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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 吃饱去睡觉了 30310 字 11个月前

原本作为准继承人的西洋王子,在背后捅了自己妹妹一刀,为了以绝后患,打算将她送入大靖为质。

谁知道消息传出去之后,那名半截入土的老国王居然会强撑着爬起来下令,愿意向大靖支付部分战败赔款,免去公主去异国他乡为质的罪罚,朝廷一见着钱,当下就同意了。

很难说这究竟是一个偏心的父亲临死前的补偿,还是一个迟暮的国君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豪赌,恐怕只有他本人清楚。

院落里申行甫的女儿正和几家相熟的小娘子凑在一起玩闹,讨论着今年宫绦的样式颜色。花亭内众人围在一起把酒言欢,从去年开始就没有能这么随心所欲的时候,因为都是熟人,所以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申行甫举杯与一旁的人碰了碰,直言道:

“要我说,国库既然不充盈,说到底是养了太多偷吃粮的死老鼠,就该一刀将这些老鼠全剁了,不然国库迟早要被他们吃空。”

另一人道:“御史大人倒是说说看,怎么个剁法。”

“裁减冗官,只留下做实事的,朝廷可养不起那么多闲人。”

刑部尚书张简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广白你没听过一句话,叫做‘治久疾者不可速责以效’吗,突然下猛药,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啊。”

“仗是打完了,可往后呢。”申行甫放下酒杯,“战事积贫,宫里那位……”

他喝多了酒,说着说着竟醉得从座椅上滑了下去,一旁的梁齐因及时伸手扶住他,“广白兄。”

方才的话像是一块石头落进水里,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众人神色各异,席上气氛一下子降了许多。

裴淑仪已经代掌六宫数月,实权在握,只是暂时还无皇后之名,李氏到现在病也没有养好,谁知道会不会突然两腿一蹬人就没了,到时候继皇后会是何人担任,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先帝虽然晚年昏聩,但也不至于像隆康帝一样甘愿任人拿捏,只怕当初肖氏权倾朝野的事情又要再重现一次了。

正好申行甫的夫人到前厅里给大家送醒酒汤,听到那几句交谈声,立刻反应过来,拧了一把申行甫的耳朵,嗔怪道:“你这王八蛋怎么当爹的,在丫头生辰宴上喝多了撒酒疯,再胡言乱语就滚出去睡。”

京城中的人都知道申行甫是妻管严,申夫人两句话让将才还尴尬的气氛重新热络起来,席上的人说说笑笑,交谈间将先前的话题轻松揭过。

宴席又持续了一段时间,将近亥时,申夫人妥当地安排众人离去,梁齐因帮她将醉醺醺完全起不来的申行甫背回房内,随后打算告辞离开。

“梁修撰,席上你也喝了酒吧,可要我差人送你回去?”

“不了,多谢嫂夫人。”梁齐因站在台阶下拱了拱手,“我家就在附近,走几步路便到了,也恰好能醒醒酒。”

“原来如此。”申夫人略微弯腰行礼,“那梁修撰慢走,福来,送大人出去。”

“是,夫人。”

待仆从领着梁齐因离开,申夫人才回过头,一边给醉得不省人事的申行甫脱鞋袜,一边暗骂道:“喝得像死猪一样,还要老娘伺候你,人家怎么就不知道贪杯!”

说完忽然停下手,愣了愣道:“不对啊,庆国公府在城中,什么时候搬到定阳街了。”

梁齐因口中的家不是庆国公府,而是有季时傿痕迹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他格外地想季时傿,明明不日她就要回京,但即将重逢前的惴惴不安却总是毫无缘由的,先是淡淡地萦绕在心头,接着被酒香催发,随即愈演愈烈,以至于他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镇北侯府门口。

后院里种着一棵桃树,就是不怎么结果,今年寒冬走得晚,桃树一直到四月才开始渐渐开花,下人白日打扫后,夜里晚风一吹,桃花又落了满院。梁齐因从墙头跳下,还未来得及站稳,不远处便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哪来的登徒子,夜闯民宅该当何罪?”

