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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前世
卫蓁的手朝着他腰腹又探了探,没再抚到其?他伤口,接着手?腕一紧,被?人一下握住,祁宴睁开眼:“怎么了?”
他双眸幽暗,清冽的气息将她团团围住。
卫蓁收回手道:“没什么。”
庆幸的是,祁宴身上未曾有像那人一样满身疮疤,少年身躯劲瘦,矫健美壮,每一寸肌肤都如同新鲜干净的苔纸,而?那人的身子却像是落满创痕的残旧宝剑。
若是两个不相干的人,身上腰际的位置有着差不多的伤口,说?是偶然也是正?常。
卫蓁不忍去想那些伤疤落在祁宴身上会是何?样子?。她双手?探入他臂弯下,将他紧紧抱入怀中。
祁宴看她眉心堆满愁绪,问道:“怎么了?”
她抬起头来:“祁宴,你答应我?要好好的。”
祁宴正?要开?口,她已经打断:“你听我?说?完。”
卫蓁支起身,攀着他的肩膀,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我?曾经做过一梦,梦到你在外会遇到危险,我?知晓你会说?梦境当?不得真。但我?接下来说?的话,还是希望你记在心中。”
她神色如此认真,祁宴看在眼里,点了点头,“你做了何?梦。”
卫蓁的印象之中,前世,应当?在祁宴来到楚国一年半后,晋王就会暴毙身亡,死因蹊跷。
而?后晋国王室声称祁宴与姬沃勾结,暗中谋害了晋王,派人追杀祁宴。
但晋王究竟如何?死的、当?中发生了什?么……外人根本无?从得知,传出来就是祁宴弑君叛逃、晋国王位更迭。
至于那即位的新王,不是姬渊,而?是晋王室推出来的另一位宗室子?弟。但可以肯定的是,姬渊应当?一直在王室之中。
后来祁宴与姬沃异军突起,晋国就此分裂,内乱不止,直到祁宴最?后取胜,姬沃死于途中,王位被?传给祁宴,一切才终于停下。
如今距离晋王去世的日子?还有近一年,但卫蓁不得不先?警醒他。
毕竟这辈子?有许多事都变了,难保那日不会提前到来。
卫蓁开?口:“你要护在大王身边,不要叫大王落单。若是奉君命,中途被?调离大王身边,一定要带平常两倍的士兵,以防遇险。”
她是不想面前人,也变得晋岚那样满身疮疤。
在她交代完后,祁宴轻轻道:“好。”
卫蓁望着他,半晌的沉默,喃喃道:“你刚刚有一瞬,叫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卫蓁笑着摇了摇头。前世她去晋楚边境那一处偏僻离宫养心,祁宴已经成了晋王,忙于战事,又怎会偏偏会来找她,还有空陪在她身边?
晋岚与她前世萍水相逢,不过是一过客罢了。
卫蓁不再作他想。
祁宴拂开?她脸颊碎发:“等我?回来,我?便娶你。”
他的声音敲在她心窝之上,卫蓁心田如蜜流过,道:“好。”
雨声连绵,少年少女相互依偎,在宁谧之中慢慢睡去。
……
大军在次日清晨启程,卫蓁特意早早起身,简单梳妆,便与祁宴一同去见晋王。
大殿之中,宫人手?中捧着高镜,照着面前那高大身影,男人身材魁梧,皎皎不凡,从背影全然看不出其?年纪已过七十。
宫人为其?穿上盔甲,晋王转过身来,那一张面庞威严非常,王气扑面而?来,令寻常人看了便是忍不住就要顶礼膜拜。
卫蓁走上前去,“大王即将远行,孩儿能否为大王扣上最?后的腰带。”
晋王与卫蓁对望,道:“可。”
宫人让开?一边,卫蓁走上前去,拿起托盘上的腰带,环绕过晋王的腰身。
卫蓁将腰带系好,抬起头,道:“大王保重。”
晋王道:“好好待在王宫之中,有事就去寻姬沃还有姬渊,他们会照应着你。”
他伸出手?,握紧了她手?腕。
卫蓁一怔,晋王平素对她严苛,如此动作与关照的话语,分明也是在关心她。半年相处下来,又怎能没有一点感情?
晋王抬脚欲走,卫蓁拉住他道:“大王等等。我?有些话想要私下与您说?。”
晋王道:“就在这里说?吧。”
卫蓁摇摇头,还是拉他到内殿。
“大王要注意保重身子?,洪硕公公是大王身边的老人,此次也跟着大王一起去,孩儿也放心了大半,孩儿已经将治头风的药瓶,备了一整盒交给了公公,应当?是够的。”
晋王道:“倒也用不着这么多。”
卫蓁走近一步,望着面前这位老人,他骁勇了一辈子?,晋国在他治下如凶猛虎狼,令中原诸侯闻风丧胆,她也是由衷地?敬仰这一位传奇的君王。
御驾出征是有一定风险的。她也害怕他上辈子?的命运再次降临,一代英雄只能那样草草落幕。
卫蓁道:“大王一定要留心身边人。”
晋王道:“都是陪在寡人身边几?十年的忠诚良将,不会有差错的。”
卫蓁摇头:“此前猛虎袭人一事,大王已经忘了吗?越是心腹之人,若是背刺起来,大王更是始料未及,孩儿无?意插手?军营之事,只是提醒大王一句,大王在路上,一定要仔细贴身之人,不要留小人在身边。孩儿盼大王平安归来。”
卫蓁说?完便低下了头。晋王道:“你说?想说?的便说?,寡人不会怪你的。”
接着,便觉被?轻轻揽入了一个怀抱之中,“寡人下一次再见你,怕至少得是半年之后。你在此期间,莫要荒废课业,等寡人回来,要看你将晋宫管理得如何?,莫要辜负了寡人一片期待。”
晋王今日这些举措,也代表将之间那些矛盾争执都揭了过去。
卫蓁也慢慢抱住了他,心中涌现出浓烈的不舍,“一直以来,能得大王的赏识,孩儿都十分荣幸,孩儿祖父去世得早,待大王便如自己祖父一般,对大王也是一片真心。”
晋王拍拍她的肩膀,“孩子?。”
卫蓁眼眶忽而?有些发酸,晋王倒是有些拿不准她了,见她要落泪,忙要唤祁宴来。
卫蓁擦拭干净泪珠,笑着看向他。
晋王抱着头盔,虎步徐行,殿外众人追随,身影融入日光之中。
大军浩浩荡荡出发,战车之上玄黑旗帜随风飘飞。
卫蓁立在城楼上,目光追随队伍,队伍正?中央马背上的两道身影渐渐看不见了。
“公主,该走了。”
身边响起一道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卫蓁回过头来,姬渊看着她,神色平和:“走吧,大王还交了许多事情给我?们。”
卫蓁轻声说?好,提着裙裾,在众人的簇拥下,与他一同下了城楼。
……
却说?晋国准备出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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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魏相恰留在晋国,晋王曾询问魏相对两国战争的态度。
魏国并不愿参与,可两国亦接壤,晋王不能完全放心魏国。
魏相立下了誓约,向晋王再三保证,不会在背后为晋国添乱。
魏相毕竟是一国丞相,不能久待于晋国。然而?他在走之前,特意见了卫蓁一面。
他将一枚小小的玉珏留给她,告诉她,自己在宫外留了一支二十余人的士兵,假以时日,她若遇上困难,走投无?路可以去求助他们。
这是她父亲交代魏相为她做的。
卫蓁表示感谢。
魏相试探地?问,卫蓁是否要随他一同归魏。
卫蓁自然是想,可念及晋王交代她的事,说?等过些日子?战事稍微平息一点,她再去魏国一趟。
