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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第41章
亲密……
思及前些日子,还跟徐清越说起要将姜馥莹送与平南侯世子的事。大老爷二老爷对视一眼,俱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什么东西。
若不是当时小五谨慎,多说了句要查清身份,他们只怕会一时疏忽,将她送去祁长渊怀中。
此前还庆幸过,是在送去之前发现此事。若是送了去成了世子的女人,得了世子的看中……日后再发现想要动手,可就晚了。
可事到如今,竟然一道回了来,还能让门房用“亲密”二字形容两人。
……
宝珠捂着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跑走,不知往何处去了。
她本身可以被分到别的娘娘宫中,谁知不仅分来了一个毫无恩宠的侧妃处,还是个看起来毫无城府的外邦人。
听人说,若是北凉被打下,这位侧妃只怕不会好过。
那她们这些宫女呢?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安福殿的宫人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出,看着宝珠跑走,俱都眼观鼻鼻观心,闷不作声干自己的事情。
茯苓环视众人,料想他们心中只怕同样的念头也都想了千百回了,不过是宝珠这个出头鸟闹了出来而已,顿时气得叫来小顺子,让他去找了殿下。
无论如何,娘娘今日的委屈决不能白受!
茯苓推门进来,见姜馥莹正望着窗外出神,平日里晶亮的眼眸不见光彩,哪怕是在日光下,也显得万分寥落,形单影只。
心里顿时一慌,“娘娘,您……”
姜馥莹笑不出来,抬眸看了她一眼,声音很轻:“说的或许是事实。”
“不可能!”茯苓摇头,“且不说她的话是否是真的,起码殿下对娘娘如何,娘娘自己心里是清楚的,对不对?”
“我……”
姜馥莹迟疑,“不太清楚。”
她曾经以为自己还算了解这个夫君,祁长渊虽然初见冷然,之后却还算温和,在她叽叽喳喳的时候都能耐心听她讲话。虽然时常觉得自己想不透他在想什么,但总觉得他还是重视自己的。
可现在她犹豫了。
她好像总是不知道祁长渊在想什么,做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她似乎都不太了解。
而他好像也根本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
“娘娘与殿下在南苑相伴,是共患难的感情,与旁人定不一样。”
茯苓见她这般,心里更是难受,忍不住怒道:“奴婢定要叫小顺子撕烂那小贱人的嘴,叫她再胡说八道!”
姜馥莹的手搭上她的腕子,“罢了,莫要与她计较。”
“跟着我这样的主子,不怪他们心里有怨。”
“娘娘!”茯苓怫然,“跟着娘娘是奴婢此生最幸运的事情了,娘娘决计不可如此想。”
姜馥莹歪头想了想,好声好气哄她:“你若还气,待她回来,便罚她扫院子如何?若不解气,罚她俸禄,再不成,就让她洗恭桶。成不成?”
茯苓叹气,娘娘就是这样,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自己咽下,还来劝她。
“她们敢对娘娘放肆,无非是殿下近日未归,娘娘又好脾气,日子长了便懈怠了。日后咱们凶些,定不遭人欺负。”
“越说越偏,真是。”
姜馥莹勾起嘴角,总算挂了点笑。
遣了茯苓出去,姜馥莹一人独坐在窗前,瞧着夏日葱绿的枝头。
繁密的绿荫打了下来,细密的日光透过窗台洒在她微卷的长发,发丝盘起,微乱的鬓角带着俏皮的卷儿,人却并无生机。
紧闭着双眼感受这日光,暖意席卷全身,却总觉得这温暖到不了心里。
正妃……
祁长渊那样好,定要与这世间顶好的女子相配才行。
她不过是个侧妃,还来自无法对他有助益的北凉,只要少给他添麻烦,就够了。
她要不妒、不嫉,安分守礼。
做一个,不让祁长渊心烦的好侧妃。
睫羽洒下的阴霾轻颤,鼻尖出了些细汗。
她指尖抽痛,四肢发麻,不知是因为烫伤,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入了夜,祁长渊难得回来。
时隔好些日子再瞧见他,只见他也瘦了许多,人却并不颓唐,反而更显清冷。
祁长渊脱下外衫,玉珠及时上前接过,道:“殿下可曾用膳?”
“摆膳罢。”
祁长渊垂眸扫了她一眼,坐在桌前。
姜馥莹没什么胃口,懒懒地靠在床边,一时无言。
饭菜很快摆了上来,祁长渊用得慢条斯理,用了碗粥,才问道:“手上的伤如何了?”
姜馥莹的手小幅度在纱布中动了下,“早就无事了。”
“一会儿我给你上药。”
祁长渊声音不容置疑,将碗筷放下。
“听说……你学规矩时不是很听话,多次顶撞,”祁长渊抬眸,正对上她的视线,“可有此事?”
“……我何曾多次顶撞?”
姜馥莹坐起身子,心里发堵,不甘嚷声。
“所以,是有的?”祁长渊斟酌着语气,看向她。
姜馥莹很不喜欢这种审视的眼神,好像自己的一切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一般,晨间被张尚仪刁难都未曾有过的委屈与愤怒一同涌了上来。
“张尚仪如何教,我便如何做,从未有过顶撞之举。偏偏她多次发难,我都忍下了,还要我如何?今日她未经允许便将我的东西带走扔掉,还不能生气了吗!”
她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要欺负她,一时间更觉得手都痛了起来。
让她更不解的,是祁长渊慢慢冷下来的眼神。
“你的脾气是该改改了。”
祁长渊冷声道。
姜馥莹少见他如此模样,红了眼眶,“你说什么?”
“如今是在宫中,便是再不满,也该明白谨言慎行几字。南苑两年,纵使你不觉得其中艰难,再肆意妄为,也该少为本王找些麻烦。”
“——张尚仪是母后生前极为信重之人,礼仪规矩从无错漏,皇家子弟多为她所教诲,你顶撞于她,便是当众给了整个皇室没脸,难道还要本王夸你不成?”
姜馥莹头回被他训斥,喉头微堵。
“所以你觉得,便都是我的错?”
祁长渊见她如此泫然欲泣的模样,紧皱的眉头稍稍松了些。
“有何委屈,都可来找我,我是你的夫君,自会帮你解决。”
姜馥莹心里空落落的,听见夫君二字,只觉得讽刺。
她是侧妃,他们算不得夫妻。
思及此处,姜馥莹扯扯唇角,没有说话。
“对了,上次你去鸿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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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要告诉我什么?”祁长渊想起旧事,他多日未归,倒也没听她像从前一般知道什么就反复念叨。
“可是北凉来了信,你阿娘如何?”
姜馥莹愣了一下,瞧着他,想要开口,却在张开唇的瞬间卸了力。
“……都好,无事。”
祁长渊见她不像无事的样子,但她总算安静下来,表现出了少见的柔顺恬静。
罢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她那憋不住事的性格,若有事定会告诉他。
那日哭得那样难受,也不知是有何伤心事。
他搂着她,轻声安慰。
“你便在宫里安安稳稳地待着,什么也不需要你做。”
我自会将你想要的,都拿回来。
祁长渊闭上眼,环着她的身子,渐渐贴近。
发丝缠绕,冷然的淡香与清甜的气息渐渐融合,赶走了恼人的酸涩。
和祁长渊成亲也有了阵子,姜馥莹知道何桂对他的重要性。
何桂是东宫中的老人,可以说是看着祁长渊长大的,祁长渊幼时便在身旁,从不离身。
感情自不必说,那日太子受罚,多少宫人避如蛇蝎,生怕牵连到自己。而何公公拼着一身老骨头上前护着主子,自己反倒连带着受了重伤。
他不比祁长渊是年轻人,太监都是苦过来的,身子骨早就不顶用了。躺在榻上,偷偷请来的医者也早就断言他活不长,不过吊着口气罢了。
只是没想到偏就在今日,就在此时。
尸首已被拉走,小顺子哭着跪在殿前给祁长渊磕头,说他没用,没能护住何公公。
祁长渊闭上眼,唇畔方拭净的血将整个唇染得嫣红,面色却惨然,没有一丝活气。
天色彻底沉了下来,刮起了风,黑云蔽日,瞧着夜里定要下一场大雨。
姜馥莹步履匆匆,祁长渊和茯苓双双昏迷,何桂惨死,按九皇子方才所说,迁去南苑的旨意应当也快到了。
整个东宫只有她和小顺子还能活动,是以也顾不上手臂处的伤口,前后奔走。
茯苓都是外伤,被贵妃罚跪掌嘴,还打了手板。小顺子煎好了药,姜馥莹撑起她,这会儿有了些意识,迷蒙着喝了药,清醒了些。
瞧见是姜馥莹亲自喂她喝药,泪珠一粒粒掉落出来,嗫嚅着唇,只余哽咽。
姜馥莹拍拍肩头,“不用说了,我都知晓。你好好歇着,是我连累你。”
茯苓摇头,泪水划过脸颊,“不怪娘娘,是奴婢无用,连娘娘的东西都没护住……”
“与你无关,”姜馥莹轻声安慰,“你好好养伤,不要想太多。”
茯苓看着总是温柔和顺的主子面上泛起的愁容,点点头,躺下。
不给主子找事就最好了。
姜馥莹快步出去,看见小顺子正焦急地在院内踱步,忙问:“如何了?”
小顺子只是摇头,姜馥莹跟上,边走边道:“殿下醒了吗?”
“没醒,”小顺子声音快要哭出来,“是奴才不好,药也没喂进去,如今已经热了第二回了。”
“我去看看。”
昏迷着药是不好喂,加上祁长渊许是因为何桂之死有些急火攻心,牙关紧闭,不怪小顺子。
他年纪尚小,人虽然机灵,但没经过什么事,如今这般给他也吓得不轻。
姜馥莹端了药进去,祁长渊还在昏迷中。
因为疼痛,头上冒出细微的冷汗,姜馥莹用手帕擦净,努力将他扶起来。
祁长渊不比茯苓是个女子,哪怕如今单薄许多,也不是她能轻易挪动的。废了一番功夫将他立起,又怕碰到背后的伤,软垫毛毯都往身后猛塞。
这么一会儿下来,姜馥莹已经气喘吁吁,在寒凉的初春累出了一身汗。
手臂上的刺痛又一阵阵传来,她只想赶紧喂完药,回去看看自己的伤口如何。
姜馥莹端起药碗,将勺送到唇边,轻轻喂下。
深褐色的药汁沿着唇向下,流过下颌,她赶紧擦掉,眉头紧紧皱起。
果真如小顺子所说,这药不是那么好喂的。
她扶住祁长渊的身子已是勉强,不知什么动作碰到了床柱,手臂上的疼再次传来,一时脱力,不小心往前一倾,额头撞到了祁长渊温软的唇。
……好在药没洒。
她第一时间脑海里想到的竟然是这个,顾不得额头上那轻如羽毛的触感,垂眼看着手上摇晃的药碗,轻轻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竟然有种做贼的感觉。
姜馥莹悄悄抬眼,看着祁长渊。
从这个角度,很轻易地就能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双眼阖上,总有些凌冽的眸被掩盖,透出一些不属于他的温润。
祁长渊生得很好,只是眉眼总带着寒风,睁眼便仿佛能看透人心,所想所思在他眼中无所遁形。但凭心而论,抛开那让人生畏的双眸,其实可以说如皑皑白雪般清冷、高洁,浅淡的唇,恰到好处的下颌都彰显着他的清俊。
姜馥莹想,这或许就是高处不胜寒。
祁长渊的面容,早就在多年太子之位的高台上,变得淡薄透不出喜怒,很难从他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什么。
但她觉得,祁长渊还算是温柔的吧,除了……刚成亲那夜他冰冷的态度,刺得她害怕之外。
还真是深不可测。
脑海中的想法一闪而过,姜馥莹回过神来,看着他的侧颜。
唇角因为方才的动作似乎有了些血色,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透出些淡淡的粉。
她忽然有些渴。
欲盖弥彰地看了眼药碗,“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你自己不醒哦。”
声音飘扬,除了她自己好像没人听得到。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莹白的面上泛起一丝红润,目光盈盈,眸中盛满了怯意与羞赧。
末了终于下定决心,抿唇看向祁长渊的侧颜。
还是如同方才那般安静,看起来就像睡着了。
如果真是睡着了多好,不受病痛的折磨,不被他人所烦扰。
姜馥莹含了口药,缓缓下倾。
乌发如墨般垂落在她肩头,随着动作缓缓触碰到男人的指尖,兼又裸露在外的脖颈。
两唇相对,明明是第一次,姜馥莹却无师自通般闭上了双眼,靠着本能撬开唇齿,苦涩的药汁慢慢滑入咽喉。
温热又柔软的唇不像他平时总带给她的感受,不同于往日的冷淡清润,清浅呼吸中,她感觉自己的汗毛都微微竖起。
好像真的在接吻一般。
她心头一跳,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荒诞的想法。
姜馥莹能感觉到身.下男人微微滚动的喉结,有一瞬间,她还以为祁长渊就要醒来了。
可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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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喂完这一口,祁长渊的眼都紧闭着,毫无反应,眼睫毫无任何要醒来的征兆。
那就好,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姜馥莹忽然觉得有些庆幸,有些失落。
紧接着第二口,第三口……心里最后剩余的一丝绮念随着药汁的灌入渐渐消散,看着被深褐色的药汁染深的唇色,姜馥莹忽然觉得他的唇生得比眉眼还要俊朗。
确认药都喝了下去,唇齿间的苦涩还没有消失,姜馥莹擦了擦唇角。
那触感似乎还在,她用手指按了按,和方才那感觉并不相同。
明明是在喂药……却好像真的在,亲吻。
姜馥莹抿住唇,端起药碗准备离开。
刚站起身,就听见一声轻轻的喘.息。
她后背一僵,忽然有些害怕他的醒来。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直到时辰一点一点过去,一声轻轻的呜咽,如同小兽一般的轻喃钻进耳尖。
“——什么?”姜馥莹没听清,微微回过身。
祁长渊看起来没醒,她松了口气,接着又侧耳细听着他梦中的呓语。
他想说什么?有什么重要到,即使这样疼痛的情况下,也要叫出声的?
