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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番外02
丞相府。
又?是一日好光景,轻帘随风摇荡,正午的光从竹帘细缝间漏进来,落在?坐于床榻边女子淡青色的裙裾上,她目光温柔,望着摇篮中?熟睡的婴儿?,双手轻轻摇晃摇篮。
外头响起脚步声,乐姝抬起头,远远便瞧见一道修长的身影。
“夫人,丞相回府了。”
乐姝慢慢松开摇篮,才要站起身,左盈几?大步走到床边,手搭在?她肩上,“不必起身迎接,阿姝坐着便是。”
乐姝轻笑,手覆上他的手,“今日又?是这个时辰回来,可?在?宫中?用过膳了?”
左盈撩袍在?榻边坐下,摇篮中?的婴孩不知何?时醒的,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左盈将?孩儿?抱起。
笑着转头道:“尚未,今日政务不少,君上与王后?又?多留了我一会,唤我一同用膳,但想着你说等我回来,便还是婉拒了君上,叫阿姝久等了,阿姝用过了吗?”
乐姝摇头,看着他将?儿?子抱起逗乐,不由露出笑容,“我在?等阿兄。”
话音才落,有护卫从外走进来,双手呈上一盒子送到乐姝面前,乐姝不解,左盈示意乐姝打开看看。
“这是王后?赏赐给的你的花簪首饰,这花样是她自己画的,特?地为?你打造的一套。”
乐姝小心抚过那首饰,将?盒子盖上:“记得我初来王都,王后?就特?地差人给我送来许多保胎之药,待后?来我入宫觐见王后?,王后?也不曾因为?我的过往而轻漫待我,处处照顾我。”
乐姝看向他:“王后?与君上当真?是极好的人。待过几?日,我也备一份薄礼送给她。”
左盈令手下将?盒子收好:“是,王后?心善,只是这二人也实?在?爱折腾人,若将?朝政交给我处理?便算了,前些日子,祁宴从西域回来,着手要按照王后?在?楚地的院子修葺池苑,拉着我费尽心思修改那图纸。再有当初,我为?王后?治好眼疾、王后?请我为?他锻造一把宝剑做生辰礼物,我是天天为?他夫妻二人忙碌奔波。”
乐姝笑道:“那这二人当真?绝配。”
左盈抬手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道:“昨夜你梦魇,我清晨临走前,叫下人为?你煮了宁神的汤药,你可?曾服下?”
乐姝感受着他指尖轻柔的动作?,轻点了点头:“记得阿兄的话,服下后?感觉好多了。”
他将?小儿?子放回摇篮中?,朝她伸出手,乐姝环抱住他的腰:“昨夜梦魇,是因为?我又?想到往事,但从梦中?惊醒,听到阿兄的声音,便什么都不怕了。”
有他在?,她就觉格外安心。
左盈牵着她的手,与她一同朝桌边走去,“该用膳了。”
今日左盈已处理?完政务,午后?无须入宫,待用完膳后?,便陪着母子二人午憩。
帘幕落下,帐内光影迷蒙,乐姝看着左盈轻拍小人的肚子,哄着孩子慢慢入睡,这一刻时光变慢,连落在?他们身上的光影都尤为?温柔。
她抚上他的面庞,喃喃道:“阿兄,我到现在?还觉得一切格外不真?实?,好似在?梦中?。”
左盈抬起眸,温柔道:“齐宫已经是往事,莫要再想,有我陪着你,先睡吧。”
她笑着说好,可?心口却隐隐传来钝痛。齐国是成了过往,可?那些旧日的疮疤既已落下,又?如何?能愈合?
在?午后?催人懒倦的光影中?,乐姝慢慢阖上了眼眸。
这个她曾经唤作?兄长的男人,如今成为?了她的夫君。
这一生他一共救赎过她两次。
那一年,她父母刚刚过世,被嬷嬷牵着手,第一次进入左府。
“你叫什么名字?”左夫人牵着她的手问。
“叫左姝。”她记得嬷嬷的教导,回话时要露出脸颊两侧的酒窝,好叫左夫人喜欢。
父亲死在?战场上,母亲殉情而去,嬷嬷说,父亲的上司愿意收养她是她的荣幸,日后?她便是左家的人,自然要改姓为?左。
左夫人笑着点点头,很是满意。
八岁的乐姝行礼,一旁屏风后?却传来一道话语:“不要姓左,便姓乐。”
少年从屏风后?走出,他的声音轻清,面容清隽,出自楚国六卿的左家,身份高贵,可?看向她的眼眸中?却没有半点倨傲。
“乐副将?为?楚国而死,我们既收养他的女?儿?,又?怎能为?女?儿?改姓?便就姓乐吧,只不过左家待之亦然如亲生。”
左家并不曾苛待过她,然而从乐家独女?变成寄人篱下的孤女?,身份的颠覆,让她须得处处谨慎。
左家家大业大,寄养在?左家的也不止她一人,在?初来之时,表小姐表少爷曾排挤欺凌她。
那时小小的她坐在?廊下,不知是否要将?此事告诉家主,若真?闹到家主面前,她一个外来之人,怕是比不得有血缘之亲的少爷小姐们。
嬷嬷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给左家添麻烦。她不敢与那些少爷小姐直接对上。
入左府第二年,她省下钱两,想偷偷在?父亲忌日为?父亲母亲烧一点纸钱,却被他们捉弄将?纸钱都给抢去,她追出门去,被绊倒在?雪地中?,泥泞的雪水冰寒无比,浸透她的裙摆。
那些纸钱随风飘洒,纷纷扬扬落在?她身边。
她红着眼眶,匍匐去捡,口中?呢喃唤着“阿父、阿母”。
可?父母已经走了,这世上再没有人会再护着她。
一道身影在?她面前投下,她抬起头,看到锦衣华袍少年坐在?白?马上,问道:“怎么了?”
她慌忙低下头,捂着破血的手,不想叫人看见自己脸上狼狈的神色,“少主。”
少年从马背上跳下来,替她将?纸钱一一捡好还给她,她接过告退转身离开,却被他喊住,“阿姝。”
他走上来道:“你身上全是水,这样回去会染上风寒的,先去我屋子里烘一下。”
他带她回到他的屋子,为?她仔细地上药。
那日窗外下着细雪,屋内却温暖如春,他耐心地处理?她的伤口,她心下感激,轻声道:“谢谢少主。”
“不用叫我少主,像家里其他人唤我阿兄便好。”
他话音淡淡,仿若随口一说,又?好像怕她觉得敷衍,唇角勾起浅笑。
可?这轻轻的两个字,却叫她心中?荡开一层层涟漪。
他查清楚了她在?家中?遭遇的种种事,也是从那一日起,她搬出原来的屋子,住进了他的院子。
她不知他是如何?劝说家主同意的,但作?为?六卿世家的左家的长子,自幼聪颖,赞誉满门,想必这不是什么难事。
阿兄看似如天上月,私下却是温柔之人。他亲自教她习字,作?诗,品茶,为?她送来暖炉,炭火,待她真?如亲妹妹一般,嬷嬷说过,不该给左家人添麻烦,可?还是控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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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地想要靠近他。
她喜欢阿兄。
可?她也并非良善性子,她也会有报复之心,那些旧日里欺负她的人,她私下也都悄悄报复回去,她当然不会做什么太出格之事,但哪怕再小心,还是被兄长发现了马脚。
那一日,他下学回来,将?披风随手扔到椅上,她立在?屏风旁,看着他靠近,“表三少爷从马上跌下来,伤了右膝盖,以后?怕都要坡脚走路,是你偷偷在?他的马上做了手脚?”