魏相欲言又止,最?后只笑道,待再过些日子?,魏国朝堂太平些,定当?恭迎公主。
卫蓁道:“好。”
大军在前线作战,后方也需要调度好一切。晋王走后,姬渊与姬沃监国。哪怕姬沃无?心于朝堂,卫蓁也逼迫着他,拉他一道批阅奏牍。
此外还有几?位晋王留下臣子?帮忙参谋政务,臣子?分属不同派系,相互制约而?平衡。
天气渐渐转暖,前线赢下了好几?场的战役。
卫蓁每日处理宫廷事务,闲暇之余,心头总被?一事牵绕着,脑中挥之不去“晋岚”这个人。
那人全身落满伤疤,来到离宫做护卫,口音是晋音与楚音混杂,卫蓁猜测他是生长于晋楚边境之人,刚从前线退下来。
她没办法找到楚国士兵的户籍,只能让手?下从晋国士兵中,筛选以国号“晋”为姓的男子?,将他们的户籍送到她面前来。
然而?当?中记载着并没有一个叫“晋岚”的。
窗户半掩着,雨水从外飘进来,卫蓁头靠在窗户上,望着外头的池子?出神。
上辈子?,她曾问过身边侍女,晋岚的样貌。
得到的回答,都是那男人生得丰神俊朗,是生平从未见过的俊美。
这些宫女刚入楚王宫不久,便被?楚王发配来到这处偏僻离宫。
她们当?大多数人都不识字,卫蓁想要听人读书,都无?一人可以帮她,直到晋岚的到来。
他为她读繁丽诗词歌赋,也为她读民间的话本子?,每日将外头城里发生哪些有趣的事告诉她。
战争是他们很少不涉及的话题。
唯一一次谈到,卫蓁隐隐约约发现,他对兵法似乎有自己的一套见解。
他曾问她,对晋王的看法如何?。
彼时晋国的王,已经是祁宴。
而?楚王后曾流落至晋国敌营,为晋王收留过一段时日,似与晋王有染,这一段经历天下人皆知。
卫蓁听到祁宴这个名字,下意识想要回避。
所以她喃喃说?道,有些怕他。
她想到那一日,衣衫不整地?被?敌兵压在他榻前,以一种屈辱的姿态仰望着他,她的自尊几?乎被?击碎。
她知道自己能侥幸从他手?上活下来,全然是因为当?年在章华宫救他的一份恩情。
她将此话说?给晋岚听,沉默了许久,他才道:“娘娘不必这般害怕,晋王既承受过您的恩情,心中也定然感激你。”
他顿了顿,声音微涩:“若是他得知娘娘这般境地?,定然不会置之不管。”
卫蓁摇了摇头,只说?,晋王那般冷硬之人,绝非好相与之辈。
她叹息:“不知这战事和乱世,何?日才能结束……”
“很快。”他低声,“再等一等。”
“养病须先?疗心,娘娘心胸旷达,定能好起来。我?认识一个名医,待战事结束之后,可以带来为娘娘疗伤。”
“所以还请娘娘,再等一等。”
卫蓁笑着回答,说?她也相信战事很快就结束,相信那位年轻的晋王能扫平乱世,但她的身子?实在捱不下去了。
卫蓁能感觉到体内旧毒蔓延,身子?迅速地?衰败下去。
晋岚陪了她三月,在春末不得不离宫一趟,说?很快就会回来找她。
在他离去后的一月,卫蓁便已经坚持不下去,在迷蒙的春光中阖上了眼帘。
窗外雨水滴答,池上起了一片潮湿的水雾,随风朝窗飘来。
案几?上的竹简随风轻响,有几?滴水珠打在竹简上,将“晋岚”二字晕染开?来。
晋岚,是指来自晋国,便如雾气一般缥缈吗……
晋岚,晋岚。卫蓁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她口中喃喃了几?遍,忽然停下。
晋岚、岚晋……兰旌。
晋岚反过来读,是祁宴的字,兰旌,对吧?
卫蓁全身血液发烫,那个压下去的想法冲破心头涌上来。
细细一想,祁宴与晋岚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同样的习惯、同样的语调、身上同样的伤口。
他为何?在春日与她告别??是因为晋国再次与周边开?战,他作为君王,必须回去。
那个念头升起,她便再也控制不住,迫切要写一封信给他,再确认一二。
前世她曾问过晋岚,若目盲后,觉得精神麻痹以至心盲,该如何?解?
他说?,人于浩宇之中,渺若蜉蝣,譬如草叶之于巍峨山峦,意广则天宽。
意广天宽。是开?解她心胸阔达。
所以他在每一日清晨与傍晚,他亲自陪她去看日升日落,与她策马行于浩瀚四野之中。
若是两世为同一人,那么他的回答应当?会是一样。
卫蓁眼眶湿润,握着笔杆的手?微微发抖,一笔一笔写下问话。有些情愫仿佛穿过两世漫长的岁月,到达她的笔下,从笔墨间流泻出来。
待写完之后,她唤来宫人。
“公主有何?吩咐?”
“派人将它寄出去,送到前线祁将军那。”
宫人将信件收好,躬身退了出去。
卫蓁靠坐在窗边,她原以为前世与祁宴不过只有那么一点交集,却原来,他们之间还有更深的渊源……
她将这些日子?他送来的信一一打开?,上头的话语映入眼帘。
俱是一些简单问安的话,告诉她,自己在边关很好,问她在宫中如何?。
卫蓁泪珠盈满眼眶,微微一笑,盼着他早日收到信,能够尽快地?回复自己。
少女靠坐在窗边,风雨徐徐入窗,吹得发带飘扬,搭在她干净的面容上,那浅青色的裙裾如涟漪一般荡漾开?来,四周潮湿的水汽氤氲间,她一身青裙与窗外浅绿色的花丛融为一体,濯濯若水中一朵青莲。
哗啦啦,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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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收起伞,雨水断线一般落下,姬渊从院外走进王殿,瞧见的便是少女回眸这一幕。
“方才看宫人捧着竹简出去,公主可是又给将军写信了?”姬渊浅笑问道。
卫蓁应了一声。
雨水浇湿了他半边身子?,他一身藏青色的衣袍贴着身子?,勾勒出修长的线条。
男子?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一路擦拭长眉、高挺的鼻梁、清冽的下巴,动作优雅且慢条斯理。
此前王殿之中,三人办公互不干扰,今日姬沃不在,卫蓁不便与姬渊待在一个屋檐下。
卫蓁起身欲走,姬渊已道:“外头雨势湍急,公主眼下冒雨回去,怕是要淋雨染上风寒。”
他顿了一下:“且雨也会打湿竹简上的墨迹。”
雾染灯笼,雨声喧嚣,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卫蓁抱紧怀中竹简。
良久,他清润的声音穿透雨雾,从后抵达她耳畔:“公主,不若坐坐再走。”
卫蓁在门槛边看了一会雨幕,也只能道:“好。”
第72章强夺
卫蓁回到案几边坐下,将竹简搁在?案上。
“在?下先前与公主相处,看公主总是拘谨,还以为公主不喜与我往来,却也没料到公主也有情切义重一面。”
檐下清风徐来,卫蓁缓缓抬起头,碎发擦过她清澈的眸子。
卫蓁道:“七殿下说笑,我敬重殿下,只是与您不熟,才拘束了点。”
姬渊笑着?揭过这个话题:“我看公主给将军写信,想必是思念将军,只是公主好像不怎么给将军写信,将军倒是时日半个月便送一封信来。”
卫蓁嗯了一声,“我不想叫我的信打扰到?他,让他在?战场上分心。”
姬渊抿了一口茶,笑道:“公主与将军当真是两情相悦。有言道是,‘但为情故,上下求索’,昔年?姬琴公主奔逃出宫,舍弃一切,心甘情愿追随祁将军,若是换作?公主,当日大王逼迫公主与祁少将军离开,公主会不会抛却一切?”
