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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辞春山 灿摇 60121 字 2024-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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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家

在这种情况之?下,祁宴感?觉到的,更多理智与本能博弈,带来源源不断的痛苦。

屋内的蜡烛被点燃,烧了一整夜。

清晨的天光从窗外洒进来,卫蓁昏昏沉沉醒来,抬起?头,看到怀抱着自己的少年。

少年的面容浸在晨光下,薄唇挺鼻,呼吸平稳,眼尾晕染开一抹淡淡的红晕,卫蓁抬手触上去,他薄薄的眼皮微动,睁开?眼帘,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

昨夜最后发生的种种在二?人眼前浮现。她自是想了许多办法帮他解决不适。在夜晚时?分,尚且有夜色为他们做遮掩,可眼下四?周光线明?亮,他们身?上的尴尬与羞涩便无处遁藏。

卫蓁有些难堪,祁宴也是不语,许久之?后,卫蓁淡抿红唇,问道:“好些了吗?”

祁宴嗯了一声。

二?人下床更衣,卫蓁捞起?地?上的外裙披上,长发拢了拢,随意放在身?前,抬头瞧着祁宴一身?单薄衣衫立在窗边,指尖正?微叩着窗柩,仿若还在承受着煎熬。

祁宴听到身?后的呼唤,回过头来。

“还不舒服吗?”卫蓁上前来抱住他。

祁宴感?觉她的手朝自己探来,身?子微僵,卫蓁仰头道,“那我们晚点再出去。”

卫蓁仍觉得?,木鞑昨日分明?是起?了恶劣的心思,就是想看祁宴承受痛苦,才故意将那装满鹿血的水囊递给?他,倘若昨夜祁宴一个忍不住,那卫蓁定然也会受伤。

她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与他柔声说话。清晨的雾气?从窗外飘进来,萦绕在他们周身?,慢慢将它?们包裹住。

许久之?后,他鼻尖热气?猛然洒在她耳畔。

他扶着她的腰肢,攥紧她身?上衣料的手微颤,眸中墨色翻涌。

卫蓁仰头承受他落下的轻吻,一边道:“我们在仇犹人眼中是冒犯闯入的外人,凡是他们递来东西,下一次我们要谨慎地?收着,小心为上。”

祁宴嗯了一声。

二?人又简单清理一下,走出屋子时?,日头已经高?悬。

阿珠男人坐在廊下,瞧着二?人走出来,笑着道:“你俩到这个时?辰了才出来,昨夜怕是都没歇着?那鹿血喝下去那便能叫男人在床上变成?野兽一般,姑娘昨夜是不是享受得?很?”

话语粗鄙露骨,属实是卫蓁前所未闻。

她不理他,低着头洗手,祁宴冷声道:“这与你似乎并无什么?关系。”

对方被这话一刺,露出不悦,上前来正?要理论,祁宴眼中透着慑人的危险,对方一骇。

祁宴道:“等会我们打算出门一趟。”

“出门?”阿珠男人一笑,“你二?人出门,我须得?跟着。且木鞑大人让你二?人待在我家中,也不能总是白吃包住,对吧,兄弟。”

祁宴道:“吃住的花销,我们会想办法给?你。”

阿珠男人嗤笑道:“你们一穷二?白,身?上没有半分钱财,如何给?我?或是你们直接留下,当我们的奴隶也行。”

卫蓁出声道:“我与我夫君会去街上找个营生还钱。”

阿珠男不再言语。

不多时?,三人离开?小院。这个时?辰街上已经有不少商贩,行人来来往往,有牛车经过,溅起?一片泥水。

正?这时?,一片喧哗声传来。

一骑兵举着旗帜策马狂奔:“开?道——开?道——速速让开?,大王回城!”

行人迅速退到两边,卫蓁与祁宴混在人潮中,跟随身?边人蹲下身?去。

那一队重甲骑兵从面前经过。当中有一女子,周身?气?场沉稳强大,穿着的盔甲与周遭士兵都不同,正?是仇犹国的女君王。

“大王凯旋!击退北方游兵,奖赏城民,今日城中举办夜宴,人人皆可痛饮!”

众人高?声欢呼。

仇犹王出兵与犬戎部落交锋,大胜归来的同时?,也带来外界其他的消息。

“听说前线齐国晋国打仗,战况如何?”

“战况惨烈,齐人带重兵伏击晋国后方,等晋国大军反应过来,派援兵赶去已为时?已晚!老晋王已死!”

“晋王竟然死了,如何死的?”

“说是晋王的外孙,在军中暗中谋划军权,害死了晋王!”

天下无人不知晋王骁勇,乃乱世豪雄。这些年他的名?字如同无边罩顶乌云,笼罩在周边数国上方,令列国上下无不自危害怕。

如今这个纵横天下几十年的王者终于倒下了,消息传来,引起?一片哗然,随即是热烈沸腾的欢呼。

祁宴垂在身?边的手微微颤抖,抬步想要上前去,被卫蓁一把拉住。她朝着他摇了摇头。

百姓继续问道:“那如今晋国新王是谁?”

士兵道:“晋国还没有新王。”

“没有新王?那岂不是乱了套!”

“是,我们回来前听说,晋王传位给?那国内七殿下,但这遗诏似乎有异议,晋国王位一直悬而未定。”

“若是晋国乱了,我们仇犹说不定也能趁乱占领些晋国好处!”

“那晋王外孙如此胆大妄为,眼下人在何处?”

士兵道:“听说是跑了,晋国下旨四?处搜查他,那男子特征便是生得?俊秀,坐骑是一匹上等的白色汗血宝马!”

卫蓁攥住祁宴的手,拉着他远离人群。

身?后传来呵斥声:“停下!”

二?人转首。阿珠丈夫走上前来,手中举着弯刀。

“那日你二?人出现在荒漠里,我与木鞑大人就觉你们可疑!正?好大王回来了,你们速速随我去见大王!”

他二?人抬脚欲走,阿珠丈夫一声令下,人群中隐藏的护卫奔出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护卫们上前来捆住二?人,押送他们朝王殿走去。

王殿之?中,两侧立着大臣。卫蓁与祁宴在殿中跪下。

没一会,外头传来脚步声。仇犹王的衣袍一角沙沙从他们面前经过。

仇犹王在王座前坐下,身?边人附耳对她道了几句,年过五旬的女子眯了眯眼,眼尾堆起?皱纹,睥睨着下方二?人。

这位仇犹女王的事迹说来也是惊人,往前十年,她还是仇犹国的王后。其丈夫畏惧晋国,将王后所生一对儿女送往晋国为质,欲立侧妃之?子为储君,王后本是大将之?女,背后权势颇大,被先王所伤,与其离心,后聚集兵权,逼死先王,把持政权。

这些年,她苦苦支撑着仇犹国,一边向晋国俯首称臣,寻求晋国庇护,一边领兵打仗对抗北方犬戎。

能有如此魄力的女子,自然不是能被轻易糊弄过去的。

女王道:“你那匹汗血宝马本王看了,很是不错,若在本王胯下,当能发挥其更大的本事,那头盔也不是凡物,是晋国为你特地?打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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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方少年缓缓抬起?头,女王笑道:“便是你杀了晋王老贼?”

“并非是我。”少年沉声。

“并非?”仇犹王直起?腰,像是来了兴趣,悠悠道,“那这是背后另有隐情?说说你的事。”

祁宴道:“那大王听完后呢?”

女王道:“晋王老贼这些年时?不时?敲打我仇犹国,其一死,我仇犹国上下自然高?兴,至于你,你既然说是冤枉的,且还是晋王的外孙,那本王自然不会留你。”

仇犹王看着下方人,少年满身?英气?,眼神滚烫,乍见之?下,令人不敢直视,令她有一瞬想起?那位如阴影般笼罩在她心头的晋国国君。

仇犹王手覆上镶满宝石的椅柄,“你若如实将内情吐出来,本王便让你死得?不那么?难受。”

她看向他一旁跪着的卫蓁,“这是你女人?”

她无意间投去一眼,见卫蓁仰起?头,雪肤花貌,微微愣怔。

老仇犹王笑道:“这般水灵的美人,跟着你倒是受苦。你既然不肯说,那本王就从你女人开?始处置。来人,将她带下去——”

话音刚落,一道声音响起?:“大王膝下唯一的儿女是不是在晋国?”

清亮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激起?一阵回音。

仇犹王脸上笑容顿住,气?氛渐渐凝固。

卫蓁仰起?头:“大王对晋王的恨意,是源于先王将一双儿女送到晋国为质,令大王您与儿女骨肉分离,可大王又对晋国束手无策,不得?不依附晋国,是不是?”

仇犹王不言,唇瓣紧抿成?一线。

卫蓁俯身?额头触地?,柔声道:“大王的女儿,名?唤狐柔,我在晋宫之?中曾有幸见过王姬。”

“你见过我女儿?”仇犹王起?身?。

卫蓁听到她称呼变成?了“我”,便知她定然关心一双儿女,“是,若大王愿意放我与夫君走,我夫君可助王姬和王子回到大王身?边。”

仇犹王神色冷肃,静静打量着他们,忽而手搭上身?边剑鞘,顿时?长剑出鞘,以剑指着卫蓁。

“你想以此来与本王谈条件?那你可知晋国在悬赏你们?若本王将你们送过去,你说能不能借此换本王一双儿女回来?”

祁宴出声道:“您是可以将我们送给?晋国。”

仇犹王转目看向他,他以身?挡在卫蓁身?前,眼底一片炽亮。

“但大王须知,我还是晋国将领,手上仍握有晋王授予的兵权。晋国南边有我母亲的封地?,尚且有不少兵马。我父亲曾为楚国大将军,可调兵遣将。楚国内部有王室贵族听命于我,楚王由我辅佐登上王位,晋国中也有王孙也可以助我……”

他每说一句自己的筹码,仇犹王面色便沉一分。

“如此种种,我若回去,大王焉知那晋国王室便能顺利除去我?大王确定要这般铤而走险,与我敌对?”

仇犹王握着宝剑的手,慢慢握紧了。

“且,我为晋国王室心头大患,他们若顺利除去了我,晋国太平后,未必会真心舍得?放王子王姬回来。”

祁宴冷静道:“所以,我只需要大王放我离开?仇犹,让我回去。我可向大王立下誓言,送王子与王姬归国,绝不食言。”

殿内一时?无声。

卫蓁道:“大王可知,王姬因为来自仇犹,被王室中人轻视,又因为生于旱地?,不会凫水,曾被人推落下水去。”

仇犹王握紧手心:“她可曾受伤?”

卫蓁摇头:“我令人下水救上王姬,王姬并无大碍,后来她将一串红绳玛瑙手串赠予我,告诉我那是您从前送与她的礼物,对吗?”

在听到这一句话后,仇犹王面色微微松动。

她将宝剑放回刀鞘之?中,回身?坐下,对祁宴道:“你们说的话,我听了的确很动心。可仅仅凭你一面之?词,我如何能相信你的能力?”