她垂在?身边的双手攥紧衣摆,知道他会这么问,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颤着声音道:“是他去岁将?我推进冰湖里在?先。”
她不会凫水,在?冰冷的湖水中?浮浮沉沉,无助与绝望拽着她的手脚,要将?她拖入深渊。
她做好了被问罪的准备,却在?听到他的话后?全然愣住。
他目光轻柔,似雪一般明净:“我知道是你所为?,但阿姝,下次记得注意点,做干净一点。”
他让她伸手,检查她手上被马镫留下的伤痕。
她未料他会这么说,不解道:“阿兄就不怪罪我?”
他抬起头:“有何?可?怪罪的?是他们欺负你,所以你怎么样报复回去都可?以。我只是担心你,怕你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她的胸腔回荡着巨大的回音,良久,她还是忍不住问道:“阿兄这般照顾我,是出于怜悯,是吗?”
“是,”他几?乎脱口而出,“可?阿姝,我也不是谁都怜悯的。”
乐姝无法形容这样的感觉,就像是被人呵护在?手心里一样。她为?了保护自己,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倒刺,可?他却不曾怕被她的刺伤到,说要保护她。
他道:“你父亲是我左家的部下,你入我左家门的一刻起,我都当一辈子照顾你。今日这事我会帮你处理?好,无论如何?,阿兄都站在?你这一边,但也请阿姝相信阿兄,有事不要再隐瞒,阿兄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
她呜咽出声,紧紧抱住他,“哥哥。”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在?春天后?院桃花盛开时,他会抚一首新?曲,她则为?阿兄跳新?学的舞曲。
后?来不管去到哪里,她总跟在?他身后?,没少被阿兄的那些友人打趣,她脸涨得通红,每到这时,阿兄总会温柔地牵住她的手,让那些友人不许再开她的玩笑。
她的阿兄年纪轻轻已是惊才绝艳,百年世家锦绣堆中?养出的世子,自是矜贵不凡。那时她也天真?地以为?,她会唤他一辈子哥哥,被他护着一辈子。
然而一切都在?那个雪天全都化成了烟云。
在?她十四岁那一年,楚王下旨查处左家,无数铁甲侍卫涌入府中?,府邸血流成河,回荡着不尽的哀嚎声。
她与家中?女?眷被拖出府门,挣扎着想要逃脱,看到血河之中?的阿兄,她哭着挣脱侍卫,朝他跑去。
“哥哥!”
她投入她怀里,与他一同跌跪在?地,他深深拥住他,抱得比以往更深,更用力,仿佛要将?她深深压入骨髓之中?。
雪不断落下来,又?被血染成赤红。
侍卫们上前来想要将?他们分开,他不肯松开她,沙哑的声音道:“你得活下去,不管如何?都要活下去,等我救你出去的……”
她惶惑不安,他眼睫沾满雪花,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双目绯红:“要相信哥哥,哥哥会来找你的。”
侍卫粗暴地用手掌捂住她的口,生生地将?她从他怀里拖拽走。
“哥哥!”
她与他的指尖一点点分开,终是彻底剥离。
左家被王室清算,阖族男丁流放边关,女?子则充入宫廷为?女?,她被关进禁庭暗室,从此开启为?奴数载、颠沛流离的生活。
她跟随楚国和亲公主来到齐国,每日做着最下等的活计,心里麻木,然而入夜时分,翻看阿兄送给她的颈链,想着阿兄的话,便觉不那么难熬了。
他说过,她一定会来找她,救她出去。
阿兄答应过她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一年也好、五年也好、十年、一辈子……她都可?以等。
冬日里她浣洗衣物,手上布满冻疮,夏日顶着烈日做活,几?度中?暑。她时常想着,阿兄在?边关,是不是也在?思念她,想着为?了她也要再坚持一会。
她靠着自己,终于一点点改变在?宫中?的处境,却不想被齐王看中?,被强纳入后?宫。
她不愿从齐王,反抗过,想一刀了结齐王的命,与齐王同归于尽。可?死的明明从来只该是齐王,为?何?该是她?
她记得阿兄的每一句教诲,要学会蛰伏,等待时机,要一击毙命,要手段要干净一点,不要为?自己留下后?患。
她一直在?等,等着一个彻底除去齐王的机会。
她被当作?奴隶取乐,与齐王相处的每一日都觉恶心无比,然而在?外人眼中?的乐夫人,却是邀宠献媚、蛊惑君王、荒淫误国的妖妃。
齐宫太过冰冷,她待在?这里,只觉心在?被一点点蚕食,渐渐麻木不仁。
从女?奴到夫人这一条路上,她的手沾满了鲜血,有时候她会想,哥哥若是瞧见她变成这个样子,会不会责备她变了?
不会的。她很快压下这个念头。
就像当年她对三表哥的马动手脚,哥哥说,是他们欺负她在?先,所以她怎么样报复回去都可?以。他若知道她过得不好,只会担心她,担忧她,心疼她,怕她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她逼迫自己不能再想他,因为?思念反复落空,折磨的只有自己,可?入夜时分,潮水般的念头不断袭来。
他便是她昏暗人生的一道光,没有她,她的前路又?变得昏暗无比。
齐宫的日子过得太慢,久到她看着铜镜中?满头华丽的珠翠的女?子,恍惚间?已记不清自己来齐宫到底有多久。
是五年,还是七年?她与阿兄分别的日子,比在?一起的日子都更长了。
那一日,宫中?依旧歌舞升平,一派声色犬马,她陪在?齐王身侧,抬手将?酒樽送到齐王唇边,外头有人禀告,道是:“大王,宫外一自称乐盈的人求见。”
她愣住,看向殿门口。初入左家时,她自称是左姝,哥哥纠正她“乐姝”,不必改姓。
而今有人来齐宫,自称是乐盈。
“哐当”一声,她手中?的酒杯砸在?地上,褐色的酒水将?衣裙晕开,她不顾齐王的呼唤,踉跄从案后?起身,往外走去。
舞女?停下了舞步,殿内的丝竹声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看着她一步一步朝着外走去。
她脚下虚浮,只觉踩在?棉花上。
当那道熟悉的身影从殿外走进来,刺眼的阳光从殿外洒进来,他的容貌渐渐变得清晰,她以为?再见面,自己会情绪爆发,扑入他怀中?。
可?她只是轻轻唤了一声“哥哥”。
他恭敬朝着她行礼,眼中?清亮,倒映着她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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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夫人。”
七年,她已经等他太久了。
他们之间?,只这一声,便够了。
第112章番外02
他自称是她的兄长,在宫外求见,请侍卫将他带入宫中。
齐王询问:“姝儿,这是你阿兄吗?”
她久久凝望着她,隔着重重岁月,他的目光再一次抵达她的眼中,她的心灵震颤,轻点了点头:“是他,是我的阿兄。”
宴席之后,她与阿兄到侧殿交谈,她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开口,到最?后也只说出口一句,“好久不见,阿兄。”
“是,我与妹妹许久未见。妹妹还和从前一般,好似不曾变过。”
怎么会没有变过呢?