姜馥莹轻轻挪近几步。
这次听清了。
“……姜馥莹。”
他说,姜馥莹。
这样轻的声音,像在恋人的耳边呢喃低语。
空气中好像有羽毛搔过她的全身,方才唇齿相依都未曾有过这样的羞赧,姣好的面上噌地一下红了起来,连带着玉颈都染上了绯红。
姜馥莹几欲逃走,但疯狂跳动的心让她忍不住留下,目光又落了下去,男人的睡颜一如既往,这分明是真心。
她看着还带着点点水光的唇,鬼使神差地放下药碗,随着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分离不久的两片唇瓣再次相依。
不同于方才还有药汁的浸润,苦涩掩盖住了所有的甜。
这次的亲吻一触即离,蜻蜓点水般轻触上去,甫一感受到那温温热热的触感便弹起身子。
她捂住唇,慌乱起身。
……真是疯了,她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炸开。
或许是落荒而逃的动静微微惊动了榻上的男人,一瞬之后,乌黑的眼睫缓缓颤动。
睁开眼时,只看到了那慌忙关上门的背影,一片裙角如同蹁跹的蝴蝶般飘走,带走了屋内所有鲜艳的色彩。
祁长渊抬起手指,抚上了唇。
墨玉般的眼神淡漠地看着掩上的房门,毫无感情。
只是内心轻哂。
原来这么简单,就能取悦她了么?
****
或许春日真的要来了,夜里竟还能听见些许鸟鸣,东宫不再是静如死水。
祁玮说的没错,第二日,陛下的旨意就来了。
太子祁玮不忠不孝,言行无状……罪名列了老长,末了一个废太子之位,着立即迁去南苑,无诏不得入宫。
祁长渊被姜馥莹搀扶着下床磕头领旨,跪谢君恩。
太子的物什虽多,如今收拾出来也不过几个笼箱和包袱。曾经辉煌到片砖只瓦便值千金的东宫,如今什么也不属于他,什么也带不走。
能带走这些,还得感念陛下恩德。
祁长渊扯扯嘴角,小顺子跪在跟前,他轻扫一眼,“你若是想留在宫中,也是个好出路。”
小顺子摇摇头,咬着牙。
“奴才一辈子就这样了,总归都是要伺候人,能伺候殿……您这样有善心的主子,是奴才的福气。”
祁长渊挑眉。
有善心?
只怕说的不是他,是那个对着婢女抹眼泪劝自己唯一一个婢女离开的人罢。
姜馥莹在大秦也只熟悉茯苓和董嬷嬷,如今董嬷嬷在宫中,他们要去南苑,今生难得相见,茯苓身上也有伤,还是留在宫中的好。
茯苓流着泪摇头,“若不是娘娘,奴婢早就被人欺负了。奴婢此生就认娘娘一个主子,求娘娘不要赶奴婢走!”
姜馥莹眼眶红红,又劝几句,只见茯苓态度坚决,精神头也好了许多,不像昨日那样骇人,她才点点头。
“日后我也不算什么娘娘,你与我不要作主仆,姐妹相称即可。”
姜馥莹也有脾气,摆出一副若茯苓不答应,真就不会同意茯苓跟着走得模样。
茯苓只好暂且先应下。
主仆二人又不哭了,眼泪收得很快,转头收拾起了笼箱。
祁长渊看着两人又哭又笑,加上小顺子这个鬼精的时不时插嘴打趣讲些笑话,叽叽喳喳吵吵嚷嚷,东宫的颜色都亮堂了几分。
姜馥莹收拾着东西,回头,正好瞧见祁长渊投来的目光。
她脸又一红,眼神羞怯,但接着又看了回去,努力瞪大眼睛,俏生生的脸蛋勾起一抹笑意。
眼波流转,星河璀璨。
“阿莹,”祁长渊适时开口:“该用午膳了。福山居备了你爱吃的肉丸汤,有什么事,晚些再说也不迟。”
反正已经迟了这么久了。
他看向徐清越,笑得浅淡:“五郎要一道来么?”
徐清越摇摇头,笑得温和:“阿莹,你许久未归,我们都很想你。厨房时常备着你爱吃的果蔬,今日日头不小,吃肉丸总归腻味,不如在清山居喝几口清粥爽口,也做疗养之用?”
徐清越的手比常人都凉许多,他轻轻抬起,放在了姜馥莹的小臂之上:“你这里都脏了,一道去洗洗罢。”
姜馥莹低头,小臂上还带着些青青黄黄的草药汁水,她略微汗颜:“……我都忘了手还脏着。”
“馥莹,”祁长渊拉过她的手,轻轻按揉着指尖,眸中的寒冰褪去,化成了春日再和煦不过的微风勾着她:“清山居口味这样淡,你分明爱吃辣的……”
“是不是?”
第42章第42章
众侍女鱼贯而入,端着餐盘将一道道佳肴送进屋中。
清山居胜在清雅,其实并不大,此刻乌乌泱泱不少人堆在屋中,没得有些拥挤。
次日一早,姜馥莹醒来时见祁长渊不在身边,不知为何,还松了口气。
“殿下先去用膳了,”茯苓为她更衣,声音压低:“好像在等您一起用。”
姜馥莹有些没精神,嗓音还带着刚起身的哑,“知晓了。”
她未着脂粉,净口洁面,披了件白地淡紫竹叶纹外衫便出去,坐于祁长渊身侧。
小顺子识眼色,赶忙道:“娘娘快尝尝这红稻米粥,殿下昨日见娘娘不适,特地嘱咐了小厨房煮了这粥,滋补气血是最好的。”
姜馥莹接过,用了口。
“多谢。”
她垂眸,看不清神色。
祁长渊眉头微动,“你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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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之间,不必言谢。”
姜馥莹没说话,席内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响。
二人沉默对坐,祁长渊用了会儿,抬眸看向她。
“往日你用膳,可不曾如此安静。”
“往日也没有尚仪局女官盯着妾身,一口一个食不言寝不语。”
她说话并不婉转,直直地呛了回去。
小顺子与茯苓对视一眼,俱都不知和解。昨日祁长渊回来的时候,他们都还以为今日殿下娘娘必定浓情,可如今一瞧,哪里有半分蜜意的样子。
祁长渊薄唇轻抿,放下碗筷。
“张尚仪不会再来,你规矩本就不差,日后也不必学了。贵妃若问起,你只答我说的便是。”
“这只怕不好,”姜馥莹未曾抬眼对视,静静地喝粥,“妾身应该少给殿下找些麻烦才对。”
“……”
祁长渊神色一凝,“姜馥莹。”
姜馥莹从前最喜欢他叫她的名字,每每听见这声,再不开心也能软了脾气,脆着嗓应声。
她心里不如意,转了话题。
抬眼见席间少了个人,柳眉皱起,问茯苓:“宝珠还未回来?”
“她……”茯苓面色一僵,嗫嚅着唇,不知如何答话。
小顺子也垂着头,两人站在一起,脸色比受罚了还难看。
祁长渊抬手,将一块梨花糖藕夹入姜馥莹碗中。
“尝尝这个,你爱吃甜的。”
“宝珠呢?”姜馥莹转头看向他,心底倏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回娘娘,”玉珠声音沉静,往前一步抱手答话:“宝珠有违宫规,对上不敬,妄议娘娘,该当受罚。”
“受罚,”姜馥莹顿了一下,声音哽住:“什么罚?”
“回娘娘,截舌之刑。”
“啪擦”一声,姜馥莹手中的瓷勺掉入碗中,未喝完的粥洒落一身。
截断舌头,在这宫中,与死了何异。
茯苓冲上前来将烫人的热粥处理掉,好在没有烫到,只洒在了外衫上。
外衫脱下,小宫女拿来了新的长衫披上,姜馥莹慌乱看向玉珠,声音颤抖。
“……什么?”
玉珠答完话便不发一言,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向她福了福身,低眉不语。
姜馥莹看向祁长渊,满脸不可置信,“你做的?”
祁长渊从容地看向她,“可有烫到?”
“不过是多几句嘴,哪怕掌嘴都可以,一条性命……就因为几句口舌之争便没了吗?”
姜馥莹急急出声,祁长渊越是冷静,她越是心惊。
祁长渊看着她真切的模样,眼底划过一丝不解。
半晌,他才静静开口。
“都下去。”
他一发话,宫人鱼贯而出,茯苓担忧地看着姜馥莹,小顺子拽着她,关上了殿门。
“你当真不知我是何用意?”祁长渊语气微扬,显然已有不愉。
“一个小小宫女就敢当众对你出言不逊,妄议主子甚至是陛下……是你御下不严之过。”
姜馥莹愣愣道:“所以,你是为了给我立威?”
祁长渊见她明白,语气好听了些,颔首,“你这般心软,心中没有谋算,日后如何敢把内务交给你。”
内务?
也对,如今安福殿也只有她一个妃子,内务也只能交给她。
“……内务这些,妾身不会,也不想学。”姜馥莹抬眼直视着他,祁长渊的脸依旧是从前的容颜,可眼中却总多了些她看不透的深沉。
祁长渊眉心微蹙,手上的玉扳指缓缓转动,带着些薄茧的指腹一次又一次地在其上摩挲。
姜馥莹躲开他审视的目光,语气有着刻意的轻松。
“日后王府的内务,也轮不到妾身。妾身学会如何给正妃敬茶,如何伺候好主母即可。妾身管理内务,是逾矩之举。”
她放缓了呼吸,似乎是想以此听清祁长渊的每一句话,但他沉默着,没有应声。
或许早就料到了他会给出的答案吧,姜馥莹心底竟然有些释然。
日后有了正妃,与他一同用膳的就该是那位端庄知礼的大家闺秀。
她笑容牵强,但还是努力仰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为他难过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祁长渊看着她的模样,长舒口气。
“在这宫中,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你应该心狠些。”
姜馥莹没有说话,祁长渊的话让她只觉得害怕。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轻描淡写地就抹杀了一个人的性命。她知道他从前的杀伐果断,却刚明白,原来人命在他心中如此之轻。
只是因为宝珠是个无关紧要的宫女吗?