祁宴道:“还望大王应允我写一封信寄出去,等我的部下收到后,自然会带兵来接我。”

他需要与左盈取得?联系。

有大臣走上来相劝,仇犹王抬起?手,示意大臣噤声。

“本王可以给?你们一段时?日,若当真如你所说,你的手下能派兵马来接你,本王便信你一回。但在你被接走前,这段时?日,你们不得?离开?仇犹。”

得?到这个结果,祁宴已经极其满意,垂首道:“多谢大王。”

二?人起?身?,离开?王殿。

大臣望着他们背影,开?口道:“大王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了?”

仇犹王摇摇头:“当然不会。我方才的确打算直接将他们还给?晋国王室,可转念一想,若是这样轻易帮助解决晋国王室的内患,晋国如何能乱?”

大臣一听,顿时?反应过来。

“叫此人回去,晋国才能大乱,天下才能大乱。”

仇犹王点头,“此子不可小觑。只怕眼下虽然在我面前臣服,心中也如他外祖父一般,指不定哪日打算吞并我仇犹。”

她叹道:“在他部下到来前,且让人暗中盯着他。”

大臣问:“那是否要为其安排住所?”

仇犹王嗤笑:“他来我仇犹,还想我供着他?让他和他女人自力更生去。”

卫蓁与祁宴离开?王殿。二?人虽没有被允许离开?仇犹,但至少保住了一命。

回到居所,卫蓁关上门,瞧见立在窗边的祁宴,他目光渺渺望着窗外,身?影孤寂,卫蓁走过去,从后环抱住他的腰身?。

“是还在想大王的事吗?”

他低低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大军作战前夜,外祖召我到他面前说了一番话,我便有一种预感?,那或许是我与外祖最后一次见面。”

他垂下眼帘,掩盖住眼中一片淡淡的薄红。

祁宴感?受着她柔软的身?躯,下巴搁在他发梢上。

自祝柯关战役之?后的每一夜,他都不能安睡。在沙漠之?中,他一闭上眼,眼前都是将士死去的画面,所以他精神惶惶。

好像唯有靠着卫蓁,闻着她身?上的气?息,才能安心入睡。

他的指尖与她指尖相抵,十指根根触碰。

他低下头抱住她,开?口嗓音沙哑:“阿蓁,我好像没有家了。”

卫蓁道:“怎么?会没有家呢?”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表现的强势,可在她面前难得?会弯下脊柱,流露出如此模样。

卫蓁明?白他的感?受,没有家,是没有归属之?感?,便如同乱世孤臣,无所倚靠。

卫蓁心中酸楚,慢慢抬手搂住他,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天下这么?大的地?方,怎么?会没有你的家?我们去天下,天下在哪里,哪里便是你的家。”

她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祁宴,因为……我也没有家。”

祁宴抬起?头,温热的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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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拂过她的面颊,“等出去后,我便想办法帮你找到你的父亲。”

卫蓁一怔,明?白他是想帮她回到家去,道:“你说,我的父亲,会喜欢我们吗?”

她用了“我们”二?字,是将他也划入了她心中“家”的范围之?中。

他凝望着她,良久,轻声道:“会的。”

卫蓁微微一笑,只觉得?,只要和他在一起?,前路一切险阻都能迎刃而解。

第82章成亲

仇犹王未曾放过?二人,不许他们出城门一步,也未曾保证二人吃穿用度,一切仍需要他们自己解决。

祁宴道:“等会我去集市街上看一看,能否找到能赚钱的门路。你随我奔波也累了,好好歇一歇。”

卫蓁摇头:“我不累,我与你一同去。我可以做很多事,方才?回来时遇上大雨,我看路上行人极其不便,想着可以?做些竹笠,托人拿出去卖。”

祁宴握住她的?手,“做竹笠太伤手。”

卫蓁微微一笑:“那我们找个不费神的?活计,最好能一起干,你腿脚受伤,也趁着日?子好好休养。”

祁宴还是不想她太过?辛苦,转念一想,她待在家中会见到阿珠男人,确实自?己陪在她身边,她最安全。

他们从阿珠家搬了出去,寻了个只?属于他们的?小院子。

祁宴未曾忘记过?外面的?战事,知?道自?己不在,外面定然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写了数封信请仇犹王的?手下递出去,尝试与左盈取得联络。

在等待左盈到来的?期间?,祁宴与卫蓁在街上的?一家书馆找到一个帮忙抄书的?活计,白日?一同去书馆抄书,祁宴趁着此间?隙打探城外的?情况,渐渐从外人口中拼凑出外面的?一个大致局势。他在私下谋划着出去后的?一切。

而在傍晚时分,祁宴总会被仇犹王召去王殿,询问?一些军事上的?见地。

转眼?已过?去数日?,这日?傍晚,卫蓁独自?待在家中,听到院外传来动静,知?道祁宴回来了,将做到一半斗笠藏好,朝门外走去。

她打开门,见果然是祁宴,笑着迎上去道:“回来了,今日?仇犹王怎么?说?”

祁宴叹道:“仇犹王想与犬戎部落交战,问?我如何部署兵马,我提了些建议,但她依旧未曾表态。”

卫蓁道:“你是晋将,她一时不信你,是情理之中。但既然召见你,怕也是知?晓你的?能力,有让你出谋划策的?意思在。”

祁宴点点头,牵起她的?右手,眉心却微微一蹙,手问?道:“怎么?受伤了?”

卫蓁连忙将手收回,道:“是不小心磕到的?,无碍。”

这几日?她趁着祁宴不在时,一直在偷偷编竹笠,想多赚一点银钱维系开支。卫蓁不想让他知?道那些伤口从何而来,不然他必定会自?责。

他看似已经从悲痛的?情绪之中抽身,可卫蓁心知?他心中仍忘不了那场战役,否则也不会每每闲下来的?时候,都在翻看地图,谋划着出去后的?每一步。卫蓁没?必要?再给他更多的?压力。

祁宴道:“我们回屋吧,我给你上药。”

他进屋,从柜子中拿出药瓶,拉着她到桌边坐下。太阳尚未落山,窗户正开着,清透的?光亮斜洒进来,点缀着他眉宇与袖摆。他眼?睫浓长,面色苍白,认真上药时,显得格外专注。

像是发觉她的?视线,他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伤口上好药了。今日?我从集市上回来,特地带了只?羊,晚上我们吃羊肉羊汤。”

卫蓁诧异,他们每日?抄书赚的?工钱实在微薄,只?能勉强维持一点家用,他如何多出来钱买羊肉?

祁宴道:“今日?仇犹王给了我一点赏钱,我想着你四五日?来都没?吃顿好的?,便在集市上买了只?羊,已经让摊贩杀好了。”

卫蓁疑惑:“那你会煲汤吗?”

祁宴眯了下眼?:“不太会,不过?特地问?了卖肉摊铺怎么?做,步骤我都记下来了,等会试一试。”

这一顿晚膳用得极佳,二人用完后,牵手在月下消食又说了好一会话。

入夜时分,他们回到屋子,准备歇息。

祁宴道:“明日?傍晚我还要?去王殿一趟,会晚点回来,你若是饿了便先用膳,不必等我。”

卫蓁枕在他臂弯里,轻声回了一句“好”。

夜风和煦吹来,祁宴等她睡着了,握起她的?指尖,她的?手指本是纤美玉润,如今却像被刀片划过?一般,有许多不平的?伤口。

若是只?有一处便算了,可近来每一日?她手上都会出现的?新伤口。

祁宴隐约猜到她有事瞒着自?己。

他慢慢松开她,起身下榻,本是欲去柜子中找一件干净衣裳,一打开柜门,一件东西滚落停在脚边。

祁宴将竹笠捡起来,抚上那编了一半竹篾条子,回头望着床上少女,一瞬间?明白她手上的?伤口为何而来。

他握紧斗笠,好一会,将竹篾放回原处,捞出本来想找的?干净衣袍披上,悄无声息地离开。

子夜时分,街上集市仍然热闹,两路星星点点的?灯火连接成一线,如同暗夜中的?游龙。

祁宴来到斗兽场边上巷口,从路边一个阶梯往地下走去。

通过?一片黑暗无声狭窄的?隧道后,大片刺眼?的?光亮突然照进来,两侧喧嚣声浪一波一波涌入耳中。

仇犹的?地下黑市,藏污纳垢,应有尽有,此刻徐徐展现在眼?前。

路两侧是花楼赌馆,人群摩肩接踵,祁宴一路往前走,未曾停下,直到行走到最里头。

搏斗场上两个汉子,缠斗扭打在一起,周围助威声一声盖过?一声,极端暴力构成血腥的?画面。

场地主人见到祁宴,特地绕出来,问?道:“祁兄傍晚不是来过?吗,怎么?又来了?”

祁宴淡声道:“缺钱用,你这边来银两最快不是吗?”

场地里二人已经分出胜负,主人看一眼?那地上血肉模糊的?摔跤手,令手下将人赶紧搬下去,回头道:“等会你想上场去?”

祁宴点头,开始解上身的?衣服。

主人笑了笑,脸上伤疤微动:“我知?晓你缺银两用,但你也不能日?日?来,如今外头人都知?晓你上场必然能赢,甚是无趣,都不来押注的?。”

场地主人叹息一声,拍拍他肩膀:“今夜你不如先回去吧。”

他转身欲走,身后人道:“若是无趣,那就让搏斗有趣些,让两三个人同时上来对付我,你看可行?”

场地主人一惊,随即露出笑容道:“可以?,当然可以?!”

这搏斗场里的?猛士个个都剽勇善战,如今来了个一挑多的?搏斗,那定然能赚足噱头。

“就是你媳妇同意吗?那日?在斗兽场边上,谁没?见着她哭得水灵灵地往你怀里扑,楚楚可怜得很,当真是关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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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解衣带的?手一顿,“你们别把这事透露给她便是了。”

他往前走去:“快点开始吧,我得趁着天亮前回去。”

场地主人啧啧赞叹一声,拿起一旁的?铜锣敲起来,“来来来!下注了!”

这场搏斗因?为一对三的?,围观人数众多,赌注下得疯狂。

祁宴出乎意料地赢了,从栏杆边走出来时,赢得众人呐喊。

围观的?人热烈疯狂地挽留他,祁宴未曾停留,抹了把汗水,到一边屋室中冲凉,洗去身上汗珠与旁人的?血渍,收拾好衣袍,赶在天亮前离开。

他回到小院,轻推开房屋木门,床上少女未曾醒来,长松一口气,在她身边卧下,慢慢搂抱住她。

一夜躁动与体力透支,他昏昏睡去。

卫蓁醒来后,瞧见祁宴还在安眠,轻手轻脚起身。

她知?晓他必定累极,想着让他好好休息一日?,没?有喊醒他。

今日?书馆分配给她的?活计不多,卫蓁早晨来到书馆,将书抄完交给掌柜过?目,得了掌柜的?首肯,便先离开。

街路两侧传来各种吆喝声:“打铁!从西北矿山运来的?上好矿铁!”

卫蓁在一间?冶铁铺子前停下,望着热水里烧红的?热铁,忽然想起来,那套晋王送给祁宴的?盔甲被遗落在荒漠之中,叫黄沙一点点掩埋。

她拨开荷包,铁匠问?道:“姑娘要?打铁?”