梁齐因登时脚下一顿,以为是自己今夜喝多了酒出现了幻觉,差点没给自己绊个跟头。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借着月色隐隐能看见桃树上坐着一个人影,虽然看不太清晰,但他一眼就可以认出是谁,忙不迭地跑上前,“阿傿!”

季时傿荡着腿,双手撑在树枝上,梁齐因眸子里亮晶晶的,一张玉相更甚清辉月华,她微微挑起眉,语气轻佻,“好俊的郎君,弄得我都想劫色了。”

“阿傿。”梁齐因抬起头,欣喜道:“你不是要护送西洋使团入京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怕某人可怜巴巴的把自己熬成望妻石,我这不赶回来治病救人了吗?”

梁齐因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来,伸手一把接过从树上跳下来的季时傿。事实上,西洋使臣已经到了京城附近,再赶一天路就能入城,季时傿却已经等不及,连夜回到侯府,谁知刚进门,便突然听到有人翻墙的声音。

季时傿原本还很震惊,是哪个蠢货会跑到人尽皆知穷得揭不开锅的镇北侯府偷东西,正准备将此人当场捉拿,没想到从墙头下来的会是梁齐因。

她从梁齐因怀里抬起头,刚要说什么,鼻尖一动,忽然闻到一点酒味,“你喝酒了?”

梁齐因一见到她,心里便像有一簇又一簇烟花不停盛开,他低下头,嘴唇在季时傿鬓角逡巡良久,“喝了一点。”

“好哇。”季时傿拧起眉,佯装恼怒道:“敢情背着我花天酒地去了,好不快活啊。”

“哪有。”

梁齐因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将今日是申行甫女儿生辰的事告诉她,咕哝道:“我明明每日都在认真赚俸禄,攒聘礼,从来没有懈怠过,阿傿还要冤枉我。”

季时傿忍俊不禁,抿着唇才没笑出声,“好好好,是我错怪你了行吧。”

岂料梁齐因挨近她,眉尖耸起,眼神好像在说,“我要补偿。”

季时傿只好捧起他的脸,从额头亲到嘴角,末了笑骂道:“一回来就讹我。”

讨到亲热后梁齐因心满意足地直起身,搂紧季时傿的腰,轻轻捏了捏,“阿傿,你又瘦了。”

“还好吧,天热了穿得少。”

听到她又在糊弄自己,梁齐因也没有再像过去一样,一察觉出她不爱惜身体就要跳起来念叨个不停,难道季时傿不知道凡胎肉|体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折腾吗,只是她肩上扛着太多,注定要先将自己抛之脑后。

梁齐因于是换了个方式,拉起她的手推开卧房的门。

“干嘛?”

“你坐着不要动。”

季时傿依言在床榻边坐下,看梁齐因忙前忙后,半晌提着水桶进来,一边帮她脱鞋袜一边道:“赶了几天路累不累?”

换做从前,季时傿可能会嘴硬,然而这次她却如实道:“累啊,累死我了,你是不知道,西洋人水土不服,一路上上吐下泻。”

季时傿越说越激动,喋喋不休道:“我都怕他们会死在半路上,心惊胆战好几日没睡好,要是别人觉得我故意折腾他们怎么办,显得我多小心眼似的。”

梁齐因被她逗笑,蹲在她身前,“水烫不烫。”

“正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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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傿。”

“嗯?”

梁齐因轻声道:“这次你回京,应该可以闲下好一阵了吧。”

季时傿缓缓道:“挲摩诃死了,新可汗继任之后主动向我朝递交了归降书,愿意每年上供毛皮、矿石。如今西洋使臣也将进京,东瀛人墙头草一群,先前被打怕了不足为惧,不出意外的话,我现在都可以开始养老了。”

“这般。”梁齐因用热棉布裹住她的双腿,“那之后你就待在家中好好养伤,我照顾你好不好。”

季时傿抬起一只脚,轻轻踩在他膝盖上,“我在西南可是听说你在朝中干的那些事了啊,你现在可是一穷二白,还照顾我?你一个人的俸禄养得起两个人吗?我可金贵得很。”

“我的俸禄都给你,虽然有些少。”梁齐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我还会做一点生意,到时西北通商路重开,还望大将军能给我开个后门,让我赶个趟儿。”