卫蓁微微一愣。
对面男子幽湛的眸子犹如深渊,令人琢磨不透。
“公主能为了情爱会牺牲多少呢,是高贵的身份,是前半辈子拼命得来的一切,再或者说是,生命?”
茶水升腾,水雾弥漫,雨水从窗外飘进来打在?他们的身上。
卫蓁其实不太喜欢与外人谈自己的私事。
姬渊从对面推来一盏茶,送到?她面前,“才煮好的,公主尝一尝。”
卫蓁回答:“我不知道。”
姬渊抬起头:“公主不知?”
卫蓁喃声道:“身份地位、从前得到?的一切,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或许可以丢弃,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为了心仪之人,必须献出自己的生命,我想对方未必愿意另一方受苦……”
她想到?那一夜,猛熊朝她扑来,祁宴义无反顾挡在?她面前。
有些事是出于本能,感情之中?下意识使?然,根本想不到?那么多。
若问卫蓁面临同样?的情形,知晓祁宴遇险,她是否会去救……
卫蓁道:“真到?了面对选择之时,我自然能作?出抉择。”
姬渊抿了一口茶:“是,情之所?起,俱是出于本能。在?下有一事想问公主,不知公主能否为在?下指点迷津?”
“殿下请说。”
“若是一对男女,于年?少之时,由父母之命定下婚事,女方却爱慕上另一人,在?此事上那男子当如何开解自己?”
卫蓁握紧了手中?茶盏,姬渊口中?的女子,是指魏公主吗?
“殿下口中?的女子,可知二?人婚约?”
姬渊道:“她不知。若你遇到?如此情形,你会如何做?”
此事,卫蓁也的确深有体会。她与景恒的婚约不正是如此吗?
卫蓁道:“婚事本是父母之命,若另一方心有所?属,当真情深,我为何要介入他们,不若便退出,强硬与那男子凑成一对,反倒夫妻失和,未必能有多幸福。”
姬渊笑了笑:“公主太过赤忱,也实在?纯粹,仅仅出于情爱,便可做出让步,可婚约牵涉甚大,盘根错节,情爱只是当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我若遇上这般情况——”
他顿了顿:“哪怕那女子心有所?属,我亦不会退让。”
他抬起茶盏送到?嘴边,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微深,卫蓁有些看不懂他。
“那殿下会如何做?”她轻声问。
姬渊摇了摇头,不语。这便是不打算告诉她。
他提醒道:“雨小了。”
卫蓁看一眼窗外,“那我也不打扰殿下办公了。”
姬渊含笑看着?她的离去,嘴角笑意渐渐落下。
他没告诉她的那个问题答案是:他会将人抢过来,他相信绝对权势的强压之下,对方总有低头屈服的一天。
他方才观察她,以婚约试探她,卫蓁的神色从头到?尾不曾变过,未曾露出分毫破绽。
按理说,魏国的宰相待在?晋宫这般久,与卫蓁也见?过几次面,应当将一切都告诉了卫蓁。可卫蓁未曾随之一同去魏国,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她还不知自己的身份。
是因为,魏相怕她知晓实情,执意回魏国,被卷入魏国王室内乱之中?吧?
倘使?她已经知晓自己身份,装强壮镇定,为了瞒过去他,那他姬渊也甘拜下风,输得心服口服。
他履行婚约,一是因为本来他们就?指腹未婚,二?是为了她背后巨大的魏国利益。
所?以无论用什么办法,他也要得到?她。
姬渊抿了一口茶,只觉苦涩得很。
再看她那只茶盏,茶叶在?当中?几经浮沉,茶水一点都没少。
她果然惯常会做样?子,说是谢过他煮的茶,将茶盏都送到?嘴边了,却一口没喝。
姬渊自嘲笑了一声,眺望窗外。
那青山被雨水打湿,更加青透了。
……
黄梅时节的连绵细雨过去了,一连数日都是爽朗晴天。
从她将信寄出去给祁宴那一刻起,卫蓁便处在?期盼之中?,算算日子,那回信到?达王城的日子应当就?在?这几天,然而还是未曾有下人将信件送到?她跟前。
卫蓁午后午憩好,往王殿走去,迈过王殿时,正巧迎面遇见?了姬渊。
姬渊从内殿走出来,陪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人。
是一位四旬左右的男子,虎背猿腰,仪态不凡,从他身上那件衣服形制,也能看出其身份斐然。
他转过脸,面容凌厉,眼底如幽黑的潭水,令人不寒而栗。
卫蓁在?他身上看到?了晋王的影子,知晓其必定是王室众人。
中?年?男子见?到?卫蓁,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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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看一眼身边姬渊,道:“这位便是楚公主?”
卫蓁朝其行礼,微微一笑,“不知如何称呼殿下……”
“论起辈分,公主应当称他为王叔。”姬渊为他介绍。
“王叔?”
“是,六王叔的父亲与大王乃是一母同胞兄弟,这些年?一直待在?西南高陵一带,被封为高陵侯,不常回京,故而你并未见?过。”
卫蓁定住,高陵侯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前世,在?晋王去世后,高陵侯便从幕后登上了晋国政治的舞台,与一众晋国王室商量,推举新王即位,辅佐新王,掌管晋国的军事。
而后他发出一封讨伐祁宴的檄文,咬死祁宴谋逆的罪责,要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令天下讨伐之。
后来,高陵侯带兵作?战,亲自与祁宴打过几仗,直到?最?后,才被祁宴在?战场上一箭取下头颅,了结命运。
他怎么会在?这里?
乱了,时间乱了。有些事情提前发生了。
卫蓁后背隐隐发麻。
姬渊笑道:“王叔常年?待在?西南,此番我将其召至归京。毕竟如今京城空虚,没有多少兵马,有王叔在?,京城也多一个主心骨。”
他二?人往外走去,卫蓁侧身,看着?他们的背影。
姬渊召高陵侯来,怕不会像面上这么简单,他们必定有其他的目的。
卫蓁提起裙裾,快步走下台阶,她要赶紧找到?姬沃,与他将此事弄清楚。
第73章储君
卫蓁一路小跑,到了姬沃的寝殿前停下,洒扫庭院的宫人向她行礼,她大步往内走去,见到那位常陪在姬沃身边的宦官,问道:“你们殿下呢?”
宦官作礼:“公主,殿下清晨离开王宫了。”
卫蓁道:“离开?所为何事?”
“殿下昨夜收到大王的诏书,要去边关一趟。”
宦官去内殿为卫蓁取了书信,“公主请看,这是大王寄来的信。”
卫蓁接过书简,摊开在桌上,只扫了一眼,眉心便紧蹙。
信上写着,前线召姬沃去一趟,其既为晋国王孙,当?好好磨砺一番。
那字迹一眼望去,极像晋王的字迹,便是日常与?晋王书信往来之人,怕也辨认不出是伪造的。
晋王在离去前,对姬沃说过,会?召他去前线,可?前提是:战事日渐平和,形势逐渐明朗时?。
但绝对不是眼下这个时?机。
卫蓁握紧了竹简。
这一封书信仿得几乎滴水不漏,连信件落款处都盖着的晋王的王印。
卫蓁是因为陪在晋王身边久了,才?窥出一点端倪。
姬沃性格温和,不会?忤逆王意,定然会?听命出发。
那国都之中,能主持政务的便只剩下姬渊。
若这个时?候,前线再传回?来大王遇难的消息……
宦官见她面色发白,问道:“公主怎么了?”