卫蓁点点头,但荷包中所剩不多的?银两并不够她打一整套盔甲,思忖再三后,抬头道:“是,帮我打一对护臂。”

铁匠问?:“你用?”

卫蓁摇头:“不是,给我夫君。”

铁匠回屋子里,不久拿出来几套现成的?护臂回来,卫蓁拿起当中一个,铁匠道:“这用上好的?乌兹铁,价格不菲,姑娘要?吗?”

卫蓁抿唇,点头道:“替我包好吧。”

这套护臂相比于祁宴在军中用的?其实算不上多好,但他们逃亡路上吃了太多苦,卫蓁只?是借这个礼物让他能开心一点,也算苦中作乐,不想日?后他回想这段时日?,记忆如同被蒙上一片阴翳。

她不在乎花费钱财多少,也不在乎实用与否,大不了接下来的?时日?,她省着点用,夜里偷偷起来,多编一点竹笠拿出去卖便行。

卫蓁接过?护臂抱在怀里,想象祁宴收到礼物后的?神色,快步往家中走。

她到家时,祁宴并不在,卫蓁将护臂放下,猜他应当是又被仇犹王喊去宫中。

她从柜子中拿出竹篾出来,想趁这个时候编上一会。

正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门打开的?一刻,卫蓁只?来得及将竹笠塞入一边的?脏衣篓里,随手拿了件衣服盖在上头,便仓促站起身来,笑道:“怎么?今日?回来得这样早?”

她心头乱跳,不知?祁宴有没?有瞧见方才?的?一幕。

好在祁宴并未询问?,开口道:“今日?仇犹王没?有召我入宫,方才?我去街上买了些东西回来。”

卫蓁走上前去,“买了何物?”

祁宴道:“我想着你手总是受伤,为你买了手油,掌柜说这是西域货,能祛疤生?肌,愈合伤口很快,你试一试。”

他拉过?卫蓁的?手,帮她揉了揉手油。

卫蓁指尖一片滑腻,看着瓷瓶,有些愣怔道:“这手油很贵吧,我前日?经过?胭脂铺子,听到小厮在吆喝此物,好像要?好几两银子。”

祁宴笑道:“你记错了,没?有那么?贵,几文?钱而已。”

卫蓁凝望着他,喃喃道:“是吗。”

她记得清清楚楚,这手油分明是要?好几两的?。

“还给你买了其他的?东西。”他从袖中掏出帕子包着小物什放在桌上,正要?展开,却看到桌上一物,抬头问?道,“这是什么??”

卫蓁道:“是我给你买的?护臂,还有金疮药,我想着你用好点的?药,身上伤口也能愈合得快一些。”

她拿起护臂为他戴上,“你试试看大小合不合适,护臂上有带子可以?收紧。”

祁宴目光微动,看着她的?动作:“其实你不必……。”

“我知?道,”卫蓁先一步开口,抬起一双秋水眸子,“但是我就是想给你买,没?考虑别的?。你还买了什么?,给我看看。”

祁宴道:“一对耳珰与口脂。”

“为何买这个?”

祁宴望着她,她一身布裙,不曾佩戴一点首饰,青丝只?用发带简单绑了披在身后,自?随他奔波后,便无暇顾及妆容,他知?晓她不施粉黛,也自?有一种冶丽之美,可女儿家怎么?会不爱美?

他将口脂递过?去,也不知?这盒颜色她会不会喜欢,忐忑问?道:“好看吗?”

卫蓁将盖子揭开,笑容灿烂:“你来帮我抹。”

祁宴见她如此便知?应当满意的?,抬手指尖轻沾取一点红艳的?口脂,慢慢覆上她的?唇瓣。她抿了抿,唇瓣顷刻覆上一层潋滟的?光泽,媚意荡漾。

他看卫蓁将口脂盒子盖上,问?“怎么?不照镜子?”

卫蓁回头笑道:“你觉得好看便行。难道不好看吗?”

她朝他靠近,祁宴后退一步,她伸手一把抓住他,祁宴无法逃脱她一双溢满笑容的?明眸。

夜幕降临,昏暗的?光线渐渐笼罩下来,二人呼吸喷洒在对方面颊上。

在这一场拉锯中,彼此气息都开始渐渐变得绵长。

祁宴看着她的?明眸,笑道:“好看。”

卫蓁嘴角弧度越发上扬,踮起脚尖,这么?近的?距离,只?要?她微微仰头,便能吻上他的?唇瓣。

卫蓁道:“祁宴,谢谢你,你送我的?东西,我很喜欢。”

明明在这种情况下,他根本不必为她做些什么?,却还是为特地买了口脂,便是想让她开心一点,卫蓁满心湿润。

她环抱住他的?脖颈,吻住他的?唇,他身子一顿,却没?有拒绝。

这绵长的?一个吻,不是男女之间?动情的?吻,更像是他们共同度过?这段艰难时日?,互相宽慰彼此的?一个吻。

唇舌逐着唇舌,呼吸越发滚烫,黑暗之中,两双澄澈的?眸子对视着,眼?中俱荡漾着缠绵的?余韵。

窗外的?蝉鸣声在这一刻,聒噪到极点。

待唇瓣慢慢分开,祁宴道:“你送我的?东西,我也很喜欢。”

卫蓁笑着抿了下唇:“很晚了,我们该准备晚饭了。”

祁宴喉结滚动,嗯了一声,却未曾松开她,与她额头抵着额头,靠着彼此。

用完晚饭,二人沐浴好准备上榻。入夜前,祁宴将她送给自?己的?一对护臂用帕子擦干净,小心地收进柜子里。

等他回到床边,少女已经睡去。他在她身边卧下,轻轻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上香气,柔暖而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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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夜时,卫蓁忽听到身边窸窣动静,睡眼?惺忪道:“你要?去哪里?”

祁宴正准备起身,见她醒来,不敢再动,回到床上卧下。

她回身抱住他,声音娇浓:“天还没?亮,再歇会。”

岂止是没?亮,现在夜才?到两更。

祁宴道了一声“好”,搭在她腰肢的?手臂慢慢收紧。

许久之后,他唤了几次“卫蓁”,身边人都未曾回应,祁宴神色柔和地望着她,慢慢将手臂从她抽出,捞起衣架上衣袍披好,放轻脚步往外走去。

关门声响起的?一刹,卫蓁缓缓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透过?窗纸看见他那道朦胧身影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卫蓁昨夜迷迷糊糊醒来,就曾发觉祁宴不在身边,那时还以?为是在梦境之中。今日?傍晚她与他亲吻,不小心碰到他左胳膊,他倒吸一口凉气,卫蓁以?为他受伤,要?捞起他袖摆检查,祁宴再三推脱,糊弄过?去。

那时卫蓁便觉古怪。

卫蓁简单穿好衣袍,连头发也不绾了,快步走出院子。

快三更夜了,集市上仍有不少人,她隐匿在人潮中,一直落后几百步,跟随祁宴,直到进入兽场边巷口里,目睹他随着一群汉子走进通往地下的?阶梯。

她没?有犹豫,快步跟上。

石梯通往地下,极其狭窄昏暗,卫蓁慢慢摸索,穿过?一片黑暗,到了门口,却被两位流里流气的?男人拦下。

“姑娘怎么?一人来这里?”

卫蓁在人潮里已经找不到祁宴的?影子,道了一声“寻人”,拨开他们的?手,大步往里走去。

黑市上街道声色犬马,是另一种繁华旖旎。

她一个女儿家一混入其中,便引起不少男人的?瞩目。她随便问?了一路人,有没?有看到一年轻的?中原男子,对方指了指前方,她一路朝最里头走去。

前方擂鼓声激烈如雷,卫蓁闻到空气中血腥气,心也剧烈跳动。

忽然间?,她脚步停下,目光定住。

人头攒动中,她看到祁宴立在搏斗场边上,正与一仇犹人交谈。

仇犹人抬起两根手指,给他比了个数,朝他扔去了一个荷包,祁宴打开检查银两,点点头,表示接受,随即跨过?栏杆,往搏斗场走去。

在搏斗场另一头,正系着一只?巨大的?獒犬。

“祁宴!”

这一声引得场地中少年一下定住,慢慢回过?头来。

四周一圈人问?道:“怎么?了?还来不来啊!恶犬都准备好了!”

祁宴的?视线中,少女眼?眶通红望着她,眼?前浮起一片水雾,垂在身边手微微颤抖。

祁宴怔住,全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她。

她嘴唇发抖:“你随我出来。”

场地主人认出这是祁宴的?妻子,忙对祁宴道:“场边人已经下注,你现在出去,这么?多赌注,你得赔老子钱的?!”

卫蓁已转过?身去,挤开人潮,大步往外离开。

四周乱哄哄一片,祁宴心头巨震,好似被一把匕首刺了一下,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

场地主人让他停下,他迈出脚步,不顾阻拦,快步往外走去,“卫蓁!”

二人出了地下集市,祁宴拉住她,卫蓁回头道:“为什么?背着我来这里?”

祁宴抬手抚上她脸颊,有一滴泪从她眼?帘上落下,滑入他掌心纹路中,灼得他心头滚烫。

她眼?底一片湿润光亮,抬起手擦了下眼?睛,倔强地不肯叫眼?泪落下。

她咬牙道:“我跟着你从家里离开,以?为你最多夜里找什么?事干,可你却来这里,我花了好多工钱,给你买金疮药,想叫你伤势早日?痊愈……”

祁宴看她抽泣,喉咙好像被堵住一般,“我不想让你担忧,只?是想多赚一点……”

“我知?晓……”卫蓁正是因?为知?晓,才?更觉心疼与难受,过?往压抑的?酸涩全都翻涌上来。

祁宴眼?底柔缓:“那日?斗兽场,你是不是为了我,将你父母留给你的?玉佩抵押给了仇犹人?阿蓁,我想帮你将你父母留给你的?东西尽早地赎回来。”

在这话落地后,卫蓁再也忍不住,走上去,一把用力抱住他,吻住他的?唇瓣,将他的?话语尽数堵在唇间?。

强烈的?爱意从唇角弥漫开来,浓烈的?感情随风散开,唇舌与唇舌相扣,两个少年人心跳此起彼伏,诉说的?都是极致缠绵的?情意。

灯火在四周晃动,夜风穿过?他们的?发梢。这一刻四周一切喧嚣都安静下来。

属于她唇上香气,沁入他的?肌骨,令祁宴心悸,他紧紧地抱住她。

卫蓁眼?中布满清亮泪珠,松开他的?唇,“我不用你这么?辛苦,你这是拿命在换银两,我们省一省,总够用的?。”

祁宴道:“你在编斗笠不是吗,你为了我,手总是受伤,我不想让你操劳。”

卫蓁没?想到他早就发觉,在夜风中静静看着他,他们二人做了这么?多事,兜兜转转,不过?都是为了彼此。

卫蓁鼻尖一酸:“和我回家。”

他点头,卫蓁牵住他的?手,然而走到一半,她忽然调转方向。

她带着他走到一处山坡上,夜里天光灿烂,星光浸染草叶,星辰投下一片明亮的?光弦,有风袭来,那些光弦便随风在他们周身摇荡。

祁宴问?道:“怎么?来这里?夜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卫蓁虽不再抽泣,声音还带着浓郁的?哭腔:“你跪下。”

祁宴看她神色认真,并未询问?,撩袍跪在草地中。

她也跪下,长吸了一口气,抬起双手合十,“浩浩长天见证,卫蓁与祁宴今日?结为夫妻——”

夫妻……

祁宴诧异地看向她,“卫蓁。”

他的?心脏停了一拍,春夜晚风中裹挟来一种情愫敲打着他的?心头,心忽而炽热,像有一簇明亮的?火在燃烧。

卫蓁转头,风拂起长发,有一尾飘向他。

“你也与我一样,双手合十,告知?上苍神明。”

“我们今夜,便在这里成亲。”

第83章动心

今夜月色璀璨,萤虫飞舞,如天上银河倾泻。晚风柔畅,流光随风飘舞。

祁宴望着他:“阿蓁……”

卫蓁轻声道:“我知道你想说这里是荒芜乡野,我们不能在此草草成亲,应当有一个更盛大庄重的婚典。可祁宴,天下有情人为何会成亲?”