经年累月,物是人非,她手上沾满脏污与鲜血,再也不是在他呵护下那个?无忧无虑长大的纯真少女。
她颤抖地抬起手,将衣袍扯开,将肩颈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可阿兄,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这个?烙在我身上的字,已经跟了我数年,这些年来我做了许多不得已的事?……”
在她脖颈上赫然烙着一个?“奴”字。
她成为齐王的妃嫔后,想尽办法除去?这一痕迹,可这个?字仿佛钉入她的骨血之中,在她每一日清晨穿衣,每一日夜晚宽衣解带时?,一遍遍提醒着她,她仍是齐宫的奴。
她不知如何面?对阿兄,她成了这副样子,阿兄还会像以前那样包容她,毫无保留地疼惜她吗?
他的指尖抚过那个?“奴”字,慢慢触上她的脖颈,最?后掌心轻贴上她的脸颊。
“我在来前,听说了你在齐宫的种种,你不必为此而自责,因为阿姝,我与你一样。”
她顺着他的手,目光下俯,落在他脖颈上,那里隐隐约约烙着一个?“囚”字。
左家被?抄家后,阖族男丁都流放北疆,他一个?罪臣要如何才能离开那里?只怕也是困辱受尽,费尽许多努力,才来到齐宫。
她望着他含笑温柔的眸子,不敢去?想他受了多少苦难。
那一夜,他们秉烛夜谈。
他说此行来,一是为了见她,二是为了帮祁宴。这个?名字,她自然听说过,对于阿兄提出劝说齐王出兵助祁宴的事?,她毫不犹豫地应下。
帮祁宴便是帮她。唯一摆在她面?前能离开齐宫的办法,便是杀了齐王。
齐王姜玘此人荒淫暴虐,又?偏爱挥霍无度,阿兄一来便帮姜玘解决了心头大患,压下朝中大臣们的反对之声。
阿兄劝齐王罢免那些朝中老臣时?,是她帮忙吹枕边风;阿兄投齐王所好大修宫殿时?,是她提议建造一座天下从未有过的极致奢靡宫殿,以扬齐国的国威;阿兄潜入齐王内寝,窃取齐国军务文书时?,是她帮忙遮掩望风……
阿兄被?授予了官职,权势地位水涨船高,那些被?罢免的齐国的旧臣,越是上书指责阿兄佞臣误国,姜玘对他越是委以重任。
而她也更爱陪在阿兄身边。
在阿兄帮姜玘批阅奏折时?,她就?在一旁安静地练字。
她为奴数年未曾翻阅过书文,已经将阿兄教的种种抛在了脑后,有些字已经认不得,更别提提笔写字。阿兄批奏折时?也会提点她,有时?更会像少时?那样,从后抱住她,握着她的手练字。
他身上的气息,是与姜玘身上浓烈的龙涎香截然不同的水沉香,温盈而淡雅,很是好闻。
他说话时?,声音温柔,温和气息洒在她脖颈上,她身子微微往后,更贴他的胸膛,而他也未曾将她松开。
也是在这时?,姜玘推门而入。
姜玘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她害怕叫姜玘发现什么,下意识要搁下笔起身,却被?阿兄一把?把?住腰身,按住不许动。
阿兄笑着对姜玘说,刚刚在教她习字,她朝姜玘一笑,手心凉得沁出冷汗,与姜玘相处多年,自然了解姜玘喜怒无常脾性,一点不合他心意的事?,他便会暴怒。
然姜玘到底没发觉什么,只说他们兄妹当真感情极好,多年未见还这般要好。
她心中松一口气,她近来与阿兄待在一起的时?间比陪着姜玘还长,她也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了明显些,或许当收敛一点。
她上前抱住齐王的胳膊,与他往外走去?,在跨出门槛时?,回头看了阿兄一眼。
他面?色沉静,端坐在案几后,那双漆黑的眼眸缓缓抬起。
也是当夜,暴雨夜,她照例是要去?见姜玘,对镜梳妆时?,身后传来脚步声,阿兄不知何时?来到她的寝宫,从昏暗处走出。
镜中倒映出她与他的面?容,阿兄的手搭上她的肩膀。
“要去?吗?”他的声音低沉。
她身子一僵,戴耳珰的手顿住,“啪嗒”一声,耳珰从指尖滑下,被?他伸出的手接住。
门外传来催促声,齐王派人来催了。
“今日在书房中,我看到你格外害怕齐王,他私下到底是如何待你的?”
她不敢回答,与他在镜中对望,那双眼睛幽暗如同深海,暗处藏着汹涌波涛。
他的指尖游走上她的肩膀,将她的衣襟慢慢解开,她来不及遮掩,那些青斑便显露在他眼前。
她闭上眼睛,感觉他指尖略僵,随后覆上那伤口。
她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到镜中他眼帘低垂,投下一片晦暗的阴影。
他道?:“你若是不愿去?,那我便将那些宫人打发走。”
齐王召见她,她怎能不去??可那一刻她好似定住了一般,眼睁睁他去?吩咐贴身宫女。
来接她的宫人被?他以乐夫人身子不适的理由给打发走了。偌大的大殿只剩下她和他。
他坐在黑暗中,一半面?容藏匿在阴影里,话音温柔,却一点点逼问?她,齐王私下是如何对待她的。
她如实诉说。他在听完她的话语后,道?了一句:“哥哥知道?了。”
话音虽轻,但她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收紧。因同样的语气,在少时?她搬入他院子后仍被?家中同辈欺辱时?,也曾从阿兄口中听过。
夜雨滂沱,更漏滴答。
他在她沐浴完后,陪她说了许久的话,为她掖好被?角,起身欲离开。
她却忽然从被?下伸出手,一把?将他拉住。
他回过头来:“怎么了?”
蜡烛昏黄,她卧在他投下的阴影中,看着他轻声道?:“阿兄可知,这些年来我都睡不好,需靠宁神香才能入睡,唯有今夜阿兄陪在我身边,才没有那般难受。”
她的手微微用力,将他拽回榻上。
暗夜中,她听到了自己胸膛中回荡急促的心跳,道?:“阿兄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少时?夜里她害怕雷声,也曾抱着枕头敲响他的门,问?能不能陪自己一起睡。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她与他都已长大,有些事?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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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不适合再做,但她还是开口问?了。
他轻柔的目光俯下来,在这场无声的拉锯,她心跳如鼓,再次伸手扯了他的衣袖。
他在她身边卧下,她立刻便抱住他,蜷缩在他怀抱中。
他无须再做什么,陪在她身边,那便够了。
雨夜潮湿,寒气袭人,而他们互相依偎。
而很快,她便明白?他口中所说,“哥哥知道?了”,代表着什么。
不久祁宴假死,四国举办会盟,姜玘回来后不久,阿兄给姜玘下了一味毒药,那药于常人而言并无什么毒性,然而姜玘患有头风之症,被?药物刺激后便更觉头痛欲裂,整个?人神志不清。
那一日他发病,阿兄立在他的榻前,看着榻上之人痛不欲生地嘶吼,姜玘朝着阿兄伸手,让他找医工,阿兄说是去?找,却在回头看到她时?,目光微微定住。
在会盟路上,她曾经解下衣袍,袒露在阿兄面?前,给他看身上的伤势。
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慢慢变了。
其实早就?变了,她从少时?便喜欢他,是他陪她度过艰难岁月,而今重逢,那些情愫便野蛮生长,再也无法压抑。
殿内的宫人都被?屏退了下去?,他走上前来,将她抵在屏风上重重亲吻起来。
原来,他也早就?喜欢她。
他们背着齐王乱政,在宫中勾结。
在书房里、在假山中、在她的寝宫……他们越发的肆无忌惮。
朝中的人都被?换成了阿兄的手下,在他的助力下,齐国出兵助祁宴讨伐伪晋,不久她也有了身孕。
等到前线终于传来祁宴兵胜的消息,她也终于等到毒杀姜玘的时?机,那一日并未提前告诉阿兄。姜玘前来时?,阿兄还在为她与腹中的孩儿?抚琴。
她亲手灌下了那碗毒药,看着姜玘倒在血泊中,却无法泄恨,又?狠狠捅了数刀。
数年积恨终于在一日大仇得报,可她并未感受到多少快.感,唯有空虚感袭来。
当她抚上自己微隆起的小腹,感受到一个?小小的鲜活生命孕育在那里时?,她才有一种切实摆脱齐宫之感。
窗外的光亮照进来,她感觉到了一种新?生。
梦中一切仿若就?在昨日,乐姝睁开眼睛,帐篷外传来笑声,风铃声萦绕在耳畔。
身边的孩儿?与左盈已不见,她坐起身来,看到阿兄抱着他们的孩子,立在午后的阳光下。
她捞起帘幔,左盈听到动静,抱着孩儿?走回来,回到床边坐下:“醒了,方才睡得可好?”
