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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情 令杳 49826 字 2024-04-08

如他所料,她在研究自己身上的蛊虫,也一遍遍地想要将其逼出自己的身体。

但是无果。

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就是知道她不会轻易屈服,所以径直将这些东西都准备好,肆无忌惮地摆在她的眼前,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起码目前,她没有办法解决身上的蛊。

尝试过了,实践过了,才能知道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的。

也就死心了。

“你刚刚不是要走吗?”兰若生怕他丢下自己:“是不是不想要帮兰若……我、我阿娘会给你钱的。”

她绞尽脑汁,咬着唇瓣,生怕自己的条件打动不了眼前的男人:“让我枝枝姨姨给你封大官做好不好,求求你啦……”

祁长渊只当听小娃儿童言无忌,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那我帮你找娘,”他道:“答应我一个条件。”

兰若大喜过望,“好呀好呀。”

“不准再哭了。”

他算是明白了方才那瘦高个男人和中年男人为何生怕她醒来。

爱哭、娇气,还缠人,一句句粘着人说,不知是谁家养出了这样的小娘子,半点不饶人。

“……我可以很小声地哭。”

兰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双手都捂住了嘴,像是极力证明自己一定会很小声一样。声音透过手瓮声瓮气地传出来:“这样可以吗?”

祁长渊呼出口气。

“……可以。”

总算是哄住了点儿。他伸出手,捏了捏软乎乎的小脸,道:“你先留在此处,我去为你找阿娘……”

泪水啪嗒掉在他的手上。

姜馥莹略略顿首。

她看了长福一眼,视线又紧跟着转向徐清越。

……她好像没告诉过他们自己的名姓。长福那声姜娘子,可半点不带生疏的。

徐清越转动着手上的玉戒,面上多了几分歉意。

“怪我,想要报恩,便私自查了娘子去处……今日也是得知娘子在此,想着年节将至,娘子一人独身在外,特来探访一二。”

姜馥莹面色稍缓,“……徐郎君有心。”

五郎的称呼收了会去,徐清越无奈一笑:“今日见得娘子一切都好,心中方安。”

“娘子见笑,”他身后的老者开口,语气客气,“我们郎君自小豁达友善,好结交朋友,只是腿伤以后,少有人愿与郎君往来。那日郎君回府,说与一娘子一见如故,还在山上救了郎君一命……这么多年了,老奴还是第一回见郎君对人这般上心。”

“孟叔。”

徐清越面上带了些赧然的模样,本就不算大的脸庞在雪白的裘毛之后带上了些罕见的红润。

姜馥莹彻底没了戒心,缓声道:“五郎是有心之人,这毒可还……?”

“多亏了娘子那日所言,”徐清越微一拱手,“换了药,近来身上也精神许多。只是夜里有些难眠,所以今日来把脉请教,看娘子是否还有良策。”

“我能有什么良策,”姜馥莹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那日随口说的话,并未细加诊断思索,后来回家方怕误了事。见得你没事今日也算放了心,可别再听我的胡诌了。”

郑掌柜抬头,惊看她一眼。

“那方子……是你改得?”

姜馥莹不明所以,“应当是。”

他站起身,大掌在圆滚的肚子上来回摩挲,“还是……巧妙,真是巧妙。”

“我想了许久此人是谁,竟是你!”

他站于二人身前,“五郎说腿隐约有了些知觉,可是换药之后的事?”

她像是皱了皱眉。

祁长渊心中升起一抹恐慌。这是在厌弃他么?

他慌乱抬手,合上她的双眼,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神,也仿佛听不见她依稀发出的声响,目光垂落在那嫣红之上。

滚烫的唇瓣贴在微凉的肌肤,汲取着凉意。满身的燥热似乎都在此刻停歇,如饮清冽甘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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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眉眼,到鼻尖,再到唇瓣。

他虔诚地亲吻着他的爱人,用唇描摹着她的面容。玉白的肌肤染上了些许血迹,像是珍贵的宝物被他弄脏,如今只能完完全全地属于他。

他抬眸,抬起她的下颌,让她更毫无保留地承受着他的啃噬和依恋。

“你是我的,”他听见自己道:“——不对。”

“……我是你的。”

第36章第36章

月明星淡,树影摇曳。

指尖碾磨着唇角,被迫微张的唇齿承受着并不算轻柔的汲取,她觉得自己不像被亲吻。

像是要被吃掉了。

姜馥莹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舌根渐渐发酸,眼中泛出点点泪光,在月色之下盈盈闪动,染湿了羽睫。

二月初,年节的气氛还未消散。昨夜刚下了大雪,灰沉的天色下,青瓦上盖着厚厚的一层银衣,衬得红墙愈发刺眼。

整个皇城被大雪覆盖,庭前梅花摧残零落于地,满阶花尘。

殿内地龙烧得暖和,一女官取下熏好了的婚服,端给镜前正梳妆的女子。

“公主,到时辰了,还请移步更衣。”

镜中人轻轻颔首,垂眼扫过婚服,面色平静。

“好。”

听见她清泠泠的音色,女官放下婚服,不经意抬眼,正巧瞧见了镜中女子的面容。

只这一眼,女官倏地怔住。

北凉公主来前,曾有传言说此女貌若无盐,甚至形容粗鄙,京城贵女纷纷心疼起即将成为她夫婿的九皇子。

可这分明是谣言。

镜中人不像寻常北凉人那样高大粗鲁,只是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除发丝微卷能看出她的血脉外,其余竟都与汉人无甚差别。肤色胜雪,眉如远黛,玉色的下颌线条清浅地没入脖颈,又掩藏在层层衣衫下。

随着动作,眼睫轻颤,鸦羽细密挺翘,如蝶欲振翅。

她抬起手,露出葱白的指尖,轻点那紫檀木雕花书案,“劳烦你了。”

女官意识到自己的僭越,忙收回视线,退下。

姜馥莹看着嵌白玉铜镜中的娇靥,牵强地扯扯嘴角。

从北凉来大秦,她是身不由己的和亲公主,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由不得她。

去年春,北凉内乱,几个部落的首领打得你死我活,为了牛羊和奴隶争得不可开交。

大秦就在此时趁虚而入,仗打了一年,终于在年前,战局有了结果。

北凉大败。

为了求和,北凉王主动送上牛羊和财宝,附加一个公主,愿与大秦修为两姓之好,结得姻亲,以止干戈。

姜馥莹就这样被送了来。

万国来朝后,各国使臣归国。大秦宫中却出了变动。

她是外来人,被女官嬷嬷们看着在殿内不许走动,经常听到铁甲兵器碰撞的声音,以及隐隐传来的哀嚎。

雪下了几日,她便在宫里规规矩矩待了几日。

直到雪停的那日,贵妃宣她去宫里说话,最终带来陛下的旨意,要她嫁给伤重的太子冲喜。

她这才知道,前几日在万国来朝的宫宴上与朝臣举杯共饮的皇后已经殁了。而太子为给皇后求情惹怒了陛下,被陛下赐了鞭刑,幽禁宫中,任何人不得出入。

姜馥莹不甚聪慧,却也知晓,经此一事,太子这位置只怕坐不稳了。如今被关在宫中,身受重伤,与废人无异。

见姜馥莹没有动作,身旁侍候的董嬷嬷轻叹口气,“公主,婚服已经送来了。”

她拉回了思绪,眼睫颤动着,目光落在火红的喜服之上。

董嬷嬷明白她的担忧,挥手遣散众人,拉起姜馥莹的手。

“公主不必太过忧心,太子殿下丰神俊朗,博学多才,是为良配。再者,公主虽为侧妃,但如今东宫并无姬妾,公主若能劝回太子,日后便是共患难的夫妻,太子宅心仁厚,定不会薄待了公主。”

董嬷嬷原是已逝皇后宫中的人,在北凉使臣进京时便分了来。不嫌她是外邦人,教她汉话,告诉她京中的风俗规矩。还告诉她宫中会遇到哪些人,应该做出哪些反应。

姜馥莹很感激她。

她会的汉话不太多,总不敢张口。

只是看着嬷嬷布满皱纹却依旧慈爱的眼神,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嬷嬷会陪着我吗?”