这个答案无比清楚,自是因为相爱。

卫蓁心中想的便是这么简单,如果两颗心愿意向彼此靠近,那么一切外物都不该成为他们的阻拦。

仅仅是因为心中有情,那便够了。

今夜的景色,极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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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她过生辰的那一夜。

她朝着大地叩拜起。祁宴看着她,在来晋国的路上,他明知道她是和亲公主,明知他们不能在一起,还是动了不该动的心。他从那时就想要?谋娶到她。

现在她就在他的面前,等着他一同跪拜。

他一直记得,他的女郎说过,希望郎君能让她感到安心。

祁宴也俯下身去。

卫蓁听到身边动静,微微一笑,抬起手双手合十?,“苍天在上,日月为鉴——”

“祁宴与卫蓁今结为夫妻,望天地垂怜,许白首之约。”

祁宴复述道:“祁宴与卫蓁今结为夫妻,望天地垂怜,许白首之约,日后当恩爱不移。”

她再?道:“不辞青山,相伴与共。”

祁宴道:“不辞青山,相伴与共。”

“愿琴瑟在御,白首偕老。”

祁宴转过头?来,看着她被野光映亮的眸子,唇角微扬,无比虔诚地开口?:“琴瑟在御,白首偕老。”

成婚的祝词已经?说完,祁宴扶她起身,卫蓁却?朝他伸手问道:“有匕首吗?”

祁宴将腰间匕首递过去,她轻拈了一绺青丝,割下来握在手中,祁宴一下明白她的意思,夫妻成亲还需要?结发才?算礼成。

祁宴靠过去,指尖拉过她的的青丝,与自己的发慢慢缠绕在一起,绕了一圈又一圈,指尖动作轻柔,最后用?细细的红绳捆住。

那些?乌黑发丝根根相贴,已分不清是谁的,好像天生就该纠缠在一起。

祁宴看着她眸子:“我境况潦倒,朝不保夕,万分难堪自责,不能给?你更好的婚典……”

“你不必总是内疚。”卫蓁柔声道。

卫蓁望着他,因为你上辈子,也曾在我最穷途末路时,不离不弃陪伴我、开解我,所以?这辈子,我也会陪你度过最艰难的日子。

祁宴伸手扶她,卫蓁从草地上起身,却?一下将手从他手中抽出。

祁宴愣在原地,卫蓁大步往山坡下走去,裙裾被风吹得飞扬,全然不顾他还落在后面。

祁宴快步跟上去,拉住她的手:“你还因今夜的事而生气吗?”

卫蓁避开他,“我们今日是成亲了,可我还没有原谅你做的事,我与你虽都瞒着对方偷偷存钱,可我只?是编竹笠,而你却?是用?自己的命去换钱财……”

路上飘起雨丝,淅淅沥沥,顷刻变成大雨,二人也顾不得将话说清楚,一同往回奔去。

等到回到屋中,二人俱是浑身湿透,卫蓁走到窗边关窗,祁宴将大巾递给?她,她仍旧不肯搭理他,将背对着他,赌气一般。

祁宴垂下眉眼:“我向你保证绝无下次,以?后不会拿自己性命冒险,再?让你担忧。”

他见她不肯回头?,从后一步步靠近,“卫蓁,阿蓁?央央?”

那一声声“央央”,伴随潮湿又温热的呼吸,全都飘入她耳中。

他抱住她的腰肢,湿漉漉的衣袍与她相贴,水流不断沿着二人间细缝落下。

卫蓁微微挣扎,轻声道:“先松开我,我不想与你说话。”

“那要?怎么样?才?能理我?”祁宴将她困在怀里,握住她的手贴上自己脸颊,“要?一辈子不理我吗,可你总得与我和好,何?必气这一时?”

他低下面颊,眼色柔软:“要?怎么才?能原谅我,告诉我。”

他将她禁锢怀抱中,仿佛她不原谅他,就一直不肯罢休一般。

祁宴伸手打开一旁柜子,从中拿出几摞荷包:“你的玉佩要?两百两才?能赎回来,我怕这中间会生出波折,便一直在存银两,这里已经?有一百两,你先拿去,那地下黑市来钱极其容易。”

卫蓁目光落在那荷包上,终于红着眼眶开口?:“你前几日冲凉时,都不愿意在我面前将衣服全脱下,非要?避着我,就是怕我看见你身上伤口?,对不对?”

她道:“你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祁宴迟疑了一刻,卫蓁握住他的衣袖,不肯退让,目光灼灼,祁宴在她的注视下,手终于往腰带探去,将潮湿的衣服一件一件褪下。

那些?肩头?上大大小小伤口?,跃入卫蓁的眼帘。

卫蓁已经?料想过他身上会是何?样?子,然而真正亲眼所见,心还是不由一颤。

祁宴道:“每一次我从搏斗场下来都会找郎中检查,这些?都是皮外伤,根本没有伤及内脏,没什么大碍。”

卫蓁未移开目光,朝他靠近一步,手慢慢覆上去。

卫蓁抬起头?:“你记不记得在和亲路上,你与我说过,不需要?我为你做什么而让自己受伤,后来我也是这么对你说的。”

祁宴道:“记得,可说是一回事,真面对这样?境况时,便将一切抛之了脑后。你这段时日编那斗笠,攒钱为我买护臂,手也受了不少伤,不是吗?”

卫蓁手指微蜷,没有反驳。他问:“所以?你现在不生气了?”

卫蓁鼻音浓重:“我还在生气,你没发觉吗?”

祁宴将脸凑近,眉眼微弯,道:“你生气的方式便是这样?抚摸我的伤口?吗?卫蓁,你分明是在心疼我。”

“没有。”她咬牙,矢口?否认,眼角残红尚未褪去,此刻恼羞,便多?了许多?少女的灵动与娇媚。

她背过身去,却?被祁宴从后拦住,他将下巴搁在她颈窝上,寻她耳垂道:“阿蓁,能得你陪伴在我身边,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卫蓁呼吸里都是他身上清冽的香气,一颗心渐渐沉溺下去。

他拉过卫蓁的手,覆上他的胸膛,问道:“感受到了吗,它?在为你而跳动。”

那鲜活有力的心脏在卫蓁掌心下一下一下地迸起,他温热的呼吸砸在卫蓁面颊上,也砸在卫蓁心尖上。

卫蓁微微倾身,红唇微启:“可你没见到我前,心便一直在跳动,不是吗?”

“是,只?不过从前不过寻常平平地跳动,可喜欢上你后,每一次跳动,都像是为你而起,好像有一种甜蜜的冲击,让我想要?靠近你,亲吻你,与你做许多?更亲密的事,也一点也不想让你受委屈……”

他的话语忽然定住。

月在天上,雨落芭蕉,引起一片滴答错落。他玉石一般双眸,浸在昏黄氤氲的光线中,温柔地看着她。

烛火随晚风安静摇晃,勾勒出他剑眉如星、眼尾微微上挑的脸庞。

卫蓁听到“噗通”一声,是自己的心往下坠去,最终落入情潮中的溺水声。

卫蓁的指尖攥紧身后桌案边缘,这一刻,他口?中那种情难自禁的甜蜜冲击感,她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

他道:“所以?你莫要?再?生气了。”

卫蓁脸上神色舒软下来,她本就没有生气,嘴硬也只?是提醒他不要?再?做这种事。

祁宴轻捧她的脸颊:“冷不冷?才?淋完雨回来,身上怕是还凉着,先用?热水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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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

他松开抵在桌边的纤细腰肢,下一刻却?愣住,卫蓁牵起他的手,在他的注视下,将他的手放在她的心口?上,“那你感受到我的心跳了吗?”

隔着衣料,那温热的触感,令祁宴的指尖发烫,他望着她:“感受到了,跳得很快。”

“有多?快?”她靠上来,拉着他的手又微微往上一点,“很快吗,但它?还能为你跳得更快。”

祁宴的目光微定,听她声音缱绻,彰显着她的情动。

她望向他的眼睛,有青涩,有情动,唯独没有躲闪。

她纤细的双臂搭上他劲瘦的腰身,“你想与我做的亲密之事,到底有多?亲密?告诉我。”

祁宴的目光在她注视下也变得滚烫,手被她牵着往下,落在她的裙带上。

“祁宴,今夜是我们成亲的新?婚夜。”她的话语颤抖。

而这话是何?意思,不言而喻。

祁宴喉结上下轻滚。

“我很冷。”少女两粒清澈眼珠潮湿,若水洗过的宝石,望着他。

祁宴不忍看她如此神色,抬手将她拉入怀中,她踮起脚尖,在他耳畔道:“既是新?婚,就应该不留下遗憾对不对?”

她的长发洒在他臂弯中,祁宴抚上她的面颊,她唇瓣慢慢凑到他面前:“祁宴,我已是你的妻。”

在这话之后,他低下头?,终是吻住了她。

窗户之上,投落下少男少女相拥的剪影,随即有衣裙落地发出沙沙轻微声。

天上挂着一轮皎洁月盘,白练般云雾,慢慢萦绕在月亮周围。

池塘之中,雨水掀起一片迷离水雾,月亮逐着鱼儿,鱼儿狡黠扑腾,柔滑的身子钻入池水中又跃起,荡起一圈一圈银白色涟漪。

卫蓁青丝散在枕上,脸颊如同被胭脂浸染,檀口?微张,耳畔耳珰上下拍打着脸颊。

她听到窗外细密的雨水,只?觉迷迷蒙蒙间进入了一片乌云密布的山峦,四周雾气蒙蒙,水不停落下,与他渐渐迷失在秘境之中。

在他俯下身子时,她的手不由自主攀上他有力的肩膀,如同抱住浮木一般,他吻落下来,喉结上下滚动,另一只?手穿插.入她的发中,不停地摩挲她秀发,手上动作慢慢变得急躁。

接着他喉结上青筋浮起,卫蓁搭在榻边的手一下扣紧。

那轻微的声音浮在凄亮月色之上,雨声喧嚣,外头?池塘中鱼儿隐匿踪迹,游到荷叶深处。

皎洁月亮沉下来,一点点坠落,被水包裹着,终于与水融为一体,一时间,波光月色无边。

雨水还在下,从深夜四更天到清晨,雨水慢慢收势。

那一隅地方实在太过窄小,祁宴无法施展开手脚,抱着她来到桌边。

窗户半掩,有风侵入,一丛艳丽花枝从窗缝中伸入,落在她鬓角上,三千青丝簇拥着一点嫣红,春意无边。

天光熹微,卫蓁软在他臂弯里睁开眼皮子,实在有些?累了,然而心被浓烈爱意包裹,尚未平静下来,还不愿睡去。

她望着身边人,指尖慢慢覆上他的眉眼,滑过他高挺的鼻梁,接着手被他的手包裹住。

她将头?靠上他的肩膀,轻声道:“祁宴,你知道陪你在荒漠中的那五日,我在想什么吗?”