她如今是北凉送来和亲的公主,可日后呢,北凉若没了,她也会成为那个无关紧要,还很碍眼的东西。
到时候的她,会不会也被祁长渊弃若敝屣。
姜馥莹心里阵阵发寒,连祁长渊同她说话都未曾听见。
“姜馥莹。”祁长渊站起身来,看着她的眼睛。
她回过神来,努力回想他方才说了什么。
……好像提到了发冠,是了,他要上朝,定要正衣冠的。
“发冠……妾身为您戴上。”姜馥莹急急起身,又碰倒了碗筷,此时却好像无暇顾及那些,匆忙到梳妆台上拿了玉冠。
祁长渊神色凝重,缓步走到铜镜前坐下,瞧着她失神的模样。
大手搭上了她因为烫伤还有些微红的柔荑,不轻不重地按了上去。
“你且待着,不必多想。”
祁长渊说完便松开了手,深深地看她一眼,上朝去了。
姜馥莹垂下目光,看着他的影子渐渐拉长,远离,直到消失不见。
她蹙起眉头,凝重地看了看他的远去的方向。
忽然有些不认识他了。
茯苓快步走了进来,见她这般,生怕二人有何龃龉。
拉着姜馥莹,笑道:“娘娘,殿下这是很重视您呢,这安福殿的宫人如今谁人不知殿下看中您,一点委屈都不愿让您受,日后必定会恭恭敬敬,安心伺候好您。”
姜馥莹看她哄着自己的模样,点点头。
“但愿如此。”
****
流云缓动,夕阳西下,夏末的蝉有气无力地叫着最后一阵,微凉的风送来了第一缕秋意。
姜馥莹在安福殿过了一个夏,每日晨昏定省,未曾给祁长渊找过任何麻烦,所有的委屈都齐齐咽下。只是见他的时日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沉默寡言。
在南苑两年养回来红润白皙的脸颊迅速消瘦了下去,卷起的发尾也有些枯黄,整个人都好似那到了秋日枯萎的花朵般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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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在镜前,沉默着与镜中人对坐半个晌午,茯苓总觉得不对,叫了太医来也看不出什么,急得她直骂庸医。
好在这日,来了件喜事。
茯苓扬着笑,大步走近殿内,见她和小宫女学着做针线,赶忙按住,乐道:“娘娘,奴婢有个好消息,可要听听看?”
姜馥莹也许久未见茯苓这样开心,配合道:“何事如此开心?若是诓我,定要好好治你的罪。”
茯苓摇晃着她的手臂,眨了眨眼。
“陛下身子康健,今日朝会上下了旨意,要去围猎呢!娘娘到时候随行,不仅可以好好跑马,还可以和殿下一同散心,算不算是好事?”
“围猎?”
“千真万确!”
茯苓喜滋滋道:“奴婢这就去尚衣局,让人给娘娘好好做几套骑射穿的衣裳,到时候让娘娘惊艳众人。”
姜馥莹微微愣神,打断了茯苓的畅想,表情凝涩,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可我不太会骑马。”
茯苓惊讶,“娘娘来自北凉,怎会不善骑射?”
“北凉人确实善骑射,可我……”
姜馥莹不知该如何讲。
她幼年身子不好,无法同兄弟姐妹一起跑马。好容易康健了,唯一的小马驹却被抢走,幼年受过的欺负如今都一点点构成了她现在的模样。
好在小顺子的到来打断了这个话题,他乐呵着,看起来比茯苓还开心。
小顺子长高了些,虽然面上还青涩稚嫩,但已经比最初那个小孩的模样强多了。
他手上抱着托盘,还未进来便急急出声:“娘娘,快来看——”
“这是季公子送来的衣裳。”
小顺子将手中的托盘递过去给茯苓看,笑得开怀。
“季公子说围猎的日子不远,陛下定得匆忙,如今宫中定无时间准备娘娘的衣裳。正巧家中姐妹多做了些方便骑马的窄袖劲装,送来给娘娘应急。”
姜馥莹讶然,“他消息倒是灵通。”
茯苓一拍脑袋,有些懊恼。
“还是季公子贴心。是奴婢之前想岔了,宫中妃嫔公主众多,一个个都要做新衣,不知何时才能轮到咱们娘娘。”
姜馥莹见她又要开始长篇大论,赶紧拿了衣裳,止住话头。
“走罢,咱们换新衣裳去,不知穿上如何。”
小顺子适时捧场:“娘娘玉容仙姿,穿这样亮色的衣裳定是最美的!”
“就你贫嘴,”姜馥莹展颜,玉色面容绽开浅笑,拿起衣裳比了比,随口道:“倒还挺合身。”
两人方才语气平静,可话中却隐有机锋。恨不得化身最锋利坚硬的刺狠狠扎向对方,将姜馥莹划入自己的城池之中。
无人想要掩饰自己的锋芒,奈何不愿将心爱之人置于漩涡中心挣扎。瞧见她面容皱起,只好各自让步。
姜馥莹站在一旁,无奈地看着两个男人。一人面色淡然,半点没有不请自来的自知之明,另一人端着笑意,如沐春风和善地轻笑,像是半点不介意自己的清山居被人占了大半。
南苑是皇家别苑,在京郊龙泉山的泉清峰上。
来到这里已经半月有余,荒废已久的南苑慢慢收拾了出来,有了几分家的味道。
茯苓点上香,这香便宜,总有种廉价刺鼻的气味,却能很好掩盖住南苑长时间未住人而发散的腐败气味。
白烟袅袅升起,随着人的动作打了几个卷儿散开,又慢慢拉回直线。
“公主,快歇会儿,我来就好。”
茯苓见姜馥莹又拿起了扫帚,急得赶紧夺过来,见她沾了满身灰尘,仍一副清丽的模样,细腻出尘。
姜馥莹总闲不住,觉得她身上有伤,总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帮忙。
面前的女子轻笑,淡粉的唇色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也是想早点弄完,一会儿给他送点点心去。”
茯苓只好点头,“点心已经装好了,咱们早些去吧,过会儿日头大了难走山路。”
“今日我一人去便好,你身上还有伤,就别动了。”
昨日茯苓陪她走了个来回,好几次差点扭到。反正也走过好几次,路都熟了,一个人也不碍事。
茯苓劝了几次未果,只好答应,“那公主早些回来,路上小心,我做好了饭等您。”
姜馥莹提上点心盒,木盒有些旧,里面装的点心也略显廉价,但这个时候,她觉得祁长渊应该会需要一些甜的东西。
那些药太苦了,她闻着就觉得难受,真不知道祁长渊怎么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快四月的时节,已经慢慢有些热了,姜馥莹走出了一身汗,腿脚也有些疲累,才终于到了永兴寺。
永兴寺在京城很有名,她之前在宫中就听小宫女们念叨过,听说求姻缘和学业都很灵,京里达官贵人们很爱来这里供奉香火。
但她来并不是为此。
前些日子偶然得知,永兴寺的大和尚圆空一手医术能活死人药白骨。
祁长渊从阴冷的东宫挪到荒废许久的南苑,病情愈加严重,姜馥莹只好求到了永兴寺,请圆空和尚出手相救。
好在出家人慈悲为怀,将祁长渊接了过来,已有四五日。
姜馥莹每日都来看他,见他面色一日好过一日,总算放了心。
永兴寺规模很大,占了半座山头,姜馥莹抄近路直接从寺后进去,小沙弥帮她开了门,双手合十:“施主,从廊院过去,在圆空大师父院内。”
姜馥莹谢过,顺着指的方向走去。
院中无人,方才走近,便隐隐听得人声。
姜馥莹站在窗外,从透出的细缝里瞧见他与圆空和尚对坐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抬脚准备敲门进去,却听到圆空道:“太过刚正并非好事,过刚易折……”
祁长渊低声说了什么,姜馥莹没听清,但她能从这稍显沉重的气氛里听出,此刻应该不是进去的好时机。
“严禁宵小作祟,却无力约束王家,一个家族尚且如此,何况江山,”圆空手中捻动着佛珠,“太子东宫,官职甚详,如一小朝廷①。朝中事分不清是非黑白,若要事事分个对错出来,反倒难咯……”
姜馥莹没听懂,只能从语气中分辨出圆空和尚似乎在和祁长渊说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祁长渊沉默一瞬,声音低低地传了出来。
“无辜之人遭受无妄之灾,高位者若不能保护他们,有何颜面面对这江山万民。”
“但为君者可不会如此想。”
圆空和尚的佛珠停住,在空气中发出一声脆响。
“受家族养育,便要和家族共进退,何来无辜。你看着冷情,心却念旧,迟早要被王家拖累。如此境地,命定而已。”
“命定……”祁长渊轻念,半晌应声,“但我并不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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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空和尚笑了声,“信也罢,不信也罢,旁人无可干扰。贫僧言尽于此,剩下的,还得施主自己参悟。”
姜馥莹踌躇着是否要先离去,偷听可不是好事,正欲离去,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里面低声说了什么,圆空和尚的笑声清晰了起来。
“公主心善纯真,乃至纯至善之人,施主莫要辜负。”
祁长渊回道:“公主性纯良,佛祖自会保佑。”
茶杯被放在桌上的声音传出,一时无言。
姜馥莹耳朵贴近,好像能感受到室内微微有些凝滞的气氛。
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短暂的沉默后,祁长渊终于出声。
“我知晓了,定会敬之珍之……爱之。”
里面的人尚且没什么,姜馥莹听见那个字,脸色顿时烧得绯红。
来不及细想,姜馥莹快步走出了院子,将点心交给小沙弥,嘱咐他转交给祁长渊。
什么是爱?她也不清楚,但她觉得,祁长渊心里或许是有自己的。
无论是最开始主动提出教她写字,还是那日那个青涩的吻后让人心跳的轻喃,无一不印证了他多少,是将她放在心里的。
如今的祁长渊不像最开始那样冰冷,也不似传言中那样杀伐果断,偶尔还会望着她轻笑。黑沉的眸中透出她的身影,时间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姜馥莹揪着衣角,没注意自己已经绕到了佛堂。
站在沉肃的堂前,她稍稍恢复了些理智,脑袋里不断回荡的那些场景终于消散。
佛前不好胡思乱想,跪在蒲团上合上双手,慢慢整理思绪。
北凉人并不信佛,姜馥莹这些日子偷偷学着小沙弥的样子,学得像模像样。
先跪在佛前虔诚叩首,祈求佛祖保佑,让祁长渊的伤早些好起来。不求荣华富贵,但求自己在意的人平平安安,健康长乐。
姜馥莹起身,请了香点燃,余光偷瞄着小沙弥的样子夹住香,双手将香平举至眉齐,拜了三拜。
刚起身,余光中便出现了一片沉色的衣角,祁长渊不知何时来了,就站在她身侧不远处。
她心里不算清白,看见祁长渊好整以暇地瞧着她,更是慌了神。
手一抖,燃了一节的香灰掉落到了手上。
香灰没有那么烫,但也很热手,猝不及防被热度惊了一下,姜馥莹倒吸一口凉气,手背上已然出现了一块红印。
赶紧插上香,拂去香灰,缓步轻移至祁长渊身前。
“你何时来的?”
祁长渊唇角勾起个弧度,“方才你点香的时候,见你用心,便没叫你。”
姜馥莹也笑,“我学得如何?先前你还说我什么都不会,如今已经会上香了。”
“方才在想什么,”祁长渊见她邀功的模样,忍不住道:“佛祖面前要虔诚专心,你这样冒失,佛祖若是怪罪,该当如何?”
“想……”
姜馥莹动动唇,她不好意思直接对这祁长渊本人说她的愿望,许多心愿都与他有关,她还没有坦诚到这种境地。
眼神在祁长渊身上转了个来回,只好道:“没想什么……不过佛祖会怪罪我?”
祁长渊还未回答,便听见一个沉如洪钟的声音。
“勤修戒定慧,熄灭贪嗔痴。香灰落于手,便叫‘手得香’,有所求可‘得手’之意。施主心诚,必定会得偿所愿。”
姜馥莹抬头,看见圆空的神色不似做伪,喜笑颜开。
“如此甚好,多谢圆空师父!”
若真能得偿所愿,那再烫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施主若有不通之处,也可来问贫僧。天色不早,寺中还有事务要处理,失陪。”
圆空先行告辞,深深地看了祁长渊一眼,转身离去。
姜馥莹赶紧行礼目送他离去,她大秦礼仪学得一般,匆匆忙忙的模样看着让人发笑,这会儿怕祁长渊笑她,赶紧扯开话题:“你伤如何了?今日可曾吃药?我送来的点心看到没有,多少用一些,那药闻着就发苦呢。”
祁长渊瞧着她的模样,面色淡淡:“你一口气问这么多,要我先回答哪个?”