乐姝看着他的面?容,笑道?:“尚好,又?梦到了我在齐宫的事?。”
他脸上笑容微凝,“阿姝。”
乐姝道?:“不过我梦到的不是旁人,而是阿兄,梦中有阿兄陪我,我不害怕了。”
他轻笑,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个?吻。乐姝闭上眼,只觉心灵被?轻轻吻了一下。
她被?过往所伤,心上是落下了伤疤难以治愈,但她也相信,随着岁月总会有痊愈的一日。
只要他陪着她。
“时?候还早,你还可以再歇一歇。等晚些时?候,我们一起去?出去?看花灯。”
她道?了一声好,左盈为她盖好被?子,她伸出手来攥住他的手腕,像极了小时?候,她午睡时?也非要他来陪着。
淡金色的光纱影子落在她身上,随着清风轻轻摇曳。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婴孩,将手靠过去?,与小人的指尖相触。
这是新?生,是他与她的未来。
(左盈乐姝番外完)
第113章番外03
番外:姬琴&祁彻。
时间线:二十多年前。
(1)绝路
秋风萧瑟,草叶沾露。
天是一片铅灰色,祁彻立在晋王的宫殿外,等?着?殿内晋王的召见。
冷风卷起他衣袍的衣角,他身姿笔挺,如一把?冷冽长剑,双目平视前方的殿门。
一旁的内侍抬头,打量着?身前人。这位祁家的公子来自楚国士族祁家,在祁家遭到?楚王清算后,携弟弟奔逃来到?晋国,寻求晋国王室的庇护。今日?已经是他们到?来第十天。
祁彻感受着?身后众人时不时投来的目光,殿门传来动静,一年长的宦官从门内走出来。
“少主,晋王传召您二人,您可以进?去了。”
祁彻迈过门槛进?入大殿,但见晋王神色威严高坐在王案之后,他撩袍在冰凉的大殿跪下,朝着?晋王行礼。
上方传来晋王声音:“你的事寡人已经听说,祁家世代为楚国效命,是楚王昏聩才这般待你祁家。寡人也并非不惜才之人,知道你打过的几场大仗,很是赏识你。这些时日?,你可暂留在晋国。”
祁彻躬身恭敬道谢,晋王又多问?了几句,不多时,内殿传来了一道女子声音唤晋王“父王”,晋王让二人退下。
二人恭敬转身,祁彻见身边人驻足欲回?头,拉着?他的袖口?走出大殿。
待出了大殿,祁旬压低声音道:“阿兄,方才我?们在殿内听到?的琴音,莫非是……”
“是姬琴公主。”
“听闻这位公主是晋王最小的女儿,极其受宠,擅长音律,方才在殿中?有幸一闻,果真如仙音。\"他顿了顿,“阿兄,晋王虽答应叫我?们留下来,却未曾说会助我?们回?楚国。若是能找王室中?人相助,譬如那些王子,又或是得大王宠爱的姬琴公主,或许就能劝说晋王出兵马相助。”
祁彻停下,看着?面前人:“晋王愿收留我?们在晋宫,我?们已经欠他一份恩情,他若是想?要?助我?们自会相助,可我?们此时身份特?殊,若是我?们再暗中?搭上王室之人,只怕要?引起晋王厌恶之心,你莫要?动别的心思,尤其是这位姬琴公主,晋王的性子想?必你早有耳闻。”
祁旬连连称是,“阿兄,我?也不过随口?一提。”
祁彻的衣袍在冷风中?猎猎飞扬,抬头看着?铅灰色的天空。
他们兄弟二人历经艰险,借假死脱身来到?此地?。
前路的光明暗淡,而他必须走下去。
(2)遇见
秋十月,晋王室上下离开宫廷,前去猎场游猎。
祁彻与弟弟也陪同在侧。晋王骁勇,年轻时也是马背上的英雄,他们想?着?若此番能好好表现,或许能得晋王的青眼。
然而来到?猎场几日?,他们都未能接近到?晋王,实则不只是近来没有机会,从入晋宫后,他们便被晋王冷落到?了一边。
祁彻独自一人牵着?马驹到?湖畔边饮水,两岸草叶枯黄,溪水叮咚作响,不由想?起,从前在家乡时,策马登高看夕阳晚景时心中?总涌现无限澎湃豪情,如今却只余下孤寂与怅惘。
他低头抚了抚马身,听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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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传来马蹄声。
一匹枣红色的马从半人高的草丛中?后走出,着?罗裙少女坐在马上,衣裙被温柔的夕阳光亮浸亮。
这次来猎场中?游猎的,不止王室贵族,还有朝中?大臣与他们的家眷。这位女子衣着?不凡,周身珠环翠绕,应当是哪位贵族世家的小姐。
祁彻朝他颔首后,就牵着?马准备离开,这时身后传来说话声,“等?等?。”
祁彻回?头,少女对立在马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走上前来,颔首行礼道:“这位郎君,我?们姑娘来山野,不想?迷失道路,不知郎君可知带我?们姑娘出山?”
祁彻道:“可以,我?带你们走吧。”
少女微微一笑。祁彻与她目光短暂相接,很快回?头,翻身上马。他祁家不少姊妹都生得极其出挑,而这位少女无论是容貌,亦或是气度,在他见过的女儿家中?,都算得上数一数二。
她问?道:“你是从那楚国来的祁家少将军,是吗?”
祁彻回?头:“姑娘认得我??”
少女点头:“我?就住在宫中?,在宫中?远远瞧见过郎君几回?。”
祁彻愣住,“姑娘莫非是……”
她笑道:“我?是姬琴公主伴读,叫萧音,郎君唤我?音娘便好。”
祁彻长松一口?气,低下头,发现掌心已被缰绳勒出了一道红痕。方才下意识以为眼前人就是那姬琴公主,毕竟能住在宫中?的女郎,最有可能的便是晋王的女儿,不是吗?
没一会,身后又传来她的声音,“祁少将军,我?有一不情之请,你能否再带我?在林中?逛一逛?”
祁彻道:“天色快暗了,林中?危险,姑娘不宜久留。”
“郎君就多带我?逛一会,我?实在不能此刻出去,若是回?去了……”
祁彻看着?她神色,问?道:“姑娘有何难言之隐?”