祁宴道:“在想,前路黄沙一片,我们能否离开荒漠?”

卫蓁摇摇头?,长发落在他面颊上,笑道:“不是。我在那时看到天上翱翔的雄鹰,想到,黄沙是从雄鹰俯瞰天地时所见的景象,那漫过漫漫的黄沙是什么?”

祁宴道:“是一望无际的绿地。”

“是,我觉得你就是那矫健的雄鹰,搏击长空,目览千里,黄沙无法困住你,你一定可以?走出去浩瀚的沙海,”她指尖温柔抚摸着他脸颊,“哪怕我不在你身边陪着你。”

祁宴静静不语,良久道:“可若我是雄鹰,你是什么?”

卫蓁摇了摇头?,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祁宴道:“雄鹰也不过是凡间之物,比雄鹰更高远的是是天际,我若是雄鹰,那你便是蓝天,碧蓝无垠,宽阔坦荡,包容我,陪伴我。”

他的五指与她的五指根根相抵,仿佛有连绵情意从指尖拉扯开来。

卫蓁从未听过这般夸赞,眼睛被光照得闪闪发亮,亲密地蜷缩在他臂弯之中。

他的吻落在她额间,卫蓁由着他亲吻,问道:“等左盈来后,你可想好日后谋划?”

祁宴道:“我们先回到晋楚边界,在我母亲的封地上聚集兵马,此后联合姬沃,同时令南方的楚王出兵,最关键的是,得向西联合魏王。”

卫蓁在听到“魏王”,不由一怔,想到上辈子祁宴便是去魏国向魏王请兵,联合一同破晋国大军。

“只?是此事怕不会那样?简单。”

她问道:“为何??”

祁宴道:“魏国与楚国乃是世仇,我为楚将时,曾与魏国交锋,魏王怕是对我深恶痛绝,加之魏国本与晋国王室交好,魏王怕是未必会为我与晋王室敌对,我此行艰难重重。”

卫蓁的指尖扣紧枕头?,缓缓开口?:“祁宴,此前魏相帮我寻玉佩,说我魏国贵族之女,我还尚未告诉过你,我的父亲是谁。”

祁宴笑道:“你知道你亲生父亲是谁了,若是如此,我们去魏国时,可以?一起去拜访你父亲。”

卫蓁道:“我的父亲,是魏王。”

祁宴眸色一震,方才?为她找到亲生父亲而露出的笑容,渐渐落了下去,“所以?……你是魏公主?”

她知晓他得知此事心中必然震惊,她从姬渊的书信中看到自己身世时,也是浑身血液凝固。

他手捧着脸颊看着她,声音发紧,问道:“魏王有几个公主?”

他没有质疑卫蓁的话是否有假,倒是直接接受了这一事实。

自然只?有一个,只?有那位与姬渊指腹为婚定下婚事的魏公主央。

祁宴闭了闭眼眸,沉默了好一会:“若魏王当真是你的父亲,你定然要?回去。但你与姬渊的婚约,如何?也不能算数。”

他睁开眼,露出一双布满寒霜的眸子,“姬渊不会久活的。”

卫蓁手覆上他的手,“我已经?与你成亲,如何?能再?嫁给?他,你若与魏王借兵,东西联合,便能夹击晋国,我们一起去魏国,我可以?帮你。”

祁宴正要?开口?,外头?响起一串脚步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院门被“咚咚”敲响。来的不是一人,而是一群人。

卫蓁与祁宴对视一眼,二人简单收拾下榻,卫蓁披好衣裙,到铜镜前,镜中少女脖颈上是深深浅浅的痕迹,外头?催促得急,卫蓁也顾不得遮掩,直接穿好衣物,系上裙带,随祁宴往外走去。

门外响起木鞑的声音:“大人要?找的两人就在这间院子头?,大人请吧。”

这句“大人”让卫蓁一下提起了戒备,院门再?次被敲响,随之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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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道清冷的声音:“殿下,公主,臣乃左盈。”

祁宴将门打开,左盈手上还执着马鞭,见到祁宴,连忙作礼。

“左先生。”祁宴上前扶他起身,时隔多?日相见,二人都是心潮起伏,用?力拥抱住彼此。

左盈也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晋齐边境到处都是王室的兵马,臣想要?瞒过七殿下来到这里,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左盈牵来一匹马,马上挂着半套盔甲,他道:“臣来时在沙漠中捡到此物,瞧着十?分贵重不俗,又十?分眼熟,这是不是大王为殿下打的盔甲?”

祁宴走上前去,手慢慢抚摸上盔甲。旧物失而复得,他自是欣喜,抬头?眼中感激道:“是大王送我的,多?谢你。”

“殿下不必言谢,臣为殿下奔走办事,自是应当的。”

左盈看向祁宴身后的卫蓁,先是躬身行礼,随后恭敬道:“臣也没想到公主在殿下身边,臣秘密潜入荒漠前,七殿下的人马正在边关找公主。”

他迟疑了一刻,称呼她:“魏公主。”

卫蓁听到这个称呼,不由愣住。左盈为何?会知道她的身世?唯一的可能,就是姬渊已经?将她的身份昭告天下。

那她今日出这仇犹国,便再?也不是楚国的和亲公主,而是魏国公主。

她与祁宴待在仇犹的这半个月里,外面想必天翻地覆。

尤其是她听到,左盈以?臣自称,更以?“殿下”称呼祁宴。

左盈从怀中拿出一截竹书,“我奉晋王临终之命而来特来见殿下,此乃晋王遗诏。”

在他身后一群人,这一刻齐齐跪下。

祁宴目光慢慢落在那竹书上:“遗诏与我有关?”

左盈点点头?,“是,殿下接旨吧。”

祁宴撩下衣袍,长身在门前跪下,卫蓁与他一同接旨。

左盈将竹书慢慢揭开,望着文字,沉声开口?。

“晋王遗命,传王位于九殿下姬沃,封姬琴公主子为君侯,付以?兵权,望勠力同心伐逆,不背晋王之训。”

祁宴脊背挺得笔直,抬起双手接过竹书:“臣必定不负先王之训。”

他欲站起身,左盈的手落下来,用?力压他回地上跪着。祁宴抬起头?,炽热的双目之中满含不解。

左盈道:“殿下等等,这后面还有一句话。”

祁宴再?次跪接,目光坚毅。

“若九殿下遇险不测,亦或德行有亏,能力有缺,难以?胜任王位,君侯,可取而代之!”

第84章重逢

这惊天的?一句话,若一道惊雷落下来。

晋王临终之际,竟然将国事托付外姓外孙,更叮嘱其若是新王无德,可取而代之,当中信任之深,倚仗之重,不言而喻。

须知,让外姓嗣业,于天下人眼中,那便是乱国!

祁宴抬起头?,眼里一片深沉:“大王当真如此下诏?”

“大王临终之际,千叮咛万嘱咐,务必将此信交托到您手上。更言此后波折重重,一切需要殿下您自己应对。”

左盈的?手搭在祁宴的?肩膀上,“殿下接旨吧。”

祁宴将竹书慢慢拿到眼前,凝望着上面的?文字,握着书简边缘指节分明的?手,一点点收紧。

所有?人屏息看着跪在门前的?男子,凝滞的?气氛下好似藏着惊天波澜,他将竹书慢慢收起,抬起头?,剑眉之下双眸锋利,若出鞘长?剑,见血封喉。

那些旧日?的?青涩荡然无存,内敛沉稳取而代之。

他眉眼沉静,神?色处变不惊。

“铮”的?一声,竹书一角刺入他的?掌心,有?鲜血落下!

祁宴坚定?深邃:“臣定?当不负先王之令!”

左盈抬手扶他起身,祁宴问道:“姬沃在何处?”

“九殿下此前出宫遇上埋伏,为王室追兵一路追杀,一路南下奔至自己封地方才脱身,他送来?的?一封信,写着伤势尚好,让殿下勿要挂念。”

祁宴眉心紧皱:“那外头?战事如何?”

左盈叹一口气:“晋国已经与齐国休战,发了数道檄文讨伐您与九殿下,至于国都那边,王室不承认晋王的?遗诏,声称大王在出兵之前已经秘密立七殿下为储君。在王储上众说纷纭,七殿下便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推举新王上位。”

“新王是谁?”一旁卫蓁问道。

左盈看向她:“是五殿下。”

五殿下……

卫蓁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一切都与前世对上了。

她一清二?楚,姬渊不称王,哪里是不想称王,分明是迫于舆论压力,知晓以他眼下状况,登上王位自然会被外界怀疑猜测上位不正。他推举新王上位,也不过是为了找一个傀儡为他做缓冲罢了,挡下所有?的?猜忌与怀疑。

待局势平稳过渡一段时间?,他若取而代之,谁人敢说他什么?

前世,那五殿下登基后不久,便以无能为由,将王位禅让给姬渊。

若非这辈子,卫蓁亲眼看到姬渊与逆贼勾结的?密信,恐怕也会如外人一般被他迷惑住。

祁宴道:“姬渊一日?不诛,晋国便被此贼寇掌握在手中,我当尽快赶到南方,辅佐九殿下即位。”

左盈点头?:“九殿下也是如此想的?,催促您尽快前去,一同商量对策。”

左盈看向卫蓁:“公主是否与我们一同启程?”