“……我不问了。”
姜馥莹赶紧住嘴,“所以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祁长渊叹气,“你不必忧心,也不用每日来看我……”
殿外突然传出嘈杂的声响,姜馥莹正专注地听祁长渊讲话,大殿门突然被推开,日光猝不及防地照射进来,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飞舞旋转,隔绝在二人中间。
姜馥莹还未适应这光线,只见门后突然奔出一个娇俏的少女,馥郁的香气一瞬间充斥了鼻腔,如花一样鲜艳的颜色冲击着视线,少女扑到了祁长渊怀中,抱着他,声音凄然。
“太……阿珝哥哥,你快走罢,我阿兄带着人上山找你麻烦来了!”
姜馥莹指尖缓缓缩起,她知道徐清越自来爱诗书,也爱山水,知晓他心中有策论天下,也感叹过他身残不能参加科举,为国效力。
“只是十年前,徐家三老爷与夫人俱都得了急症,去了。”
祁长渊看向她:“记载很是模糊,也有可能是我不曾细看,说是染了风寒瘴气,后来他们唯一的儿子也残了腿。”
“我只当是他命运坎坷,如今想来,若是被下了毒……”
“……只怕三老爷与夫人的死,没那么简单。”
话音方落,门被敲响。
二人的视线同时转了过去,姜馥莹背后发寒,眸中警惕。
只听亲卫一板一眼道:“大人,徐家大老爷知晓您生辰将近,特意遣人来问大人,是否要宴请宾客,以贺生辰?”
第43章第43章
徐家正厅。
大老爷笑盈盈地看着祁长渊,“世子诞辰,今年不在京中,在我们府中也不可怠慢了去。还是要办一办。”
人在他们徐家,如何也不能失了礼数。早先同夫人和二房的商议着,起码场面功夫要做到。
祁长渊略一颔首:“伯父有心了。晚辈借居府中叨扰许久,本就过意不去……”
“听闻世子喜静,不喜铺张。我等商议过了,便就在府中操办,世子不必过意不去。”
“既然伯父都这样说了,那晚辈还是恭敬不如从命,”祁长渊应得利落:“早知伯父做事周到,晚辈要好好向伯父学习才是。”
徐家大老爷看向夫人,二房几个按捺不住,主动开口道:“世子在徐州人生地不熟,来了这阵子,可觉得还好?”
“徐州人杰地灵,自是好地方。”
祁长渊道:“徐府的几位郎君娘子也各有各的才干,不比京中儿郎差。”
事发突然,姜馥莹愣住了,瞧着祁长渊一把将人推开,语气冷淡。
“韩家娘子,你这是在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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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看来认识。顺宁二十四年九月,帝率亲属百官前往京郊围场。
这是陛下身体康健后第一次出行,更是大秦近三年来与北凉大战后第一次点兵。不仅如此,这次围猎还会在京郊围场进行观兵。
秦本就以武夺天下,世代传来也无人忘本,皇室尚武,诸侯子弟皆文武兼修。大秦铁甲兵强马壮,此次规模甚大,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宣扬国威,震慑周边小国的机会。
姜馥莹穿着前些日子季长川送来的衣裳,少了修改的功夫,衣裳很是贴身舒适。一身劲装窄袖,行走坐卧都比大秦宫装轻便舒适些,连带着心情也明媚了许多。
寅时便起,妃嫔的车队在后方,直到巳时才出了京。
姜馥莹坐在马车里,掀起车帘。
天色晴朗,碧空如洗,轻纱似的薄云若隐若现,丝丝缕缕荡在天际,延伸,消散。
出了宫便觉得畅快,如今快到京郊,四周辽阔,天地间都觉得距离近了些,比宫中能看到的那一方天地更加湛蓝无垠。
茯苓玉珠二人坐在车中,都是便装打扮,看着极清爽。
见她心情不错,茯苓展颜道:“娘娘许久没有做这些了。”
姜馥莹垂眸,瞧见手上刚编织好的小蝴蝶。
“但我可没手生,”她一笑,露出齐整洁白的贝齿,虎牙小巧得可爱,“你看你,怎么两年了还学不会。”
玉珠手上做着针线,闻言也笑,没有说话。
她本就沉静些,姜馥莹也不知是原本性格就如此,还是因为宝珠……自那件事后,整个安福殿中的人都不敢再说些什么,近来才稍好些。
茯苓故作伤心,叹口气道:“娘娘嫌弃奴婢了,奴婢不比娘娘天生有一双巧手,不管是编什么做什么都快得很,只有奴婢笨手笨脚的”
姜馥莹被她那副模样逗笑了,茯苓和小顺子待久了,二人越来越像,那副逗趣的模样简直是翻版小顺子。
“在笑什么?”
男人清润的嗓音传入,车帘被剑鞘掀起,车窗外的天光照射进来,映入眼帘的是那月白的剑穗和天蓝色的绳结,再往上,是男人衣着玄袍,骑着高大的骏马,侧脸俊朗依旧,眉目间神采依然。
祁长渊近日忙得很,这次围猎,陛下竟然全权交予他来安排,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红。
刚恢复皇子身份不久便予以重任,很难说到底这是对他的看重,还是考验。
四皇子妃在这之后多次来安福殿找她说话,话里话外打探此次围猎的事项,姜馥莹嘴笨,就怕多说多错,只好每次笑而不语。
众人见从她这儿得不到什么消息,只好败兴而归,之后的日子倒还清净了许多。
姜馥莹对着他本就生不起什么气,不过伤心更多而已。知道他累,每日吩咐着小厨房炖汤做糕点让小顺子送去。
即便如此,他还是瘦了许多。
少年的朗润渐渐褪去,随着各种事务慢慢堆积打磨,属于男人的刚硬更加显露,锋利冷峻的侧脸看起来很有些不近人情。
但此刻不同。
打马掀起车帘的刀鞘反射着日光,祁长渊向来有些淡漠的眼神落在她的衣衫之上,不知为何,唇角微扬,眼中竟还有着点点笑意。
姜馥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出声询问:“这衣裳怎么了吗?”
似乎是听到一声轻笑,祁长渊移开视线,摇头,“你穿着很好看。”
许久未听见他的夸赞,姜馥莹也扬了笑,脸颊在日光下透出了红润,目光盈盈。
“你今日也很好看。”
祁长渊胯|下黑得发亮的长毛骏马缓步跟在她马车旁,哒哒的马蹄声入耳,分外让人安心。
男人喉间溢出淡笑,末了收起神色,没忘了叮嘱。
“今日要先祭祀,还要观兵。陛下亲自拉弓围猎,俱都要我陪伴身侧,顾不上你。你一人照顾好自己,不想跑马就在营帐内好好休息,莫要生事端。”
“知道啦,”姜馥莹心里舒畅,“我近些日子也没给你生事呀,倒是你好像又瘦了,昨日送去的汤是不是没喝?”
祁长渊罕见地一噎,面上顿了顿。
“……昨日的汤有些油腻,只喝了一碗。”
“是吗?”
姜馥莹摇摇脑袋,乌黑的发顶未戴珠翠,但耳边的小花和一点玉色的累丝耳坠轻轻摇晃,恍了人眼。
许久未见到的狡黠出现在她巴掌大的脸上,微微揶揄的语气:“我怎么记得只喝了半碗,难不成是小顺子又诓我?”
祁长渊挪开视线,看向另一侧翠绿的山林。
马鞭一扬又轻轻挥下,“回去定要好好治治他那张嘴,成日乱说。”
“可别吓着他,日后又要装着抹眼泪。”
姜馥莹随口应和,见他身边卫兵来了又去,知道他事情多,主动道:“你先去忙吧,我都知晓的。”
祁长渊视线又一次落在她的袖口,衣领。
半晌移开,正色道:“照顾好自己。”
姜馥莹点头,看他一夹马腹,去往队伍前列,玄色暗纹刻丝的衣衫在腰腹处恰到好处地收束,整个人挺拔清俊,骑快马时宽肩耸动也不显狼狈。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周身笼罩着一种,她在南苑时都未曾见过的光芒。
是身居高位者才会有的肆意,还有对诸事皆成竹在胸的淡然。
她抿唇,放下车帘。
茯苓偷笑,“娘娘和殿下就该如此,感情真好。”
玉珠也笑,没有多言。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正午,车队修整歇息。
姜馥莹许久没坐车,今日在车内晃着有些难受,茯苓见状,劝道:“娘娘要不下来走走?散散步透气。”
姜馥莹沉吟半晌,点了头。
本身就是出来围猎,出来走走也不错。
她下了车,日头正高,热浪扑面而来,初秋的烈日不可小觑,好在途经山林,芳草气息夹杂着泥土的潮气减少了热意,倒还算舒适。
茯苓打算跟着一道,玉珠不知瞧见了什么,回身道:“我看娘娘方才有些不适,你去随行太医那里拿些顺气的药丸子来。”
茯苓正准备应声,忽而眉头一皱,“你为何不去?”
“你在娘娘身边时间更长,知晓娘娘的身子,”玉珠不慌不忙,“我去若是拿错了药,受罪的还是娘娘。”
茯苓想想也是,叫了小顺子给娘娘撑伞以免晒到,自己去寻太医。
姜馥莹还在和小顺子讲话,见玉珠过来,随口道:“茯苓呢?”
“她为娘娘拿些防晕的药,”玉珠自然而然地搀上她,贴心道:“娘娘去那边转转罢,那边日头小些。”
玉珠帮她摇着小扇,小顺子撑着伞。
帝王围猎随行人数众多,没有人注意到她去往哪边。
姜馥莹不敢走太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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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会儿身上微微出了点薄汗,瞧见不远处一块巨石,大小正可供人休息。
“咱们歇会儿,早些回去罢。”姜馥莹发了话,小顺子赶紧将那块石头擦净,让姜馥莹坐上去。
姜馥莹笑,“怎的这般殷勤?”
小顺子委屈:“奴才一直都识眼色!”
姜馥莹还未坐稳,只听不远处隐隐传来嘈杂的声响。
少女们的笑闹声在密林中传荡,宛若莺啼,清脆悦耳。
姜馥莹往那方向看去,日头大瞧不清楚,只见排场不小,浩浩荡荡一群人,坐在了树林的另一侧靠近官道的位置。
哪些人似乎没注意到自己,姜馥莹也没有打招呼的兴致,只听见少女们又发出了一阵娇笑。
此次随行的女眷大多是高官贵女,京城高门贵人也就那么些,姜馥莹大差不差,在宴席上见过几个,偶有面生的,但大多都是熟人。
“……几位殿下中,虽然郑王殿下最为健硕,九皇子殿下也最为文雅风流,但论样貌风度,还得是晋王殿下。”
声音是熟悉的,但姜馥莹并不很常参加宴会,对不上这是哪号人,只记得声音张扬,似乎是几个将门贵女。
至于方才提到的郑王殿下,是生母为徐妃的四皇子,已有正妃赵氏。四皇子骁勇善战,体貌魁梧,此次围猎定会好好出个风头。
那些娘子小声笑了一阵儿,接着又不知在打趣谁,声音又大了起来:“四皇子已有正妃,但……前些日子,九皇子是不是给钱家妹妹送了一盒南海珠子?听说一个个都有这么大,硬是装满了一盒呢,不知有多难得。”
声音不小,姜馥莹在这边听得一清二楚,她也扬了唇角。
钱家娘子她有印象,虽然是将门女子但莫名文气,说话细声细气的,一同她讲话就脸红。
这会儿姜馥莹都不用看,就知道这位钱娘子肯定满面通红了。
她无意探听他人对话,起身欲走。
“……晋王殿下倒是还无正妃。”
不知是谁开了这个话头,原本热闹的人群静了下来,彼此对望着。
“但是那位侧妃,是北……”
话没说完就停了嘴,但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如今的晋王,曾经的太子,陛下唯一的嫡子,纵使被废,如今也已经恢复了皇子之身。加上此次围猎全权交给他来负责,本就是京中娘子梦中情郎的他更加炙手可热。
晋王侧妃高低也是一国公主,事关两国邦交,正妃若嫁过去,该如何与这位同晋王共患难两年的北凉公主相处?