季时傿双手向后撑住身体,好整以暇道:“怪不得现在要讨好我,原来你心怀不轨,算盘打在这儿呢。”

梁齐因只笑不语,怕她光脚会冷着,将她的双脚按在怀里,任劳任怨,抬头仰视她的时候,眼里像是含着汪洋,温柔得似乎能溢出水来。

季时傿不争气的色心又在“嘭嘭”直跳,她向来懒得遮掩,一只脚缓缓挪动,忽然踩了下去。

梁齐因脸色一变,方才还柔和的目光登时荡开,喘了一声道:“阿傿……”

“想讨好我光给我敷腿可不够,这样,本将军瞧你还算颇有姿色,我正巧缺个暖床的,给你个机会如何?”

作者有话说:

第167章谋划

季时傿这个人仿佛天生不知道“害羞”二字怎么写,她成名太早,想要巴结她的人数不胜数,风月场走出来的老手,会得一手调|情的好功夫,梁齐因哪里招架得住这种撩拨,舌头如同打了个结,早就消退的那点酒劲又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你别招我……”

季时傿最喜欢他这种难耐又不得不克制的模样,闻言装聋作哑地歪过头,一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神情,嘴上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荤话。

梁齐因原本半跪在床前的踏板上,不知道是脚麻了还是怎么,步子缓缓往前挪动了半分。屋内只有茶几上点着盏微弱的小灯,他抬起头,明亮的瞳孔中烛火跳动,像一池荡开的春水。

“问你话……”

季时傿刚开口,梁齐因忽然毫无预兆地扑上前,一把将她按进锦被间,季时傿“哎呦”一声,腰撞上床板,刚想说“乖宝,你轻一点”,梁齐因便伸手握住她的脚踝,严丝合缝地拉到了自己身前。

脚下随即贴上一个滚烫的物什,季时傿瞪大眼睛,咽了咽口水道:“你干什么?”

梁齐因恶狠狠地盯着她,手上一点力也没有松,“不是喜欢踩吗?”

季时傿磕绊道:“我、我那个……”

“是你非要招惹我的。”

完了,好像引火上身了。

燃了小半个时辰后,半死不活的蜡烛终于寿终正寝,屋内一下子昏暗得彻底,季时傿动了动发麻的双腿,盯着黑沉沉的床顶,嗓音沙哑,“黏糊糊的,不舒服。”

梁齐因气息不稳,缓了缓后直起身,捞起掉落在地的衣物,“水凉了,我去给你重新换一盆。”

“嗯……”

季时傿翻了个身,脸埋进被子里,须臾,关门的声音响起,梁齐因用沾了温水的手帕细细擦拭着她的双脚,神情餍足,嘴角还挂着难以自抑的微笑。

屋里静悄悄的,世事周而复始,大刀阔斧的轮转过后,此刻平淡的光阴显得格外静谧安和。

季时傿闭上眼,半晌轻声道:“齐因。”

“嗯?”

“你说,短短几年的光阴,会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吗?”

梁齐因一愣,“人心易变,有人一年半载便面目全非,也有人几经蹉跎,至死不渝。是非对错难以评断,要看他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了。”

季时傿若有所思,闷声应道:“你说的是。”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想到就问了。”

梁齐因抬手将她的双脚放进被子里,温声道:“阿傿,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心里觉得为难,不知道怎么抉择?”

“也不是不知道怎么抉择。”

季时傿往里挪了挪,给他腾了地儿,“就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怎么就会走到这一步。”

自从经历过太后那件事后,季时傿自认为她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看待任何事情,事实证明,没有人可以真的无动于衷。

梁齐因静静听她说完,随后道:“阿傿,无论如何,倘若一个人要做什么,律法在上,道义在心,如果这两者都拦不住他的话,或许他本身就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所以阿傿,你不用为此觉得为难。”

季时傿沉默良久,心想:是啊,任何苦衷,都不是可以乱伤无辜的理由,从他动手开始,他就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