身边的婢女张口?想?要?说什么,她已开口?道:“是父亲为我?定下婚事,我?一出去怕又是要?面对那郎君。祁少将军便就带我?在林中?随便逛一逛,耽误不了将军多少功夫,还是将军有要?事?那我?与婢女也不打扰将军了。”
祁彻自是没有要?事,眼瞧见夕阳西沉,霞光布满山坡,她们两个女儿家再待下去也未必安全,且这林中?也随时可能有野兽窜出来,他思量之下,道:“好。”
少女朝着?露出明媚笑容,祁彻俯下眼,视线落在她胯下马上,“姑娘好似不会骑马?”
她诧异:“郎君能看得出来?”
祁彻点点头:“姑娘骑马时过于拘谨,应当才学不久?”
少女道:“是,我?自幼体弱,父亲不许我?策马,连这番随大部队来猎场也是我?向父亲求来的,今日?是我?第一次学骑马。”
她轻轻抿唇,仿佛在犹豫什么,过了会,拍了拍婢女的肩膀,婢女询问?道:“我?们小姐今日?难得有机会接触马背,郎君可否教?我?们小姐策马?”
少女道:“我?是公主的伴读,在公主身边说得上话,听闻郎君来晋国数次求见晋王,或许我?可以帮郎君。”
祁彻连忙道:“不用?。”
她不必拿出这个理由请他帮忙。这点小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且他这么早回?帐也无事可做。
他策马来到?她身边,拉过她的缰绳,两匹马一下挨得极其近,少女抬头,恰好一束夕光落下来,照得她双目闪闪发亮。
金光从裂开的层云中?射出,笼罩着?湖畔边的少年少女。
夜幕降临时,她终于学会了御马的第一步,在湖畔边绕圈。祁彻看她如此高兴,也不由唇角扬起弧度。
他送他到?林边,临走前,她回?头看向他:“我?得走了,今日?多谢郎君教?我?骑马,与郎君相处,我?很开心。”
祁彻颔首微笑,目送她远去。
他本以为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面之缘,却没想?到?次日?在湖水边,二人再次相遇。
这一次,她身边还带着?一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华袍少女。
她朝他策马走来,祁彻猜到?她身边少女是谁,正要?行礼,那少女已先准备作礼,萧音连忙拽住少女,脸色一瞬间划过几分慌乱,笑着?对他道:“这便是姬琴公主。”
那少女看她一眼,很快回?过头来,“你便是阿音与我?说的,从楚国来的那位少将军?”
祁彻道:“是,见过公主。”
萧音笑着?道:“将军昨日?只教?了我?御马,却还没教?我?怎么策马,今日?可还能继续教?我??”
祁彻感觉到?一旁公主投来的目光,到?底还是应下了,“好。”
姬琴公主退到?一旁,说不打扰他们二人。
祁彻带她来到?一旁山坡上奔马,起初她还有些谨慎,待到?后来他手把?手教?,她终于渐渐放开来。
她策马疾驰,如同御风一般,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头顶是璀璨的星河。
她的长发在风中?飘扬,转首看向他,喘息着?道:“谢谢你,祁彻。原来策马这般自在,难怪他们都喜欢。”
他正要?开口?,却见少女喘息不停,面色渐渐变白,随即一口?血吐了出来。
她身子往一侧倒去,她的同伴与婢女急切地?赶来,“公主!”
祁彻听到?这个称呼,愣怔地?低下头,怀中?人面色惨白好似透明,犹如易碎的琉璃。
他抱着?她上马,带她回?到?营地?,一下马,宫人门便围了上来,焦急地?将公主送入帐篷中?。
四周嘈杂声纷乱,也是那一刻他才了然,她哪里是什么萧音,分明就是那晋国公主姬琴。
晋国姬琴公主,晋王的幺女,因自娘胎中?带出的弱症,曾被医工断言只怕活不过双十年岁,所以晋王才千娇百宠将她呵护养大。
今日?祁彻带她策马,致使公主咯血不止,此罪他难逃其咎。
晋王匆匆赶来,暴怒呵斥他。
而后侍卫走上前来,“祁将军,您是外臣,不知晋宫的规矩,宫中?有令,谁人都不可私自带公主外出,若致使公主旧疾复发,论罪当杖责二十。”
祁彻闭了闭眼,此事是他做错在先,既寄人篱下,他自然责无旁贷:“臣甘愿领罪。”
“父王!”帐篷中?传来她的声音。
“是我?执意要?学骑马,是我?逼他带我?去山坡上,你们别伤他!”
她奔出帐篷,来到?他身边跪下。
“父亲,从小到?大我?几乎从未忤逆过您,就任性了这一回?,是我?逼着?他教?我?策马,我?不想?连累他,求您放过他!”
晋王目光冰寒:“你以为他无缘无故为何好心教?你策马?不过是看中?你公主的身份罢了。”
少女咬牙,眼中?噙泪:“可父王,他没有错,他根本不知我?的身份!”
第114章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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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姬琴为他向晋王求情,祁彻最后还是挨了五棍抵罪,好在她的身子并无?大碍。
可因为此?事,这次的游猎被迫中断,晋王带着宫人?回宫。
次日,祁彻前去马厩,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她乔装打扮成宫女的模样?,听到动静回过头来,说在这里等候他多时。
“前日之?事实在抱歉,是我连累将军,害将军挨了棍棒,这是金疮药还望将军收下。”
姬琴双手递来药瓶,祁彻后退一步:“公主不?必内疚,挨区区五棍,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事。那日我瞧见?公主坐在马背上驰骋,也为公主高兴,不?曾觉得后悔。”
姬琴愣住,出神地望着他,回过神来将药瓶塞到他手里。
“可你到底为了我而受伤,父王没有叫医工给你治伤,这些药瓶你收下。对了,还有这个。”
她特地将其中一只药瓶郑重地递给他手里,祁彻不?解问道?:“这是何物?”
“是特地给兽类用?的药。我看到你的马儿后蹄不?便,它?是受伤了,是吗?”
祁彻目光定住,他被人?追杀来到晋国,身负重伤,马儿也身中数箭,身上伤口化脓淤血,需要上等的兽类药才?能医治。而他已身无?分文,恰如那匹马一般,被扔到这处宫廷的一角,就再无?人?过问。
他未曾想到她连这一细节都注意到了。
祁彻摩挲着瓷瓶,一种酸胀感席卷胸膛,轻声道?:“多谢公主。”
她摇头,眉眼轻弯:“你不?必谢我,是我感谢你才?是。父王一向管我极其严格,限制我做这样?和那样?的事,可那日将军带我驰骋纵马,我才?知晓原来世上还有这般自在的事。”
她顿了顿,长吸一口气:“我当真羡慕将军,不?用?一辈子拘在这王宫,可以去走遍天?下,看万里山河。”
祁彻笑了笑:“公主羡慕我,可亦有人?羡慕公主此?生无?忧无?虑。”
她脸上笑意微落:“此?生吗?可我的一生只怕也不?过二十载年岁。父亲处处拘束着我,他给我定了一门他觉得极好的婚事,婚期就快到了,可我并不?愿嫁。”
大概她也意识到失言:“今日我觉得与将军投缘,才?多说?了这么些话。世间人?皆有顺意与不?顺意,将军今日境况,未必已是穷途末路,定有峰回路转的一日。”
祁彻握紧手中瓷瓶:“谢公主开解。”
她与祁彻告别,待走到马厩门口时,又转首道?,“我送药来,是因为害你受刑而道?歉,但你教会我骑马,我到底还欠你一个人?情,将军想要我如何报答?”