她听见了自己奇怪的声调,羞得脸又一红,闭紧了嘴巴。

董嬷嬷没有回答,只是轻抚着姜馥莹的手,“公主是个好孩子,日后也要照顾好自己。”

“嬷嬷,”姜馥莹反握住她的手,语气扬了些,“嬷嬷可知道,太子的伤,重不重?”

美人蹙眉,眸中盛着盈盈水雾,朱唇抿起。盘好的发髻因为动作,满头珠翠摇晃,好不可怜。

临到要穿婚服,她才有了要成亲的实感。

这几日迟来的害怕与惶恐一瞬间涌上心头,先不论太子人品如何,他能不能在这寒冬活下来都难讲。

董嬷嬷知道她的担忧,一时之间甚至也不知如何安慰这个年轻的公主。

太子若真……那依照大秦惯例,她会殉葬。

“公主好生照顾太子,便不会有后头那些,”董嬷嬷低声宽慰,“时辰到了,公主,奴伺候您更衣。”

姜馥莹得不到结果,闷闷点头,收回视线,落在镜中的自己上。

看着镜中人,连笑也扯不出来了-

姜馥莹一人坐着,直到日头西沉,看着暮色一点点染上盖头下她目之所见的方寸。

方才她被牵进屋内坐下,无人与她行礼,之前董嬷嬷教导许久的规矩礼仪都没有施展的空间。

只听到一些宫人重重地将她从北凉带来的笼箱放在房屋的一角,便再没了声响。

姜馥莹有些没来由的心慌。

不知寂静了多久,姜馥莹凝神屏息,心里胡思乱想着,耳边猝不及防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应该是玉器摔落于地的破碎之声。

她抬起头,盖头随着动作摇晃,随后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的声音。

“侧妃娘娘恕罪,小的笨手笨脚摔了玉如意,娘娘恕罪,娘娘……”

姜馥莹清清嗓,“太子呢?”

小太监的声音骤然慌乱,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娘娘,太子身子不便,您……”

“我知晓了。”

姜馥莹打断,心下自然分明,她这是遭了厌了。

无人掀开盖头,她便只能等。太子不来,她也得乖乖等着。大秦以夫为天,入乡随俗,她想要在此长久安稳,必得守着规矩。

小太监还跪着,姜馥莹垂眸看着盖头下的绣鞋,“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奴才小顺子。”

“去将茯苓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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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馥莹发了话,静静坐在榻上,没了动作。

小顺子知道自己摔了如意坏了事,这位娘娘只要不生气,想怎样都成,连连应声,退出去叫茯苓了。

茯苓是姜馥莹进宫后进身侍候的婢女,仅次于董嬷嬷,如今跟来东宫,算是她身边唯一亲近的人。

茯苓进来,见殿内碎玉正被收起,忍住怒意,“你是怎么做事的!这可是御赐之物,摔成这样让主子如何揭盖头!”

“别动怒,”姜馥莹斟酌着语气,尽量平缓,“让他下去吧。”

茯苓眉头紧皱,“还是公主明理,今日大喜,不能让这小子坏了喜事。笼箱里原有董嬷嬷备好的秤杆,不会误事,公主且宽心。”

“太子是在偏殿?”

姜馥莹没有回答她之前的话,只是问了太子的位置。

她知道自己在太子的寝宫,坐的是太子日日夜夜睡着的榻上。如今太子重伤不良于行,应该也只能在偏殿了。

“带我过去。”

姜馥莹说话不利索,尽量每次都说短句,她意思很明确,已经抬起手,让茯苓扶她过去。

茯苓没有法子,只好搀着姜馥莹,缓步轻移至偏殿。

偏殿比姜馥莹想得还要冷,她手指拢住衣袖,袖口稍显粗糙的金线磨得指尖生疼。

小顺子比她们快一步进了来,此时正在轻语着什么。姜馥莹知道他是在对太子说话,定了定神,让茯苓扶着自己坐下,挥手示意二人都离开偏殿。

茯苓见屏风后的人影没有动作,心下叹息,只好跟着小顺子离去,掩上门。

这新婚头一日便如此,日后可怎么办啊?

殿内,姜馥莹心里忐忑,这位太子殿下从她进来便没有发过话,如今耳边只能听到时重时浅的呼吸声,许是伤得太重,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粗浅的喘息。

“殿下,”她喉头干涩,“时辰已到,该揭盖头了。”

意料之中的无人回应,姜馥莹心头微酸,总不能就这么坐着,只能再次开口。

“你我已然成婚,殿下若是不满,日后……”

“日后……”

她学汉话并不久,也不算聪慧灵巧之人,磕磕绊绊说了半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此时也只能庆幸盖头还盖在脸上,遮住了她红透的脸庞。

姜馥莹指尖扣着袖口的金线,修得圆润的指甲一点点从其上拂过。

不知是不是民俗不同,他们北凉的婚礼才不会如此安静。就算是最下等的奴隶,成亲之时也要摆上好酒好肉,和兄弟姐妹们畅快喝一场。

怎么大秦皇室,竟然还没有北凉民间半点热闹。

姜馥莹知道自己是外来人不受欢迎,但今日再怎么说,也是她的成亲礼。且两人婚事事关北凉与大秦的邦交,来之前阿娘千叮咛万嘱咐,盼她在大秦好好过日子。

这才成亲,日子眼看着没法儿过了。

心里想定了主意,姜馥莹松开手,试探着抬起。

她还有些胆怯,生怕自己最终惹了夫婿不愉,战战兢兢掀开盖头,入目只见屏风后一个玄色的人影。

黄花梨雕花龙纹罗汉床上,人影依稀,可见身姿颀长挺拔。

事已至此,姜馥莹也没法儿安稳坐着了。站起身往他的方向探去,轻声唤道:“殿下……”

莲步轻移,转过屏风,视线垂落,正好对上那人的视线。

或许是冷得,姜馥莹不禁打了个冷战。

四下昏暗,偏殿未曾点灯,窗外日头落下,半明半昧地给男人打上了半边阴影,看不分明。

视线相交,男人面如白玉,日角珠庭。面色虽淡,仍能见犀利五官。眉眼存在感极强,刚正端直,薄唇毫无血色,却能见齿印覆于其上。

玄衣素纹,仍不掩清俊。

他未着婚服。

姜馥莹眼皮一跳,抬手扶上那扇相隔着二人的屏风,掌心有些汗意。

男人瘦削的下颌抬高,脖颈处的阴影消散,喉头微动。略掀了掀眼皮,玄玉般的瞳孔直盯着她。哪怕是她居高临下看着他,也不由得被他冷厉的视线看得一惊,心里直打鼓。

他的眉眼让她想起了幼时在草原上曾见过的狼。

将死,却依旧狠戾。

眼中所见皆为猎物,或是敌人。不知何时便会养好了伤,张口咬向眼前的人,极尽撕扯,直到吞尽血肉。

姜馥莹被盯得后退半步,差点便碰倒了那扇紫檀木屏风,仓惶着开口,“若是……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下意识说了什么,站在屏风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可笑喜服还穿在身上,第一眼却是这样荒唐的景象。

姜馥莹看见他毫无情绪波动的面上浮现出一丝冷意,声音仿若淬了寒冰。

“……滚。”

祁长渊淡声道:“没有半点江湖气,反倒带着些……令人作呕的官气。怎么,你的出身很难以启齿么?”

姜馥莹看着他这般审问,静默蹲在一旁,当一个透明人。

……他可真是凶得很。

祁长渊仿佛看透了姜馥莹的心思,轻笑:“你怕什么。”

他转过头,恢复了那般冷冽淡然的模样,“训练有素,但并非我朝兵士……什么府中养的私兵吧。”

“豢养私兵可是重罪,如同谋反,”他道:“你家主子都能干这样掉脑袋的事了,还怕把主子交代出来么再添一桩罪名么?好歹,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第37章第37章

“赵伯爷知晓自己养的兵这样有骨气么?”