裴淑仪在宫中深得圣心,连带着她的嫡亲兄长也接任了叛贼周适祥的职位,戚方禹年纪已经大了,可能这两年就会致仕,裴逐的父亲是次辅,将来谁能接替他也显而易见。

外敌虽除,可世家在朝中独大,门中子弟皆身居高位,若真的一心辅佐君王便也罢了,可现在看来,皇后病困坤宁宫,裴家结党营私,只等裴淑仪诞下龙子,马上就要变天了。

任何人都该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越居高位者越该如此。

见季时傿半天没有回应,梁齐因垂下目光,以为她还在纠结方才的话题,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季时傿便忽然“啧”了一声,懊恼道:“我也真是,怎么突然犯糊涂了。“

“阿傿,你……”

季时傿眉头一皱,”在床上提别人做什么,败坏情/趣。”

说罢又伸出手指,好了伤疤忘了疼似的,在梁齐因胸口点了点。

“……”

梁齐因也不懂她话题为什么会跳得这么快,方才还在怅然若失,现在又突然动手动脚。

考虑到她赶了几天路身体会受不住,梁齐因按住她的手,无奈道:“不要乱动了。”

谁知季时傿一惊,诧异道:“不做吗?”

梁齐因顿时语塞,脸又红又胀,真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只能一把拉过被子蒙头盖上以图清静,咬牙切齿道:“做什么做,睡觉!”

隔日熹微天光透窗落影,侯府的下人照例过来打扫后院,怎知一推开门却瞧见已经几个月不曾回家的主子正坐在妆奁前,新上任的修撰大人站在身后给她梳头,神色极尽温柔,吓得仆人当即平地摔了一个跟头。

大门关得好好的,这两人从哪儿进来的,难不成大半夜翻墙吗?

梁齐因上职后,季时傿无所事事地在府中转了一圈,随后与即将护送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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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使团的队伍会合,接着准备进宫面圣。经历过一场战乱,劫后余生的京城百姓将大街小巷围得水泄不通,到处有人探头探脑,往城中大道上张望。

季时傿早已经过了爱嘚瑟显摆的年纪,眉目俊秀,身长鹤立,不笑的时候,端的是一副泰然沉稳,高深莫测。

经此一役,众人终于不得不承认,季时傿并不是承蒙父辈荫庇的酒囊饭袋,大将军的威名甚至远渡海外,弄得一路上不停有人给她扔花扔香囊,季时傿受宠若惊,切实地体验了一把书上所说的“掷果盈车”,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内阁两院以及外事部同西洋使团展开了连续数日的谈判,最后敲定赔款金额与海上贸易关税,不久之后,西洋国王驾崩,使团不日回国参加丧仪,临走时其中一名使臣请见季时傿,同她说了一段话。

此人对中原话颇有研究,无需译官在场,竟也说得像模像样,“季将军,来之前,我们的公主有句话,让在下一定要带给您。”

季时傿挑了挑眉,想起与她在海上你来我往交手了几个月的敌军首领,点了点头,道:“请讲。”

“公主殿下说,您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对手,中原不像西洋,女人必须相夫教子,大多孱弱无趣,在这种环境下您还能成为一个十分优秀的将领,这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季时傿听他说完,笑了一声道:“首先多谢贵方对我的夸赞,不过我们大靖的女子也并非你们口中的片面之语可以概括,人生百种千样,各有各的美好之处,我并不认为我是什么标杆,也不赞同你们的看法。”

使臣原本想拍马屁,结果没想到季时傿完全不吃这一套,神情讪讪,转而道:“我们公主还说,如果不是因为立场不同,或许她会很乐意与大将军您成为朋友,期待下一次与您的见面。”

季时傿也道:“同样,贵方的公主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很优秀的对手,下一次见面,希望只是邻里间的拜访,若是她还想越线的话,我依旧不会手下留情。

“那是自然。”

送走西洋使团后,大靖迎来了这两年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曙光,皇城重建完毕,南洋港口开放,海上贸易渐次流通,基本上人人都能感受到此后的欣欣向荣,当然,也有例外。

深夜的裴宅内灯火通明,各方人聚集在一起,裴次辅目光缓慢扫过一圈,年老者眉下堆叠的眼皮艰难地撑开,露出一双如狐狸搬狡猾深邃的双目,“诸位,时不待人啊。”

赵嘉晏与季时傿双双回京,都察院上奏裁减冗官,去年端王与周家连谋造反后,季时傿从四境军队调出一批人编入禁军,以后入此者必须有军功在身,世家再想塞自己那些登不上台面的废物儿子进去混吃等死就再也不可能了,不知道砸了多少人的饭碗。

裴次辅的嫡子名叫裴玟,因为妹妹在宫中极为受宠,获庇在周适祥死后接替他掌管南衙禁军,闻言出声道:“晚辈听说,叛党造反时,先帝被困养心殿期间,可是将虎符交给了季柏舟。”

“全境兵马任她调配,季柏舟拥兵自重,如今仗打完了,虎符还在她手中,楚王回京,诸位还坐得住吗?”