卫蓁将信件合起来放好,道:“你们殿下在京郊外院子内应当?有一些亲兵,你即刻出城,带上那些亲兵,去追你们殿下。”
若姬沃在路上遇险,那一切便都晚了。
卫蓁一路上牵挂着此?事,夜幕降临,她回?到王殿之中。
今夜轮到她在王殿值班,寻常这个时?候,姬渊应当?也在办公,然而今日她来却?未曾见到他人。
卫蓁问道:“姬渊殿下在何处?”
宫人道:“殿下午后与?高陵侯出宫,应当?是去巡京郊外的军营,说是今夜不回?来,公主有何事要见殿下?”
卫蓁笑道:“无事,我知晓了。”
她道自己的案几后坐下,望着桌上那叠待处理的公务出神,半晌抬起目光,看着下方那立在配殿门口的宦官。
晋王的殿舍中有好几间?配殿,其中一间?作了姬渊的书房,每日都有他手下轮流把?守,寻常之人不得进去。
她低声吩咐了身边侍卫一声:“我要进七殿下书房一趟,等会?你想办法缠住那宦官。”
侍卫还没来得及回?答,卫蓁已提着裙裾走下台阶。
“不知公公可?否开一下门,让我进去。”
那宦官赔礼道:“公主忘了,自大王走后,这处偏殿便被?我们殿下当?作办公之地了。”
“我知晓,但这更是大王的书房,不是吗?里面有不少大王的藏书,我正要用到当?中的一册。”
宦官犹豫:“我们殿下叮嘱,不能放任何人进去,并非奴婢拦着公主。公主不若等等,明日殿下便回?来了。”
卫蓁摇头:“但我要寻的东西实在重要,若不找到,怕是要误事,且此?前你们殿下也带我进去找过书简。”
宦官露出为难之色。
卫蓁道,“不如你随我一同进去?”
宦官思忖了好一会?,这才?点点头,“那烦请公主快一些。”
宦官将门推开,卫蓁朝里头走去,余光瞥向一旁姬渊办公的书案,那里堆放着不少竹简。
有姬渊的手下在,她实在不好动手搜查。
宦官在书架前停下,轻声道,“公主要找何书,奴婢帮您一同找。”
他紧紧盯着卫蓁的动作,像生怕卫蓁会?做出什么似的。
卫蓁没有说话,立在书架前,慢慢搜寻起来。
好一会?,卫蓁抬手之时?,有竹简从书柜最高层滑下来,恰好砸中那只摆放在窗边那盏天青色鱼盏。
“哐当?”清脆声响起,那宦官被?这动静激得回?神,定睛一看,卫蓁跌跪在地,身边鱼盏碎了一地,几只金银鱼在地上乱蹦,水珠四?溅。
宦官连忙上前:“公主,碎片有没有溅伤您?”
卫蓁一脸惶惑,盯着地面;“我无事,就是打?碎了大王最爱的鱼盏,大王回?来怕是要怪罪。”
她衣袍湿了一片,尤其是身前衣襟那一块,不停地滴着水,里头衣料都透了出来。
卫蓁抬手挡在身前,“公公,能否劳烦您帮我去寻一件衣袍来,我衣服湿透,外头还有那么多宦官和侍卫,我这样出去,实在不得体?。”
宦官一愣,“可?……”
“也就一刻。”她声音婉柔,“公公这点举手之劳,都不能助我吗?”
那宦官看了她好一会?,道:“行,那奴婢出去,吩咐外头的宫女为您寻一件衣物。”
卫蓁柔声道:“好。”
等宦官一离开,卫蓁立马走过去,将殿门反锁。
她到姬渊的书案边,快速翻找起来。
桌上摆放的都是些寻常政务奏牍,卫蓁翻了一遍,没找出什么特别的。
外头响起了说话声,宦官与?护卫正在交谈。
卫蓁额头出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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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在一旁柜子里找到了几卷丝帛,上面写的是简单的几首诗赋,卫蓁起初并未在意,将其塞了回?去,片刻后意识到,那或是以密语写成的密信。
她将丝帛,连带着一张羊皮地图拿出来,摊开在桌上。羊皮地图上用朱砂笔圈起来三个地方,做了标记。
如此?,她越发确信,那丝帛上的内容与?战事有关。
她捞起裙摆,撕下几段绸缎衣帛,提笔在衣帛上誊抄起来。
这信上的暗语,需要卫蓁回?去好好研究才?能破解。
然而当?她翻到最后一封,目光不由定住。
“卫蓁”“魏公主”“玉佩”“魏相”这些字眼,争先映入她的眼帘……
“公主,公主?”外头的敲门声响起。卫蓁抬头朝外望去。
门外的宦官,用力拍门,得不到回?应,听到锁扣声,随即更加奋力地拍打?门:“公主!”
“哗啦”一声,门被?拉开,少女立在门后。
她捧着竹简,笑道:“公公回?来了?”
宦官面色慌乱,迈入门槛,环顾殿内,见一切如常,尤其是书案未曾有人动过的痕迹。
他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道:“公主,衣裙给您送来了。”
卫蓁道:“多谢。那我在屋内换一下衣物。”
宦官不放心她,执意陪同她进去,将背对着她,由着她更衣。
不多时?卫蓁换好衣物离开,宦官检查书桌,长?舒一口气。
卫蓁回?到寝殿,令宫女退出去,从袖中掏出那丝帛。
若是只有一封信,或许还难以推断出来暗语,但她眼下有四?封先后寄来京都的信,她将过往的信,与?过去发生的事一一对应起来,便能将一些暗话推出来。
卫蓁在楚国掌管封地,接触过密语信件,处理起来也有经验。
红烛一寸寸燃烧,卫蓁面前堆满了写废了的竹简。
到次日天蒙蒙亮时?,她终于熬不住,上榻休息了一会?,午后不久便又起来。
“这个暗语是指……”卫蓁喃喃自语,努力拼凑完整的一封信。
“支走祁宴,将其坑杀。晋王兵少,引齐兵来……”
密信上的大体?内容是,晋国的军马将分三队,待大战之日,晋国主帅带大部队在前,而剩下的祁宴与?晋王人单力薄,具体?的位置已透露给了齐国。
齐国会?带主力来攻打?这两处。
这是前线送来给姬渊的信,告知他大战之时?,前线会?如何部署兵力。
能如此?清楚了解晋国出兵策略之人,必然是军队中的上层。
卫蓁心头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几乎喘不上气来
就在前夜,她还梦到了祁宴前世被?晋军追捕,一人一马流落荒漠之中的画面。
卫蓁当?即起身,走到柜子前,拿出几件衣袍,开始整理行囊。
凉蝉在旁看着,问道:“公主如此?慌张,是怎么了?”