祁长渊开口:“这般境地,还不肯将主子说出来……你应当知晓,你若是落在黑骑卫手中,会是什么下场。”

小吕打了个寒颤,看着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怯。

姜馥莹将身上披着的外衫拢了拢,背后发寒。

哪怕是她这种常年居于山中的人都知道黑骑卫的可怖。黑骑卫掌管着陛下的天牢,听闻其中刑罚件件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同祁长渊相处久了,她时常都会忽视掉他身上带着的深寒戾气。却又每每在这种时刻,察觉到他们二人之间如割天堑的差距。

一个是乡野农女,靠着家传的医术过活。一个是世家公子,陛下眼前的红人,掌管黑骑卫这等朝中精锐。

她挪了挪身子,勉强活动着自己,不让眸中思绪流露。

不论二人如今如何同生共死,昨夜如何旖旎暧昧,日后终究还是陌路人。

“你,你都知道了,”小吕结结巴巴:“还问我做什么。”

这样简单的字节,姜馥莹当然听得懂。

身上火红的婚服提醒着二人现在的情形。

姜馥莹勉强定住心神,“等你伤好了,再撵我走也不迟。”

这话说得竟然异常流利,姜馥莹此时还有心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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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嬷嬷每次教她汉话时的场景,有意无视着自己的声调,倒也镇定了许多。

男人倒是因为她这话,略微抬了抬眼皮,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说这些。

四下很静,姜馥莹因为紧张略显粗长的呼吸声被听得清晰,她放下扶着屏风的手,试探着继续往前。

她垂着头,盘好的发髻上插着的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轻轻摇晃,缠住了几根散落的发丝。

应当是方才揭开盖头时,不小心勾到的。

皓腕上戴了两只玉镯,碰撞出的轻响在空荡的殿内回荡。

“殿下,”是比玉石碰撞更为清脆的声音,“我能,看看你吗?”

目光骤然冷厉,姜馥莹感受到那视线,垂眸盖住了眼中的惊慌。

“看看……伤。”

殿内空气一滞。

姜馥莹不是第一次见他,但确实是第一回看清了他的面容。

一月前的朝会上,太子殿下温润毓秀,坐在高高的上首,身侧是雍容华贵的皇后,再上首,是大秦的皇帝陛下。

姜馥莹坐在北凉使臣身侧,殿内的金碧辉煌几乎晃着了她的眼。

她知道太子名讳。

大秦国姓祁,单字一个珝,是为玉石。

也知道太子威名远扬,无一不是称赞美誉。有说他博文广识,三岁诵诗五岁成章;也有说他貌若潘安,是大秦第一的美男子,重文人礼下士,文人风骨与武才兼备。

百姓尚且如此,更遑论外邦臣民。

她还记得一向在自己面前冷言相待的北凉使臣,面对太子的诘问时惶恐的模样。

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那样的人,面上带笑,看起来如玉温润,实则内里杀伐决断,长指把玩着的酒盏放下,轻描淡写定了万人生死。

她轻蹲在祁长渊身侧,刻意忽视了他投来的复杂目光,余光里瞥见他苍白的脸色,心里突突直跳。

大抵是伤得重狠了,祁长渊竟然没有推开她,也无力反抗。

竟让她就这样揭开了外衫。

祁长渊眉头蹙起,女子冰凉的指尖触到他的脖颈,带起浑身的颤栗,伤口在动作下扯动,似乎又有伤口撕裂,面色顿时又白了几分。

他不知道这人看他的伤有什么意义,如今情景,就算看了伤口也无医无药,不过等死而已。

一瞬间的轻嗤闪过,只怕看了伤口,这等娇滴滴的女子便会被吓跑,哭着喊着要回北凉吧。

他侧过头,看向黑蒙蒙的内侧。

如此也好,反正他将死,也不必取得她的怜惜。

“看完了吗?”久未出声,祁长渊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仍不掩清润之音。

“……看,看完了。”

许是真被吓到,女子的声音有些迟疑。

他知道自己背上纵横的疤痕有多血腥,难看得让伺候他的小顺子都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更遑论一个看起来无甚胆量的外邦公主。

“看完了,还不滚。”

他确实力竭,无力再说出更多的话,只是闭上双眸,挨着床榻的脸侧被稍硬的床板硌着,语气冷硬。

驱赶之意明显。

一阵窸窣的声响,祁长渊肯定,她确实走了。

或许是释然,祁长渊眉头一松,不知过了多久,声响又传了来。

外衫被人掩好,甚至不知她从哪儿拖来了毛毯,细细拢在他身侧,避着伤口,绵软的动物毛发盖在身上,寒意瞬间消散许多。

祁长渊原在半梦半醒之间,被动作惊醒,敏锐地睁开眼,瞥眼看她。

女子点亮了烛火,红烛幽幽点亮了二人之间的间隙。

祁长渊视线不经意落在她的眉眼。

眼睫颤动,在面上洒下一片阴翳,鸦羽低垂,带上几分潮气,看起来眉眼间竟然有几分水雾朦胧。

她是……在哭?

祁长渊忍不住心中的轻笑,许久未曾有过表情的面容都忍不住一扯。

没见过这么蠢的人,会因为别人重伤而湿了眼眶。

他看着那片朦胧水雾,喉头有些干涩。

“你不要死。”

女子突然开口,祁长渊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她面上又带起了惊慌的神情。

仍旧是垂着眉眼不敢看他,却摆了摆手。

腕间的玉镯再度碰撞,“……我不会让你死的。”

女子解释完,抬眼恰好碰上他的视线,睫羽又是一颤。

“很冷?”祁长渊扯着干涩的唇角,目光移开,看向那一点微弱的烛光。

她显然愣住,怔怔道:“不冷。”

之前或许很冷,但方才动作不小,身上已经暖了起来。

“你很冷吗?”

她以为他冷,将他身上的毛毯与锦被盖好,又不知从哪儿拿来了一层兽皮,盖在他身上。

祁长渊看着她的动作。

如果不冷,为何她的眼睫,颤得那般厉害?

****

姜馥莹觉得自己做了很大的努力。

第二日,她早早就请见贵妃,得了允准后见祁长渊将醒未醒,便未打扰他,带着茯苓前去拜见。

贵妃问她昨日,她只是笑。

贵妃是如今宫中之首,各宫嫔妃前来请安时,姜馥莹也在一旁。

面对众人似笑非笑的神色,姜馥莹装作看不懂,垂眸玩着衣带上的丝绦。

等众妃请完安,她却开始咳嗽,玉肌上瞬间泛红,泪眼朦胧,整个眼眶都红了起来。

众妃纷纷关切,贵妃也不能坐视不理,只好叫人去请了太医。

姜馥莹却以请安还未结束,急病不好染给诸位娘娘为由,先行回了东宫。

众人都明白姜馥莹的意思,但她是西凉公主,急病不可不医。贵妃请太医的旨意已经下达,方才戏演的真了,还扬声说了句“务必医好”。

如今贵妃娘娘在众人跟前吃了个哑巴亏,众妃看着姜馥莹离去的背影,互相对视,没有言语。

东宫内,茯苓为姜馥莹拍背顺气,老太医收回搭在她腕上的手、。

茯苓关切道:“我家主子可有大碍?”