裴次辅眼神狠厉,“谁知道她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带兵逼宫,拥立楚王,断头刀就要落下来了,肖顷与李玮已经死了,下一个就是我们。”

众人神色凝重,无不忧心忡忡。

“次辅大人可有什么妙计?”

“不瞒诸位。”裴次辅站起身,冷笑道:“挲摩诃虽死,但他生前恨季柏舟入骨,新可汗继位后,他过去的亲信找上了本阁。”

众人抬起头,惊骇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新可汗向我朝递交归降书后不久。”裴次辅握紧拳头,“待局势稳定之后,两方需要派人至岐州关外参加归降仪式,季柏舟身为主帅必定出席,到时……”

裴次辅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叫她有去无回。”

作者有话说:

第168章请帖

待商讨完后,众人相继离开,花亭内只剩裴次辅一个人,他摸索着杯璧,神情凝重,片刻后,亲信走上前,躬身道:“老爷,人都送走了。”

裴次辅淡淡“嗯”了一声,亲信走上前,扶他站起身,又道:“将才在走廊上遇到了三郎,他还问起今夜府上是不是有宴席。”

随从口中的“三郎”即裴逐,西洋使团走后,户部要核对赔款单子,近日忙得厉害,裴逐万事一向亲力亲为,每日回来得便都格外晚,有时候就宿在户部值房。

裴次辅愣了一下,“你没告诉他吧。”

“没,老爷放心,小的一个字儿都没说。”亲信摇了摇头,过了会儿又不解道:“只是……老爷,小的不明白,三郎敏慧,老爷的这些筹划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说不定三郎还能帮老爷您出谋划策呢。”

裴次辅闻言却冷哼了一声,“怀远心里有那姓季的丫头,告诉他,让他坏事吗?”

“哎。”亲信忍不住叹道:“三郎也是,京城的名门闺秀众多,怎么就偏偏喜欢那个。”

“呵,被儿女情长这种没有用的东西牵绊住,日后能成什么大事。”

裴次辅心情不悦,斥骂几句后,由亲信扶着自己前去后院,让美妾伺候着歇下了。

月明星稀,屋外的草丛中有蟋蟀不停叫唤,临近夏至,气候越来越热,本就烦闷再被外面的虫子一吵,心中越发郁结成气,裴逐解开外袍后随手扔在一旁,烦躁地在案边坐下。

前段时日修建皇城,大战过后,隆康帝率百官至祭坛敬告天地祖宗,时隔半年,先帝的灵柩终于可以迁入皇陵,只不过很不巧的是,今年春天数日连雨,以至于皇陵所在地有些塌方,这件事情只能暂且搁下。

皇陵的所在地是在谭桐被迫辞官后,新上任的礼部尚书所敲定的,这名礼部尚书素来以裴次辅马首是瞻,皇陵塌方后,申行甫那群疯狗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们的错处,根本不肯错过。

从前肖顷等人借亲耕礼下雨一事攻击谭桐与戚方禹,时隔一年多,两院清流又以礼部尚书未曾听取堪舆人员的建议,致使先帝陵寝并未选到一个绝佳的地址,将新任礼部尚书逼得同谭桐一样被迫辞官。

皇城要修建,先帝陵寝塌方,且不谈这里要花多少钱,偏偏裴淑仪过几日寿辰,以他们的意思,定然是要大办特办一场的,裴逐去年年末刚说要缩减开支,现下就要为其妹大肆操办生辰宴,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愁得他都要疯了。

后进来的小厮捡起地上的外袍拍了拍,将外袍挂到架子上后,转身试探道:“郎君,时辰不早了,可要小的去给您打盆热水,早些歇下?”