姜馥莹顿住,她倒是知道自家夫君的爱慕者必不会少,但这些高门闺女堂而皇之地与小姐妹议论晋王正妃一事,还是让她有些神伤。
说不定日后他的正妃,就在这些贵女中间。
不知何处传来的轻嗤打断了这短暂的凝滞。
“不过是个侧妃,北凉如今形式,成不了什么气候。”
姜馥莹站到祁长渊身侧,瞧着这位韩家娘子。
她被推开,面上还红着,额角带着些许薄汗,看来是真的着急了。面容真切,因为奔跑带来的气喘让整个人都多了些娇艳的颜色。
生得很好看,姜馥莹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这么想。
不像她那样浓眉大眼,少女眉目清秀,皮肤白皙,身形窈窕,是任谁来讲都能称之好颜色的相貌。衣着富贵,身上的配饰发出碰撞的声响,清脆动听,一听就是极好的料子。
她悄悄后退一步,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韩家娘子还未说话,她身后便来了一人,衣着更为张扬艳丽,身后浩浩荡荡跟着数十个仆从,排场甚大。傲慢的神色不加掩饰,满眼厌烦。
这人姜馥莹认识。
四公主祁倚彤,贵妃的独女,很得宠爱。
大秦皇室皇子不少,公主却只有四位,二公主年少夭折,大公主和三公主已经嫁人,整个皇宫就只有她一位娇娇女儿。
两人同行,看来这位韩家娘子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祁长渊收回手,剑眉紧皱,“还请自重。”
“你,你……”韩家娘子被这么一说,蓦地又红了眼眶,“阿珝哥哥,你从前可不会这么和我说话。”
声音哀婉,一句话转了十八个弯,闻言让人忍不住落泪。
“我何时与你说过话?”
祁长渊声音沉静,实事求是。
韩家娘子更受伤了,可能是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几欲落泪。
“文霁好心救你,你倒是半点不会感恩,”四公主拢着手,姿态傲然,“果真如父皇所说,不忠不孝。”
不忠不孝在大秦,无异于诛心的指控。
祁长渊冷了神色,“四妹慎言。”
祁倚彤轻慢一笑,“六哥之前若是管我,我还真不能说什么。但如今你是庶人,我是公主,你有何资格管我说话?”
“文霁好心,得了消息便来求我搭救你这个将死之人,你竟如此不给脸面。文霁再不济也是我带过来的,不给她脸面,便是不给我脸面。从你如今一届废人,看见公主如此轻慢,是何道理?”
姜馥莹见气氛渐渐变怪,四公主原本就娇纵,之前在宫中董嬷嬷就说过,若是遇到那几个公主,且都避开些,尤其是这位四公主。
贵妃子嗣艰难,多年也就这么一个独苗,宠得如眼珠子一般,偏陛下也爱她直来直去的小女儿情态,久而久之,就成了宫中有名的霸王。
姜馥莹怕祁倚彤真要为难祁长渊,赶紧道:“公主莫要生气……郎君如今伤重,郁郁多日。若有冒犯,还请公主恕罪。”
祁倚彤早就看见她,但不想跟这个北凉蛮女说话,只是冷冷移开视线,“要你多嘴。”
祁长渊也道:“你先回去。”
姜馥莹摇摇头,这会儿若是回去了,祁长渊这性子定不会将事情转述给她。
韩文霁见祁长渊半点都没将视线落在她身上,面色涨红。
大秦的小娘子大多文雅,拘在内院,今日冒险前来本就逾矩,想着自己的付出却没有得到半点回报,忍不住拉了拉公主的衣袖,含泪道:“公主,咱们走吧,是我多事……”
祁倚彤冷着脸,给小姐妹出头。
“你说,一个庶人,看见公主,为何不下跪行礼?”
公主身边的宫人马上道:“公主代表的可是皇家颜面,岂容庶民放肆!”
“哦,本公主似乎忘了,哥哥若是不会行礼,知会一声便好,本公主不吝啬让下人教教你何为贵贱。”
祁倚彤挑眉,看向祁长渊。
祁长渊从前对她不假辞色,整个皇宫,只有祁长渊一个人不搭理她。
她受尽宠爱,却总在祁长渊面前挨骂,每每都当着众人的面训斥她,让她丢人。一口一个礼义廉耻,一口一个仪态风度。
今日愿意来报信,已经是看在韩文霁的面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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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姿态倨傲,韩文霁倒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公主,我哥哥一会儿便来了,让他先走罢。”
“怕什么,有本公主在,还能让他死了不成?”
祁倚彤恨铁不成钢。
“跪吧,我的好哥哥。”
祁长渊直直站着,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冷若寒霜,阳光洒满了佛堂,却独独遮住了他一个人。
颀长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拉长,显得孤寂又清高。
乌黑的眼睫颤动,垂下眼,双手缓缓抬起。
衣角随风抖动,好似下一刻便要破碎。
“草民,拜……”
下一秒,却被人按住了。
姜馥莹上前,将祁长渊挡在身后。
“公主,”她有些害怕,颤着手将祁长渊往后拉,“郎君身子不好,公主莫要折辱他了。若是不满,我来行礼。”
韩文霁原本就看她不爽,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说她,见她生得貌美,显然又是祁长渊身边亲近之人。
这会儿听见她怪异的声调,忍不住道:“你是什么人,可是那北凉蛮女的侍女?我们公主是什么身份,岂容你搭话?”
“声音如此难听,连汉话都说不好,还好意思到郎君跟前伺候?”
韩文霁一改方才羞怯的模样,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除了那个北凉公主,还有谁。”祁倚彤脸色难看,难得对自己的小姐妹语气不佳。
祁倚彤身边的女官此时便不能坐视不理了,劝道:“公主,战事刚停,咱们大秦正与北凉交好,公主不可让她行跪礼……此处人多口杂,若有有心之人传出去,只怕不好向鸿胪寺那边交代。贵妃娘娘如今离……只差一点,公主还请三思。”
祁倚彤面色变了变,只好忍下烦躁。
见姜馥莹真的要对她行礼,祁倚彤退开一步避了,又让身旁的女官将她扶着,没敢真让她行礼。
“她便是那位太子侧妃,北凉公主?”
韩文霁语气怪异,“……先前不是传言,北凉公主貌丑,在北凉是出了名的丑女吗?”
大秦的贵女们就爱传些小道笑话,知道向来风流倜傥的九皇子要娶一个貌若无盐的女子,纷纷叹息,后来更是被许给了她们所有人的心上人祁长渊做侧妃,祁长渊就算被废,那也是多少娘子梦中的情郎。
可看姜馥莹这模样,虽不点脂粉,装束朴素,看起来如农女一般的装束,更显娇丽。
祁倚彤扯扯唇角,她倒是早便知道这北凉公主并非如此,但和她的那些姐妹一样,都心照不宣地没有为她澄清罢了。
女官有些尴尬,只好道:“听说北凉人都是蛮子,偏爱那些高大粗壮的,只有健硕的妇人才能生下强壮的后代,像公主这样……”
剩下的话,不用明说,便都知晓了。
韩文霁看着姜馥莹挡在祁长渊身前的样子,道:“还不就是个侧妃!”
姜馥莹愣了愣,垂下头。
“韩家娘子,”一直沉寂许久的祁长渊缓缓开口,“在下未曾得罪过你,你却三番两次对内子出言不逊,这难道就是韩家的家风吗?”
“侧妃又如何?”
祁长渊轻笑,声音低沉。
“我早已不是太子,她便也不是太子侧妃。我二人共患难同甘苦,胜过世间万千夫妻。若韩家娘子还要对她口出恶言,那便看看北凉人,答不答应你大秦对他国公主不恭不敬。”
韩文霁被自己的心上人噎了回去,面红耳赤,眼眶中包着的泪终于落下。
“阿彤,你不是说,他如今废人一个,若有我必定会万般感念的么?”
祁倚彤看着哭起来的姐妹,心烦转身,“我怎么知道他还是如此强硬,若不是有个北凉公主护着他,我定然帮你。”
姜馥莹无暇顾及她们,只好回身看向祁长渊。
祁长渊面色还是很白,可能因为站久了,能看出他神情恹恹,眉眼间都是不耐。
“你怎么样……”
姜馥莹的询问刚刚出口,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撕裂了二人之间短暂的喘息。
“——小心。”
祁长渊长眉一横,双眼看准了不远处某个点,侧身将姜馥莹拉过,抬手,硬生生接住了那支带着凛冽杀意的羽箭。
姜馥莹的惊呼堵在口中,顷刻之间,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羽箭已经稳稳握在了祁长渊手中。
他面如寒霜,却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与传言中,那个年纪轻轻便破万军,挥斥方遒的那位太子殿下渐渐重合。
“背后偷袭,实乃小人所为。阁下若针对某不满,自可出来一战。”
轮椅声传来,门轻轻叩响。
徐清越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你在么?”
“在,”姜馥莹系好腰带,整理着裙摆,“怎么了?”
宴席是徐清越操办,她甚至还知晓有许多人因此不满,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其中甚至还有她的角色在。此刻徐清越本应在前厅,参加宴席才是。
她拉开门,徐清越和长福站在门口,迎着皎皎月色,气息温和。
“你怎么来了?”她开口,有些意外:“前面不应该很忙么?”
“确实有些忙,只是今日月色甚好,我来邀你……同饮。”
徐清越轻轻抬手,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不曾有半点锋芒。
有什么在他宽厚的掌心绽开。
姜馥莹低头,只见什么烟雾似的一闪,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44章第44章
春夜,微霜沾人衣。
清山居与福山居极近,清山居中的杨柳时常越过了围墙,依依摇摆着枝条。
徐清越将什么东西交给了祁长渊,换来后者的一声轻飘地笑意。
“偏生在我生辰前一日送来,”祁长渊感受着掌中的触感,“徐五郎莫不是不想让我过这个生辰吧。”
“徐家上下,俱都盼着世子能万事相宜。”
“这些本就繁杂,收集整理花费了些时间。再者,徐某觉得……”徐清越的轮椅发出吱吱轻响:“明日众人齐聚一堂,是个不错的时机。”
“时机确实不错。”
祁长渊淡笑:“所有人都在,一网打尽,倒是为我黑骑卫省事了。”
“区区北凉不足为俱,你我皆为武将之家,北凉三年前是如何被我们父兄打得落花流水,难不成都忘了?”
姜馥莹原本上扬的唇角渐渐拉平。
那声音她再耳熟不过了。
韩文霁,在永兴寺带着四公主祁倚彤来给祁长渊通风报信,想要救他的那位贵女。
姜馥莹对她印象深刻,这几月来宫中每有宴席,她也都在,倒是混了个脸熟,但没说过话。
准确来说,宫宴上没有什么人同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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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也是,”方才说话的娘子继续开口,“但我听说晋王殿下似乎很看中她?听说之前两年感情很好,不然为何会因为一个宫女多了几句嘴,便当众处置,给她立了威?”
“我也听说,似乎是拔舌之刑……到底说了什么,能让殿下如此出头?”