老太医抚了抚胡须,“娘娘且宽心,不过是昨夜更深露重受了些风寒,开几帖药就好了。”

说着便收拾医箱,身边的小药童得了叮嘱,抄写药方。

姜馥莹越着急话越说不利索,只好匆忙地看了茯苓一眼,好在茯苓机警,唤住了太医。

老太医晃晃悠悠站直身子。

姜馥莹抿唇,从手上褪下一只成色上好的玉镯,茯苓亲手塞进了老太医的医箱。

茯苓道:“齐太医,还请移步。”

老太医眯了眯眼,笑而不语地跟上了。

姜馥莹心里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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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口气,总算是请到了太医。

伤在背后,小顺子将人请了进去,姜馥莹识趣地站在屏风后等着。

祁长渊看起来比昨天还要虚弱几分。

昨天还能听见声音便猛地惊醒,今日是直到齐太医将手都搭到他腕上时才勉强有了动作。

祁长渊毫无一丝血色的面上因为太医施针而稍稍有了些变化,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缓缓睁开眼。

“殿下,您醒了?”小顺子率先开口,为他递上清水。

“娘娘一早便去求了贵妃,如今太医正为您诊治呢!”

祁长渊被喂了口水,眼神清明了些,抬眼看清了如今殿内的情景。

姜馥莹的笑还未完全展露出来,就听见祁长渊冰冷的声音。

“谁让你自作主张?”

姜馥莹愣住。

“孤何时说过要这庸医,竟要你去求贵妃?”

在场人众多,祁长渊这话可谓是丝毫不留情面。茯苓和小顺子皆是一愣,更何况被劈头盖脸指责的姜馥莹。

齐太医闻言,搭在他腕上的手收回,颇有傲气地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姜馥莹回头看了祁长渊一眼,赶忙追出去。

“太子的伤如何?”

齐太医冷笑一声,胡须被气得翘起,“若再不诊治,只怕就要无力回天咯。脉象虚浮,寒气深重,如今今时不同往日,就算要医治也没有那么容易……”

姜馥莹也顾不上那许多,忙取下另一只镯子,塞到了他手中。

“您说要如何治,只要能好,都可以。”

姜馥莹语气急切,茯苓也连声帮她解释,总算让他的神色好了许多。

他随口说了几个草药,吩咐身边的药童写下。

“这些药研磨成粉状,敷在伤口上。汁水可用于镇痛,至于剩下的……”

齐太医轻笑,“贵人福大命大,自多保重。”

茯苓会一些北凉话,翻译给姜馥莹听懂后,姜馥莹再三谢过,让茯苓跟着药童去拿药。

茯苓走后,小顺子站在卧房门口,一脸犹豫地望向她。

“娘娘,太子这会儿不让您进去。”

“知晓了。”姜馥莹很淡然。

“娘娘,您别记气,殿下如今受此重创,心里难受得紧,偶有冷言冷语也非他所愿。娘娘大度,万万别与病重之人计较。”

小顺子何尝不知今日能得到医治对殿下来说是怎样的帮助,今早看他的情况,已经是强弩之末。

方才得到处理后才好了许多,之后若是好好用药,或许还有转机。

姜馥莹越过小顺子,看向紧闭的房门。

“晚点将煎好的药端进去,请太子务必喝下。”

小顺子抱拳允诺,看着姜馥莹离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

祁长渊最终还是没有喝药。

天色渐沉,东宫内还未消融的雪压断了枯枝,在空荡的院内发出吱呀的回响。

小顺子愁眉苦脸地坐在卧房门前,手中的枝丫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已经脏污的雪层。

脚步声由远及近,小顺子抬头,闷闷起身行了个礼。

茯苓皱眉:“殿下还没喝药?”

小顺子蔫了吧唧地点点头,“茯苓姐姐,小的真劝不动。”

茯苓正准备再训几声,便见姜馥莹摆摆手,“罢了,别为难他。”

意料之中。

“药给我吧。”

姜馥莹端上药,独自一人进了屋。

她不能保证自己就能让他喝下药,可现在也只能去试试。

越过屏风,祁长渊果然还在昏迷中。

背上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外衫松松掩在身上,透出点点血迹。

姜馥莹上前,将药碗放下,又帮他将毛毯盖好,小心不触及到他的伤口。

“你是何必,”不知祁长渊何时睁开了眼,看着她的动作,“多此一举。”

“我想让你活着。”

姜馥莹声音平静,却有着自己控制不住的颤抖从声音的缝隙中透露出来。

一声嗤笑,似乎代表了他无声的反抗与轻蔑。

“活着不好吗?”姜馥莹反问。

不知这话哪里触碰到了祁长渊的神经,笑声扬起又收。

“活着当然好,”他的声音嘶哑,“可我不想活了。”

更多的人,想让他死。

燕琼掐着掌心,在屋中踱步。

“私兵一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便是称作家丁又如何,府中护卫又如何,打发到庄子上去,装作农户也好。”

赵润拊掌:“就说琼儿聪慧!”

燕琼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这次,是真的得罪到他了。舅舅,你日后……”

“娘子。”

铃兰从屋外进来,低声道:“有人要见您。”

“谁?”燕琼心烦意乱,“不见。”

怕不是什么娘子千金的诗会花宴,她如今自顾不暇,怎会有时间应付那些想要攀附她临阳王府关系的人。

“不是那些……”铃兰走近,附耳说了什么。

赵润看着燕琼的面色一点点变化,眸色低沉。

半晌,她道:“他来做什么。”

第38章第38章

“来人,给徐五郎上茶。”

燕琼端着体面笑意,盈盈落座。

玉兰将茶水放于徐清越手边,热腾腾的茶水冒着白气,茶香扑鼻。

“县主娘子好品味,”徐清越轻嗅一口,淡淡笑开:“这样好的春茶,县主娘子这便用上了。”

“舅舅待我如亲女,将什么好的都紧着我用。”

燕琼轻啜一口,“要说这茶,不定还是从你们徐家入的呢。”

徐家生意做得大,各行各业都有涉及。

姜馥莹一愣,视线垂落在他衣襟。

“你不要和我说这些,”姜馥莹平静道:“我听不懂。”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有些轻颤。

她听懂了,也能明白祁长渊如今的处境,想要活下去,确实有些难。

“不管你是如何想,我觉得,活着挺好的,”姜馥莹缓缓出声,“活着吧,至少别死在、冬天,太冷。”

“我喂你喝药。”

为了避免祁长渊再反抗,她冷着面容,故作深沉。

“我们北凉粗人,下手没轻没重,你若不喝,我就硬灌下去。”

不知是不是方才的话起了作用,祁长渊默了一瞬,眼神在她脸上停住,最终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姜馥莹很满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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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个笑容。

这还是她来东宫后,第一次真心实意笑出来。明灿灿的眸子盛着笑意,沉下许久的面色终于又泛起生机。

“好啦,”她语气轻快,“现在来上药。”

“脱了。”

“?”祁长渊沉默着看她一眼。

姜馥莹见他半天没有动作,眼神无声催促。

祁长渊:“不上。”

“为什么?”姜馥莹见他闭上眼睛,又要趴下去一副睡着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祁长渊拒绝回答,背过身不去看她。

“受伤了当然要上药啊。”姜馥莹不明白他的态度。

若是一心求死,刚才又喝了药,若是想活,现在偏偏又不愿上药,“你们大秦人都这么奇怪么?”

姜馥莹犹豫了下,恍然大悟。

“对,你伤得厉害,自己脱会扯痛。”

她索性上手,指尖触碰到衣角,薄薄的一片布料却被祁长渊无声拉走。

“怎么了?”

姜馥莹不明白祁长渊的心,只当他痛的厉害话都说不出来了,手上动作不停,径直便掀开了外衫。

衣衫上还带着男人温度,手指触碰到余温,姜馥莹突然意识到什么,迟来的羞涩爬上脸颊,带起一点薄红。

不知是碰到了哪里,祁长渊一声闷哼,呼吸骤然加重,面色又白了几分。

这次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姜馥莹放轻了动作,指尖轻柔地剥开外衫,又脱下里衣。

包扎好的伤口渗出血迹,看得心惊。

“疼吗?”

