前告状,您怕是再也难逃干系,就只能让张大人当这只出头鸟,好好受受磋磨吧。”

“那正好了。”

张逸然闻言,也放松下来,玩笑道:“过往总是躲在惜娘后面,这次也让惜娘看看我的厉害。”

“那我拭目以待,不过张大人现下首先要解决的——”洛婉清指了指纪青住处方向,提醒道,“是纪青。”

“他还不肯作证?”

“不肯呢。”洛婉清摇头,“他怕死郑家了。”

张逸然没有说话,洛婉清见他思索,也不多说:“行了,天色不早,张大人还喝了酒,您先休息,具体之事,等公子回来我询问情况再议。侍从就在门口,有事叫他,我先走了。”

张逸然得话,颔首行礼,送着洛婉清出门。

洛婉清从张逸然处出来,便觉整个人松懈下来,她本该上山,但是心中却记挂着谢恒。

一想到谢恒最后没有包到手上的帕子,她心中便有些难安,本想压着情绪回山,但一想到谢恒,想到方才和张逸然聊天的话,她心中一沉,干脆直接出门去,打听了谢恒还在宫里,便打算去接人。

只是刚出门口,她便感觉有人在注视她,洛婉清敏锐抬头,便见视线传来方向,一辆马车静静待在暗处。

那辆马车没有任何标志,规制也不过是普通马车,但洛婉清却直觉不对,她也没有多想,直接提步走向马车。

她一过去,车夫便肌肉紧绷,洛婉清扫了一眼,便知这车夫是个练家子,绝非普通人。

她收回目光,径直穿过车头,车夫尚未来得及拦人,洛婉清便已经敲在车窗上,冷声道:“监察司查人,下来。”

马车里没有人回应,洛婉清只感觉到一个人的气息。

车夫慌忙下车,急道:“这位司使,我们只是在巷道稍作停留休息……”

“只是休息就让我看一眼。”洛婉清冷眼扫过车夫,“遮遮掩掩做什么?”

“你……”

“谢旭,退下。”

马车内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马夫身形一僵,随后强行应声道:“是。”

说着,马夫便退到巷外,洛婉清听到“谢”这个姓氏,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恭敬道:“敢问阁下今夜候于监察司门前,所求为何?”

“本是等他的,听说今日他在殿上差点射杀了郑家老大。”

中年人语气中带了疲惫,他没有说出名字,洛婉清却一瞬间知道了对方身份和意图。

洛婉清闻言怕对方误解,忙道:“是郑大公子当殿行凶,意图谋害御史……”

“他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性子我清楚。”

中年人语气尽是了然:“他有一万种法子惩治郑璧奎,却选了最冲动的一种,他不是在解决问题,而是借机报复,所以我想来看一看。”

说着,对方卷起车帘,车帘中露出一位男子儒雅清俊的面容。

他看上去快五十岁,两鬓已经有了白发,眉眼间与谢恒有些许相似,但比谢恒沉静温和得多。

洛婉清愣愣看着对方,在暗夜之中,对方目光注视着洛婉清,眼里有了几分慈爱,轻声道:“原来是这样一位姑娘。”

“大人……”

没想到只需要一个举动,就能被看出身份,洛婉清颇感不安。

她搞不清谢恒和面前人的关系,只能含糊道:“大人误会了,公子只是维护天子颜面罢了。”

对方却也不说话,只笑了笑,抬眼看向监察司,想了片刻后,他从袖中取了块令牌,递给洛婉清。

这块令牌没有字,对方轻声道:“你若有需要帮忙之事,可到谢家找我,我常年在东三苑书房,但不要让人察觉。”

洛婉清闻言接过令牌,轻声道:“是。””他之心性,继续行事,命不长久。”中年人放下车帘,轻声道,“劳烦姑娘,为他引条生路。”

这话让洛婉清心上一颤,对方也没再多说,扬声道:“走罢。”

说着,那位叫谢旭的车夫便从巷子进来,瞪了一眼洛婉清,便上了马车,架着马车离开。

洛婉清行礼送走对方,拿着手中令牌,想了片刻后,她将令牌藏入袖中,便沿着从宫中回来的必经之道快步赶去。

走了没一会儿,她便见到了谢恒的马车,洛婉清从墙上一跃而下,惊得朱雀瞬间拔刀:“谁?!”

“呃……”没想到朱雀这么敏锐,洛婉清到是吓了一跳,有些不好意思道,“朱雀使,是我。”

朱雀反应过来,颇有些惊讶:“柳司使?你大半夜从墙上跳下来做什么?我还以为是刺客。”

“让朱雀使受惊,抱歉。”

洛婉清行礼,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赶忙道:“我有些要事,想面禀公子。”

“什么事一刻都等不得?这马上就要到司里了,”朱雀疑惑,“监察司被烧了?”

“没有没有,”洛婉清摇头,随后看了一眼车内,含糊道,“一点小事,是我心急。”

“上来说话。”

谢恒的声音终于响起来,似乎有些疲惫。朱雀闻言侧身,给洛婉清开了车门,洛婉清赶紧行礼,一步就跃上马车,进了车厢,抬手熟稔将车门合上。

谢恒的马车是特制,关上门窗,普通的音量声根本传不出去。他正坐在桌前批阅文书,看见洛婉清上来,也没抬头,轻声道:“何事如此着急?”