裴逐抬起手在眉心掐了掐,满脸躁郁之气,刚想让人滚出去别烦,话涌到嘴边又改口道:“等等,你先别出去,过来给我研墨。”

“是,郎君。”

裴逐坐直身体,方才还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几分,季时傿护送西洋使团回京已经有些时日了,只是平日事务繁忙一直未曾跟她好好说过话。

他提起笔,细细写了好几张帖子,生怕字不好看或是有言语不得体之处,半晌才停笔挑了一封写得最好的道:“明日你替我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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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帖子送到镇北侯府去。”

小厮依言接过,转身退下。

裴淑仪的生辰在四月底,各州的宗室官员早早便带着贺寿礼入京,江南的织造局送上的是一件百鸟羽衣以及锦缎百匹,新招降的鞑靼竟也极为识趣地送了狐皮等名贵的贡品。

隆康帝的寿诞还早得很,刚打完仗,有人借机进言说要将裴淑仪的生辰宴大肆操办一场,一是为了彰显中原大国威仪,以免再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以下犯上,二是自隆康帝登基开始,宫中一向节俭,连新帝的践祚礼都格外简陋,再这么寒酸下去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

以裴家现在在京中的地位,一门两个阁臣,更不说裴淑仪在宫中的受宠程度,没谁这个时候还敢冲上前煞他们的威风,两院的人再怎么跳脚也没有用,礼部与内廷司便着手开始准备寿宴。

送走西洋使团后,季时傿每日窝在家中养伤,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没事坐在小院里晒晒太阳,温玉里有时会过来看看她受过伤的右腿,以免日后真的留下难以痊愈的隐疾。

梁齐因的休沐日很少,经常要给隆康帝讲解经史,平时怕她在家里无聊,便搜刮了一堆话本游记,侯府的书房甚至为此多设了一个架子,专门用来放这一类的“闲书”。

临近裴淑仪寿辰的前几日正是四月的最后一次经筵,结束后梁齐因从宫里出来,先是绕到坊市买了份刚出锅的点心,而后回到侯府,正好在门口看到一名有些眼熟的小厮,向门房的下人递了一张帖子后告辞离开。

下人看到他走近后抬起头,笑道:“大人回来了。”

梁齐因微微颔首,看了眼他手上的请帖,轻声道:“这是什么?”

“是裴尚书身边的小厮送来的,说是务必要交到咱姑娘手中。”

“嗯。”是了,他在宫门前见到过裴逐的随从,难怪会觉得眼熟。

梁齐因伸出手,“给我吧,我顺带拿进去给阿傿。”

“好嘞。”

回到后院,季时傿正翘着二郎腿看边关发来的军报,敌军撤退后,后续的部署还需要她操盘。梁齐因跨过门槛,将油纸包放在她手边,探头看了眼军报上的内容,轻声道:“西南来的?”

“对,我在想,既然南洋港口开放了,是否可以解除禁海令,允许沿海渔民出海经商。”季时傿合上信,“我让马观同先观望观望南洋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上书询问陛下。诶……好香,是杏仁酥吗?”

“对,刚出锅的。”梁齐因笑了一下,“不过不能多吃,一会儿厨房传晚膳,到时你又不好好吃正餐。”

季时傿正在拆油纸包,闻言瞪了他一眼,点心炸得很酥,一碰就往下掉碎屑,季时傿连忙伸出另一只手兜住,嘴里含糊不清道:“对了,方才看见你手里还拿着其他东西,是什么啊?”

梁齐因捏着请帖,宽大的官袍衣袖垂着,半遮半掩,听她问起才不情不愿地拿出来,“那个谁给你的。”

季时傿拍了拍手,一边接过,一边莫名其妙道:“哪个谁?”

打开看到署名,顿时恍然大悟,“哦~”

梁齐因坐在一旁,神情淡淡,干巴巴道:“上面说什么?”

“怀远邀请我过两日去茶楼喝茶。”

“哦。”梁齐因应了一声,心里忍不住腹诽道:不过是喝杯茶,弄得多么正式似的,还务必要交到她手中。

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又忍不住道:“那你要去吗?”