有小娘子附和,几人竟还议论起来。
韩文霁皱着眉头,“该问的是那个北凉公主用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才让向来宽和的殿下下手如此之重罢。”
众人噤声,彼此倒也知道这位韩家娘子的性子,知道她爱慕晋王多年,看不惯她们说这些。
在场众人中,韩家娘子身份最高,且自小便与四公主交好,很得贵妃喜爱,连陛下也曾夸过她。这几人本就是捧着她的,有一胆大的立马开了口。
“就是,再说晋王殿下刚恢复高位,若是立马将共患难的侧妃丢开,岂不是惹了他人话头?至于真情,我看不过是相伴逗趣而已。那北凉公主空有相貌无才无德,前阵子不是还冲撞了贵妃娘娘赐来的女官么。”
“是呀,”另一声音跟上,“京中人都知道晋王敬重韩将军,那年韩家娘子还带人救了殿下,这情分,也不是我等可比的。”
韩文霖闹事,整个京城都知晓。她带着公主前去解救祁长渊,具体真相如何也只有几个在场人明白。韩文霁自不可能说自己吃了个闷头亏,救人不得反遭嫌弃。
这会儿提起此事,倒让她想起了当日的委屈。
“情分不情分的,我倒是不知。我只知晓,殿下若有心……那北凉公主绝不可能扶正。”
她尾音上扬,带着淡淡的轻蔑。
高门贵女自幼熏陶,不可能不懂这些。皇室的事情与家族息息相关,一早在北凉公主被赐为侧妃的时候便知晓,陛下当时对还是太子的祁长渊还有旧情。
——总不可能让外邦人来做大秦的国母罢。
姜馥莹垂眸,她也知晓这些。
九皇子早先求祁长渊让他请陛下收回赐婚圣旨时她就知晓,但凡是有些骨气,想要争上一争的皇子,都不可能心甘情愿娶她为正妻。
众人不敢当众妄议国事,空气静谧了一瞬,只听那些捧着韩文霁的娘子道:“韩家姐姐莫记挂那等不值得惦记的人,有韩大将军在,说不定过阵子咱们姐妹再相见,便要换称谓了呢。说不定瞧见韩家姐姐,还得行礼……”
气氛又轻松起来,调笑着。韩文霁毕竟也是个未经什么事的姑娘,小脸上泛起了红。
“这种事,哪里好讲的。”
小顺子气得恨不得上前大闹,但几次都被姜馥莹拉住,见她这般容忍,自己也只好道:“她们怎么敢这样说娘娘!”
那边的声音未停,一个听起来有些细弱的声音突兀响起,隔得远,听得不甚清楚。
“不过,晋王近日不是和付家姐姐交往甚密么……”
话音未落,她就被身边的小姐妹撞了一下,那位娘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嘴。
韩文霁的马鞭往地上重重一挥,扬起一片尘埃。
……
“走罢。”
姜馥莹有些累,上了马车,茯苓满头热汗回来。
“娘娘,那些太医真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去得最早,却最后才拿到,一会儿说贵妃娘娘要这个,一会儿说徐妃娘娘要那个,再然后,竟然郑王妃的人也来插队。”
“——明明前阵子,郑王妃的人瞧见咱们还腆着脸想打探什么呢,如今竟又这般!”
玉珠拿着药丸,研磨成粉后兑水递给姜馥莹。
姜馥莹喝了药,心中郁气顺了不少,对茯苓道:“忍忍吧,这在宫外人多眼杂的,不比在宫中只有咱们。”
“是,”茯苓压住烦恼,“娘娘有没有发现,您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殿下了?”
“有吗?”姜馥莹一怔,她倒没觉得,只是在宫中待久了,谨言慎行已经被迫刻进了骨子里。
“有的!以前娘娘可不会如此,”茯苓叹口气,对这个发现有些难过,但不一会儿又高兴起来,“不过王府马上就修葺完毕,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搬进王府,到时候只有咱们,娘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姜馥莹咬住下唇,眼底晦涩不明,末了笑笑。
“我便罢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这点自由我还是能给你的。”
她说完,往后靠了靠。
“有些累了,我睡一会儿。”
茯苓将软垫放好,“娘娘好好歇会儿,这几日围猎可有得忙呢。”
姜馥莹闭上双眼,没有回答。
脑海里还在回想茯苓的那句话。
……只有咱们,吗?-
到了围场,姜馥莹先回了营帐歇息。
纵使喝了药,她还是有些晕沉,小顺子在外转了一圈,兴冲冲回来给她汇报。
“娘娘,您很应该去转转的,咱们殿下在和另外几位殿下跑马呢,他们都要吓死了!”
小顺子眼里的兴奋都快溢出来了,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呸呸呸,”玉珠机警,敲上小顺子的脑袋,“这人多的地界,可别说什么死不死的话。”
小顺子捂着脑袋,也不记气。
“咱们殿下英姿飒爽,马术一绝,还挽弓射下了一只大雁并几只鹌鹑,箭无虚发。给郑王殿下都看愣了!”
姜馥莹倒是能想象到一些人的震惊。
祁长渊在三年前的那个寒冬伤了腿,又受了重伤,多少人以为他会捱不过那个冬天,或者就算活下来也会变成个废人。
谁知他不仅活了下来,还如此骁勇,不减当年。
先前见到他能骑马便已是震惊,如今又当众展现出了如此强的箭术,无人不为之侧目。
她扯扯唇角,“他们都盼着他的腿废了,好踩着他上位。”
小顺子握紧拳头,“还好娘娘当年花了大功夫给殿下治腿,日日熏着膝盖,想不好都难!对了娘娘,陛下方才还亲口夸赞了殿下呢,想来是欢喜得很。”
姜馥莹知道祁长渊一切都好,放了心歇息。
她是侧妃,还是不受人待见的外邦人,需要她去社交的场合并不多,她在这里安安稳稳休息,就已经很给祁长渊省事了。
她还难受着,许久未曾出门,如今想要逛逛都没有力气,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里,眉头还皱着,意识混沌,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在担忧什么。
祁长渊今日大出风头,会不会又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罢了,纵使不如此,也会有人盯着他的。
意识昏昏沉沉,最终陷入了一片黑暗。
恍惚中好像被一只大手探了探额头,掌心温度灼热,好像能将她暖化一般。
徐清越缓缓重复,看着她强撑着最后的神智,咬住他的指尖。
“某,绝不退缩。”
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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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众人俱都被眼前的变故吓得不轻。
姜馥莹率先回过神来,慌张地查看着祁长渊全身上下,“你有没有事,这箭矢哪儿来的,怎么……”
祁长渊扬眉,“此箭功夫还差了些许,若要杀我,需得再练上几年。”
“阿珝哥哥!”
韩文霁的声音哭喊着传来,“阿珝哥哥快些走罢,定是我那兄长来了,他可不是好相与的!”
“哟,”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是谁惹了我好妹妹伤心?不会是为兄吧,文霁,哥哥怎的不知,你何时竟对这位废太子芳心暗许了?”
祁倚彤身边的宫人已经四散开来,小太监们拉着细长的声音喊着“护驾”“有刺客”,祁倚彤却抱臂好好站在人群中央,看着祁长渊。
“六哥,功夫不减当初啊。”
“……”祁长渊漠然抬眼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
方才说话之人是韩家公子韩文霖,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常常在京都与几个狐朋狗友流连烟花柳巷,吃醉了酒便当街打马伤人,被太子一党弹劾多次,每每被弹劾,韩将军都要吹着胡子打上他几十鞭。
仇便这样结下了。
韩文霖手上握着马鞭,姿态张扬。
混不吝地穿着外衫,并未规整打扮,散漫的模样让不懂规矩的姜馥莹都忍不住皱了眉头。
“这人是谁?”
姜馥莹只能站在祁长渊身侧,她知道这些人都是冲着祁长渊来的。如今只能祈求她北凉公主的身份多少能起点作用,莫要让他们太张狂。
“威远大将军韩成长子,韩文霖。”
姜馥莹点点头。
……不认识。
但既然是将军之子,今日他若想刁难祁长渊,只怕不能善了。
韩文霖带来的随从乌泱乌泱占满了整个后院佛堂,祁倚彤娇生惯养,头一个先受不住。
“韩家郎君,让你的人早些滚出去,臭烘烘的。”
“好说!”韩文霖手中的马鞭轻响,“办完事就走,绝不耽误公主上香。”
“事,什么事?”
韩文霁的眼泪还没流干,“哥哥,你不要做傻事,他可是阿珝哥哥呀!”
“不争气的东西,你是我的妹妹,要什么男人没有?偏要这种废人,一个被废了太子之位的男人,你还护着他做甚!”
韩文霖语气半点不收敛,马鞭指向祁长渊。
常年寻欢作乐的脸上气色虚浮,面色青黑,但唇角扬起的坏意明晃晃。
“你们,”他坏笑着对身边的人吩咐,“去给我废了他,下手注意着点,别要了命。伤他一只手,一百两,一条腿,三百两!”
韩家的仆从原先还忌惮祁长渊的皇室血脉,如今听到这句话,眼睛都红了,纷纷欢呼着上前,都想抢头功。
“够了!”
姜馥莹不知从何处暴发来的勇气,喝止住了癫狂的众人。
“我乃北凉公主,为结两国之好千里而来,祁长渊如今是我的人,你们若要动他,先问问我北凉的铁骑同不同意!”
姜馥莹又一次站在祁长渊身前。
这次不同于方才,很明显的,她也在害怕。
祁长渊方才徒手接下了一支羽箭,已经耗费了心神,重伤迟迟未愈,若再闹上这么一闹,只怕离丢命就不远了。
就这一瞬间,姜馥莹突然想起了许多事。
从前祁长渊是太子,他若死了,她需得殉葬。
所以她才一直费尽心思,吊着祁长渊的命。
可不知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她在意的竟然已经不是自己的生死。
祁长渊早已不是太子,他的死亡与她毫无干系,没了他,她可以回北凉,也可以留在大秦,做个两国交好的象征。
甚至可以留在皇宫,大秦皇室不会吝啬锦衣玉食,她自然可以过着富贵的生活。
现在,现在已经不是太子的祁长渊,她不想他死。
她要保护他。
祁长渊是她的人!
姜馥莹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用弱小的身躯挡在了祁长渊身前,坚定而又无畏。
祁长渊几乎被这一刻的姜馥莹晃了眼,趁着众人愣神之际,冷声道:“韩公子,你若真恨我,便与我单挑,若输了,任你想如何都可以。但你以多欺少,恃强凌弱,若传出去,只怕整个京城都会笑你韩将军之子胜之不武,没有半点韩将军之风罢。”
韩文霖听了这话,果真被激怒,但还是道:“我是来寻仇,并非与你比武,只要泄愤便好,你管我如何?”
姜馥莹肃着神色,对身边早就吓呆了的小沙弥道:“快去找你们圆空师父!”
小沙弥愣愣点头,飞一般跑了出去。
祁倚彤此时也回过神来,她是骄纵,但事关两国邦交,女官方才的话犹在耳边。纵使北凉已是大秦的手下败将,但父皇先前的态度,分明是还用得上北凉。
她道:“韩文霖,你动手便罢,北凉公主不可动。”
“……”
韩文霖得了叮嘱,只好不耐烦地摆手,“女人就是麻烦,不动便不动。”
韩家的家丁冲了过来,祁倚彤和韩文霁被宫人们护着,姜馥莹惊慌失措下,不知怎的被祁长渊拉了回去,将她推倒了佛堂的角落。
“你且待着,不要乱跑。”
混乱中,只能听见祁长渊一声短促的叮嘱。
姜馥莹看见一个家丁,壮实得如同柱子般,满脸凶相就这么朝着祁长渊冲过来。
“当心!”
祁长渊身形飞快,避开了那人的进攻,反手一个肘击将他击倒在地,夺过了另一个朝他奔来的人手上的木棍,重重敲击在他的肩头。
那人卸了力,软绵绵倒了下去。
连着击倒两个人,韩家家丁有些退缩之意,看不透这个瘦弱的年轻人究竟有怎样的实力。
明明方才看起来弱不禁风,苍白虚弱的面色更像极了重伤之人,却看着他接连打倒了两个壮汉,家丁们纷纷对视,不敢上前。
他们虽然是韩将军府的家丁,但大秦禁养私兵,他们只是强壮鲁莽,很少实战,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废太子竟然真的有些身手。
韩文霖看到他们的动作,气不打一处来,“上啊!都傻站着干什么,不上的回去通通打板子!”