洛婉清一时也开不了口。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来接他,只在思考这刹那,谢恒便开了口:“来问结果的?”

听到这话,洛婉清思绪瞬间迁了过去,下意识道:“陛下那边有结果了?”

“嗯。”谢恒应声,知道洛婉清关心什么,便如实道,“案子会交给张逸然。”

“那太……”

“但不会有结果。”

谢恒这话一出来,洛婉清便是一愣,不由得皱眉道:“为什么?”

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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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婉清立刻接话:“今日郑璧奎当堂就打算杀了张大人,陛下也不恼怒吗?”

“恼怒,”谢恒平静开口,“但太皇太后的桃花源还在修缮。”

“什么意思?”洛婉清听不明白。

谢恒解释道:“桃花源是为太皇太后庆生修缮的一座郊外庄院,耗资巨大,陛下当初提出来时,便被户部以国库吃紧驳回,是郑平生带头捐赠。”

洛婉清听着,慢慢明白过来,哪怕是天子,也与那些贪官污吏似乎无异。

她听着有些难以理解:“那……那既然如此为何还让张大人查?”

“不让张逸然查个水落石出,又如何帮郑平生得到清白?”

谢恒开口,洛婉清瞬间明白李宗想做什么,她不可置信看着谢恒,谢恒却是抬眸看她,平静道:“惜娘,我说过,你赢不了。”

洛婉清说不出话。

她一瞬明白,为什么谢恒当初想都没想过要告,而是直接选择刺杀。

为什么上一世,他从来没有洗清过自己的污名。

明明是太子纵容侧妃为了争地诬陷秦氏,草菅人命,最后却是他派人刺杀;

明明是东宫六率贪赃枉法欺压百姓,最终却是他诬陷;

明明是雪灵谷那五百士兵欺骗百姓成为和玉关大捷的牺牲品枉死,最终却是他屠杀雪灵谷五百人……

明明他拿着证据,知道真相,却始终不告诉任何人,只遵循于自己的律法,不择手段审判着罪人。

而后——

再认罪伏诛于《大夏律》,走出一条新路来。

因为他太清楚知道上位者的规则,知道所有的证据在强权面前只会灰飞烟灭。他明早知结果,也就无心白费力气。

洛婉清想想清他的思路,也早已做了准备,点头道:“多谢公子提醒。”

“还是想赌?”

谢恒明白她的决定,提醒道:“现在上赌桌的是张逸然,你也想赌?”

“我会将结果告知张大人,如他愿意,那我与张大人,一起赌。”

洛婉清坚定开口,谢恒握笔一顿,他似是竭力克制着,垂下眼眸,低低应了一声:“好。”

说话间,马车到了监察司,两人一起下了马车,谢恒转头看了一眼天色,同朱雀道:“朱雀去睡吧,今夜惜娘守夜。”

听到这话,朱雀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今日虽然李宗没有单独见洛婉清,但也算带洛婉清露了脸,洛婉清升任四使这件事算是内部定下来,就等通知。

四使职责之一就是轮流守卫谢恒,今夜本该是白离守夜,如今换成洛婉清,便算是一种承认。

朱雀笑笑,高兴点头道:“好,那我先走啦。”

说着,他看向洛婉清,悄悄朝她一拱手道:“柳司使,恭喜啊。”

洛婉清礼貌颔首,等朱雀离开,谢恒便转身带她上山。

两人一句话没说,洛婉清跟在谢恒身后,她其实有许多想问,但见谢恒疲惫,也就没有出声。

她静静跟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谢恒回来,她看见这个人,之前心里那点便散去,感觉只是同这人走在一起,便有些开心。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洛婉清闲着无事,便一步一步故意踩在他影子上,小步追着他。

谢恒也没察觉,等上了山,谢恒便抬手道:“你去休息吧。”

“啊?”洛婉清诧异抬头,“我不为公子守夜吗?”

“休息吧。”谢恒摇头,“今夜不用守了。”

说着,谢恒便提步往小院里走去,洛婉清看着他背影,下意识想留人,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她迟疑片刻,才道:“公子!”

谢恒转过头来,洛婉清犹豫着抬起自己手上的手,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我回来还没来得及看魏大夫,现下也不好叨扰。”

谢恒抬眸看她,洛婉清试探着询问:“公子……能不能帮我包扎一下?”

谢恒听着,目光落在她抬起的手上,下意识想提步,但又生生止住,想了片刻,他轻声道:“一点小伤,你回去运转塑骨所用的心法,很快就好了。”

“可是……”洛婉清有些不解开口,“公子方才还想为我包扎的。”

“凡是都讲时机,”谢恒听着,转过头看向远处,有些难受道,“不是那一刻,便不是了。”

洛婉清闻言讪讪收手,隐约明白谢恒在在意什么,轻声解释道:“可那一刻不是合适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合适?”

谢恒忍不住出声,他抬眸看她:“人之一生何时不是权衡利弊?若只算得失,哪一刻又合适?”

洛婉清面露诧异,没想到谢恒会这样激烈反驳,她愣愣看着谢恒,谢恒也自觉失言,但话已出口又不想收回,只转过头去看向一边,沉默无声。

洛婉清想了想,走上前来,试探着道:“公子在难过?”