卫蓁颤抖的手将行囊打?包好,呼吸急促:“我要去前线,去见祁宴一面。”
信件从边关到国都,就算八百里加急,最快也得两天才?能到,也就是说这信上至少两天之前就从边关送出了。
她不知道,现在赶过去,一切还来不来得及。
她眼眶发红,看向外头,太阳快要西沉,留给她出宫的时?间?所剩无几。
……
京城掩映在繁华之中,而距离国都几百里外,晋国的军营如一只猛兽匍匐在夕阳余晖之下。
明日就是齐晋两国作战之日了。
暮色四?合,高高的山坡之上,伫立着三道身影。
晋王坐于马上,俯看着下方那些练武的士兵,古战场苍茫的气息袭来。
“昔年旧景,今成黄土。四?野茫茫,英雄魂断,路尽于此?啊。”
长?风吹来,晋王感?慨消散在风中。
洪硕笑道:“齐晋交锋,少将军多次凯旋,大王当?高兴才?是。”
晋王定睛于下方那一道身影,身着黑色武服的年轻男子,在夕阳之下如披上一层流光,身姿清俊挺拔。
“无论是行兵作战,还是指挥谋略,祁宴都极其出色,这便是天生的将星,便是寡人年轻之时?,与?之相比,怕也要逊色一筹,此?若是寡人之孙,那该多好?”
洪硕看向晋王身边,那里还立着的另一位人,是晋国出征前定下的两位元帅之一,庞轸,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了。
晋王眯了眯眼,又叹道:“但凡寡人的孙子中能有其八成能力者,寡人也不愁这王位无人继承了。”
另一人缓缓开口:“祁少将军之本领,军中人皆有目共睹。只是大王,这话也就与?我们说说,可?不能叫旁人听了去。”
晋王道:“若是寡人将祁宴过继到名下……”
“大王,”庞轸出声,“大王糊涂,岂能效仿莒人灭鄫这等祸事?”
莒人灭鄫,那便是当?年鄫地君主,让莒姓的外孙即位,在天下人眼中,以外姓嗣位,鄫姓一脉便是灭亡了。
晋王道:“他祁宴身上流的难道不是寡人之血?寡人如何算是效仿莒人灭鄫?”
“大王,晋国以姬为氏,祁宴不能服众。”
“他有这个能力叫所有人臣服,”晋王目光如钩,“寡人若叫他即位,自然得让礼法上要说得过去,那便让他改姓氏为姬,晋国谁人不服?”
身边两人同时?劝道,“大王……”
晋王长?长?吐出一口气:“寡人不过随口一说。”
晋王抬头望着天色:“明日一仗,齐国必定严防死守。”
庞轸道:“齐国派出的将领,是大王的老对手了。”
晋眸眼瞳中闪过一丝冷色。
齐国能在乱世苟延残喘这么久,自然也是不好对付的。
晋王朝着洪硕伸手,看着下方的祁宴,道:“取寡人的弓箭来。”
洪硕将雕弓呈上。
晋王挽雕弓如满月,不减当?年风姿,对准山坡下那一道乌黑的影子。
“嗖”,暗箭穿破霞光,如电飞射出。
在冷箭即将到少年身边时?,那身影敏捷转过身来,拔剑朝空中劈去,羽箭碎成两半,跌落在地。
晋王放声朗笑。
草坡下少年听到笑声,翻身上马,驰骋而来。
晋王含笑看着来人,祁宴才?操练完,脸颊上挂着汗珠,问道:“大王找外孙?”
晋王抬手揉了揉他肩膀,“明日大军进攻,今夜你也早些歇息。”
祁宴道:“无事,我不觉累。”
晋王点头:“明日的路线还记得吧?莫要忘了,庞轸大军在前,是迎敌的主力队伍,你带兵诱部分敌军深入峡谷,借助地形优势伏击。寡人则在后方,随时?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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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你们。”
祁宴露出迟疑之色。
他想到在出发前,卫蓁劝他莫要与?主队伍分开,道:“大王,此?次对策是否调整一二?……”
“寡人与?你不是商量过多回?吗,借用此?地的地势最佳,寡人信你。”
祁宴沉吟良久:“孩儿?明日,可?否多带一些兵马?”
向来战争前若排兵布阵若已定下,不能轻易更改,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但晋王看着外孙,道:“寡人再拨给你五千,你也能稳妥一些。”
祁宴抱拳笑道:“多谢外祖。”
晋王与?他又交流了一二?,让他早点回?去歇息。
残阳如血,瑰丽紫谲,马蹄扬尘,少年策马离去。
霞光布满了晋王脸上的纹路,他久久凝望着那道背影。
“这个孩子不会?叫寡人失望的。”他轻轻地道。
一股剧痛忽然侵袭,晋王抬手捂住胸口,身子往前栽倒去。
洪硕扶着他:“大王!”
晋王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额间?渗出了汗珠,胸腔擂鼓般震荡。
他被?二?人搀扶着坐稳,缓过神来,笑着叹道,“小事,不必挂怀。是近来太过劳累了,洪硕,你扶寡人进帐子歇息。”
洪硕牵着晋王的马往山坡下走去,与?他道:“大王年初落下的伤势,还需要调养,不该急着出征的。”
好半天,他忧心忡忡,低声道:“老奴不得不说,到这个时?候,大王该立下储君了。”
晋王抬起头,看到了祁宴的帐篷。
他闭眼,只觉疲累从风中钻到皮肉之中,无奈道:“寡人知晓了。”
……
晋宫。
黄昏时?分,金乌西沉,天地蒙上一层琥珀色的光晕。
王殿前宫人行礼道:“见过七殿下。”
姬渊示意他们平身,回?到王殿之中,宦官立马迎了上来,姬渊进入偏殿,问道:“我昨日不在宫中,宫中可?有发生何事?”
“无什么大事。东边战场那边,庞统领也未曾来信。”
姬渊到书案前跪坐下,翻开桌上竹简,忽而眉心紧皱。
宦官脊背僵硬,对上姬渊那藏着寒冰的眸子,“殿下?”
姬渊打?开一旁的柜子,将当?中地图与?信件仔细翻看了一遍,“昨日我不在时?,你可?曾放人进来过?”
宦官叩首,听这语气,便知晓坏事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爬上心头,他抖着声音道:“昨日楚公主进来过。”
姬渊眼眸深眯,轻轻笑了一声,将手上书信扔到桌上。
他长?身若山水,从桌边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门口侍卫回?过身来。姬渊问道:“楚公主在哪?”
“回?殿下,公主在其寝宫之中。”
姬渊走下台阶,眼中泛着刺骨的寒意,道:“即刻封锁宫门,不许放任何人出宫。”
第74章奔赴
姬渊走出王殿,一众玄衣护卫跟随,一路上的宫人畏惧地退到一边。
清雪院院门敞开着,姬渊往前走去,到了内院,见?殿门关着,问门口侍女:“你们公主呢?”
“回殿下,公主正在里头沐浴。”
“沐浴?”
侍女?被来人气场压得直不起腰,颤着声问道:“殿下有何事,奴婢帮您知会一声?”
姬渊几?步走上台阶,正要叩门,有“哗哗”水声从殿内传了出来。
姬渊叩门的手一顿,回头道:“进去帮我催一下你们的公主,我有话问她。”
“是。”侍女?推门而入。
有风从门口吹入,姬渊看到殿中轻纱翩飞,纱后美人背对?着他?,在浴桶中沐浴。
姬渊回过身,背对?着门口,眉心轻皱。
好半天?,侍女?回来道:“殿下稍等,公主这就出来。”
姬渊颔首,听得里面不断传来的水声,轻拨着手上的银蛇纹的戒指。
他?眼前浮起无意中撞见?的一幕,女?子肩背瘦弱,长发披散在身后,露出半边瘦削下颌。
那人似乎是与卫蓁并不像……
他?再看面前侍女?,不是那常陪在卫蓁身边的那位,问道:“公主身边的凉蝉呢?”