祁彻正?要开口道?“不?用?”,她已道?:“我别无?所长,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音律。若是将军不?嫌弃,明日池苑中的花宴上,我为将军抚琴一曲。”
她走上前来,斑驳的光影从树间投落下来,浮动在那张雪白的面容上。少女的双眸若秋日的湖水,温柔生辉,含着期盼望着他。
“那是只为你抚的曲子。”
有风拂过,祁彻听到树叶簌簌作响,他的心?忽而停了一瞬,随即更快地跳动起来。
她问:“你在晋宫会待上多久?”
祁彻也无?法?确定,他与弟弟被收留许久,但晋国不?打算助他们,他在暗中与祁家旧部已取得联络,或许他们很快就会离开,“还会多留几日。”
少女笑道?:“那我们还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他淡淡一笑,道?了一声“好”,待真到不?得不?走的那一日,他会悄无?声息离开。
少女含笑:“那明日池苑,你记得来。”
祁彻应下:“好。”
(3)知音
姬琴一离开马厩,随身宫女就迎了上来:“公主,我们快走吧,再待下去会叫人?发现的。”
二人?一路低垂着头往寝殿走,宫女抬起头,瞧见?身前人?唇角噙着笑意,自她去了马厩见?到那祁少将军后,整个人?心?情就极好。
回到宫殿,姬琴快步朝内殿走去,宫女跟随她进入琴室,瞧见?她将书架上竹简一一取下来,问道?:“公主这是在找何物?奴婢来帮您找。”
姬琴席地而坐,周身堆满琴简,低下头翻看手中的竹简:“我在找记录楚国曲谱的书简,明日花宴上,我想抚一首楚地的曲子。”
“楚地的曲子?”宫女隐约猜到什么,“祁将军是楚人?,公主是要为他抚吗?”
姬琴将竹简阖上:“祁少将军与弟弟背井离乡,甚是孤独,我抚楚曲,不?过是帮他排解思乡之?情罢了。”
宫女露出为难之?色:“可公主……”
“此?事你知我知,千万不?要告诉我的父王,他不?允许我与祁彻再见?面。”
在姬琴的注视下,宫女轻轻点了点头,再三表示不?会说?出去,姬琴这才?浮起笑容,继续低头翻阅琴谱。
她未曾去过楚国,然当指尖拂过竹简,体会着楚曲的曲调,眼前好似浮现了南方楚地温润的清云与宽阔澄澈的河泽。
一整日,她都待在琴屋中,不?曾出去。
到了次日的花宴,他果然赴约。池苑宴席上有不?少人?,他立在人?群的一角并不?显眼,但姬琴还是一眼便看到了她。
宴席之?后,她派宫人?给他递话,约他到林间见?面。
他果真察觉到她的用?意,听出了她抚的是一首楚地的曲音。
“方才?公主的曲子叫我想到了家乡的湖山,楚地云泽总是连绵不?绝,公主若是有幸到南方,便能得见?白鹭拂过芦苇,山峦起伏如海……”
她唇角勾起,并非因为得到他夸赞而开心?,而是因为他从曲音中,听出了她的心?声。
她未离开过晋国王宫,但当昨日想要抚一首曲子,沉浸于琴谱中,好似从中真看到了楚国山川,那是她从未有过的体会。
“若是郎君不?觉我的琴音扰耳,明日我还可以抚给郎君听。”
姬琴说?完,也觉自己失礼,可到底并未收回这话,屏住呼吸等着他的回答。
他看着她:“但我与公主身份有别,到底不?能频繁见?面。”
“无?事,我会在池苑中设宴,你混在众人?中,不?会引人?瞩目的。”
他目中有犹豫色,姬琴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先?一步离开。
待到第二日,他又如常赴约,第三日、第四日……亦然如此?。
从前也有许多人?夸过她的琴音,却唯独他能听懂她的内心?。
“公主的琴音清越,意境高远,臣总觉得公主离开这宫闱,去往宫外看一看?”
她回答说?是,可父王为她已定下婚事,想让她长留在身边。
在一日复一日的私下相会中,她不?可控制被他话语中描述的宫墙外世界而着迷,有时候她会想楚地的云泽是否也如他的双目清澈,他身上有着宫廷中人?没有的纯粹鲜活的气息,蓬勃富有朝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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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引着她心?一点点下陷。
但哪怕他们再小心?,天?底下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父王还是发觉了他们的往来。
(4)逼问
是有宫人?发觉她与祁彻频频私下见?面,将此?事上禀给父王。
那一日,父王召她到身边,质问她与祁彻究竟是何关系。
姬琴回道?:“女儿听说?祁将军在楚国的遭遇,实在是坎坷曲折,他也不?过是可怜之?人?,我为他抚琴,也是宽慰他思乡之?情罢了,与他交情泛泛。”
“泛泛的交情?”晋王的话语威严冷凝。
“是。”姬琴不?能承认,就算有那么一丝情愫,也只能压在心?底,如若她承认,以父王的脾性,不?会降罪她,而会迁怒祁彻,觉得是他别有居心?接近她。
但晋王对她的掌控欲实在太强,今日这事令她喘不?上气来,只觉四周有一张无?形的网步步逼紧,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头的那个念头,终于破壳而出。
“父王,您处处拘束着女儿,为女儿定下了那一门万全的婚事,可女儿根本不?想嫁。”
她走到晋王面前,咬着近乎无?血色的唇瓣:“我自幼体弱多病,父王疼爱我关心?我,女儿理解父王的苦心?,可父亲,女儿活得并不?开心?,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四肢如被拷上了镣铐,女儿羡慕那些宫外女郎们,可肆意而活。”
晋王望着她,眉宇紧皱:“阿琴,你羡慕她们,可你知晓光你药膳中一味药便价值千金,你若在民?间可还能活?”
姬琴道?:“是,女儿明白,可女儿如今也已十七,还有几年光阴?剩下日子里为何不?能肆意而活,我不?想一辈子都被父王关着,我想出宫,我想去国都之?外的地方,想去北方、去楚地、想去天?下看看,父王,女儿不?愿再待在宫中。”
晋王满眼不?解:“阿琴,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可我……”她忽然说?不?上话来,胸膛升起灼烧般疼痛,刺得她嗓子尖发痒。
她将那口血腥气压下去,“父王爱琴,所以我自小便学习音律,父王喜静,女儿自小就收敛性子,从来都是顺着父王的喜好,不?做父王厌恶的事,好像女儿这一生都是为父王而活。也知道?父亲做一切都为我好,可这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姬琴闭了闭眼,她明明已经告诉他自己想要什么,他却还在反复问,分明是不?会做出让步,同意她的离开。
父王便是这样?,习惯了高居上位,不?会容许任何人?质疑他,也不?允许她的人?生脱离他的掌控。
姬琴浑浑噩噩回到寝宫坐下,抬起头,看着桌上梅瓶中插着的那朵山茶花。
每一次与祁彻见?面,少年都送她一朵山茶花,她将花小心?翼翼带回来,山茶花的香气盈满了她的寝殿,也给她灰暗的宫中带来一抹鲜艳的光亮。
可今日,她没能将山茶花带回来,四周空气中弥漫的都是浓郁冰冷的药气,她的寝宫好似又回到了从前那毫无?生气的样?子。
父王看她看得更加严,不?允许她与祁彻再见?面。
姬琴夜里辗转反侧,都觉得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私下谋划了许久,终于在一日得到机会,乔装扮作宫女,偷偷溜去见?他,却没想到,他正?在收拾离开的行囊。
“祁彻,你要走了吗?”她立在院中,无?措地看着他。
少年立在萧瑟树下,高高竖起的长发随着风微扬,“是,我得回楚国,晋国到底不?是我的家,这些日子我与弟弟已经打扰晋国太久,不?能再久留,也多谢公主这些时日对我的照顾。”
“是我父王让你走的吗?可是他对你说?了什么,祁彻抱歉……”
他摇头笑道?:“不?是,公主莫要多想,是我自己打算离开的。我是祁家的少主,身上到底还担负着全族的担子,祁家基业都在南方,那些活下来的族人?们等着我回去。”
二人?相顾,却没有再多的话语要说?,落叶萧萧洒落在他们周身。
她凝望着他,而他垂下眼帘,仿佛不?敢看他,眼睑下投下一片晦暗的阴影。
终究是他先?开口,“公主在晋宫的日子,有公主陪着,我也很开心?,日后山高水阔,遥祝公主万般顺意,自在随心?。”
姬琴笑了笑,眼前浮起一片水汽,视线渐渐模糊。她日后怎么可能万般顺意,自在随心?呢?