半晌,姜馥莹轻轻出声。

她在北凉哪怕不受宠,常常受罚,也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

鞭痕纵横交错在背部,男人身形修长,肌肉流畅,不常见天日的背部似乎比脸还要白些,所以伤痕遍布,更显得刺眼。

除了昨晚虚虚瞥的那一眼,姜馥莹也是头一回看异性身子。

祁长渊肩宽,如今趴着肩胛耸起,手臂上紧绷的肌肉好像能随手拎起一个她。腰腹紧实,背后的线条慢慢下收,隐藏在毛毯下。

姜馥莹错开视线,脸有些红,嘴上磕磕绊绊,“你、若是疼,告诉我。”

声音怪异,好在原本声调就不对,希望自己的异常不会被发现。

姜馥莹屏息,垂着眼在手上蘸了点点药粉,触上肩头裸.露的伤痕。

“嘶——”

祁长渊倒吸一口凉气,背上肉眼可见地狠狠紧缩,中间的沟壑因此更深,姜馥莹猛地收回手,“是不是弄痛你了?”

祁长渊眉头紧皱,闭上眼似是不欲见她,冷声道:“若是上药,便快些。”

“……哦。”

姜馥莹闷声应下,手上更轻柔,却不知这动作如同搔痒,如羽毛在皮肤上轻触,没有实感却又挠的人心烦。

祁长渊:“你没有工具么?”

“只有手,”姜馥莹的羞赧都被方才男人的冷言憋了回去,如今冷静下来,看他只是伤者,“或者我也可以倒上去。”

“你的手很冰。”祁长渊漠然。

“知晓了。”

姜馥莹手上不停,见他肌肉微微抽搐,却始终不发出声响的模样,提醒道:“疼、叫出声,我不会笑你的。”

“……”

祁长渊不想跟她说话,姜馥莹自顾自上完药,碰了碰他。

“你身上很热,是不是发热了?”

祁长渊不理她。

姜馥莹见伤痕都在上背部,秉持着上药就要一次性上好的精神,严谨问道:“下面还有没有……”

说着就要掀开盖住下.身的毛毯。

她用另一只干净的手碰了碰他完好的皮肤,祁长渊猛地回头,却扯到了伤口,刚上好的药粉又被鲜血浸湿。

“你怎么,”姜馥莹咋舌,“这么激动。”

祁长渊冷眼看着方才还在他身上上下其手的人,现在却倒打一耙,一时无言。

“不知羞耻。”

“你们北凉人,都不懂礼义廉耻的么?随意抚……”

姜馥莹给他出血的地方重新上药,手重了几分,又是一阵刺痛传来,祁长渊声音停住。

“太子殿下,如今是我为你上药。你的命可是、在我手上。”

她扬了扬脑袋,语气骄傲:“我汉话不好,但也不是蠢。”

“你骂我,我能懂!”

她收起药粉,转身便走。

“大秦人无礼,我为你上药你却骂我,我生气、”她说话磕磕绊绊,但明确表达出她的意思:“让小顺子给你包扎吧。”

少女裙摆随着起身的动作小小荡起,转瞬就消失在祁长渊眼前。

祁长渊看到她走到门口时,还回身看了一眼。隔着屏风,她的身影模糊,却明显看见她扬起的下颌,还有傲气地一声轻哼。

……所以他昨日怎么会认为这个北凉蛮女胆小的?

祁长渊自己将伤口包好,穿好了衣衫。

一定是她昨晚那双潮湿的眼眸迷惑了他-

不知是不是那晚上药起了点作用,祁长渊虽然每每看见她还会皱眉,但确实没有抗拒喝药了。

姜馥莹很欣慰,只要祁长渊能活下去就行。

太子禁足,却并没有禁日用。只是如今情形,宫人懈怠,送来的炭火与饭食一日不如一日。

为了节省炭火,姜馥莹与小顺子商量着,将祁长渊挪进了正殿寝宫。

祁长渊是伤者,睡榻。太子东宫有上好的躺椅,姜馥莹不挑,和衣而卧依旧睡的很香。

为此,她没少被祁长渊挑剔。

祁长渊这人话不多,每次开口却总能扎心。姜馥莹逐渐也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偶尔还能呛声回去,惹得他半晌不理人。

他的伤口很少再出血了,气色也渐渐好了许多,偶尔还能在她念叨的时候搭话。

姜馥莹汉话不好,东宫除了祁长渊、茯苓和小顺子,只有一个躺在后殿的老太监。

太监是伺候了祁长渊多年的,不像小顺子临时调来,什么也不会。

听小顺子讲,当日太子受鞭刑,他拖着身子为殿下挡了不少,被人拉开后还挨了打。

本就是上了年龄的老太监,经此一遭,如今只剩下一口气。

姜馥莹闻言,咬牙又从自己箱子里拿了些稀奇玩意儿,让小顺子偷偷送出去,请个太医院的医者来看看。

小顺子头回遇到这样的主子,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转身抹泪跑了出去。

当晚,往日一言不发的太子殿下睁着黑沉的眸子,看向她。

“你给何桂请了医者?”

何桂便是那陪了祁长渊多年的老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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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馥莹“嗯”了一声,翻了个身,没有说话。

她没想让祁长渊知道,本也不是为了讨好他,只是觉得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身边,她做不到不管。

祁长渊似是也没想到姜馥莹的反应这么平淡。

按往日的印象,他这侧妃也不像是个话少的。平日里总能拉着茯苓嘀嘀咕咕,时不时还说些他听不懂的北凉话。

但她如今,有用。

祁长渊默了默,“你叫什么名字?”

姜馥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李芸。”

“唤你芸娘如何?”祁长渊伤好了些,近日有力气说话,今晚不知怎的,竟还有心情与她讲话。

“没人这么叫过我,”姜馥莹声音有些闷,“如果你喜欢的话。”

“不叫芸娘,那叫你什么。”祁长渊没放在心上,随口道。

姜馥莹想了想,还是不喜欢李芸这个名字,主动道:“姜馥莹怎么样?”

“为什么是姜馥莹?”

祁长渊略抬了抬头,烛火映着侧脸,眉眼显得有些凌厉,可气质却柔了下来,没有什么压迫感。

“说来话长……”姜馥莹嘟囔,“阿娘,你们大秦是这么叫的吧?我阿娘的阿娘是蒙古人,她与我娘的阿爹生下了我阿娘……”

她汉话说不太好,只会用简单的词汇描述。

“我阿娘的阿爹是汉人哦,所以我之前就会一点点汉话。我阿娘也有蒙语的名字……”

姜馥莹正准备讲,余光瞥见祁长渊淡淡的神色,收住了话头,停顿一瞬。

讪讪道:“父王许久没给我取名。阿娘就给我取了个蒙语名字木其尔,是树枝的意思,大家都叫我姜馥莹。”

她说完,闭上嘴,见祁长渊没有搭话的意思,扯扯嘴角:“殿下睡吧,我去熄灯。”

其实她还想说,李芸这个名字她一点也不喜欢。

这是临出发前她那父王才想起,名册上没有公主的名字,随口起了一个写上。

但这也算她的名字。如果祁长渊要叫芸娘,也成。

总比一口一个“你”、“喂”要强。

“那我便唤你姜馥莹了。”

祁长渊冷不丁出声,姜馥莹正灭灯,房间内骤然暗了下来,呼吸可闻。

“……嗯。”

姜馥莹不知为何心头慌乱,摸黑躺上了躺椅。

当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的时候,她才偷偷看向祁长渊。

月光洒进窗户,落在二人身上。

正巧对上了祁长渊的视线。

姜馥莹一惊,赶紧闭上眼,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干。

“姜馥莹。”

“嗯?”