宫女?低头,身子哆嗦:“凉蝉在里面伺候。”
下一刻,男人已?经往殿门走去,宫女?惊呼:“殿下,公主还在沐浴,您不能进去!”
才说完,姬渊已?经叫侍卫将门踹开。
“哐当?”一声落下,随即响起一声女?子的尖叫。
姬渊大步往里走,撩开轻纱,浴桶中女?子惶惑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脸,全然不是卫蓁,恰恰便是凉蝉。
这屋内哪里还有半点卫蓁的踪迹?
护卫问道:“你们公主去哪了?”
宫人跪了一地,瑟瑟发抖道:“公主傍晚时候走了……”
姬渊轻笑一声。
桌上竹简被风吹得作响,姬渊走过去,随意一翻,写的都是他?那些信件上的话。
当?中有一封信,应当?是祁宴才从边关寄来给?她的,写着:“心盲可医,人于浩宇之中,渺若蜉蝣,譬如草叶之于巍峨山峦,意广则天?宽。”
姬渊平静看完书信,问身后人:“城门封锁了吗?”
身后一静,随即有人道:“属下这就去。”
姬渊转身:“去取我的马来。”
护卫跟随他?一同出殿。姬渊看着天?边快要降临的夜幕,他?记得清清楚楚,傍晚他?回宫时,门口士兵未曾与他?禀告有谁人出去过,那就算卫蓁离开,应当?也是他?回宫之后,绝对?还赶不及出城。
马蹄声踏在青石板上,溅起巨大的回音。
“驾!”
京都街道繁华,路上人流如织,众人听到一句“让开”,回头看一少女?策马疾驰,马儿飞快,她石榴红色的裙裾随风扬起,如烈焰一般划过。
在她身后紧跟着二?十人左右的护卫,佩戴着长弓或是宝剑,个个人高马大、魁梧剽悍。
“让开!”
魏相在离去前,给?卫蓁在宫外留了一队人手。方才她拿着玉珏,到武馆与那些手下会合。若仅仅凭她一人孤身出城,必定会遇上危险,这些是卫蓁的护卫。
“驾!”卫蓁奋力策马。
前方城隘口,大门在一点点阖上,那门外仅存的一丝光明,眼看就要泯灭。
门口士兵回头,见?路尽头奔出一只队伍,道:“什么人!”
马上少女?拿出一块令牌,鬓上珍宝华簪映亮她的眸子,里面神色灼热:“我乃楚国公主,奉大王之命出城,速将城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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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连忙恭敬道:“原来是公主。可刚刚宫里城楼上升起了旗子,令城门立即落锁,您怕是……”
话音还没落,少女?的马儿已?经飞驰而过。
那原本正在关门的士兵们,见?公主疾驰奔来,速度分毫不减,连忙退后一步,将门向?两侧拉开。少女?鲜衣怒马,身后那一匹匹骏马,也跟着鱼贯而出。
他?们才出城门不久,身后便传来一阵雷鸣般马蹄声,震动着大地。
“公主!那些追兵来了!”
卫蓁回过头,看到身后路的尽头出现了一群侍卫,为?首男子一骑绝尘。
她压低身子,长发被风吹得掀起,用力一甩马鞭,马儿吃痛,竭尽全力往前奔驰。
一前一后两支队伍,在旷野之上追逐,扬起漫天?的尘烟。
就在这时,“嗖”的一声,一支冷箭从卫蓁身边飞过,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取队首护卫的后背。
那一箭来得极快、极准、极狠,几?乎是立刻,侍卫连人带马倒了下去。
马儿长长地嘶鸣,横倒在道路中央,众人来不及勒马躲闪,猛地撞了上去,顷刻人仰马翻。
便知这一刻,给?了后方队伍赶上的机会。
卫蓁回头,看到姬渊在几?丈远外,手中正握着一把长弓。
姬渊衣袂飞扬,接过手下递来又一支箭,再次搭弓,对?准了她身边的人。
卫蓁挽住缰绳,枣红色骏马嘶鸣一声,掠起蹶子,慢慢回到地面。
她回身道:“姬渊。”
姬渊将长弓放下,勒马停下,笑着说道:“在下还以为?在下的箭,再射穿公主身边的几?人,公主才会停下呢。”
姬渊打量着她,目光落在她系在马鞍边的包裹上,“公主这是要离开王宫?”
卫蓁一言不发。
“公主是欲去见?祁将军,还是欲去见?大王?等过几?日,前线的战报就能传回国都,公主倒也不用这样着急。”他?声音清清淡淡。
卫蓁等着身后自己侍卫们重新?上马,“姬渊,你与齐军勾结,欲弑君弑祖,窃取朝权,天?地不容。”
姬渊目中倒映着远方的旷野,轮廓浸透着淡淡疏离,只道:“天?快暗了,公主此刻回去,我们还能一同用晚膳。”
在所有人都未曾料到之时,卫蓁拉弓搭箭,将箭对?准他?。对?面侍卫大惊,将宝剑搭在卫蓁身边。
姬渊看着那泛着寒光的箭尖,再抬头看着对?面。
夕光朦胧,她睫羽沾着露珠,冶丽的眼底透出的冷色,刀锋般冷锐,一寸寸朝他?逼来。
姬渊薄唇轻启:“我还没有告诉公主您的身世?吧?”
“我知晓,”她的箭抬起,对?准了他?的额间,“我在你的信件上看到了。”
姬渊凝望着她,乌沉的双瞳中起了几?分波澜,很快又归于宁静,晦暗如海,“所以公主还是执意要去前线?”
卫蓁道:“是,叫你的护卫退下。”
姬渊嘴角轻勾:“你看到的信是两日之前从边关寄来的,大军明日就会作战,此时也是无用了。”
他?后退一步,叫侍卫上前去控制住她。
卫蓁道:“姬渊,你说过,你我婚约牵涉甚大,盘根错节,你看重与魏国的婚约,其实是看重我背后魏国的利益,对?吧?可我不喜欢人逼迫我。”
言下之意,就算姬渊现在将她带回去,她也断然不会配合他?帮他?谋取到那份利益。
姬渊微微一笑,“公主执意要去前线,可知路上会有何等着自己?前路危险重重,公主为?情爱便能牺牲到如此地步,舍弃地位身份、乃至生命?”
卫蓁挽住缰绳,调转马头,“我们走。”
“给?公主放行?。”姬渊后退一步。
下属犹豫劝道:“殿下。”
“公主执意要走,在下不会阻拦。”
卫蓁扬起马鞭,催促.胯下马儿奔驰,这一支队伍很快重新?启程。
姬渊的眸子一如既往清寒,高高立在山岗之上,目送着那道身影风驰电掣,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殿下,”身边人道,“您怎能将公主放走?”