季时傿仔仔细细将请帖看完一遍,末了摇了摇头,“不去了,一会儿让下人去裴府回个话吧。”

裴家京城望族,权倾朝野,且具有极高的时局敏感性,先帝在位时蛰伏良久,望风而动,如今挑中了隆康帝,直接一跃成了朝中最难以撼动的一个存在。

裴次辅结党营私,裴淑仪差点害死楚王妃与小世子,更别说裴逐手上还沾着几百条人命,这样一个庞大的族系,不是一夜之间就可以连根拔除的,所以季时傿与赵嘉晏商量之后,还是觉得暂时按兵不动,等时机成熟之后再将其一击毙命。

然而自从知道了裴逐曾经做的那些事之后,季时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她怕她一见着裴逐就会忍不住质问他,在害死那么多无辜之人后,怎么还能在他们面前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听到她说不去,方才还绷着脸的梁齐因嘴角忍不住牵起,抿唇憋着才没让自己笑出声,“那我现在就去跟门房说。”

季时傿挑了挑眉,不住失笑,要是梁齐因身后有尾巴,现在怕是都能摇出花儿了。

“没出息!”

————

下了值房后,外面的天已经黑得彻底,大道上孤零零地停着辆马车,裴逐扭了扭低久了有些酸涩的脖子,小厮见他出来,连忙从车辕上跳下,迎上前道:“郎君你可算出来了。”

裴逐松了松扣紧的紫金腰带,扶着车厢壁跨上马车,刚坐下又忽然想到什么,掀开车帘一角,“昨夜我交给你的请帖你送到侯府了吗?”

“送是送了,就是……”

裴逐目光冷下来,“就是什么?”

小厮觑了一眼他的脸色,硬着头皮道:“就是刚送过去不久,侯府的下人便过来说……说季将军回绝了。”

裴逐捏着车帘的手一顿,神情错愕,好半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真的回绝了?”

“是……”

说完又道:“郎君,大将军毕竟身居要职,刚回京想来也忙得厉害,以您和她的交情,或许是真抽不开身呢,要不过几日您再写张帖子,小的给您送去。”

裴逐缓缓放下车帘,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一路上没有再开口。

他端坐在车厢内,身形随着行进的马车小幅度晃动,从前季时傿也很忙,她很少参加应酬,偶尔才会参加友人做东的宴席,可不知道为什么,裴逐忽然觉得这次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两手交握,捏紧虎口,阖上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怎知心中却越来越浮躁,兴许是山雨欲来前,风满盈袖,他一瞬间好像捕捉到了什么,蓦地按紧车厢,一把掀开帘子道:“停下,先别回府!”

外面的小厮吓了一跳,犹豫道:“郎君?”

裴逐指节蜷曲,手心莫名渗出一层冷汗,他深呼吸几下,沉声道:“给淑仪娘娘身边的女使传个消息,让她告诉娘娘,务必尽快将陈屏除了,记住,一定要悄无声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169章溺毙

宫门前负责落锁的奴才是裴淑仪宫中管事太监的兄弟,收了消息后连忙传到了长春宫,彼时裴淑仪正半倚在美人榻上,身前低眉顺目的宫人力道娴熟地给她捏着腿。

贴身女使捧着几匹精致华贵的布料上前,笑脸盈盈,“娘娘,江南织造局送的锦缎内廷司已经送来了,您要不要看看?”

裴淑仪半掀开眼皮,抬起一只手支起脑袋,乌发如瀑,更衬得榻上美人冰肌玉骨,她微扬起秀眉,举手投足间一股风流韵态,“拿来给本宫瞧瞧。”

女使捧着呈盘膝行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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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淑仪抬起手,染着蔻丹的指尖滑过冰凉轻盈的布匹,姿态慵懒,“江南绣娘的手倒是巧,京城的织法花案竟也落俗了。”

“可不是。”女使奉承道:“这么好的料子,全天下也就咱娘娘能用着,坤宁宫那位都没有呢,可见陛下有多疼爱咱娘娘。”

闻言裴淑仪轻笑一声,女使倒是说得不假,她入宫半年,盛宠不绝,要什么有什么,在隆康帝面前也是说一不二,天下的好东西自然都会先送到她这里。

“马上入夏了。”裴淑仪漫不经心地翻着呈盘中的布料,“这蚕丝锦缎摸着倒是爽适,吩咐秀坊下去,做件……”

话还没有说话,殿外便忽然有一人出声,语气慌忙,“娘娘,奴才有要事禀报。”

裴淑仪手上动作一顿,眼神示意女使打开门,屋檐下伺候的小太监麻利地跑上前,俯身对软榻上的女人耳语几句。

“当真?”