卫蓁沉吟了半晌,看向祁宴:“你去南方吧,我想先去魏国。”

祁宴道:“魏国?左盈只带了一队人来?,边关不太?平,你我分开,你身边的?护卫太?少?,实在危险。”

卫蓁轻声道:“不必担忧。若是我与你们一同走,你为了照顾我,定?然会放慢行马的?速度,也是耽搁时间?。”

祁宴握住卫蓁的?手,想与她说几句话,这才想到还有?在,转头?看向门外众人。

左盈拱手垂礼:“那殿下简单收拾一下,我们明日?便出发。”

左盈与一行人自然挤不进这小小的?一间?院子,他们告退离开,去城中客栈歇脚一晚。

祁宴将门关上,牵着卫蓁的?手往回走,“魏国与晋国不同,这些年一直内乱,魏王膝下无子,位子也没有?想象中那样?稳,尤其是你与姬渊还有?婚事,我担心你回去陷入不必要的?麻烦。”

卫蓁看着他,柔声道:“你是觉得我一人应付不来??可姬渊已昭告天下我的?身世,必定?借机会向魏国施压,我父亲压力极大,我作为魏国公主,必须得回去。”

她顿了顿:“眼下局势紧急也拖不得,你需要尽快向魏王借兵,我去魏国也能助你。”

祁宴道:“我不是觉得你应付不来?,一直相?信以你的?能力,能将一切都应付好,只是舍不得你,担心你遇上麻烦。”

卫蓁听他如此说,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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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舒展开来?:“你放心。”

祁宴手拢着她柔顺头?发,上下轻抚,满是不舍:“我先去与姬沃会合,一稳住那边的?局势,便去魏国找你。”

二?人回到屋子,卫蓁拿来?药瓶,为祁宴流血的?手上药,祁宴看着她道:“明日?骑马时不要急着赶路,慢慢来?,不急这一时,路上要多休息,不要那么劳累。”

卫蓁嘴角上扬:“我本想叮嘱你不要着急,你反倒先来?叮嘱我了。”

祁宴长?吸一口气,有?些局促道:“我也不知魏王对我印象如何,但应当是极其不好。对他来?说,我是敌国之将,却将他费尽万难找到的?女儿?娶走,他怕是极其不满的?。你到了晋国,若是见到魏王,替我向他问一声好。”

卫蓁倒是难得见他这般不安,轻笑出声:“我回去会先在父王面前帮你美言几句。”

祁宴也曾想过,日?后自己拜见卫蓁父亲会是如何一个场景,却料不到她父亲便是魏王,心中自然存着几分畏惧与担忧,害怕岳父对自己这个女婿不满与失望,不愿将女儿?嫁给她。

但这都不是他眼下要考虑的?事。

他只需要尽快地调集兵马,稳住局势,然后马不停蹄地去陪她。

祁宴眼中倒映着她的?笑容,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慢慢相?扣。

这简陋的?四壁,狭窄的?一张小床,承载了他们十几日?相?处下来?的?温暖记忆。

或许有?朝一日?,他们能重回晋宫,登上玉阶,再次接受无数人的?朝仰,但天下人不会知晓,他们历经生死,流落在外,曾挤在这样?一个简陋的?床上,相?互慰藉彼此。

在人生最潦倒之时,他于春日?之暮,认定?一生所爱,与之成婚,许定?终身。

……

次日?一早,临行之前,祁宴仍放心不下,派了队伍大半人去护送卫蓁,更让左盈也陪同在侧。

祁宴坐在马身上,看着卫蓁带着一行人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视线尽头?。

炙热的?阳光穿过云层投落下来?,阳光沿着他的?衣角爬上来?,照得他几乎冷凝的?血液一点点复苏。

他初来?此地,还是晋国将领,离开已成为一国之君侯。

晋国的?数万大军,尚且在南方等着他回去!

这天下群雄逐鹿,列国争霸,不过是烽烟才起!

满目灿阳烈光,他银鞍白马,一人策马先行,尘烟滚滚在后,身侧长?剑凛凛,驰骋在无垠的?绿野上,恰如雄鹰翱翔,重回天际!

……

祁宴南下需要避开边境搜查士兵,故而选择绕道齐国境内,走齐国小道。他一行人必须隐秘,万不可被发觉。

卫蓁在出发去魏国前,来?到斗兽场边上,想要和?那日?签下字据的?小贩赎回玉佩。

小贩见到卫蓁带了一群士兵,吓得哆嗦在地,在卫蓁再三追问下,小贩才道,玉佩已经不在手上,他前几日?遇上走货的?商人来?,一念之差,贪心大动卖了玉佩……隔了数日?,那玉佩只怕已经流入晋国。

随行侍卫盛怒,抽出鞭子抽打小贩,遍地是血。

卫蓁出声制止,叫手下将其押送到官牢,自有?官府来?料理他。

左盈担忧道:“公主的?玉佩丢失不见,到时与魏王相?认,是否会有?麻烦?”

卫蓁道:“无事,魏相?见过我,也看过我的?玉佩。我去魏国自然有?他为我作证。”

只是可惜,那到底是阿爹阿母赠予她的?玉佩,她小心呵护放在身边十几年。

卫蓁不再纠结,一扯马鞭:“走吧!”

他们策马西行,需要穿过沙漠,这一次带了足够的?粮食与水,兼之有?领路之人,很快绕过沙漠,一路向西,如此马不停蹄,数日?之后他们到了一间?客栈,在此歇下。

卫蓁将马系在树上,与护卫们一同上酒楼歇息,却有?护卫贴着左盈耳朵说了几句,左盈的?面色凝重。

卫蓁隐隐觉得不妙,问道:“怎么了?”

左盈长?叹一口气,示意?卫蓁上楼说,二?人进到客房,将门关上。

左盈道:“国都那边,姬渊放景恒归楚了。”

“景恒?”卫蓁诧异。

左盈点点头?:“此前君侯将楚废太?子带回晋国,先王与臣子商议后,没有?当即处死废太?子,而是决定?暂时囚禁,以至于埋下后患,如今姬渊放其归楚,楚国定?然又会大乱。”

卫蓁定?在原地。

景恒虽在楚国王位之争中落败,但到底拥趸众多,势力颇深,一旦回到楚国,定?能卷土重来?。

姬渊如此做,便是是想阻止楚王与祁宴联盟,切断祁宴的?左膀右臂。

左盈现在才收到消息,怕是景恒已经被放回去有?一段时日?了。

因为她的?重生,今生许多事都与前世偏移,譬如祁宴这辈子被晋王提前重用?,导致他为众矢之的?,怕早就成为姬渊心头?大患,所以被提前发难。

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日?后天下走向又会如何?

左盈道:“姬渊与景恒结盟,以利诱东边齐王发兵,催促西边魏国尽快表明立场,君侯的?局势实在不容乐观。”

卫蓁握紧了手心。

形势紧迫,双方都在拉拢盟友,都在抢占先机。

卫蓁当即立断:“左盈,你走吧。”

卫蓁仰起头?:“景恒归楚,必定?掀起风浪,要向祁宴复仇,南边楚国的?事我们鞭长?莫及,祁宴自然会想办法应付,我们要做的?便是拖住姬渊,不能让他的?计划进行得如此顺利。”

不能让他与齐王结盟,也不能让他拉拢魏国。

“此前祁宴与我说过,你有?一个妹妹尚在齐宫,是齐王的?妃嫔……”

听到这话,左盈一下明白。

卫蓁走到床边,看着远方苍翠山色:“你去向齐王借兵。姬渊既然想要让齐王相?助,那我们便断了他的?后路。”

齐国盛产鱼盐,那杀鱼也有?步骤。他们先稳住齐王,潜伏在他周身,令他放下一切戒备,最少?也得答应不会插手晋国内乱,劝说其作壁上观,坐享渔翁之利,亦或是,最好能让他答应帮助祁宴。

等利用?完齐王,那时他们再抽刀捅入他的?腹部,放光他所有?的?血,眼睁睁地让他生生地断气。

左盈望着她,她在耐心谋划,说得每一个字都尤为清晰,双耳的?明珠摇晃,就像一个极其冷静的?政客。

左盈道:“臣之妹的?确在齐宫,尤为得齐王宠爱。”

卫蓁道:“你若是入齐国,她是否会答应助你?”

“会的?。”左盈目光微热,几乎不假思索开口,“她一定?会答应助我。按照原本的?计划,我此前是打算等君侯再攻下几座城池,再入齐宫见妹妹。”

卫蓁道:“那你即刻向东去齐国。”

左盈双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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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蹙:“可君侯让我必护送公主平安到达魏国。”

卫蓁摇头?,浅笑道:“你陪我入魏国,前后浪费太?多时间?,现在延误了一刻,指不定?日?后便是致命的?。”

左盈神?色越发郑重,自然也知摆在他面前的?两条路,应当选择哪一条。

他行礼道:“臣必定?不辜负君侯与公主的?托付!”

卫蓁与他在客栈分别,考虑到左盈在齐国的?局势,多分了一些兵马给他。

左盈向东,卫蓁向西,祁宴向南。这天下的?棋盘,本就各凭本事,纵横行棋!

简单休整一夜后,卫蓁带着为数不多的?护卫西行。她在晋国边地,一入了魏国,便能摆脱晋国搜查的?兵马,彻底安全。

“驾!”

这一队马儿?驶入森林,尘土在两侧飞扬,在转入一条林间?必经的?小道,却见道路尽头?有?一队士兵,挡住他们的?去路。

众人勒马停下,马儿?撩起前蹄,发出一阵一阵嘶吼。

那群士兵像是在那里等候多时,为首之人一身玄黑华袍,气势若渊,华美的?玉冠淬着金光,高高坐在马上,听到声音,他缓缓抬起头?。

斑驳的?阳光从树冠筛落下来?,洒在那一张冷隽秀美的?面容上。

他唇角微微上翘道:“好久不见,魏公主。”

卫蓁后背爬上一层森然寒意?,握紧马鞭,正要调转回头?,身后草丛突然出现数名骑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姬渊骑着马,慢慢走过来?,在他手中摩挲着一枚玉佩,卫蓁一眼认出来?,正是自己典当出去的?那枚玉佩。

“公主擅自离开晋宫,有?违宫规,行踪不明多日?,在下作为未婚夫尤为担忧,此番特来?边关,接公主一同回晋宫。”

他羽睫下含着笑意?,极其浅,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会在此。

姬渊道:“魏公主,走吧。”

第85章聘礼

姬渊朝卫蓁伸出手,见卫蓁迟迟不动,道:“大王已经被送回到国都,若是?我们此行赶路快一些,公主回?去或许还可以赶在大王下葬前见大王一面。”

他将玉佩递到卫蓁面前:“公主的玉佩前几日流落到了外头,被人送到我面前,我派人去仇犹国一问,便知晓公主的去向,如今将玉佩还给公主。”

树桠投下参差影子,卫蓁握紧缰绳,衣袍被风吹得飘起,余光瞥向四周,两方护卫数目实在相差太大,以她的人手根本不可能突出重围。

姬渊看着她:“我知晓公主聪颖,被困住定然会想办法脱身,我来?前也在怀疑,此番能否顺利带走公主,为了防止意外,眼下便只能用一些强硬手段。”

卫蓁心中警觉。姬渊侧开一步,在他身后侍卫走上前来?,手中握着一块沾满白?色粉末的帕子。

“公主,得罪了。”

当那帕子覆上卫蓁的口鼻,一股难言的药味涌入卫蓁鼻尖,她眼前一阵发黑,接着整个人失去意识。

在她快摔下马背时,姬渊伸手将人扶住,低头看着倒在自?己怀中昏迷少女。分明?是?一张美艳至极的面容,看人时眼中却犹如布满荆棘。

姬渊脸上笑意落下,将人送上马车。

卫蓁头疼欲裂,听得外头马车辘辘声,一路上时醒时昏,唯有用?膳时清醒上几刻,可很?快又被药晕。

她倒在木板上,已经分不清马车行了几日,车轮辘辘碾压过石头,马车一颠,卫蓁身子也随之一颠,重重砸在木板上。

卫蓁吃痛,听得车外传来?闹市的吆喝声,睁开迷蒙的视线,发现手脚都被粗绳束缚住动弹不得,她撑着爬起来?,透过竹帘细缝看到外面熟悉的街道景象,才?意识到已经回?到绛都。

然而这一份清醒的很?快又消失殆尽,卫蓁头靠着车厢,再度陷入昏迷。

等醒来?,她已经到了一处陌生的宫殿。

卫蓁混沌的意识如同烧红的铁扔入沸水中一下清醒归来?,她从床榻上起身,可手脚还是?酸软,不慎往前栽倒去,边上的宫女连忙扶住她:“公主,小心。”

“这里是?何处?”卫蓁手撑着桌面,打量四周的环境。

“公主,这里是?京郊外的鸾台。”

卫蓁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

巨大鸟鸣声扑面而来?,震动着她耳膜。

此处是?一高台,台高数丈,以石块夯成?,下方高树林立,鸟雀环绕,四野方圆数里都是?一片葱郁绿色,从这里甚至能眺望到远方那巍峨晋宫。

卫蓁回?头道:“姬渊呢?”