“她赶不上的。”树枝在姬渊脸上映出阴影。
以他?们的速度,两日到前线已?经是极限。
她要去的地方,无非是军营,到了那里,亲眼看一眼祁宴的尸首,当?然就会死心了。
到时候,自然有姬渊的手下,将她押送回来。
冷风鼓入他?的长袖,姬渊眼里一片暗色,扯了下缰绳。骏马撅起四蹄,朝着王城方向?行?去。
……
瑰丽的火烧云在头顶燃烧着,将天?空染成火一般的颜色。
骏马在路上疾驰,卫蓁举目望去,山峦连绵起伏,犹如海潮一般不绝。
不知要行?多?久,才能到达晋国的边境。
她知道来不及了,但心中还是存着最后的一丝希望。
那一日,姬渊问她,为?了情爱能做到何种牺牲的地步,是舍弃地位、放弃身份,还是用命去搏一把。她回答不知晓,哪怕到了这一刻,她脑海中也只有一个念头,义无反顾地奔向?祁宴,去见?他?一面。
不知道祁宴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单独出任务时,身边多?带一些士兵。
她实在害怕,不想失去他?,惶恐钻入心尖,在血液中叫嚣着。她迫着胯下的马快一点,再快一点。
卫蓁纵马东行?,那霞光如火光,照亮着她的前行?之路。
天?地暗了下去,只剩下灿烂的银河,月光照在一身红裙的少女?身上,她策马向?着路的尽头奔去。
光线转亮又转暗,周而复始。两日之后,他?们到达了齐晋两国边境。
卫蓁策马停下,看着天?空。
四周的群山在午后阳光照耀下,染上了一层炽焰般红光。
身后护卫跟上,眉心紧锁:“烈阳嗜血,天?象异常,昨夜这里必定经过了一场惨烈的大仗。”
前方传来厮杀声,卫蓁朝前头驰去,骏马立于山坡上,毛发被风吹得飞扬。
风沙之中,卫蓁俯眼望去——
远方战场之中血流成河,触目尸骨遍野,烽烟孤寂地直上青天?。两方的将士还在厮杀,浪潮一般的嘶吼声不绝于耳。
“公主,前头是战场,我们得离远些。”
卫蓁看着下方猎猎的旗帜,“那里是不是晋王的营地?”
侍卫将地图送到她面前。卫蓁闭上眼,空气?中充盈的都是血腥气?。
她没有兵马,帮不了晋王。
一种茫然的恐惧,从四野的风里钻入了她肌肤中,她打了一个寒颤:“我们绕过这边山峦,去前面一带看一看。”
祁宴的兵马应当?在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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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追随
战场上烽烟连天。
齐国大军事先得到晋王的位置,特地绕道而?来,欲直取晋王的首级。
军阵不停地轮换,前方?伤员退下来,后方士兵就源源不断地补上去。
齐国的兵力充沛,不怕持久之战,可与晋国两天一夜的交锋下来,晋国没有?如想象中颓败,防线依旧固若金汤。
对面?明明只有?两万兵马,却负隅顽抗,愈战愈勇,好似血性都被激发了出来。
齐国的大将瞧见局势不对,下令道:“速速叫援兵来!”
他?们有?十倍于晋王的兵马,今次之战,必定能活捉晋王!
……
晋军帐前,一队队士兵在列阵。
前头众人在厮杀,后方?替补的士兵丝毫没有?退缩。
晋王骑着骏马,正在巡阵,鼓舞着士气。
所有?人都看见,那一匹骏马高大凶悍,目光狠厉,驮着的人更是威武勇猛,玄黑的披风猎猎飞舞,雄浑的王者之气扑面?而?来。
他?们浑身热血沸腾。
“昔日我?晋人耻辱受尽,血流成海,骨堆成山,方?铸就今日的山河!今齐人欺我?妇孺,祸我?家园,藐我?王威,我?晋国岂能容忍此蝼蚁之辈?”
他?手持宝剑,策马而?过?,用剑击打士兵的长戈。
“所以如何?”
“战!”
“如何?”
“战!”
晋军的高呼声撼动?山野。
“寡人需要你们,大晋的江山需要你们!拿起你们的武器,拾起你们的刀枪,想想你们的家中的妇孺,想想来时路上的流民,你们战无不胜,是寡人的虎狼!”
晋国的军队血性涌起,潮水般的往前涌去。
“唯有?杀敌,方?可保家!唯有?灭齐,才能卫国!儿郎们,向前冲锋去吧!”
“给寡人战!”
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回荡在天地中。
晋王握紧宝剑,看着队伍毫无畏惧地往前冲过?去。
杀声响彻山野,晋王勒马回头,面?色紧绷,冷声问身边副将:“援军在何处?”
副将摇了摇头,“援军来不了,昨夜属下递了消息出去,祁将军与?庞统领那俱无回信。”
援军没有?来,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他?们也?来不了。
晋王面?容肃穆,立于马背上,眺望着远方?。
黄沙弥漫,血水在半空中抛洒,不断有?断臂残肢飞起。
他?突然抬手捂住胸口?,露出痛苦之色,唇边渗出鲜血。
身边的洪硕立马反应过?来,走上前去,“大王!”
洪硕劝他?进营帐内歇息,晋王摇头:“寡人无事,寡人在这,这些?儿郎们才能安心上战场。”
晋王擦去鲜血,笑道:“今日晋国以一当十,寡人在最后一仗中还能打出如此战役,也?算不枉特地来一遭了。”
“大王!”洪硕闻言心惊,再看他?额角冒冷汗,连忙扶着他?下马。
晋王强忍住痛意,面?上分毫不显,从容地往前走去,不让周围士兵看出一丝一毫自己的不对。
可心口?绞痛袭来,他?宛如心碎,几乎撑不住,只能咬牙缓缓向一边走去。
直到人少的地方?,晋王才扶着洪硕,大口?的喘息着。
他?心口?频频绞痛,是年初被猛兽挠伤落下的病症,在出征前,他?就有?一种预感,自己大限将至,时日无多。
他?一生戎马沙场,在马背上杀敌,到了临终之时,怎甘心缠绵于病榻之上?
所以他?忍着剧痛,明知自己会死在边关,也?执意要来一趟。
今日,是他?的最后一仗。
“扶我?去王帐休息。”
洪硕双手不停的发抖,看着远方?苍翠的山峦,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那庇护照耀晋国几十载的烈阳,怕是今日要落山了。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毫无预兆地从后方?射来!
“噗”的一声,刺穿盔甲,鲜血顿时飞溅!
刺眼的阳光下,王帐前所有?人,都看见晋王被一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乱箭射中。
大王脚步踉跄,往前走了几步,口?中喷出鲜血,膝盖跌跪在地。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叫喊声四起,顿时兵荒马乱。
“保护大王!”
“军营之中混入了内奸!快护送大王入营!”
晋王抽出面?前士兵身上的宝剑,斩断身后的长箭,回身望着那还没来得及逃走的武官,口?中含着鲜血,撑着长剑站起来,愤怒地一剑朝着那人砍去。
武将死于当场,一颗人头骨碌落地,翻过?来露出一张恐惧的面?容。
晋王盔甲上浸满了鲜血,被扶进了帐篷之中,他?躺了下来,须臾床单也?被染得赤红。
“医工呢!医工呢!快召医工来!”副将焦急喊道。
晋王强撑着坐起来,大口?喘息着:“不能乱了军心,告诉外面?,寡人很好……”
他?的气息开始变得虚弱。
洪硕落泪:“军中有?内奸,与?齐人勾结……大王!”
晋王呼吸急促:“其实寡人东征时,便知身子?不行,再如何调养不过?是烧灯续昼罢了,今日也?到了油灯枯尽之时。”
门口?传来脚步声,洪硕慌乱道:“大王莫要说这种话,左先生来了,他?会治好您的……”
晋王看到来人:“你怎不在祁宴身边?”
左盈跪下:“将军怕大王身子?不适,特地将臣留下,守在大王身边随时待命。”
晋王露出笑容,问道:“那小子?那边情况如何?”
左盈缓缓抬起头,一张面?容苍白,晋王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落了下去。
“前头刚刚传回的消息,少将军遭遇埋伏,一万兵马尽折在山谷之中。”
晋王睁大眼睛,发出嘶哑的一声:“那他?人呢?”