她下意识应声,尾音上扬,带着一丝甜腻。

似乎听到一声轻笑。

“要不要来榻上,”祁长渊的声音似乎像是蛊惑人的妖鬼,牵引住她的心神,“睡那里会冷。”

“不、不冷吧。”

姜馥莹感觉自己舌头都要打结,差点咬到。

似乎能感觉到祁长渊皱起了眉头,轻吸了口气。

“可是我冷,冷到伤口有些疼。”

“但是……”姜馥莹顿了顿,“前日我与世子遭到追杀,那些人,自称是赵……”

燕琼施施然起身,朝她欠身,语气放平:“阿舅一时糊涂,头脑发热胡乱下了指令。我今日来,便是想请姜娘子高抬贵手,劝说世子,放过我们。”

姜馥莹一愣,只在一时之间,燕琼竟如同方才的铃兰一般,朝她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姜馥莹还没活腻,燕琼是县主,是皇家人,跪天跪地跪祖宗跪陛下,她算什么犄角旮旯的小民,此事若被旁人知晓,她还要不要活了!

顾不得许多,她拉住燕琼的臂膀,“起来说话。”

燕琼抬首,瞧着她,眼中盛满了泪。

“长渊面上不显,可我却知晓他自来心冷。我与他相处多年都不曾捂热他的心肠,姜娘子,我只能来求你了。”

第39章第39章

屋外淅淅沥沥下了些雨,细细雨丝滴落在窗檐上,发出几声清亮的响。

姜馥莹在屋中,好容易给燕琼扶了起来。她立马抽回手,与燕琼保持距离。

语气难免带着些生硬:“县主莫要折煞我了,我如何受得县主的礼。”

偏生她就这样跪在姜馥莹面前,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差一点就面露异色,露了怯。

让她有些看不懂。

燕琼被她扶着坐起,动作之间袖口微微向下滑了滑,露出了一只玉镯。

皓腕在玉镯的映衬下格外纤柔,她抬了抬手,玉镯轻轻向下,碰到小桌,发出了一声脆响。

姜馥莹的目光不自主地被那玉镯吸引,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姜馥莹战战兢兢躺到他身侧,生怕碰到祁长渊一根手指。

榻不小,两人间起码能再睡下一个人,姜馥莹声音虚弱,“我真的可以、睡这里?”

“嗯,”祁长渊闭上眼,“你我已然成婚,同榻而眠,天经地义。”

“……也对。”

姜馥莹稍稍安了些心。

她悄悄往里挪了挪,侧耳细听着祁长渊没有动作,松了口气。

闭上眼睛,临睡着前,还在想他。

看来他也没有那么难相处,早先应是重伤。谁受伤生病了都会难受的吧,偶尔冷言也算正常。

直到沉入梦乡。

黑暗中,祁长渊的双眼缓缓睁开。

看着毫无防备的姜馥莹,嘴角扯了扯,又松开,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弧度。

眼神漠然。

单纯、毫无心计、聒噪。

除了貌美一无是处,而这容貌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实乃祸国殃民之相。

娶妻娶贤,她还完全不够格。

好在她看起来心肠不坏,人也好哄,简单几句就能放下一切防备,稍微示好便能喜笑颜开。

他一早便知她在北凉不受宠,对她那乏善可陈的人生经历也毫无兴趣,更不想知道她那原是女奴的阿娘叫什么名字。

作为太子,他知道了太多的事情。

譬如她目光短浅,全然不知手上随便给出去的镯子能值多少钱,远远超出了那些廉价伤药的价格。

譬如他那好弟弟就算垂涎她的美色,也不愿娶她,甚至深夜来东宫求他,盼他能让父皇收回成命。

他当时在做什么呢……

祁长渊回想,当时的他看都没看跪地痛哭的九皇子,手中上好的狼毫笔不停,淡声道:“父皇早已下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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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两国邦交,不是你我能动摇的。”

祁长渊忽然觉得及其讽刺。

如今这个不可动摇的旨意,终于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祁长渊目光落在身侧形容姣好的女子身上,她睡熟了,眉头皱起,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愚蠢的问题。

且先留着,她还有些用处。

祁长渊转过头,不再看她。

****

祁长渊背上的伤结痂后,姜馥莹才发现他的腿上也有淤青,不知是何时的伤,看起来很是骇人。

“当日跪了许久,”祁长渊温声道:“不妨事,已经没有感觉了。”

姜馥莹扬声:“这怎生是好,没有感觉岂不更糟……”

她眉头染上忧虑,叫来茯苓说了些什么,又沉思着,准备拿些东西去换。

“拿这个砚台吧。”

祁长渊轻咳几声,指了指供桌上那方砚台。

姜馥莹犹豫了下,摇头:“不成,你要写字的。”

她咬住下唇,亲自去箱子里又翻了什么来。

茯苓拿上东西,出门去了。

“我如今这副模样,如何写字。”

祁长渊苦笑,目光坦然。

姜馥莹早便知道他文采斐然,上回不经意间听他说过自己读过多少书,写过多少字,还给她看了他指节上练字磨出的老茧。

她如今对他满是钦佩,毕竟她大字不识,连北凉文字都不会写几个。

“你放心,”姜馥莹保证,“我会给你医好的。”

“日后你仍旧可以在案前书写,这些都不要扔。”

祁长渊如墨般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面上浮现出一抹浅笑,淡得差点看不出痕迹。

点头,“好。”

东宫珍宝万千,只有这个傻到了极致的人才会真从自己的箱子里一件件往外掏,换回一些根本就不值钱的玩意儿。

祁长渊看着姜馥莹忙来忙去,看到她抱着书册,冷不丁开口:“你想学写字吗?”

声音出来,他自己都愣了一瞬。

这话非他本意,但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

或许是她前几日看见他收藏的书册时那眼中明晃晃的羡慕太过刺眼,才扰了他的心智。

按照往常,他决计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祁长渊很快恢复了状态,看见女子明媚的,带着惊喜的眼神。

她认真点头,“想。”

半晌,试探道:“你要教我吗?”

她的眼尾有些上挑,原是一双很会惑人的眼睛。如今却看不出其中的锋芒,之前淡淡的倔强也被喜悦冲散,亮闪闪的眸子就这么看着他,让他心头微动,点了点头。

“我会好好学的。”

姜馥莹笑开,转身出去,盘算着如果要学写字,按照大秦的习俗,还要给祁长渊准备什么拜师礼。

祁长渊坐回榻上。

今日是个好天气,难得晴朗。

冬雪已化,春日要来了。

****

春天来得比想象中早,天虽然还寒着,却没有冬日刺骨了。

姜馥莹为祁长渊的腿敷上药,费劲搬来炭火,放在他面前尚嫌不够,琢磨着:“下次试试茯苓说的那个,艾、艾什么。”

“艾灸。”祁长渊默默提醒。

“对,”姜馥莹点头,“现在还疼吗?”

“好多了。”

姜馥莹心满意足,祁长渊不再求死,日子一天天过着,倒也没有当初想象得那么遭。

祁长渊的太子之位毕竟还没有被废,虽然禁足,但宫中人都在观望,不知道陛下会怎样处置他。

只要祁长渊不像当初那般一心求死,她就放心了。

活着这样好,又有什么不能过去的呢?

她曾经在北凉,草原上的环境更加恶劣,还有成群的兄弟姐妹欺负她。干的活更多,如今反倒照顾完祁长渊,还能抽空跟他写写字。

姜馥莹心里其实很开心,总是在练字的时候偷偷看他。

祁长渊话不多,常常是她站着练字,他坐着,手上捧着书卷,长指翻动书页,传来轻微的摩擦声,好像每次能擦过她的耳尖。

……

“又走神了。”

祁长渊头也不抬,书又翻动一页,淡淡道。

姜馥莹脸一红,好像知道自己的偷看被发现似的,低头写字。

“我已经、写得比上回好了。”

“还不够好,”祁长渊不理解她这种对自己低要求的人,“没有框架,没有根骨,只是描了出来而已。”

姜馥莹抿唇,“哦”了一声,继续写字。

看看日光,茯苓要回来了。

祁长渊写字要用上好的宣纸,她倒是不挑,什么都能写。但为了祁长渊,还是咬咬牙,时常让茯苓出去疏通着,找些好点的纸来。

董嬷嬷在宫内多年也有些积累,每次茯苓找她帮忙,她也都会尽己所能,帮上一帮。

姜馥莹写完一页纸,发现茯苓还没回来,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茯苓不是贪玩的性子,这个时辰还没回来,肯定是被什么绊住了。

她放下笔,推开房门,院内空荡,不见茯苓的身影。

“奇怪了……”

她自言自语,转头看向祁长渊,最终还是不忍心打扰他看书,看着门外的日头渐渐西沉。

祁长渊见她的心早已不在练字上,叹口气,合上书页,准备站起来走走。

腿已经比之前好些了,近日也能下地稍作走动,只要不站立时间太长,便不会太痛。

姜馥莹见状,扶着他站起身,略略走动。

门外响起声音,脚步声渐近,姜馥莹以为是茯苓回来了,扬声道:“先把纸放着,过来帮我……”

“帮你什么?”