与他相处的这些日子,才?是她一生最自在的时刻。
她听到自己声音含着哽咽:“你要走了,楚王不?会放过祁家,日后必定万般凶险,我去与父王说?,叫他给你一些兵马。”
祁彻连忙制止她:“不?必,阿琴,我并非为了这个才?与你往来,若是你去和晋王这般说?,倒真显得我别有居心?。”
姬琴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什么,只觉胸膛中鲜活的空气在一丝一丝地溜走。
他望着她,轻声道?:“若你并非晋国的公主多好。”
她愣住,那一瞬她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她双手微微颤抖:“祁彻,待你走后,明年开春一过,父王应当就会将我嫁人?。”
他道?:“你去与他说?你不?愿意嫁,晋王疼爱你,不?会逼你做你不?愿的事。”
“他不?会听我的,父王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这个话题他们之?间已经谈过太多次,姬琴话音止住,不?想在这事上继续谈下去。
良久的沉默,他话语艰涩:“阿琴,我再待下去,对你对我都不?是什么好事。我不?想耽误你。”
“所以你才?离开?”姬琴看着面前人?的眉眼,“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吧?”
她用?了也这个字,看到他听到这话后,眼中流露出挣扎之?色,她声音微颤:“从小到大,我都对我父王的话言听计从,未曾真正?反抗过什么。祁彻,若我想要跟你离开,你愿意带我走吗?”
可她若是离开,后果如何不?言而喻。
祁彻摇头道?:“你是公主,跟着我朝不?保夕,注定颠沛流离一生,你我都知道?,你在宫中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可这样?活着又有何意义呢?”姬琴道?。
在父亲的心?中,她就是一朵经不?起风雨浇灌的娇花,好像离开了原本的土壤就会凋零。
可再在这座宫中待下去,她才?会被四周压抑的空气吞噬得更快。
“祁彻。”她将脖颈上颈链解下来,递到他手中。
那颈链带着她身上的温度,流向他的心?尖,当他抬头对上她明亮的眼眸,他的心?好似被烫了一下。
她看似柔顺,性格温和,可骨子里却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
“明日你会等我一起走吗?”
“公主,该走了。”门外传来宫女催促声,她从他手中一点点抽出指尖,看一眼立在树下的少年,转身走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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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深深,花影错落,她行走在蜿蜒长廊上,这条路好似永远看不?到尽头。
她面对他时,脱口而出说?要与他走,可那样?会带来后果二人?皆清楚,但她想要为自己争取一回,反抗她父亲一回。
那么他呢,是否足够喜欢她,有那个勇气愿意带她走?
姬琴不?知道?,她在赌自己的一个未来。
(5)星野
一夜无?眠,清晨天?才?亮,姬琴起身来到窗边,天?灰蒙蒙的一片,稀薄的光线笼罩下,王宫显得无?比昏暗。
“公主,外头风大,瞧着要下雪了,公主小心?着凉。”
“无?事。”
没多久,便有宫人?来禀告,说?祁彻去见?了晋王,向晋王辞别,今日傍晚就会离开国都。
宫女道?:“今日大王听说?将军要离开,特地要拨给祁将军一队兵马,但祁少将军没有收。”
姬琴便知晓他不?会收,这时外殿传来脚步声,宫女捧着一物走进来禀告道?:“公主,公主大婚的凤冠图样?,内廷已经画好,特地派奴婢给公主送来过目,公主看看可还有什么要改的地方。”
姬琴长身立于桌案边,看着那画上的凤冠图样?。
画上凤冠两侧各雕镂着一只金玉凤鸟,振翅高飞,极致的奢靡,然而它?们的双目以一颗红宝石点缀,似鲜血一般。
她喉咙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那凤鸟不?是凤鸟,分明是笼中的一只囚鸟。
侍女见?她出神,问道?:“公主?”
姬琴回过神来,不?顾身后人?的呼喊,忽而快步往内殿走去。
她立在柜子前,将门打开,将衣裙取出来收拾行囊。
残阳似血,晋宫王都外一条偏僻道?路上,夕阳将一队人?马身影拉得长长的。
“少主,天?快暗了,我们得赶紧出发。”众人?看向那为首坐于白马上的少年。
四周人?议论?纷纷:“少主该走了。”
“等等,再等等。”祁彻道?。
“少主要等何人??”
他们一行人?离开晋国的王都,却没料到少主在半路突然停了下来,一时间满头雾水。
祁彻低下头,望着掌心?中的那条颈链,轻轻地摩挲。
她曾问他愿不?愿意带她走,他自是知晓那会是何后果,可他若离去,她就要一辈子待在她口中所说?吞噬她骨血的囚笼之?中,与他注定此?生再无?交集。
这世上不?会再有这样?的女郎,在他穷途末路之?时,开解他安慰他,为他抚一支支楚地的曲子。
他用?力将颈链握紧,抬头看向前方的山峦。
众人?正?要再次询问,却见?少年一扯缰绳,调转了马头。
他们身后的道?路上,传来一道?急促的马蹄声。
一辆马车驶入了他们的视野中,当车帘被揭开,少女从车内走出,四下噤若寒蝉。
漆黑的夜幕落了下来,最后一丝残阳的光亮泯灭,在祁彻的视野中,出现了一身白狐裘披风的少女,提着裙裾朝他义无?反顾地奔来。
她的双目皓亮,似有一团烈焰燃烧:“祁彻!”
夜风呼啸,他策马朝着她奔去,少女的狐裘随着脚步而翻卷,当他策马到了她面前,朝着她伸出手臂,她亦然抬起手,二人?指尖若即若离,终是一点点触碰,最后紧紧相握,她用?力一扯,带她上了马。
她那样?炽热的眼眸,令他的心?脏剧烈跳动。
“祁彻!”
姬琴将脸颊搁在他宽阔的后背上,让他衣袍吸去她眼中的泪珠。
她便知道?,她没有信错人?,他会在这里等着她。
“快走吧,我乔装从宫中出来,再晚些时候,父王就会发现我离开,派追兵来捉我们了。”
祁彻握紧她的手:“好!”
她从后抱住他,胸中气血澎湃。
万丈苍穹上星河流转,繁星如珠,为大地洒上一地皎洁星光,也照着那绵延山峦下疾驰的少年少女。
“待到了楚国,你送我一匹快马,好不?好?”