“殿下在宫中,走前特地吩咐奴婢们仔细照顾公主。”

“告诉你们殿下,我要见他一面。”

宫女面露歉色:“公主恕罪,殿下忙于?政务,恐怕一时不能来?见您。您在成?亲前,便先住在这处。此外,殿下叮嘱奴婢们,平时也不能与公主交谈,哪怕一句。”

卫蓁一愣,笑道:“可明?日便是?晋王的下葬之日,我作为魏国公主,曾陪伴在晋王身侧多时,理应为大王送葬。”

“公主,不行的,您莫要为难奴婢。”

卫蓁温柔诱她:“你们殿下曾答应过我,我可以为晋王送葬,你只需派人帮我去问一句,他明?日能否来?接我?”

宫女望着她柔和的目光,被她拉住手心,瞧见她神色无害,犹豫道:“那奴婢派人去问殿下一句。”

她便手贴着腹恭敬退出去。

门外落锁声响起,卫蓁垂下眼帘,看着窗外的景色。

鸾台四面环树,下方有数十?名士兵把守,若想离开高台便只有那一条楼梯,此外根本没的别的法子,卫蓁被锁在里面,若想逃出去,难度无异于?登天。

与其说这里是?她暂栖之地,不如说是?关押她、囚禁她的囚笼。

她指尖握住窗户边缘,面容迎着柔风。她向来?面对困境时,总能很?快冷静下来?。

方才?半梦半醒时,她听到宫人说,待晋王下葬后,宫中便会举行她与姬渊婚典。

君王崩逝,天下都得服孝,孝期以日代月,那他们的婚期必然也不会在多久之后。她得尽快想办法离开。

可就算她能一时逃脱这鸾台,去往魏国还有一段路,随时可能被追兵带回?去,到时候,只会换来?姬渊对她更严密的看押。

除非有什么办法能叫姬渊放下戒心,或者说,让他心甘情愿将她送回?魏国。

卫蓁指尖叩打窗柩沉思,天色渐渐暗下来?,隐隐有山雨欲来?之势。明?日怕是?要下雨,她将窗户慢慢关上。

一夜狂风乱作,卫蓁次日起得极早,一醒来?便听王城方向传来?战歌声,是?在送别晋王。

卫蓁立在窗边,目光渺渺,眺望良久。

宫女道:“公主,殿下清晨传话,道您还是?不能楚鸾台。”

卫蓁面色苍白?,像是?根本没有听进去,只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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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宫女告退走出去,将殿门关上。

一出屋子,宫女便长松一口气?,对一同侍奉的宫女道:“每次与公主说话,我都实在心慌,害怕出岔子,被套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那你便谨记殿下叮嘱,莫要与公主多交谈便是?了。”

宫女擦了擦额间的汗珠,与同伴往高台下走去。

她们沿着楼梯来?到底楼房间,不久后,却听外头人呼喊道:“着火了!”

众人从鸾台中奔出来?,那林子起火,被狂风一吹,火光滔天一般,顷刻往鸾台上窜来?。

那最近的的湖泊离鸾台也得百米,宫人们若想挑水救火,无异于?杯水车薪。

眼看火势越来?越大,迅速沿着鸾台向两周蔓延,他们唯一的选择便只有舍弃鸾台。

“魏公主还在鸾台上,快将公主带下来?!”

侍卫们快步登上鸾台,用?力踹开殿门。立在窗边的少女回?过身来?。

“公主快随我们走!”

卫蓁被几人围着快步走下高台。

今日北风极大,卫蓁方才?将火折子丢掷下去,耐心等了不过片刻,那灌木中飞快窜起的火苗便一点?点?变大。

士兵扶着卫蓁上马,当中的长官沉着声道:“鸾台附近不能久留,我们会先送公主入宫,也望公主路上莫要动一些无用?的心思妄图离开,我们有两队士兵专门护送您。”

卫蓁微微一笑,她的目的本就不是?趁乱逃开,而是?为了能见姬渊一面。

出了林子,一路驰骋,快到城门口时,天空阴沉飘下细雨。他们遇到晋王的仪仗队伍。

士兵催促她走小道,卫蓁道:“等等。”

她勒绳下马,道路两侧的百姓纷纷低下身去,卫蓁心一坠,也随着众人跪地。

百姓不舍晋王,喃唱行军歌谣送别,自?发跟随在后。

晋王王年?少即位,晋国在其治下一跃成?为诸侯之首,百姓安居乐业,谥号为“武”,这一生峥嵘就这样概括。

卫蓁许久之后才?从泥泞的地上起身来?,听到百姓口中议论。

哗啦啦,雨水从天而降。身边人道“公主,快入宫吧。”

卫蓁长吸一口冷气?,翻身上马。

他们一行人进了晋宫,宫人将卫蓁带到姬渊的宫殿,不多时,宫人捧着托盘送上干净的衣裙:“今日殿下要去京郊外王陵,估摸着傍晚时分才?会回?来?。公主先换件衣服等等吧。”

卫轻声道:“帮我拿一蒲团来?吧。”

宦官一愣,卫蓁道:“今日大王下葬,此前我未曾为他守灵,今日便为大王再跪一会。”

少女面容素白?如玉,眼神噙着哀伤,宦官见状,道了一声“喏”,不动声色退出去。

天色暗沉,雨水不绝地落下,卫蓁朝着南方王陵的方向跪拜,她的心在一片喧嚣的雨水慢慢沉静下去。

傍晚时分,殿外终于?传来?脚步声,卫蓁缓缓睁开眼,看到宫人将伞收起,高大男子从殿外走进来?。

宦官走上前去,拿着棉巾为他擦水,姬渊回?头,俯眼看着跪坐在蒲团上的少女,温声问道:“鸾台失火,公主可曾受伤?”

卫蓁抬起头来?,笑道:“殿下将我关押在鸾台中,不许我走出鸾台一步,却又在我遇上危险时露出关切之色,究竟是?因?为真的担忧我,还是?因?为我身份是?魏公主而担忧?”

姬渊擦干净下颌的水珠,眸光深邃:“公主在意这个?我关心你与关心魏公主又有何区别,论迹不论心,归根到底都在关心你这个人罢了。”

卫蓁的目光落在姬渊手中那只蛇形的戒指上,柔声道:“论迹不论心?可若是?不细思对方的心,万一遇上一只毒蛇,指不定会在背后咬我一口,我又该如何应对?”

姬渊轻轻一笑,抬步走到暖炉边,将手放在暖炉上烤火。

大殿内安静下来?,只余下炭火烧烤噼啪声,许久之后,才?响起他轻轻的声音:“在没遇到你前,我曾想过很?多次,我未婚妻是?何模样。”

姬渊一身白?衣如雪,神色平静,幽幽火光倒映在他面容上:“很?小的时候,我便知晓我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两国相隔颇远,我只能从旁人口中知过她的只言片语,在那时甚至动过心思,想去魏国偷偷看她一眼,看看她长得是?何模样,看看是?否好看,性格又是?如何。”

卫蓁一怔。

姬渊转过头来?:“后来?,我听说魏公主身子不好,在魏国也不常露面,需要日日服药,我便开始翻阅医经,试着学一些医书,想着其实无论你是?何模样,好看与否,身子如何,日后你嫁来?晋国便是?我的妻子,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

“魏王数次拖延你我的婚事,我也可以等,你我的那道婚书,这些年?我打开了无数回?,只是?如何也料不到,我的未婚妻,似乎早就心有所属。”

雨水顺着姬渊眉骨滑下,他丝毫未动,眯眼看着火盆中不断被火焰吞噬的炭火,“那日在边境,我看公主策马要去的方向是?魏国,待等孝期一过,我们成?亲之后,我可以陪你一同去魏国……”

“短短几日,殿下既要忙着晋国政务,又要成?亲事宜,还要抽出手对付南方九殿下的兵马,殿下应付过来?吗?”卫蓁轻声问。

姬渊淡淡一笑:“可魏国局势复杂,我更害怕公主一个人前去应付不来?。魏王膝下无子,如今身染重病,朝中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公主今日火烧鸾台,空手去魏国,在魏国公室眼中,不过是?一个流落在外多年?回?魏国的外来?之人,我若是?向魏国施压,他们中有些人,定然会向魏王请示,再将你送回?来?与我成?亲。”

姬渊走到茶案边,给卫蓁倒了一杯热茶,“外头下雨,冷不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卫蓁望着那茶盏,没有伸手去接。

姬渊也不自?讨没趣,将茶盏放下,问道:“你奔赴边关去见祁宴,随他一同流落仇犹国,你与他——”

他望着卫蓁,顿了一顿,才?说出口:“情投意合到何地步了?”

卫蓁轻声反问:“你觉得我们到什么地步了。”

姬渊笑了笑,抿了口茶:“你与他也有大王定下的婚约,若是?做些什么也是?正常。”

他如此云淡风轻吐出这句话。

可卫蓁明?白?,一个男子若是?真对女子有情,又怎么会不在乎她与别的男子的感情?

卫蓁笑道:“你想要娶我,无非是?看中我背后魏国的势力,你想借我插手魏国朝堂,是?不是??可我与父王尚未相认,此刻也不能确定他是?否会喜欢我这个女儿?,而我若嫁了你,成?为晋妇,他必定不能完全信服我。”

姬渊看着她秀丽的面容,她双目仰视着他,却毫无身处下位的卑弱感。

“所以我暂时不能嫁你,但?你若送我回?去,我便可以帮你掌握魏国的大权。”

她道:“让你的得力手下护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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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我回?魏国,监督着我办事,他们可以将手插到魏国朝堂上去。”

姬渊的目光一定,随即勾唇笑道:“公主愿意我插手魏国朝政,就这般无私?”

卫蓁柔声道:“我当然也有所求。”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们开诚布公地讲。

“我流落在外十?几年?,与我父亲尚未见一面,我骤然得知身世?后,自?然想多陪他一些日子,暂时不想嫁人。二来?,殿下可还记得,你曾经问我,在情爱面前,我能牺牲多少?”