“将军与?身边侍卫,不知所踪。”
“祁宴秘密出兵,位置隐蔽,怎会遭到埋伏?必定是军中有?内奸将他?的位置透露给齐国……”
晋王苍白的嘴唇翕动?,胸膛上下起伏着,面?容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
左盈上前来,颤着声音道:“大王,臣帮您脱盔甲。”
“不必了。”晋王断断续续喘息着,能感觉到胸膛中的气息在一点?点?流走,空气变得稀薄。
“寡人一生,驰骋战场,扫荡千军,得见晋国崛起,活至如此年纪,已是大幸。”
晋王闭上眼睛,鲜血顺着嘴角滑落,染红了花白的胡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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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储君之位,您还尚未立下。”洪硕面?如死灰。
众人皆劝道:“大王,您若一走,晋国定然要乱,您当即刻立下储君!”
晋王手握紧床榻边缘,费力弓起身子?,嗫嚅道:“取笔墨来……”
洪硕眼中噙泪,捧着竹简与?笔墨跪下。
在他?的榻前,将士跪了一地,皆感知到了死亡即将降临。空气中弥漫着绝望。
晋王伸出手,却是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手重重搭在床边沿,只能抬起头,对着床边的人道:“寡人来说,洪硕,你来写……”
洪硕将耳朵附过?去,晋王气若游丝。帐篷内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晋王张了张口?。洪硕面?色蜡黄:“大王三思,万万不可!”
众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就按寡人说的写!”一口?血从晋王口?中吐出,喷在竹简之上。
洪硕袖摆掩泪,提笔去写,写完后盖上王印,传唤太史与?几名副将上来,誊抄几份给众人过?目,帐篷内立即起了一片骚乱。
榻上的老人仰躺在那里,痉挛的指尖还在挣扎着抓着床单。
晋王耳畔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眼前只有?那明亮的帐顶,他?染血的手指,朝着刺眼阳光伸出去。
“阿惠,阿琴……”他?口?中溢出几个虚弱的字节。
这是在唤王后与?姬琴公主。
帐篷内一片哭嚎,“大王!”
晋王的眼前是一片光亮,所有?哭喊声、杀伐声全都消失,余下了无边的静寂。
他?这一生有?三个遗憾,一恨,不能攻灭诸国统一天下,二恨,征战几十载,不能陪夫人,最恨,当年与?女儿决裂……
他?的眼前浮现起当年女儿才及笄的一幕,女儿眉间的花钿泛着光辉,回过?头来,躲在她母亲的怀里,笑着唤他?:“父王。”
晋王的手朝着女儿伸出去。
他?可以告诉女儿,他?有?善待她的孩子?。
一生往事在眼前走马观花,许多人的面?庞在浮现又消散如烟,最后只剩下女儿还有?夫人。
晋王的手缓缓落了下来,笑着阖上了眼帘。
暮春五月,一代豪雄,晋王姬庚,于祝柯山溘然长逝。
……
王帐之内回荡着恸哭声,空气中充满着哀痛。
然而?众人不能悲伤多久,大军还在作战,齐国增兵已到,来势更加汹汹。
左盈出走出王帐,望着远方?烽烟,与?晋王的亲卫姬润道:“齐国还在猛攻,要想办法保护大王的尸首,万不能落入敌军手里。”
姬润道:“军营中必定还潜伏着贼人,四处都是他?们的眼线与?内奸,大王逝世,那些?人蠢蠢欲动?,定然想要夺去传位的诏书。”
敌军能如此清楚的知晓他?们的位置,必定是因为敌出在了内部。
姬润咬牙道:“我?会想办法护送大王的尸首还有?诏书出去,左先生也?务必找到祁将军!”
局势紧急,间不容发。
左盈看着面?前人,此乃晋王侄孙,也?是亲卫头领,但?他?是否忠心于晋王,左盈也?不知了。
这周围之人,谁都可能被策反过?。
便连那帐内,跪着的将士中,是奸邪还是良善,都难以分辨。
左盈手上握有?一份诏书抄本,晋王的遗诏涉及祁宴,左盈希望能赶得上去见他?一面?。
他?道:“你且保重!”
左盈用力驱马,马儿往山岗上跑去。
姬润收回视线,正要回头,便见军营前头出现了几道士兵身影,带剑大步朝这里走来。
他?目中怒火直烧,知晓藏在暗处的奸邪小人都出来了,手中宝剑一转,唤帐中人手下:“护着大王与?诏书,其余之人出来,迎敌!”
两方?士兵缠斗在了一起,声音回荡在军营上空。
……
山林之中鸟雀四飞。
与?此同时,卫蓁先一步到达了另一处战场。
下方?峡谷之中,堆满了尸首,黄土上插着断枪,触目是一片疮痍,尸骸与?血肉构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卫蓁的心犹如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呼吸都痛彻心扉。
侍卫们停下来,看着马背上的少女,血一般的阳光爬满了她的面?颊,却浸不透她的神色。
卫蓁一言不发,握着缰绳的手已攥得满是鲜血。
侍卫下马去,帮她检查了一下路边躺着的尸首,回来道:“死的一半是晋国兵,一半是齐军。”
四野是一片诡异的沉静。
侍卫们也?不敢出声,最后不知谁人道:“公主先回去吧,下面?烽烟还在烧着,齐军应当还没有?走远,随时都可能有?敌兵回来。”
正说着,前方?传来说话声。
众人躲到一旁森林里,浓郁的草木遮盖住他?们的身影。
来人是齐国的士兵。
“我?本以为此一战,定能轻松取胜,不想数倍于对方?的人马,竟也?能折戟于此?军报若传回国都,君上必定大怒。”
卫蓁透过?树木间隙,看到为首将帅,正在怒斥后方?的士兵。
“如今唯有?一策,捉拿祁宴归齐,方?能平大王之怒气!”
“回将军,那祁宴实在狡黠,孤身将我?们剩下的兵马引走大半,如今副军尉已经带人往北去追杀他?了,他?那点?人撑不了多久的!”
那一队人马渐渐走远,马蹄声也?听?不见了,卫蓁策马从林子?中出来。
她翻看了一眼手上羊皮地图,调转马头,不顾身后众人的呼喊,朝着北边的方?向驰去。
“公主!”
无论侍卫如何劝说,卫蓁不曾放弃。公主心性之执拗,他?们在路上早就见识过?,无奈只能跟随。
道路之上,到处都是晋国死去的士兵,卫蓁心滴着血,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击着,一股锐痛传遍她的身体。
她穿行在峡谷中,仿佛能感受到祁宴当时在这里的哀痛。
她还有?好多话没有?来得及与?他?说,她前日离开京城前,才收到他?的回信,确认了他?就是晋岚,可上辈子?他?却从未告诉过?她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辈子?又兜兜转转,他?送她夜明珠灯,帮她治好眼睛,为她过?生辰……
明明他?说回去之后便娶她,怎么能食言?
卫蓁胸中被恐惧淹没,害怕再也?见不到他?。
她连日疾驰,喉咙涌上一口?血,用力咽下去,不顾一切往前奔去。
“驾!”
他?们策马许久,从山谷出来,踏上了原野,渐渐四周变成了贫瘠的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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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植被草木,直到前方?出现了一片黄沙。
“公主!前方?便是荒漠了!”
众人勒马停下,马儿望而?却步,踌躇不前。
卫蓁下马,看到地上一滩蜿蜒的血迹,周边散落着杂乱的马蹄印,延伸进前方?的荒漠。
“公主,您不能进去,里面?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