祁彻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入目是她笑颜。她的下巴藏在出锋的白狐裘围领里,眉宇间是他从未见?过的鲜活情态。
“好啊,那你可曾想好给马取什么名字?”祁彻的声音散在风中。
姬琴抬起头,头顶星斗倒映在她眼中,她张开双臂,长风涌入怀中,感觉自己好似融入了这无?边旷野里。
“就叫星野吧,我与你相识,便是在夕阳殆尽,夜幕降临时,你带着我策马驰骋在星野之?下,如今我们出逃,也是在一望无?际的星野上。”
祁彻轻笑道?:“好!就叫星野,待日后便是它?的孩子,我们也都叫星野。”
姬琴抱紧他,冷风呼啸,但有他在她身边,她就不?觉得冰冷。
他们驰骋在浩瀚无?垠的星野上,向着自由的前方行去!
第115章平行番外01
(平行世界,祁宴与卫蓁青梅竹马)
多年之后,楚晋两国的边境。
入了春,天气渐渐转暖,今日天光极好,姬琴早早起?身,就?听正院外传来的少年们笑闹的声音,她走到窗边,将窗户支起?一角,大片春光倾泻进来。
两个八九岁的少年追逐嬉笑,从门外奔进来。
这个?年岁的?少年郎,是阿猫阿狗都嫌的?年纪,每日混在一起?,不是翻墙就?是爬树,闹腾得不得了。
姬琴看着儿子走到树边,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他一眨眼的?功夫就?翻身坐到墙头?的?树上,大?喇喇地没?个?正形。
起?初她也劝过?他不许爬树,少年郎哪里听得进去?,她管不住,渐渐也习以?为常。
少年身子健朗,继承了父亲的?体格,每日都有使不完的?活力,姬琴看儿子与侍从笑闹,脸被阳光照得红扑扑的?,嘴角也浮起?笑意。
身边的?侍女?道:“公主离开晋国也有十年,少主也快九岁了。”
姬琴笑道:“是啊。”
当年她随祁彻私奔,二人来到晋楚边境,父王震怒之下,曾亲自派兵来带她回去?,她却执意留祁彻身边,那时父王眼里流露出无比的?憎恶。
从前父王将晋国第三大?的?城池翼城,作为她的?封地,后来改成一座不起?眼的?瑕城,这些年他与她无半点往来,不曾寄过?信,不曾派人来捎话,若非对她失望透顶,不至于这般。
而她来到边关,与祁彻成了亲,不久便有了身孕,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她又欣喜却又担忧,这是她与祁彻的?骨血,可她的?身子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她不知?自己能否陪伴他长大?。
而诞下他的?确不容易。
那时恰逢祁彻带兵在外,她一面担忧祁彻在战场上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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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又被腹中孩儿折腾,整个?人消瘦下去?,生产那日犹如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可当稳婆将才出生的?孩子送到她怀中,她低下头?,看着小婴儿粉嫩透红的?脸颊,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这是属于她与祁彻的?孩子,是她短暂一生的?延续。
阿宴出生的?那一年,春日来得比以?往早了一个?月。
这个?孩子早慧,学什么都格外得快,便是会喊阿娘都比寻常家孩子早上一两个?月。她与祁彻尽量将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从他出生时的?衣裳,几乎每一件都是她亲手所绣。她不知?道自己能陪他多久,每一日醒来,都当作老天怜悯又施舍了她一日,想着在自己大?限到来前,将自己力所能及能给的?一切都给他。
阿宴性格活泼,极讨人喜爱,一日一日得长大?。
她看着祁彻将他们的?孩子背到脖颈上,阿宴笑着抱着父亲的?头?,那一刻,温暖的?阳光照亮整间屋子,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就?知?道自己做出决定没?有错。
这些年,祁彻回到边关,逐渐聚集自己的?势力,再次起?势。
他未曾忘记过?她的?旧疾,一直在为她寻找天下名医。
可在阿宴三岁时,她疾病还是复发。
她躺在榻上,昏迷的?时日比醒着的?还要长,她能清楚地感觉到生命从指尖流走,却无能为力挽回什么。
那一日,她意识涣散,隐隐听到榻边传来低低啼哭声,强撑着睁开眼皮,稀薄的?光线照进来,她眯了眯眼,看到她三岁的?儿子跪在榻边。
夕阳的?光影打在他身上,他那么小,还没?有床榻高。姬琴无法去?想,若自己离开后,他没?有了母亲心中该有多伤心。
所以?她咬牙爬起?来,唤道:“阿宴。”
小人儿哭得眼皮通红,慢腾腾撑着床板爬上来,扑入她怀中,哽咽道:“阿娘。”
姬琴抱着他痛哭,她也不想离开他。
至于祁彻,他在她面前总是含笑,从不曾流露出低落情绪,然而午夜她醒来,曾看过?他双目通红脆弱之态。
祁彻拉着她的?手,说一定,一定会为她找来医工。她笑着点头?说会坚持下去?。
祁彻为她四处奔波,好在他最?终还是找来医工,为她治好了病。
时隔多年,姬琴不愿回想那的?一切。倘若自己真的?不在,阿宴想必要受不少的?苦。
因?在祁彻掌管了边关兵权不久,楚王送来一道旨意,说是请祁家送少主入宫,可姬琴心知?,楚王名义上是代为照顾,实?则是为质子。
姬琴如何愿送儿子入宫?强硬拒绝了楚王的?要求。
也是如此,阿宴才能在边关无忧无虑长大?。
转眼已过?去?数年,姬琴思绪回到当下,便听门外传来脚步声。
祁宴从门外走进来:“阿娘。”
姬琴走上前去?,看他额间出了不少汗,将帕子抬起?为他擦拭汗珠:“累不累?喝点茶水。”
少年抬起?头?,双目熠熠:“不累,父亲说今日处理完军营中事?便带我去?跑马,阿娘可要与我们一同去??”
姬琴轻笑。这事?祁宴还不知?晓,他九岁生辰将至,今日祁彻带他去?马场,不止是为了跑马,实?则是准备送他一匹小马驹。
正说着,门外传来通报声:“公主,少主,将军回来了。”
二人走到门边迎接,祁彻一来便牵过?姬琴的?手。
姬琴看他手中还拿着一封竹书,问道:“不是说不将公务带回府邸的?吗?”
祁彻坐下,轻叹一声:“倒也不是什么政务,是魏国使臣送来的?信。”
“魏国?”
这楚魏两国世代为敌,边境攻伐不止,前些日子一场大?战各有输赢,近来才刚刚止戈。
姬琴道:“那信上可是写着,魏国与楚国商量着止战的?协约?”
“是,不过?这一次不同。”祁彻坐直看向她,“魏王与王后,会亲自来边境一趟,与楚国谈判。”
第116章平行番外02
“阿爹,魏王是怎样一个人?”祁宴问道。
祁彻沉吟片刻,“魏王当年下狱,蛰伏数年与王后一同重新回到魏国朝堂上,能受住牢狱之灾的人,绝非寻常之辈。”
祁彻说完,见祁宴眉心微微蹙起,问:“怎么了?”
小郎君道:“魏王与王后?要亲自来,对这次和谈的一定很重视,倘若我们与魏国真能就此止戈也好?,否则一边与魏国作战,一边又得时不时盯防楚国,叫边地的百姓跟着受苦。”
祁彻倒是未料到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回?头与姬琴对视一眼,笑道:“你倒是忧心百姓。起来吧,带你去见?一物。”
祁宴不解,向母亲投去询问的眼神。
姬琴笑而不语,只?示意他出去看看,祁彻弯下腰,伏在祁宴耳边低低道了几句,小郎君双眼一亮,登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