“没有。”谢恒立刻否认,却没看她,只放低了声音道,“只有些累了,胡说八道罢了。”

“我知今夜你不太开心……”洛婉清斟酌着,慢慢道,“可都事出有因……”

“我知道。”谢恒克制着情绪,安抚道,“惜娘不必多说,利弊结果我都清楚,先回去睡吧。”

说着,谢恒便要转身,洛婉清却一把拉住他。

谢恒一顿,洛婉清试探着上前,从背后拥抱住他,轻声哄道:“灵殊,不难过,好不好?”

洛婉清不说还好,她一开口,谢恒不知怎么,竟就真的觉得有些难受了。

酸涩委屈一瞬翻涌,这如孩子一般的情绪,让他无所适从,更觉狼狈。

他强行压下这些不当有的情绪,低低应了一声:“嗯。”

洛婉清听他的声音,思索着道:“我知道公子是气我拦你,但我也是为公子着想,其实……洛婉清已经死了,什么娃娃亲啊,婚约啊,都是虚的,只有柳惜娘还真实活着,公子别难过。”

谢恒不敢多说,又怕她察觉情绪,只能轻声道:“嗯。”

“开心一点。”

洛婉清从他身后探过头去,笑着道:“若是再不开心,我就要亲您了。”

谢恒看着探过头来的姑娘,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唇轻轻颤了颤,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止声,只扯出一个笑来:“没见过你这样哄人靠恐吓的。”

洛婉清见谢恒语气稍缓,终于放松几分:“高兴啦?”

谢恒轻笑:“本也没怎么生气。”

“骗人。”

洛婉清直起身来,放开手踩在他的影子里,揭穿道:“你今夜都不让我留宿了。”

“你又不喜欢。”

谢恒转过头去,说着气话:“我强留何意?”

“哦。”

洛婉清点头:“好罢,那我回去睡了。”

谢恒一僵,张口欲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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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些开不了口。

他背对着她,听着她的脚步声,随后便听她道:“哦,那个,今晚谢太傅来见了我一面。”

听到这话,谢恒立刻回头,皱眉道:“他找你做什么?”

“他好像……知道我们的关系,就说看看我。”洛婉清摸了摸鼻子,瞒下了腰牌的信息,试探着道,“我不知道他算敌友,就没怎么同他说话。若下一次再见,公子,”洛婉清抬眸看向谢恒,“我可以信他吗?”

“可以。”

谢恒听谢修齐没说什么,似是有些失落,他转过头去,平静道:“他是我父亲。”

洛婉清听到这话,便知分量。

这种时候,谢恒还能承认谢修齐是父亲,那证明谢修齐应当是站在谢恒这边,在谢恒心中分量不低。

洛婉清心中有了盘算,点头道:“明白了,那您休息吧。我——”

洛婉清拉长了语调,谢恒心揪起来,随后就听洛婉清一笑,转身道:“我得办点事儿,办完事我回来,公子留扇窗户吧。”

说着,洛婉清便毫不犹豫快步走向自己小屋方向,谢恒听着她的脚步走远,等确认她听不见了,他才轻声道:“来得这么晚,便不用来了罢。”

然而说完,他又有些恼怒闭眼。

他竟是只敢在她听不见的时候才开口。

这样开口,不如不开。

洛婉清快速回到自己屋中,一面走一面盘算。

谢恒之前说过,他难过的只有一件事,这世间所有人都可以和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唯独谢恒不可以。

过去她总是以为,谢恒出身道宗,行事随心所欲,然而今日谢修齐说出那句“他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她才意识到,谢恒骨子里,始终是世家出身。

他其实也在意规矩,在意名节,在意是否名正言顺,是否正大光明。

对于不重要之事,他或许还算不羁,但越是珍重的人事,他越求个名分。

所以他们确定关系那夜,他就会冲动问她成亲之事,一回东都,便会将梅园给她。

她觉得这不过是些虚名看的不重,但看今夜谢恒反应,他却是极为在意。

洛婉清想想觉得有些好笑,却又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捧着,温柔又踏实,还忍不住带了些心软。

她回到房间,拿出笔墨,认认真真写下一份婚书,等墨迹干后,便立刻下山,连夜往谢家方向赶去。

谢家距离监察司有一段距离,她夜里疾行了近半个时辰,便见到了谢修齐的马车。

马车慢慢悠悠行在半路,洛婉清从高处一跃而下,高呼出声:“大人!”

马车骤然停住,谢旭警惕看着洛婉清:“你来做什么?”

“谢大人,”洛婉清走到马车旁边,警惕扫了一眼周边,确认四周无人后,用只有谢修齐和她能听到的声音笑着道,“晚辈有一事,想请谢大人帮忙。”

“何事?”谢修齐语气平静,带了些好奇。

洛婉清将婚书拿出来,恭敬道:“晚辈欲求令公子谢恒,今夜特意带了婚书过来。晚辈家中长辈不在东都,只能先求谢大人应允,待日后时机成熟,晚辈再邀家中长辈过来见礼。”

谢修齐闻言,沉默许久后,却是在马车中笑了起来。

他低低笑着,卷起车帘,压了几分看戏的表情,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暂时叫柳惜娘。”

“日后还会换名字?”

“是。”洛婉清坦诚道,“一些原因,晚辈身份暂且不便告知,但谢公子知晓。”

“几岁了?”谢修齐压着笑,“太小不可,太大亦不可。”

“今年二十。”洛婉清立刻道,“不算太小。”

“如今什么职位?”