少年张扬不带一丝收敛的声音传来,长跨而入,径直走了进来。

姜馥莹看他有些眼熟,但一时说不上来,声音堵在喉咙,便听他道:“小皇嫂——应是这么称呼,侧妃娘娘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招呼臣弟。”

“来人,”他声音疏朗,与这荒凉的东宫有些格格不入,“将纸送来,听说小皇嫂想学字,我这做臣弟的哪能不尽尽心?”

侍者鱼贯而入,抬来了宣纸笔砚,队列最末的一个进屋,姜馥莹瞳孔皱缩,惊呼出声。

“茯苓!”

那老太监有几分手劲,拎着茯苓的后颈就将她提了进来,扔在地上。

茯苓显然是没什么意识了,软软倒在殿内,落地时发出一声闷响。

姜馥莹顾不得许多,回头望了祁长渊一眼,松开扶他的手,上前照看茯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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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来了,想起这人是谁了。

大秦九皇子,祁玮。

她原本要嫁的人。

之前的祁玮不说低调,起码风流潇洒,逢人便带三分笑。姜馥莹对他印象不差,起码自己未来的夫婿不是一个难以捉摸的人。

却没想到今日做派如此张扬,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她看着软在她身边的茯苓,眼眶微红,“你要做什么,为何伤她?”

“小皇嫂入宫时日短,被黑心的奴婢蒙蔽了也是正常,”祁玮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狼狈,“贵妃娘娘要处置她,臣弟好心帮娘娘把她带回来,为何娘娘非但不感激臣弟,还要这般斥责呢?”

他语气轻佻,又说了这样长的一番话,姜馥莹理解起来头都疼了,看着茯苓气息微弱,几欲落泪。

她心跳得飞快,“什么贵妃,什么黑心,你讲清楚!”

但祁玮显然并不想搭理她,目光投向站着,未发一眼的祁长渊。

“许久未见,看来传言并不尽实。六哥如今与我想象中的,并不相同。”

“是吗,”祁长渊看了看姜馥莹,目光收了回来,“你与孤印象中的,也不同了。”

宫人一言不发地离去,殿内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这兄弟二人,还有抱着茯苓的姜馥莹。

姜馥莹在尚武的北凉长大,见过太多兄弟欺凌的场面,见祁玮正抬脚,朝祁长渊走去。

这人来势汹汹,姿态嚣张,不知道要做什么。祁长渊现在还有伤,若真动起手来,他肯定会被欺负。

“你做什么!不准过去!”

动作比脑袋还要先反应过来,姜馥莹将茯苓扶在靠垫上,冲过去挡在了祁长渊身前。

“哟,”祁玮停住脚步,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意外挑眉,“六哥好手段,短短时日,就让这北凉公主对你情根深种了,竞能如此奋不顾身。”

脖颈处的肌肤细腻如雪,散发着独属于她的淡淡香气。让他想起那株他精心养了许久,却只打了花苞,柔嫩的茉莉。

“……祁长渊!”

齿尖轻轻碾磨着那一方寸,带来些令人脸红的粘腻水声,在只有两人的暗室格外清晰。姜馥莹下颌轻扬,几乎是下意识地轻颤,反倒被拥得更紧。

大掌不曾有半点逾矩,仿佛只是拥抱。可脖颈处传来酥酥麻麻的痒却同样真实,姜馥莹染上些愠色,压着嗓音:“你做什么……”

“我好像又发热了,”祁长渊低声轻喃,“也看不到。”

他终于松开,额头轻轻抵在她的肩头,轻蹭。

微潮的发丝揉乱在她颈间,轻轻地刺着,带来些无法忽视的凉。

“馥莹,”他道:“你可怜可怜我。”

第40章第40章

姜馥莹被他这样带着几分哑的嗓音唤得头皮一麻,原本抵在他肩头的手都松了松,无可控制地加快了呼吸。

三千发丝如瀑垂落,随手插上的木簪顺着绸缎般的发滑下,在即将掉落在地之前,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接住,稳稳攥在了掌心。

木质的触感随着温热的大掌缓缓上移,抵在了她的后腰。

呼吸忽地加深些许。

不知何时,另一只带着薄茧的指尖抚向后颈,缓慢按揉着,宽阔的掌心几乎能将她的细颈全全抱住,男人的气息瞬时笼罩着她,无处可逃。

祁玮所说姜馥莹也没听懂,但见他眼神暧昧,在她与祁长渊身上游走,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你今日来,是要做什么?”姜馥莹先发制人,知道祁玮肯定不安好心,“有什么就站在那里说罢,不要过来。”

她扬了扬下颌,示意他就站在原地,背着手牵住祁长渊的衣袖,扶住他。

祁玮调笑,“你们北凉人的待客之道便是这样的吗?臣弟好心将小皇嫂的婢女带回来,又送上好礼。不过是想来看看六哥的伤,没有茶便罢了,甚至都不准臣弟坐下,这是什么道理?”

他语气凉了些:“果真是北凉女子,不知礼数。”

姜馥莹知道是自己失言,让他揪着了错处,闭上嘴不说话了。

她不懂大秦人的勾心斗角,总是话里有话弯弯绕绕。

祁长渊安抚似的在她肩头拍了拍,让她不要生气。

祁玮见两人如此,自己寻了桌椅坐下,自顾自倒了茶,轻啜一口。

眉头皱起,“六哥果真与以前不同了,从前只喝上好的西湖龙井,一年只得那么些,都给了六哥。还要用雪水花露细细煮茶,就这么一杯,便值千金。”

“你要说什么?”

祁长渊语气寒凉,看祁玮这般作态,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他口中所说的来探望。

“只是来探望六哥而已,”祁玮眼神无辜,“听说六哥如今已是个废人,趴在床上下不了地,双腿残废,只怕日后就算养好也不良于行。”

“弟弟听说了这些,怎么能不上门探望呢?只是没想到,传言也不可全信。”

“小九,”祁长渊反握住姜馥莹的手腕,将她向后拉,“你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从前的你绝不会这样说话。”

“何时?”

祁玮轻笑,“臣弟一直是这副模样,只是皇兄从未将臣弟放在眼中罢。”

“孤何时未将你放在眼中,你与孤一同长大,孤自认将你当作亲弟……”

祁长渊长眉压着双眸,面色因长时间站立有些苍白。

祁玮坐在原地不懂,目光转向还没进入状态的姜馥莹。

“小皇嫂可知这婢女为何被罚?”

姜馥莹咬住唇,看了祁长渊一眼,没有说话。

祁玮也不恼,“路上冲撞了贵妃娘娘的车驾,在贵妃娘娘教她规矩的时候还敢攀扯太子侧妃,怀里的东西一看便是偷的,手上不干不净,想来就是那黑心奴仆偷了小皇嫂的东西出去。”

“不是!”姜馥莹下意识反驳,“那是我……”

“是什么重要吗?”祁玮反问。

“小皇嫂前几日在满宫妃嫔面前给贵妃娘娘闹了个没脸,不过是给下人挑个错处,小皇嫂便急了?”