姬渊道:“我是?问过。”

卫蓁看着外头接连不断的雨水:“就恰如花丛旺盛,却抵不过外界的暴雨洪流。从我得知我是?魏国公主后,我便不能随心所欲。在情爱之外,我还是?魏王之女,做一切事都需要为魏国考虑。”

“所以,我与殿下达成?盟约,若是?殿下一统晋国,还请日后善待魏国,善待我父王。”

姬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那祁宴呢?公主的性格,不像的会这般舍弃爱人的人。”

“我方才?与殿下说,在情爱之外,我还是?魏国王女。”卫蓁知晓自?己这话并无多少可信度。

“可论迹不论心,你借着我此次回?魏国,能派你手下陪着我,去魏国监视我,插手魏国政务,让魏国出兵帮你,这便够了,不是?比吗?”

卫蓁将原话还给他。

“难道殿下是?觉得,如今我父王病重,我一在魏国没有半点?党羽的女子,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姬渊道:“公主谦虚,以利诱人,是?政客之道。可公主这么说,我如何能信公主?”

卫蓁长吸一口气?:“我知道,殿下您不会甘心久居人下,日后必定会成?为晋王。届时,殿下可将你我的盟书昭告天下。我卫蓁立誓,此生只嫁给晋王一人,绝不食言,如若有违,天下人皆可指责我唾弃我。”

她漂亮的双目灼亮,伸出手对天起誓。

“但?也请殿下拿出诚意来?,许诺日后善待晋国,以城池还魏国之恩。”

身侧幕僚欲劝姬渊,姬渊摇了摇头,确实如卫蓁所说,只要能将人安插进魏国,这便是?这桩联姻能带来?最好的结果。

强留她在身边,她有逆反之心,也根本帮不了他多少忙。且魏王难道会为一个从未养在身边一日的女儿?,付出多少感情?

魏国的态度归根结底,都得看天下形势。

如今齐王与南边景恒都愿意帮助姬渊,他有那个实力,能镇压祁宴的兵马,魏国内部自?然会站队。

卫蓁回?不回?魏国,本也并无所谓。她若是?敢插手朝政,魏国那些觊觎王位的公室,能像虎狼将她生吞活剥,她左右不了魏国局势的。

姬渊道:“若公主回?魏国后,魏国愿意出兵助我,事成?之后,南方楚国割五座城池,我晋国再割五座城池,皆归魏国。”

卫蓁道:“还望那时,殿下拿晋国江山来?聘我。”

“或许那时,不止以晋国的江山为聘。”姬渊道。

卫蓁睫毛浓长,唇瓣嫣红:“晋王的意思,是?拿天下来?聘我?”

她笑了道:“那我与殿下立下期限,三年?,今日我离开晋国,哪怕三年?之后,内乱平不了,我也依旧嫁给晋王。”

姬渊长身玉立,身上落着灯架光影,轻轻颔首。

卫蓁看向一边的书案:“你我的婚书旧了,今日重写一封盟书。”

她提笔落墨,一书写了两份,将其中一份交给姬渊,“那我今日便启程回?魏国。”

姬渊看着盟书:“天快暗了,还在下雨。你明?日再启程也不迟。”

卫蓁看一眼天色:“可我想出城。”

姬渊抬起头,叹息一声,吩咐幕僚:“去唤军尉赵雷,侯晁、还有康阳来?,让他们即刻收拾行囊,护送魏公主出城。”

在快入夜时分,卫蓁终于?离开晋宫,踏上前往魏国之路。

马蹄踏在水上,溅起泥泞水珠。

什么晋王,什么天下为聘,不过是?卫蓁糊弄的借口罢了。

她从头到尾,要嫁的只有祁宴。她口脂晋王也是?在说祁宴。

就算今日与姬渊写下盟书,之后她将盟书撕碎,又有何妨?

这史书本就由胜者书写。她也根本不惧天下人会怎么说她。

身后马蹄声如影随形,这几人皆是?姬渊的心腹之臣,在其身边地位举足轻重。

姬渊派他们来?监视卫蓁,那卫蓁便也如数收下,待到了魏国,便让他们先与魏国那些贵族斗,她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

雨水歇了下来?,月亮从云层中探出来?,洒下星光,点?缀着路边草叶,点?亮她的西行之路。

七日疾驰后,卫蓁到达了魏国的国都,安邑。

“大王!公主回?来?了!”宦官禀告。

在一个寻常的午后,天光温暖,花香融融,没有迎接的仪仗,没有盛大的典礼,一切尤为仓促。

卫蓁策马进入王宫。

魏王撑着病躯从王殿走出。

“父亲!”

“央央!”

卫蓁扑在魏王怀中,泪水盈满眼眶。

她犹如伶仃游子归家,几经波折,终于?回?到父亲的身边。

第86章夜见

光弦在微风中荡漾,落在卫蓁身上?,似潋滟的粼粼波光。

她在魏王的怀抱中,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

魏王道:“你从?晋国赶来,怎么不派人先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叫宫中为你准备好迎接的典礼。”

魏王声音沙哑,含着浓浓的疼惜。

只看着他,卫蓁便几欲要落泪,水珠在眼中打转:“若是宫中举办迎接的典礼,我?还得耽搁许久,可我?只想尽快见父王,一刻都不想多等。”

魏王也红了眼眶,微微一笑,眼角堆出细细的皱纹:“先起来,我?们?入内说。”

他带着卫蓁进入王殿,卫蓁低下头,看着自己被?他紧紧牵住的手,好像也是生平第一回被?父亲这样牵住。

魏王带着她到案几后?坐下,温柔地打量她。

魏王魏济,已经年过四旬,却?眉清目秀,依旧清俊不凡,一双桃花眼看人时含着无限柔情,只是眉宇间蕴着一股恹恹的病气?,也因为在病中,面容显得苍白,身量也尤其清瘦,全然没有寻常男子到这个年纪的发福之态,加之并不蓄须髯,看上?去尤为年轻。

魏王热泪盈眶:“魏砡从?晋国回来告诉我?你还活着,从?那日之后?我?便日日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你。”

卫蓁双手握着魏王的手,在见到魏王前?,她心中也十分忐忑,害怕他不喜自己,对自己这个外来的陌生女儿冷漠,她一向也不是那般感情外露之人,可听到魏王的关切的话语,还是控制不住鼻尖发酸。

她也极其自然地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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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魏王应下,问了许多她小时候的事,“魏砡回来与我?说了你的旧事,但到底不够详细,父亲还想听央央你自己再?说一说,好吗?”

卫蓁笑着点?头说好。

魏王身子不好,精力疲累,却?还是撑着精神认真倾听,卫蓁也事无巨细地与他说,只是当中隐瞒了许多事,怕魏王担忧。

魏王声音艰涩:“央央,当年我?与你的母后?,并没有想遗弃你。”

“我?知道。”卫蓁点?点?头,“父亲不用内疚,您与母后?是因为内乱才不得不送我?离开,我?都知晓。”

魏王抬手抚摸她的脸颊,拉住卫蓁的手,说要带她去她的寝宫看看。

父女二人走上?轿撵,一路宫人皆垂头作礼。

在卫蓁回来前?,魏公主一直不曾以真容示人,占卜的卜师曾为公主算卦,公主病弱,必须被?送离宫中才能避免夭折。这么些?年,魏宫上?下都未曾见过公主一面,渐渐也有人对公主的身份生出怀疑,直到前?些?日子,魏相?去了一趟晋国后?回国,将?这些?年公主流落在外的消息告诉众人,一下就引起轩然大?波。

今日宫人看其雪肤花貌,优雅端美,眉眼肖像王后?,脸颊肖像魏王,完全继承了二人姿容,便知身份不会?有假。

卫蓁一路上?也在打量着魏宫景象,到寝宫时,随魏王一同从?轿撵上?走下。

魏王笑道:“前?头就是你的寝宫,是我?与你母后?一同布置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叫宫人每日扫洒整机,就是盼着万一哪一日你就能回来。”

卫蓁提着裙裾步入大?殿,四周一片静谧,和煦的霞光透过窗纱洒进来,给殿内桌椅都镀上?一层金边。

卫蓁走得极慢,脚步极轻,像是怕惊动了这里的一切。

屋内摆放着很多卫蓁未曾料到的物件,有婴孩的摇篮、孩童的玩具、女儿家的首饰……

魏王道:“这宫殿里的东西都是我?与你母后?一起准备的,还有你从?小到大?每一岁的生辰礼物。”

卫蓁拿起摇篮边的架子上?摆放的一只拨浪鼓,鼓面上?画着祥云花鸟纹栩栩如生,色彩鲜丽明艳。

魏王出神喃喃道:“这是你一岁时你母亲为你做的拨浪鼓,上?面的图案是我?画的,这么多年过去,也有一些?斑驳了。”

卫蓁的指尖慢慢覆上?去,鼓面细腻的触感传递到指尖,眼前?好像也浮现起当年魏王与王后?为自己准备礼物的画面。

她的心柔软无比,笑着道:“父王会?画画?”

魏王含笑:“尚可。宫中还存着我?为你母后?画的画像,待之后?回去,我?拿出来给你看看,也为你画几张可好?”

卫蓁透过镜子,看到魏王慈爱的目光。

他笑道:“对了,还有一匹马驹,是你十岁那年你母后?为你挑选的,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小马也已经成年,当年选这个礼物时,你母亲希望你就如那小马驹一般,日后?自在乘风,无拘无束。”

卫蓁垂下眼帘,有一滴泪珠滑下眼睫落在鼓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她将?背对着魏王,尽量不叫他发觉自己的异样,魏王见到她肩膀颤抖,连忙上?前?来抱住她,卫蓁再?也忍不住,扑在他怀中哽咽:“爹爹……”

自小到大?,她从?未有一日感受过父母的陪伴,可这一刻,她才知晓原来父母会?如此毫无保留地疼爱孩子,会?在每一年为孩子备下生辰礼物,会?期盼孩子一生顺遂,她好像终于有了家。

她在魏王怀里抽泣,魏王抚摸着卫蓁长发,“央央……”

魏王看着她这样,心如刀割般疼痛。他听魏相?说,这个孩子性格沉稳,性子极好,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少女,今日反应如此之大?,想必以前?受尽委屈。

他道:“央央,你既回到魏国,有父王在,日后?便无人敢再?欺你。今夜你好好歇息,明日父王再?带你看看魏宫。”

卫蓁笑着擦干泪说“好”。

魏王又与她说了许久的话,这一夜,卫蓁将?魏王夫妇这么多年给她备下的礼物看完,心绪起起伏伏,夜至三?更?,将?那只拨浪鼓放在枕头下才含泪睡去。

自卫蓁回来后?,前?后?有几波人入宫探望她。众人本以为一个流落在外多年的乡野公主,怕是不懂宫中礼节,然而多日下来,公主随着魏王露面,在大?小场合都表现得体,更?是从?容不迫。

卫蓁几乎日日不离陪在魏王身边,而魏王也不曾流露过不喜。父女二人像是要把这些?年落下的相?处时光都弥补上?。

这一日午后?,卫蓁在魏王侧殿午憩被?热醒,睡不着索性也不再?睡,听到外头的说话声,简单收拾好妆容便往外走去,刚要推门走出,手却?一下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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