“马上升任监察司四品四使。”洛婉清知道谢修齐玩笑,便顺着话道,“从谢公子那里攒了些钱,能在东都买个小宅,算有些家底。”

“你的官职配我儿怕是低了些。”谢修齐打趣洛婉清。

洛婉清也笑:“晚辈尚还年轻,会继续努力的。”

谢修齐被洛婉清逗笑,转头努力克制笑容,压了片刻,才点头道:“行吧,婚书拿来。”

“多谢!”

洛婉清闻言亮了眼,赶紧将婚书递了过去。

谢修齐将车帘挂在一旁,从洛婉清手中取了婚书,婚书上名字的地方都还空着,他静静看着,过了许久,他才道:“我本以为这辈子没有写下这个名字的机会了。”

谢修齐说着,寻了男方父亲名字落款的位置,郑重写下自己的名字。

写完之后,他等墨迹彻底风干,才将婚书交还洛婉清手中。

洛婉清高兴接过婚书,就听谢修齐认真道:“姑娘以诚待他,他自以命还你,还望姑娘,与他白头偕老,姻缘美满。”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顿,她抬眸看向谢修齐,郑重道:“谢大人,我不需要他以命还我,我只想要他能长命百岁,圆满一生。”

谢修齐一愣,洛婉清笑着拱手:“多谢大人,我走了。”

说着,洛婉清足尖一点,翻身上檐,随后一路疾行回监察司。

这一来一去,足足花了快一个时辰,谢恒便一直等在屋中。

他洗过澡,看着文书,心中却始终挂念着她,有些恨自己无端多事,又忍不住埋怨她没心没肺,这时候还能出去办事。

他一面批阅文书,一面重新点灯,等到洛婉清回到监察司,一上山,他便听见了声音,算了算时间,他回头看了一眼开着的窗户,耳听着洛婉清过来,他站起身来,将窗户关锁上,随后便熄了灯,自己一个人站在窗边,听着她来到窗外。

他屏息听着她的动静,就听洛婉清在外面稍稍一推,见窗户关上,便停住了动作。

他心中一时不安,有些怕人走了,又怨她当真就这么一试就走了。

正挣扎着去开窗,就听洛婉清轻声道:“公子,公子你睡下了吗?”

谢恒装睡不言,洛婉清直白道:“我刚还看见屋里灯亮着,我知道你没睡,开开窗,我送您个东西。”

“不必了。”

谢恒手放在窗户锁上,语气听不出情绪:“现下太晚,司使回去睡吧。”

洛婉清一听声音就知道他就在窗边,不由得有些想笑,她想了想,放温和了声音:“我不走,我若走了,您怕是更生气了。”

“我生气又何妨呢?”谢恒垂着眼眸,“总归又离不开司使,我生气亦或不生气,对司使无异,司使又何必在意?”

“为何离不开呢?”洛婉清靠到窗户上,隔着一扇窗户,她感觉谢恒的体温浸透过来,她明知故问道,“我又没有拘着公子,公子来去自由,谈何离不开?”

“岂止拘到,”谢恒感觉到洛婉清的存在,也明白她在玩笑,“心乃人之要害,它在司使手中,我又如何离开?”

洛婉清闻言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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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笑起来,玩笑开口:“既然心在我手上,那我捏一捏,公子是不是就听我的了?”

“捏一捏,会疼罢了。”谢恒不甘道,“但在下向来忍得,若想以此要挟,怕难以如愿。”

到这时候还要和她嘴硬,洛婉清倒也佩服这个人。

但又觉得,这人相比崔恒也好,相比过去的公子也好,似乎都要来得真实得多。

崔恒永远在玩笑,她看不透;

谢恒始终在遮掩,她看不穿。

唯有此刻窗户里这个人,会生气难过嘲讽撒娇,带着崔恒的娇气,又有谢恒的蛮横。

她静静笑着看着天上繁星,慢慢道:“方才我去见公子父亲了。”

听到这话,谢恒气息明显一顿。

洛婉清放轻了声音:“我知道公子在乎他,我也知道公子在意名正言顺,现下时局特殊,我给不了公子太多,只能去找谢大人,请他应允,为我签了一份婚书。”

听到这话,谢恒心脏骤然急跳,他一时无所适从,只艰涩道:“你……不必做如此无用之事。”

“我本也这么想,但公子不开心。”洛婉清垂下眼眸,慢慢道,“公子,我生来愚钝,能给公子的不多,只能想到什么,便是什么。若公子想要的东西,务必告知我,人生苦短,我希望与公子在一起的每一刻,公子回想起来,都很开心。”

谢恒听着,感觉那些话语仿佛是甜蜜的温水,悄无声息拖拽着他沉沦,几乎是要将他溺死在其中。

他听到旁边传来声响,就见一封薄薄的婚书从窗户缝送了进来。

“我的名字我签好了,公子想悄悄盖上官府印章应当不是难事。”洛婉清平静道,“等未来我将家人找回来,再让他们签下他们的名字。”

谢恒转眸看着那封婚书,感觉自己指尖都有些发颤。

“让官府盖上印章,登记在册……”谢恒忍不住道,“你不怕李归玉发现吗?”