姜馥莹没想到竟是如此,檀口微张,看着软塌塌没有一点意识的茯苓,全然没想到是因为自己的牵连。

祁长渊握住姜馥莹腕上的手紧了几分,“说完了吗?”

“没有。”

祁玮喝完了那杯并不好喝的茶水,站起身看向他。

“皇兄看来也明白了臣弟要说什么吧?今时不同往日了。”

“——若在从前,谁敢对东宫的人放肆?”

姜馥莹似乎也明白了些,看着祁长渊,轻声安慰:“你不要理他。”

祁长渊的指尖轻轻搭在她腕上,没有说话。

祁玮听见姜馥莹的声音,面上带着笑,声音却阴沉。

“六哥就是这样,总能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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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喜欢你。父皇如此,母后亦是如此,就连这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外邦公主也能护着你。”

“偏你心机深沉,总能将他们哄得服服贴贴。而我呢,我就只能在你身后,当一个陪衬。无论我怎么做,做得再好,也永远得不到认可。他们的眼中,只有你一个!”

祁玮扬了声音,语气有些吓人。

祁长渊没有说话,姜馥莹见他那样,忍不住道:“想要父亲母亲的喜欢、便去争取呀,为何要怪他。难不成陛下皇后不喜欢太子、便会、喜欢你了么?”

越是紧张,说话反而流利许多,语速微微有些快。

“从前你是天之骄子便罢了,有王家做你的支撑,还有太子的身份,整个东宫宛若一小朝廷。可如今你已是废人,父皇竟然还念着你,一个不忠不孝之徒,父皇为何会念着你!”

姜馥莹看祁玮的样子都有些疯魔了,姿态骇人,紧紧抓住了祁长渊的手臂。

“北凉公主予你做侧妃,看来父皇心中仍念着旧情。昨日家宴,父皇又提起你。”

“……不过无妨,”祁玮的声音恢复了镇定,眼神从两人身上扫过,“父皇已经下旨,将你贬为庶人,迁去南苑,无诏不得入宫。”

“这辈子,六哥就老老实实呆在南苑罢。若是去了,臣弟会向父皇求情,将你葬入皇陵的。必不会让六哥的魂魄在世间漂泊。”

祁玮一步步上前,无视姜馥莹眼神的警告,走到近前。

“你还想做什么,”祁长渊声音清淡,宛如石子落入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如今你不已然得偿所愿了么。”

似乎是这样的语气更激怒了他,祁玮不知想起了什么,正欲上前,看见害怕得脸色通红,却依旧挡在祁长渊身前的姜馥莹。

嘲讽一笑。

不过须臾,长手一伸便将二人分开,姜馥莹被重重推倒在地,手臂支撑柱身体,疼痛瞬间传来,眼前似乎都出现了白光。

“你……”

祁长渊的话被祁玮堵住,“皇兄难道就不想知道,父皇是如何说你们母子二人的吗?”

祁玮双手搭在祁长渊的肩头,重重一按,原本就重伤的背脊瞬间受到重压,似是想要他弯腰。

祁长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唇色浅淡,身形单薄,看起来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移动半分,更不用说低头弯腰。

姜馥莹想要站起来,可方才不知是磕到了何处,手臂和肩膀的疼痛让她难以支起身子。

祁玮用了手劲,一寸寸往下压,而祁长渊分毫不动,目光只只地看着他。

“小九,”他终于出声,“你我之间的兄弟情分,真就分毫不剩?”

“六哥说得可笑。”

祁玮掌心骤然发力,姜馥莹尚未看清楚动作,就看见祁长渊被他按倒,身体支撑不住,骤然下跌。

“父皇说,你不忠不孝,嚣张狂悖,先皇后结党营私,后宫干政。特别是皇后——深深地寒了父皇的心。”

“荒谬!”

祁长渊抬头,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祁玮居高临下,看着有些颓然的祁长渊。

“我还以为你已经不会有任何情绪了呢,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你在乎的事?”

“那也是你的母后,祁玮。”

祁长渊开口,干涩的喉头滚动,身后衣衫渐渐浸出血丝,早先已经结痂的伤疤竟然又迸裂开来,流出了鲜血。

眼前的人让他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他相伴多年的弟弟。

“她只是你一个人的母后,不是我的,”祁玮抬眼,环视着不复往日辉煌的东宫,“但这东宫,日后也便不是你一个人的了,六哥。”

祁玮转身,不再看他眼中,已是丧家败犬的兄长。

祁长渊口中溢出鲜血,艳红的血丝顺着唇角滑落,渐渐漫过下颌。

“……母后待你不薄。”

他几乎无力支撑,声音虚弱。

大秦以武治天下,祁氏皇族子弟自幼练习骑射武功。祁玮又有天赋,跟着师父练习,虽年轻,但内功深厚,方才不过片刻,他已在愈合的伤口又重新裂开,疼得额角出现了点点冷汗。

姜馥莹顾不得许多,支撑着站起身来,将祁长渊扶起,摸了一手粘腻鲜血的时候吓得不轻,怒目看着祁玮。

“你不要太过分!”

祁玮已经停住脚步,站在门边,冷然看着相互依偎的二人。

“过分?”

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唇角上扬,勾起一抹笑。

“小皇嫂可莫要被我皇兄如今这副无害的模样骗了,你以为,他便真的就怜惜你么?不过看你如今还有些用处,单纯好骗罢了。臣弟奉劝你,莫要轻信于他。”

“我这皇兄,可是吃人不眨眼的猛兽。”

祁玮轻笑,转身离去。

姜馥莹还没消化明白祁玮说了些什么,祁玮就已经消失在她的视线。

他带来的侍从离去,原本就寂静的东宫更无人声。

“你还好吗?”

姜馥莹没将祁玮的话放在心上,看见祁长渊这般模样,心头钝痛。

拿出帕子将唇角的血拭了干净,又扶起他,让他坐在椅子上,倒了水来喂入口中。

祁长渊看着她眼眶微红,竟然鼻尖都有了红意,扯扯唇角。

“你哭什么?”

“我没哭,”姜馥莹鼻头微酸,逞强道:“……就是觉得,你肯定很疼。”

“不疼的,”祁长渊笑了笑,“真傻。”

笑意不达眼底,喝完了水,见她衣衫狼狈,显然方才摔倒的时候伤着了。

她却似乎无暇顾及自己,照顾好他,又忙去照看一旁昏迷的茯苓。

……还真是傻。

祁玮的话说的也不错,他确实不会垂怜于她,可她如若真能安分守己,他也不介意给她一丝温情。

姜馥莹将茯苓扶去了婢女的卧房,回来时眼眶更红了,整张脸都有些涨红。

玉白的肌肤透着伤情,看向他时泫然欲泣。

祁长渊烦躁,不过是个婢女,何至于如此。

但还是开口,“怎么了?”

姜馥莹张了张口,半晌没说出来话。

直到他再一次耗尽耐心地询问。

“何公公,”姜馥莹声音虚弱,“去了,宫人已经将尸首拉去了、乱……葬岗,小顺子没拦住。”

祁长渊死死掐住掌心,指节发出咔哒的轻响。

大老爷手杖重重杵地,“多少人盯着咱们徐家,平南候世子又还在此处,他在徐州,就相当于陛下的眼睛还盯着徐州,你敢动什么手脚?要脑袋不要?”

二老爷噤声,他历来不如兄长精明,常被训斥。

“……老爷,”有门房来报,面露迟疑,“三房五郎身边的姜娘子回来了,刘管事说了,她一回来,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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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立马来告知您。”

二老爷看向他:“回来了?!”

他心头一惊,他找了那么多人,俱都五大三粗,在刀尖上舔血的亡命之徒,怎还能让她回来了?!

大老爷比他镇定许多,虽面色发沉,看出他还有话,出言道:“还有什么话,继续说。”

门房面色为难,“那位……平南侯世子,也同姜娘子一道回来了。似是……有几分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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