姜馥莹看着他那嚣张挑衅的模样,一颗心如坠寒窟。
祁长渊从前当太子的时候得罪了太多人,如今还只是一个纨绔子弟便能将他二人围堵在此,日后若有什么阴险狡诈的小人,只怕祁长渊死在南苑都无人发觉。
不知为何涌上的泪意让她忽视了朝他二人方向扔来的木棍,祁长渊一声轻呵,姜馥莹稍稍回神。
那木棍朝二人飞来,来不及躲避,她只能努力扯住祁长渊,紧闭双眼,想用自己的身子挡住那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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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预料中的剧痛没有袭来,反倒听到了一声闷哼。
姜馥莹睁眼,入眼便是祁长渊唇角溢出的鲜血,红得刺眼。
不知哪里来的官兵迅速将乱局控制住,一白衣男子手执长剑,面色凝重,身旁站着圆空和尚。
韩文霖和那些闹事的家丁被驱赶走,白衣男子长身而立,冷声道:“韩公子今日所谓,某必将如实传达给韩将军。”
尘埃落定,忍了多时的泪水争先夺眶而出。
大颗大颗的泪滴落在地上,祁长渊终于脱力,沉重的身躯好像又变得很轻,软软地靠在她的肩头。
“没事了。”
祁长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她几乎腿软站不住,但还是小心扶稳了祁长渊,没让他真倒下。
“没事了,没事了……”
姜馥莹一遍遍重复,不知道是在对祁长渊讲,还是在一声声地安慰自己。
她飞速跳动的心还在胸腔里不安分地突突跳着,泪水一次次模糊视线,又落下。
恍惚间,察觉到祁长渊抬起了手。
有些粗砺的指腹轻轻滑过脸颊,小心翼翼地触碰。
祁长渊有些好笑,支撑着虚弱的身子,张口说了什么。
好像那一日祁玮挑衅后的情景又重现在了眼前。
他说,“我受伤,你哭什么?”
她下了死口,咬得极重。疼痛从指尖传来,徐清越却半点不动,由她咬去。
“那毒,就是你爹调配的,”他开口:“你说,与你爹有什么干系?”
似有一道光劈过大脑,姜馥莹头脑发白,眼泪啪嗒落了下来。
徐清越眼神怜悯,缓缓蹲下。
看着她的双眸,眼中染上了从未出现在他眼中的偏执。
“你爹杀了我爹,父债女偿,”指尖从怔愣的口中抽出,血液再一次染上了唇,“从前我想要你死,可我现在不舍得了。”
“我要你留在我身边。”
“永生、永世。”
第45章第45章
一个为虎作伥,供给毒药的帮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女儿?
姜馥莹睡到傍晚,天色昏沉。
醒来未曾看见人影,那梦中隐约的触感或许也不尽真实。
营帐外热闹得很,喧闹的欢呼声也一阵一阵传来,姜馥莹还有些头痛,“茯苓,茯苓?”
茯苓闻声进来,“娘娘,您可醒了。”
“陛下今日兴致高,亲手刺死了一头野猪。下令分赏,咱们也有一块呢。殿下惦记着您,说这野猪肉滋补,特地让小顺子也送来了殿下的那份。”
姜馥莹看着两份炙好了的肉,秀气的鼻翼皱了皱。
“闻着很香。”
“那是自然,”茯苓切好了小块,放在炉子上温着,“娘娘好好尝尝。”
姜馥莹尝了一口,并不算大的两块肉切成更小的块,“味道不错,你们都来尝尝。”
连玉珠和营帐内分来伺候的两个小宫女都尝到了御赐之物。
特别是那两个宫女,许久未见过贵人,想不到如今竟还有此殊荣,兴奋得脸颊通红。
玉珠瞧着营帐内众人,突然道:“这野猪肉倒还不算最好吃的,要说鲜美,那还得是雁肉。”
姜馥莹放缓了咀嚼的动作,听她细说。
“大雁肉滋补,加上葱段和蒜丝不论是清蒸还是红烧,都很鲜嫩,怎样都好吃。”
许是今日心情好,玉珠也罕见地话多起来。
姜馥莹听完,侧目道:“原来如此,玉珠吃过?”
玉珠一愣,未想到她会如此发问。
“……奴婢自然是无福享受,但娘娘或许可以尝到。”
茯苓来了兴致:“何出此言?”
玉珠:“大雁是忠贞之鸟,殿下今日正好挽弓射下一只大雁,想来不多时便要送进娘娘的营帐了。”
小顺子点头:“娘娘来自北凉或许不知,咱们大秦娶亲,男方家还要备上一对聘雁呢。”
“好像董嬷嬷提起过。”姜馥莹回忆道。
她好容易拉平的眉头淡淡皱起,昳丽的容颜又染上一抹不可言说的忧愁,口中轻喃。
“忠贞之鸟……”
茯苓垂眸,看向她不由自主收缩起来的玉指,莹白的指尖染上淡粉,在营帐内并不算明亮的烛火下更显娇嫩。
她没什么感情地起身,“你们先出去吧,我陪娘娘坐会儿。”
玉珠不置可否,带着宫人出了营帐,帐中只余小顺子和茯苓。
“我也只是侧妃而已,不能奢求我的夫君,对一个妾,忠贞。”
姜馥莹低语。
“便是要送,也该送给明媒正娶,纳吉纳征的正室。总归是落不到我手上。”
她只有对着茯苓和小顺子,才能敞开心扉。
营帐内烛火晃了一晃,透过光线,几人的身影也在洁白的帐子上轻晃。
秋日还有些燥热,没来由地让人沉寂。
向来会逗趣的小顺子此刻也没了调皮的心思。
他也明白,娘娘或许还在为午间的话伤神,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
但他不敢将午间所见告知茯苓。
她脾气暴些,若是说了什么话,只怕更会让娘娘伤心。
小顺子难得思考了自己应该说什么后才开口,惴惴道:“娘娘,那雁许是还没送来。”
姜馥莹摇头,“殿下的性子,要是想送早便送了,何必等到这会儿,不必盼着。”
“罢了,不过就一只大雁而已,也代表不了什么。”
姜馥莹不喜欢这样沉闷的氛围,戳戳茯苓,“我又不伤心。”
茯苓叹气:“娘娘,您太好性儿了。”
姜馥莹点点她的脑袋。
不是她好性子不伤心。
是她不该为一只大雁伤神,等待她的还有整个草原。
祁长渊回来时,她早已将那只不知所踪的雁抛在脑后,见他回来,笑盈盈道:“你回来啦。”
“嗯,”祁长渊勾起唇,浅淡应声,“回来了。”-
烛火明灭,大大小小的营帐中,一声脆响打破了帐中沉寂。
“你说什么!”
少女扬起的声音带着诧异,“殿下将自己的那份,也给了她?”
身边服侍的婢女垂首应声:“奴婢亲耳所闻,晋王侧妃营帐中那两个宫人说的闲嘴,奴婢都告诉娘子了。”
“殿下罢了宴席就回了营帐,难不成真想见她?”
少女的声音带上些迟疑。
“还有那雁,可有听说过,殿下到底要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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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赠予谁?”
“这倒是不曾听闻。”婢女回答。
“……莫不是真要赠予她,”少女声音有些扭曲,“殿下心里……真的有她?”
一张淡粉色的帕子被主人愤愤扔到地上,鲜嫩的眼色顿时蒙上了尘土,看不清其上原本繁复精致的花纹-
次日一早,是个爽朗的天气。
古者大阅以讲武事。盖安不忘危之意。
祭祀后,陛下率百官观兵,没有女眷的事。
姜馥莹方才跪了许久,腿有些软,慢慢走着。
专程为女眷开辟的马场不小,且紧挨着前方主围场,伺候马匹的小太监看见贵人来了,点头哈腰一脸谄媚道:“娘娘可要跑跑马?”
刚结束祭祀,这会儿女眷大多还在休息。姜馥莹瞧着人少,正是好时机。
“劳烦牵匹温驯的来。”姜馥莹叮嘱。
那小太监笑开了脸,收了小顺子给的金稞子揣进袖中,“咱这儿的马都是为贵人们准备的,极温驯,娘娘放心。”
姜馥莹颔首,“劳烦你。”
“不敢当,不敢当……”
小太监牵来马,是个头不算很高的母马。姜馥莹放了心,牵住缰绳一跃,稳稳当当骑了上去。
她确实不是很会骑马,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北凉人自小在草原上长大,马背上成长的族类不可能对马一无所知。
她安抚地拍拍马背,抚摸小马柔顺的鬃毛。
其实是有些心悸的,姜馥莹坐在马背上,小太监在前方牵着,茯苓小顺子二人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骑上马,视线就高了不少,隐约可以看见不远处观兵的盛大场景,礼乐之声传来。她又移开视线,看向一望无际的蓝天。
和北凉不同,这里的蓝天好像也有局限。
山林阻挡了最后的视线,目光悠悠转回到草地上。
蓦地想起了当初。
她还年幼,爬上小马驹的马背时便被十姐拽了下来,狠狠地摔到地上。
刺骨的疼痛传来,泪珠一串串往下落。
偏生幼年的她还没被打服,不服输,哭完了站起身来又想上马,却再一次被十一哥重重推了下来。
就这样往返无数次,无论摔倒得有多惨,当时的姜馥莹掌心死死掐着缰绳,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忍住绝不求饶。
任凭泪水落下,也不松手。
她听见十姐的马鞭落在她小马驹背上的声音,想要护住又被推下,马驹发出了痛苦的嘶鸣,狠命挣脱。
她被吃痛的马驹带着在地上拖行,衣裳磨烂得不成样子,看不出原本的花样。
一人一马被围起,她的血缘至亲冷漠地看着她的样子,发出阵阵嘲笑。
“别打它,别打它,我求饶……十姐,打我,不要打它……”
小姜馥莹泪水泥土糊了一脸,攥得死紧的手被人粗暴地掰开。
“早些求饶不久好了嘛,妹妹。”
他们恶劣地笑着。
可怜那还没有取名的小马驹,第二日就被大妃派来的人牵走。
她便再没有属于自己的小马。
姜馥莹仍记得从马背上一次次掉下来的感觉,看着自己距离地面的高度,还有些眩晕。
“慢些。”
她出声,前面的太监“欸欸”应声,速度却不减。
姜馥莹忽然回过神来。
她方才出神,没看到此处地界已快接近观兵的场地。
茯苓和小顺子在身后跟着明显有些吃力,她在马上未曾发觉,此时的速度已经不慢。
急急出声:“这方向……”
茯苓方才已经力竭,但是看姜馥莹没有阻拦的意思,以为她想要跑马,便没出声,小顺子这会儿发现不对,咬牙上前,几步拽住那牵马太监的衣角。
“你停下,娘娘贵体不得有失!”
话音刚落,那太监一个反身挣脱了束缚,不知从哪儿使出来的蛮劲一把将手上团起的马鞭放开,面露凶光,狠狠地打在马的后腿。
马匹受惊,撅起后腿便想踹人。马后的茯苓不设防被带倒,小顺子也被牵连着和她在地上滚成一团,眼睁睁看着马匹带着马背上惊恐的人飞驰而去。
那太监身上许是有功夫的,阴狠低笑,说出来的话叫人背后发寒。
“娘娘,得罪了!”
姜馥莹一声惊呼,半个身子差点飞出马背。
慌乱之下腿还没忘夹紧马腹,腰腹部紧紧贴着马鞍,双腿酸软脱力,总算是没掉下去。
马不知何处受了痛,飞奔起来,胡乱朝着前方奔驰。背上的人成了累赘,马匹疯狂颠起身子想要将其甩下。
原先柔顺的鬃毛凌乱,她几乎抓不住什么,两手虚空摸索,努力稳住身形在这样颠簸的情况之下抓住缰绳,用力缠绕在掌心臂膀,一圈又一圈,将细嫩的手腕勒出深深红痕。
“救、救命——”
呼救被堵在了喉咙,如此凶险的情况下几乎失声,嘶吼着也难以发出声音。
若是摔下去……
方才记忆中一次次摔下马背的记忆一瞬间涌入脑中,酸涩害怕充斥着她整个胸腔,瘦弱的身躯在马背上起伏,并不算高的高度在她眼前顿时变得如同深渊,明明还未受伤,那曾经被马在地上拖行的背部又隐隐作痛起来。
没有人……救她。
呼呼风声从耳边极速刮过,马儿蹦着飞奔着朝前方冲去。
姜馥莹咬牙拽住缰绳,看清前方之物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眼眶被风沙吹得生疼,吹干了原本盈出的泪,干涩难受。
此刻一切都在她眼前慢放,她看见前方各色的兵甲整齐排列,骑兵弓箭手环在外围,警惕着所有贸然靠近的人。
她知道这些人。
祁长渊全权负责这次围猎事项。
他下达的命令是:所有擅闯者,就地斩杀。
“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
风声呼啸着将远方的呼喊送进她耳中,一阵阵绝望袭来,将人淹没。
视线找不到落点,但她能看见不远处,银白铁甲们朝她举起了弯弓。
弓弦拉成满月。
冰冷的箭头在日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咻——唰——”
一支支羽箭朝她飞来,姜馥莹闭上了双眼,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掉下,等待着即将到来的。
死亡。
徐清越看着姜馥莹的泪眼,带着血和咬痕的指尖忽地探向她的眼瞳,将血痕留在她颤抖的羽睫之下,触到了一滴滚烫的泪。
为什么会哭呢?一个帮凶的女儿,不应该跟她的父亲一样心冷如铁,与那些犯下罪孽之人有着一样罪恶的心肠吗?这样的人,就该千刀万剐,处极刑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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韬光养晦多年,他费尽心机,将当年往事细细查清,只待清算。
可当年那位大夫已经死了。
化作枯骨,深埋在泥土之下,再无知觉。
……真是可惜,竟然没能死在他的手中。
只是好在,他还有一个无比珍视的女儿——这个女儿对当年的事知道多少呢?