洛婉清没出声,过了片刻,她却笑起来。

“怕啊,但那就是公子操心的事了。谢司主能不能解决是谢司主的事,但我愿意这件事,”洛婉清说着,声音终于放低了些,温柔道,“我告知谢灵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你生气啦?那我出去一趟。”

谢恒:“……”

(听着洛婉清走远)

谢恒:“你有本事你别回来!!”

洛婉清:“公子,我回来了。”

谢恒:“锁死窗户,我不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人。”

洛婉清:“我带了婚书,谢公子,我可以娶你了吗?”

谢恒:“……”

瞬间开门:“老婆!!你回来啦!!!”

【小剧场·2】

洛婉清:“公子,我这个人很笨,不会哄人,只能去求个婚书过来娶您,别生气了好吗?”

谢恒:“……骗子。”

洛婉清:“啊?”

谢恒:“还说你不会哄人!!”

第150章

◎洛小姐,我心悦你◎

谢恒静默听着,没有立刻回话,只听里面的人似乎是在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洛婉清等了一会儿,她才看见窗户缝中婚书被人抽走,见谢恒收了婚书,她放下心来,知道人是哄好了,正开口向要告辞,窗户便被人一下打开。

房间内站着的青年穿着寝衣,头发用发带半挽,眉目间看不出喜怒,温和镇定得一如既往。

洛婉清一愣,就见谢恒笑了笑,用崔恒那样温和的语调道:“我都忘了,外面风寒,怎会让你站这样久?”

“倒也没……”

洛婉清推拒的话尚未说完,谢恒便伸手出窗,一把将她举抱起来,放在窗户上坐下。

这个角度她比谢恒高上许多,谢恒他仰头看她,沉沉如夜的眼里倒映着繁星和她的影子,似在竭力克制什么,看的洛婉清觉得如火舔舐,脸不由得有些发烫。

她忍不住转过头去,小声道:“公子这是看什么?”

“清清好看。”

谢恒听她询问,却也只是笑笑,在她脸上亲了亲后,便将她放下来,抬手关了窗户,转进屋中点灯:“让你受凉了,抱歉。后院有泉水,”说着,谢恒将灯火点燃,又从衣柜里拿了自己寝衣,递交到洛婉清面前,轻声道,“你先去洗漱吧。”

洛婉清有些看不明白谢恒反应,忍不住偷偷瞟他一眼,见谢恒神色平淡,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便只能“嗯”一声,拿了寝衣转身离开。

等她走了,谢恒才松开自己一直紧攥着的手,重重吐出一口气来。

他故作镇定坐在桌前,将婚书从袖中拿出来,铺平在桌上,静静看着上面写着的“谢修齐”“洛婉清”。

他看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低笑出声。

这才起身将婚书送往密室,珍重放在最高处的盒子里。

等洛婉清洗完澡出来时,谢恒还在桌前,洛婉清不由得有些奇怪,擦着头发道:“公子还不歇息吗?”

“我还有些文书没有批完,你先睡吧。”

谢恒背对着她开口,洛婉清想了想,走上前去,半蹲在谢恒身前,疑惑道:“公子,还在生气?”

谢恒笔尖一顿,想了许久后,他轻叹一声。

他将手中毛笔放下,抬头看她:“冷不冷?”

洛婉清一愣,屋内烧着炭火,洛婉清又是习武之人,自然是不冷的。

然而不等洛婉清回答,谢恒便盘腿坐在地上,抬手拉过洛婉清,引着她坐到自己怀中,自然而然抬手环过她的腰,侧过头来看她的脸色,关心道:“这样是不是暖和一些?”

洛婉清沉默片刻,意识到谢恒的目的,便配合点头:“嗯,不冷了。”

听到这话,谢恒扬起了然笑容,他贴上她的背,将下巴放在她肩膀上,把她整个人揽在怀中,视线越过她到桌面文书上,有些高兴道:“那就陪我看一会儿,困了你就睡。”

“公子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洛婉清没有被他转移注意,有些不解追问:“我送公子的东西,还不足以让公子宽心吗?”

“好歹也是正经名门出身的公子,”谢恒听到她提及婚书,笑意几乎有些压制不足,语气轻盈许多,“怎能被一张白纸就打发了?”

“那……”洛婉清思考着,转过头去,颇为认真道,“公子到底因何生气呢?”

听到洛婉清问话,谢恒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捧在手心里,捂得他灼热滚烫,心鼓如雷。

他不敢答话,洛婉清疑惑开口:“公子怎的又不出声?”

“说笑罢了。”

谢恒见她认真追究,也不敢再玩笑,转头亲昵蹭了蹭她的鼻子,温和道:“我不是生气,我现下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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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

初春尚且寒冷,窗外寂静无声,便显得谢恒的声音格外明晰。

洛婉清有些听不明白,继续询问:“为何后悔?”

“靠着我。”

谢恒没有答话,只将她拦腰往后一压,洛婉清整个人撞到谢恒胸口,周身力都压在他身前。

她的头发还是半湿,薄薄透过衣衫,浸在他灼热的胸口。她整个人被谢恒的体温和熏香环绕,这个姿势的确省力舒服许多,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他们很少在床榻之下这样亲密,她下意识便有些抗拒和不自在。

可谢恒开了口,她也不想在此刻疏远,便逼着自己去适应他。

谢恒察觉,转眸看她一眼,抬起手指插入她的发间,温柔梳理她的头发,低声道:“让惜娘看了我的丑态,我心中难安。”

“公子何故如此说?”

他梳头发的感觉很舒适,洛婉清在他一下又一下的梳理中慢慢放松下来。

谢恒让她的头依靠在自己肩头,看着折子上的字,轻声道:“其实我知道惜娘是对的,无论是在遇到李归玉那夜故意让他察觉,还是今夜宫中种种……惜娘的选择都没错。我不过是仗着惜娘知道分寸为所欲为,事后还不知悔改,要惜娘来哄我。”

“公子也知道啊。”

洛婉清被他安抚得有些困意,眯着眼睛靠着他:“那公子为何还要如此行事呢?”

谢恒没说话,他想了许久,慢慢道:“许是惜娘让我期望太高,最终却没有得到,故而成怒罢?”

这个答案让洛婉清有些疑惑,她不由得侧目看过去:“什么意思?”

“惜娘,我见过十四岁的你。”

谢恒抬起手,轻轻抚在她的面容上,他的指尖滑过她的眼睛,她的鼻骨,她柔软的唇,来到她的耳廓。

他忍不住吻上她的耳廓,用牙齿轻磨,通过这些亲密的触碰,去缓解心脏那点泛起的、空荡荡的疼:“我也见过崔观澜面前的你。”

“这又如何?”

洛婉清被他扰得脸红,垂下眼眸,故作镇定询问。

谢恒将她抱紧在怀里,一面松开腰带,一面温柔浅吻着她,继续道:“我见过江南监狱里刻满的名字,听过在江南你和江少言的传闻。惜娘,我知道你爱人的模样……”他说着,指尖点在她颈上脊骨,顺着脊骨一点点下压,衣衫从背后逐渐往下,露出光洁漂亮的脊背。

等衣衫彻底脱离她的身体,谢恒举着她放在身前案牍之上,仰头看她:“我再也不可能得到这样的感情了,是吗?”

灯火映照着她,如瓷如玉。

洛婉清轻轻喘息着,哑声道:“没有区别的。”

“有的。”

谢恒说着,从一旁取过朱笔,朱砂轻点在她小腹,顺着往上攀延,勾勒出艳丽的曼珠沙华。

毛笔柔软的质感和冰凉的笔尖游走在肌肤之上,带来阵阵战栗,洛婉清听着谢恒温和道:“你看,你连依靠我都会抗拒,你哪怕对崔观澜,都不是如此。如今你行事缜密,三思后行,你没有冲动,总能做最优的选择,可感情一事,若无冲动,必显薄凉。可我却又怪不了谁,一切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我只能一遍一遍想,如果当年竹林里我能像李归玉一样随你去江南,又或者如果我在扬州像张逸然一样不顾一切接下你的案子,再或者你进监察司时,我便告知你身份,不要骗你……”

谢恒说着,将她往身前一拉,展开来,从旁边取了一只全新的毛笔,在她身上润笔后,便提笔她腿内侧绘下无色之花。

他一面画,一面思考道:“若如此,你会不会就能像爱崔观澜一样爱我呢?”

说着,他画下最后一笔,抬眸看向灯火下轻轻低喘着的人。

此刻洛婉清周身雪色揉嫣,少有的艳丽,让她美得惊心动魄。

谢恒看着女妖一般美艳的人,扬起笑容,带了几许期待道:“我就想,不求你能有对江少言的心意,但对谢灵殊能有对崔观澜那点心意,我亦心满意足。其实在惜娘带我出雪灵谷、为我斩断密室锁链离开时,我以为我会得到这样的心意。可等惜娘归来,我又却发现,其实不同。”

“那现下,”洛婉清喘息着抬起脚,踩在谢恒肩头,微微用力,用手放在身后半撑着自己,盯着谢恒,沙哑道,“公子仍旧如此想吗?”

谢恒没有说话,他盯着面前盛世美景,过了许久后,他低哑着声道:“现下我不这么想了。”

说着,他直起身来,倾身向前,洛婉清察觉他靠近,呼吸便乱上几分。

谢恒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抬手一扫桌面,满桌书卷散落一地。

他单手撑在桌沿,另一只手却是从一旁小盒中摸索出一条脚链,搭悬在洛婉清脚腕之上,单手为她叩上。

洛婉清不敢分神,只盯着他的眼睛,谢恒看着她明亮锐利的眼,温和笑了起来道:“我现下只想,或许不是我的清清不够爱我,而是足够理智,正是她爱我的方式。”

这话出来,洛婉清眼神微颤,她一瞬不敢说话。

谢恒抬手顺在她的发间,他眼神中带了温柔,解释道:“心意不在之人,怎会知道我想要父亲的许可?是我忘了你原是活过一世之人,你是不是很害怕未来?”

谢恒询问着,洛婉清心上微松,她轻轻颔首:“怕。”

谢恒明了,低下头来,额头抵在她额头,认真道:“我知晓了,你莫怕,日后我不给你惹事,清清让我做什么我做什么。”

“公子说笑了。”

洛婉清听着,觉得谢恒说话诓她,让他听话,总觉得比登天还难。

然而谢恒却是笑:“我说真的。我就求一件事——”

谢恒说着,睁开眼睛,那一双本就生得漂亮的眼,仿佛是突然撤去了所有伪装,变得格外明艳锐利,欲色在他眼中不加遮掩划开,旋成一道小钩,又轻又锐钩在人心上,让洛婉清呼吸都快了起来。

他靠近她,覆在她耳边,轻声道:“惜娘赠了我婚书,我便当今夜是你我洞房花烛夜,惜娘可否容在下失态一次,亦求惜娘,为在下失态一次呢?”