事情终于结束,尘埃落定。
祁长渊有伤,被那位白衣公子搀扶着,二人同圆空师父一道进了禅房。
几人没顾得上姜馥莹,她也识趣地没有进去,坐在院内的古树下无所事事。
看方才那严肃的神情,应是有什么要事要讨论。
她坐在树下,看着蚂蚁一点点爬上树枝,从散乱无状到连成一排。
“要下雨了啊……”
她看了看天色,时辰也不早了。
他们还没有要结束的迹象,不知道在谈论着什么。她看向因为之前的混乱,被撞倒散落一地的点心,有些心疼。
最终还是没能让祁长渊吃到。
她蹲在地上,慢慢用手帕一点点将碎了的点心包起来,小心拂去上面的尘土,走到树下,一点点掰成小块,放在蚂蚁和停留的鸟雀身边。
“吃吧吃吧,吃饱了回家。”
她小声念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连身后人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公主在做什么?”
温润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吓了她一大跳,手中的点心掉到了地上,摔得更碎了。
“……”
她茫然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看见那个白衣公子站在不远处,微微躬身看她。面目舒朗,长发上坠着个翠绿的玉饰,手中抱着长剑,面上带着浅笑,儒雅风流。
“是你,”姜馥莹露出个笑,站起身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多谢大人方才解围。”
他明显退开一步,没有受她的礼。
“公主客气。”
姜馥莹走近,见只有他一人出来,“大人怎么先出来了,郎君和圆空师父还在谈事?”
“公主不必唤我大人,在下并无官职,鄙人姓季,名长川。若公主不弃,直呼姓名即可。”
姜馥莹摇摇头,“这怎么行呢,你算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该好好谢你才是。”
“从前,在下是公子的伴读,与公子相识多年,是此生挚友。公主不必与在下太过生疏。”
季长川耐心解释。
“原来如此。”
祁长渊倒从未跟她提过从前,原来在她不知道的那么多年,有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作他的朋友。
季长川道:“公子伤重,方才谈完事,圆空师父为公子施针,如今已经睡下。”
听说祁长渊又扎了针,姜馥莹攥紧了手帕,“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公子说,让公主先回去。天色不早,在下先送公主回南苑吧。”
季长川微微拦在姜馥莹身前,面色稍有不忍。
姜馥莹站在门前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她其实知道,祁长渊一直都是清雅孤高的人,那样骄傲的性格,绝对不想他一次次的狼狈都被她看见。
“走罢。”
她看了看天色,笑得恬静,“还得快些走,一会儿肯定会下雨的。”
她转身走出院子,季长川站在院中,回身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看着少女的背影,追了上去。
“公子每日都让你这般来回?为何不让你也住在寺中?”
季长川忍不住道。
虽然是两个临近的山头,但让一个女子日日跋涉,实在不像祁长渊作风。
“不是,”姜馥莹摇头,“他不让我来看他,是我自己闲不住,每天过来看看而已。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白白添乱罢了。”
仲春时节,草木慢慢发起了新芽,在山上染出鲜嫩的绿云。
姜馥莹笑看着季长川,男人身量很高,她要仰着头才能同他说话。他的身上有种不同于祁长渊的温润。
祁长渊的温柔虽然清晰可见,但总让人觉得,在他的温和之下,还隐藏着什么锋芒。
但季长川不同,像剔透的玉石一般望着你,总教人忍不住便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公主的汉话说得很好。”
姜馥莹惊讶,“真的吗?但郎君总说……”
“他要求高,莫要总听他的话,”季长川笑得洒脱,“在他眼里,只怕世间都没有几个能得到他称赞的,我还从未见过他夸奖过谁。”
“公主是北凉人,短短时间能说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季长川用长剑将姜馥莹肩膀上的落叶拂下,称赞道。
姜馥莹脸色微红,脚步都轻快了些,“我的外祖就是汉人,自小是和阿娘说过些汉话的。”
“原来如此,难怪公主学得如此之快。”
姜馥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止不住笑意。
他们在雨落下之前回了南苑,茯苓正站在门口张望,见到姜馥莹,顿时松了口气。
“小顺子去山下买蜡烛了。奴婢见公主半天没回来,还想着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这位是……”
姜馥莹给茯苓道了身份,“去烧些水来煮茶吃。”
茯苓手脚麻利,“好嘞,公子稍坐会儿,奴婢做了些饭食,虽是粗茶淡饭,但勉强可入口。”
雨渐渐滴落,姜馥莹找了把干净的椅子递给季长川,“季公子先坐,我去帮忙。”
季长川看见茯苓正在水井前艰难地打着水,不知为何,行动有些迟缓,很吃力的模样,半晌都没能打起水来。
姜馥莹快步奔了去,声音浅浅地扬过来,“你慢着些,我来。”
“这怎么行,公主您歇着吧,奴婢可以的!”
茯苓咬牙将水桶再一次扔下去,却还是没打上来。
季长川看着眼前二人忙乱的模样,上前接过水桶。
“我来吧,很快就好。”
姜馥莹争不过,只能看着季长川迅速将水桶装满,打了几桶水,厨房的水缸也都装得满满当当,连声道:“够了够了,多谢季公子。”
季长川看着已经被收拾出一片天地的南苑,没顾姜馥莹的阻拦,帮着打理了许多东西,末了还将身上的现银都给了茯苓。
姜馥莹手忙脚乱地跟着帮忙,此时只恨自己汉话不好,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出来,也拦不住一个高大的男子,看着自己之前和茯苓需要很久才能收拾好的小院被他三两下便解决掉,顿时红了脸颊。
“多谢你,”她面上带着忙乱出来的微汗,“是在不知如何感谢公子,若有能帮上忙的,还请直言。”
她知道自己对季长川来说不一定有什么价值,但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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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想尽力表达自己的感谢。
季长川闻言,眉角微微扬起。
“若真要谢我……就将那只小蚂蚱送给我罢。”
“只有这个?”姜馥莹愣了愣,他说的是她前些日子自己用草编的一些小玩意儿。
“这个不值钱,没什么用的。”
“我可觉得很有意思,看着让人想起小时候。”
季长川伸手拿过被姜馥莹放在院中树下,整整齐齐坐成一排的小蚂蚱与蝴蝶。
姜馥莹觉得他可真是个怪人,帮了这么多忙,竟然只要一个蚂蚱。
但即使是怪人,也是一个慷慨的怪人。
因为第二日,他又来了,还带来了上好的宣纸与笔墨。
“昨日收拾书房,看见公主在练字,用的纸粗糙,气味也大,日子长了不好。送来些,日后公子回来了也可用。”
季长川带着人将纸笔摆放在书房,又道:“公主今日可还要去看公子,若去,不如你我同行?”
“……也好。”
姜馥莹看着他安排好了一切,只能在心里默默思量着,自己是否有能够还回去的谢礼。
二人同行,姜馥莹走在前面,哼着一首悠扬的北凉小调,背篓里装着草叶和竹条,手上不停编着什么。
季长川见她动作很快,细长的手指翻飞在一片翠绿里,不一会儿便成了型。
姜馥莹塞给他一个,道:“这些寺里的小和尚们都很喜欢,来上香的香客带着的稚童也都吵着要,一文钱一个,不一会儿就能卖完。”
“公主去……叫卖?”
季长川有些诧异,看着姜馥莹的眼神都有些不可思议。
“这有什么,”说话间,姜馥莹又编了一个草蝉,“万千民众都可以做的事,我便不能做了?”
“倒也不是不能做,只是公主千金之躯,未免不好。”季长川看着姜馥莹无所谓的模样,眉头紧皱。
姜馥莹摇头,“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千金之躯’。”
季长川还想说什么,姜馥莹见状,只好换了个话茬。
“对了,你也莫要叫我公主了,你便唤我……”
她原本想说姜馥莹,但不知如何,忽然想起每次祁长渊神情淡淡,声音却柔和地咬着这两个字。
明明普通的名字,在他的唇里却分外缱绻。
脸突然一红,视线落到手上,慌乱地继续编着。
“我单名一个芸,李芸。”
季长川笑声疏朗,郑重点头,“那我便唤公主芸娘,可好?”
他还有很多事。
徐家的烂摊子,总要有人出面。祁长渊此刻应该也在发疯了,以他的黑骑卫,找到姜馥莹不过是时间问题。
燕琼能不能成功将蛊种下都无所谓,那不过是他给燕琼的一个投名状,如同他将那些收集好的证据交给祁长渊一样。
如今燕琼已经成了弃子,想来寿昌伯的事也让她焦头烂额,就算意识到了这一切都是他设的局,也无暇他顾。
唯有一个姜馥莹。
姜馥莹,他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未知的不确定性。这样的不确定性让他……极度焦躁。
细雨落在他发间,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黑。
祁长渊迟早会找到她。
在这之前,他要让她习惯他的存在。
让她再也离不开他。
第46章第46章
那样冷冽,让人生畏的徐清越只出现了那一夜。
姜馥莹被关在一个不大的房间,可当她能自由行动后,才发现这间屋子里竟有一个不小的暗室。
看房间摆设只是寻常,甚至说得上温暖。但推开那个博古架,里头的暗室却叫人毛骨悚然。
那里头并未摆着什么话本中常有的刑具或是更恐怖的东西,只是摆着数种药草与器具,还有药炉、医书。
她能想到的东西一应俱全。
这就是天然为她而准备的牢房,一个让她能待在其中,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牢房。不知道准备了多久。
他也知道,她对医术其实淡淡,于是就在暗室的一角,还放着她打发时间爱做的针线与……酒。
祁长渊精神好了许多,面色也不像往常那样苍白,与季长川对坐说话。
姜馥莹坐在窗前,看光线正好,两人说话也没赶走自己,就安心坐着,慢慢编着她的小玩意儿。
季长川缓声道:“那日我不在京中,父兄都拦着我,前日才刚刚赶回,王家的事没能帮上你。”
王家?姜馥莹悄悄竖起耳朵,似乎是王皇后的母家,祁长渊的外祖家。
祁长渊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好像正在说的事情与他无关。
“你也尽力了,不必自责。”
纪律严明的军队收到了干扰,惊动了不少人,尤其是外围的战马。若不是精锐的士兵牢牢牵住缰绳,战马发起狂来定会酿成惨状。
外面的骚动未曾惊动内里的贵人。
陛下居于万人之上,满意地看着他江山的万千士兵演练武功。
他坐将台上,听着将士们的欢呼。
弓弩发射的声音、刀尖相撞之声、矛盾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这是他的江山。
陛下手中的长弓好像也开始嗡鸣,感受到了弓马的热血。
多少年了,距离他在马上的日子……
他抬手,众将士高喊:“陛下——万岁——”
兵刃之声停止,在场所有兵士齐齐跪下叩首,整齐划一,扬尘遮住了刺眼的日光。
郑王上前,拱手道:“父皇,我大秦有如此雄兵,定可延万年!”
陛下拊掌一笑。
众人还未笑开,便见陛下身边一直不语的晋王殿下突然有了动作。
不知为何,原本淡然肃穆的神色有了波动。长剑出鞘之声打破了整个寂静的围场,他眉头紧皱,几步上前脚步轻点高台,手中的长弓拉满,连发三箭。
箭矢被击落的声音传来,场内众人此刻才慌乱起来,他们甚至都不明发生了何事。
“护驾——护驾——”
祁长渊纵身一跃,足尖轻点在一护卫的盔甲之上,借力跃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