“我在公子面前,还不够失态吗?”

洛婉清闻言,下意识收紧指尖,指腹紧绷压在桌面,有些紧张道:“公子还想怎样?”

“我想要清清,至少我在我面前,还能继续当十四岁的洛婉清。”

“我听不明白。”

“花需精养,人亦如此。洛小姐,”谢恒注视着她,认真道,“我心悦于你。愿小姐托我终身,由我庇护,由我爱怜,予我归路,予我……一盏明灯。”

说着,谢恒垂下眼眸:“黄泉引路,迷人归途,只要洛小姐在,我总能找到回去的地方。”

洛婉清听着,心脏又疼又快,她不说话,谢恒抬起眼眸:“可以吗?”

“婚书给了你,”洛婉清看着他的眼睛,回应,“自当如此。”

“那……”听到这话,谢恒低低笑起来,终于有些忍不住,低头亲吻在她唇上,缠绵道,“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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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是亲自给了婚书的郎君,总不能比别人差了去,他人该有的,我自当有。”

说着,他握住她的脚踝,低头吻下,柔和道:“是吧?”

谢恒这么说,洛婉清一时是没反应过来的。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起初他说,琴音盛会那夜她哭得很厉害,她在崔观澜面前哭,不能厚此薄彼。

于是他便强硬握着她的脚踝,吻在曼珠沙华下,将崔观澜做过的做了一遍又一遍,一次一次引诱着她:“惜娘,别压着,周边没人。”

而后他又说,她进东都那日,张大人为她画了面魇,那时他就想,他当为她画一次,可是如今他怕给她找麻烦,只能画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

于是就将她按在桌上。

她只觉灯影绰绰摇晃不停,周边都是他批阅过的文书,她看不清上面的字迹,意识难明之间,笔尖游走在光洁背上,她一次次问他可画好了,等最后她也不知,到底画没画好。

一夜耳边都是那脚链叮当作响之声,等洛婉清恍惚清醒时,已经接近卯时。

外面传来青崖的声音:“公子,当上朝了。”

洛婉清瞬间惊醒,立刻屏息。

谢恒拍了拍她的背,当作安抚,随后冷静道:“你先去准备,我这就出来。”

“公子可别赖太久。”

青崖似乎早就习惯,谢恒应声:“嗯。”

“我听朱雀说,昨夜您调柳司使守夜,”青崖守在外面,却是不走,疑惑道,“柳司使现下不在,公子可知去向?”

听到自己的名字,洛婉清立刻紧张起来,谢恒察觉她被吓到,不耐睁眼,解释道:“我无事,让她提前去睡了。”

“哦,”青崖笑起来,“我便知公子怜香惜玉。”

“你睡得少了?”

谢恒这么做明显不是第一次,反问之下,青崖倒也没有察觉,只道:“玩笑罢了,公子醒神便起身吧,我先去安排马车。”

说着,青崖便转身往外下,谢恒眯眼将洛婉清抱在怀里,洛婉清立刻挣扎着压低声道:“公子,我先走了。”

“等我走了你再走。”谢恒一把拉住她,“我的房间我不在没人敢进来。现下外面肯定都是人,我把他们带走你回去。”

“公子这边太麻烦。”

洛婉清忍不住埋怨,谢恒低低轻笑:“那日后我去找你?”

洛婉清一听,立刻想起昨夜,随即意识到若是放开了让谢恒主动找她,怕是没有安生日子。

她本以为之前竹林是因为曼陀罗影响,昨晚才意识到或许竹林就是他本来的发挥,日常倒是给他委屈了。

洛婉清赶紧摇头,催促道:“那你快去吧。”

“青崖每次都要提前至少一刻叫我,我还再抱你一会儿。”

“不缺这一时半刻!”洛婉清见他毫无起身之意,赶紧推着他,催促道,“谢司主快去上朝吧。”

谢恒闭眼轻笑,却是不动,任洛婉清推攮,过了许久后,他才重重将她往怀里抱着压了一下,随后道:“好了,我暂时可以一上午不想清清了。”

“快走快走。”

洛婉清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嫌弃过这个人。

谢恒不理会,只蹭了蹭她,认真几分:“有些事我得和张逸然叮嘱,我下朝回来找你们一起说。”

洛婉清一顿,随后明白这是正事,点了点头。

谢恒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依依不舍起身去洗漱。

昨夜他们最后本就是在泉水里结束的,顺道清理了一番,谢恒倒也不用多做什么,换上衣衫洗漱完毕,他走到刚换上衣服的洛婉清面前,低头又亲了亲她,随即才道:“好了,走了。避子药我每次都会用,你不用额外服用任何汤药。”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顿,忙道:“你以后……”

“走了。”

谢恒明显不欲听她多说,径直转身。

等走到门口,他似乎又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洛婉清,温和道:“清清。”

洛婉清抬起眼眸,就见谢恒注视着她,犹豫片刻后,才道:“我不是重欲之人。”

听到这话,洛婉清目露震惊,觉得自己此生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谢恒被她神色逗笑,但还是认真道:“我只是在抱着清清的时候,才会很真实地觉得,我活着,我很高兴。”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谢恒笑笑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她站在屋中,想了许久,她又抬眸看向门口。

过了好久,她轻轻一笑:“说这些做什么。”

反正她也不会因此讨厌他。

她低头整理好衣衫,又快速将屋中的痕迹清理了一遍,人一直等在小院外,谢恒一出去,青崖朱雀便跟着一起出门。

按照官职,四使每日其实都需上朝,但因监察司事务特殊,故而每日只有两位跟着谢恒上朝。

常带的就是青崖和朱雀,朱雀能打,青崖能骂。

谢恒把人都带走,洛婉清处理完毕现场,听着声音,便警惕跳出门窗,回到自己小屋。

到了小屋之后,她终于才喘了口气,到镜子面前把衣服下拉几许,看见背上点点梅花,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竟是在温泉里都没洗掉,到底什么材质。

好在这也是些被衣服遮掩看不到的地方,她也懒得再和谢恒计较,回到床上准备补觉,然而昨夜谢恒的话却是一直回荡在她脑海中。

“我现下只想,或许不是我的清清不够爱我,而是足够理智,正是她爱我的方式。”

他说这话瞬间,洛婉清几乎以为他察觉了。

他太聪明,聪明到令她害怕,任何蛛丝马迹,都让她觉得,他或许猜到一切。

但猜到又如何呢?

她总归会做下去。

洛婉清深吸一口气,在床上躺了躺,实在睡不着后,她干脆起身,下山去药房抓了点保护嗓子的药,去找张逸然。

保护嗓子的药大多清凉,洛婉清含了一会儿,觉得口中凉悠悠一片。

她走到张逸然呆的房间门口,敲响了大门,很快房门打开,就看张逸然在院中读书。

见到洛婉清,张逸然颇为高兴,站起身来,笑着道:“惜娘,你怎么来了?”

洛婉清抬起手,指了指纪青院子的方向:“带你去看纪青。”

洛婉清声音一出声,张逸然便有些奇怪:“惜娘嗓子怎么了?可是受了风寒?”

洛婉清点点头,不敢多说。虽然她知道张逸然肯定看不出什么来,却也觉得心虚。

她提步往前,领着张逸然往外去见纪青。

张逸然跟在洛婉清身后,有些担忧道:“昨夜我在监察司一夜未眠,总觉得有些不安。我昨晚越想越不对,郑璧奎为什么会突然要来杀我?我与他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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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交情,但过去也有过一面之缘,他这个人纵然莽撞,但绝非蠢笨之人,他这样冲动,难道就没想过结果吗?”

“他会有什么结果?”

洛婉清了然询问,张逸然皱起眉头,摇头道:“怕是有不了什么结果。我不过是寒门出身一介学子,他根本没碰到我,他到底有没有杀心,这就难说。而且谢司主昨日也用箭逼他跪下,这也可算是他的惩罚。最重要的是,这些年陛下许多事都有求于郑家,郑璧奎虽然脾气不好,但毕竟是陛下看到大的孩子,多少有些感情……”

张逸然分析着,不甘道:“陛下不可能为此事重罚他。”

“嗯。”

洛婉清点头:“那你说,纪青要听到这件事,会怎么想?”

听到这话,张逸然猛地睁大了眼。

他瞬间意识到:“这是郑璧奎在展露郑家的实力。”

他知道洛婉清会拦住他,他杀不了张逸然。

他故意这样冲动动手,就是为了让纪青,让那些想要跟着张逸然告状的平头百姓看清楚。

哪怕他在大殿之上,公然要杀张逸然,他都能全身而退。

更何况如草芥般的他们?

“不好!”

张逸然骤然反应过来,疾冲往前,洛婉清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将他扯回来:“不急。”

说着,洛婉清便慢慢悠悠,带着张逸然踏入纪青的院子。

一进院子,纪青便满眼冷漠看过来,张逸然和洛婉清对视一眼,洛婉清笑了笑:“纪师爷今日看起来又胸有成竹几分呢?”

“你们把我杀了吧。”

纪青神色平静,似乎已经没有耐心装下去,他冷静道:“郑璧奎差点把张大人杀了之事我已得知,你们赢不了,放过我,也放过你们自己。”

“消息怎么传的?”

洛婉清环胸靠在门边,纪青却是抬眸看向张逸然:“张大人还不打算放弃吗?”

“我把你砸晕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了,”张逸然平静道,“我遇上了,我死也会管到底。这些都是你的债,你害死这么多人你当真一点都不会愧疚吗?”

纪青抿唇不言,洛婉清想想,只道:“纪师爷,我也不用你作证,我就请你帮一个忙。”

“什么?”

纪青抬眸,洛婉清笑笑,神色微冷:“告诉我,今日的消息,怎么到你手里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惜娘,我这个人,真的不重欲”

洛婉清:“我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个作者有些男主就清汤寡水,轮到你,就!!你自己想想是谁的问题!!”

谢恒:“认真说,只是因为,蛇喜欢温暖的地方,我这个人,不抱着老婆,心里总是空荡荡的……”

【小剧场·2】

洛婉清:“以前,我觉得公子是一个严守纪律,认真上班的好老板。现在——”

青崖:“呵,我要不每天提前一刻钟叫他起床,全朝堂的人都要等他上朝。东都都会知道,我们老板,爱赖床。”

谢恒:“知道我以前为什么不想当官吗?卯时上朝,谁爱上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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