小太监连连点头,“奴才的兄长将才找过来,说尚书大人看着很焦急,事关紧要,让娘娘您尽快动手,不能留痕迹。”

裴淑仪撑着软榻,女使见状走上前,扶着她缓缓直起身,裴淑仪微微颦眉,“怎么这么突然?”

她手指下意识扣紧,神色凝重,隆康帝的皇位毕竟来得不正当,事情的真相就他们几个知道,那老太监毕竟不是裴家人,要是哪天真泄露出去怎么办?也许裴逐说得对,早该将他除了。

“吕圭贤。”

“娘娘,奴婢在。”

裴淑仪目光暗沉,死死盯着北四所的方向,低声道:“做得干净些。”

陈屏年余六十,七岁因家贫净身入宫,在内书堂读过几年书,为人圆滑机敏,后来被先帝提拔到跟前伺候,成了内廷权力最大的太监,前后伺候过三任皇帝,隆康帝怜他年老,准他做个养老的领事太监。

皇宫北四所是宫女太监的住处,负责宫廷一切事宜的内廷司也在这个地方,北四所最大的一间矮房住着这个宫墙内权力最大的太监,屋头内光是伺候他的宫人就有四五个,几人抬着热水桶跨过门槛,其中一个资历较长的内侍道:“行了,你们先下去吧,我伺候干爹就行。”

话音落下,几人相继告退,矮房的门轻轻合上,榻上坐着一个头发几乎快要全白的老太监,膝上放着手笼,陈屏在去年宫变中为了保护中风的成元帝,双腿受过伤,如今难以行走,先前认的干女儿便给他缝了一张厚实的绒毯,盖在腿上极为舒适暖和。

陈屏低着头,时不时伸出手翻一下小几上的清单,裴淑仪寿宴将近,内廷司少不了忙活,陈屏说是领着闲差养老,实际上内廷司的大权仍旧掌握在他手中。宫中宴会等种种事宜,内廷司的大太监都能从中捞到不少油水,据说陈屏光在宫外的田产便有数百亩。

方才拎着水桶的内侍走上前,恭声道:“干爹,热水来了。”

“嗯。”

陈屏放下宫宴清单,一边扶着内侍的手臂艰难站起,一边笑道:“你不是在淑仪宫里伺候么,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

内侍答道:“儿子今日不当值。”

“原来如此。”

“若不是干爹举荐,儿子哪有机会去长春宫得淑仪娘娘赏识,无论儿子在哪儿,只要一有空就会回来伺候干爹您,儿子还怕有一阵儿没来您会怪罪我呢。”

陈屏欣慰地点了点头,“难为你有心了。”

他坐进浴桶中,随口道:“淑仪娘娘近来一切都好吧。”

“娘娘一切都好,傍晚看了织造局送来的布料,心情正好呢。”内侍仔细给他擦着背,应声回道:“说起来,干爹明年便七十了吧。”

“老咯。”陈屏笑着摆了摆手,“将才看底下呈上来的单子,只看了一会儿便眼花,我啊是不中用了。”

“干爹说笑呢,明年七十,后年不就六十九了,儿子看您是越活越年轻呢。”

陈屏笑骂道:“就你会说话。”

说完又忽然想起什么,“诶”了一声道:“不对啊,我记得你月底当值,一向忙得很,你刚刚说……”

话说到一半,身后的内侍便猝然发狠,掐着他的头一把将他摁进水中,陈屏的惊呼声被堵住,四肢顿时剧烈挣扎起来,净室的地面被迸溅出来的水花沾湿,陈屏的双腿在水下猛蹬,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内侍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间挤出声音,“干爹……您在这位子上坐了三十多年,是时候该给、给后人腾腾位子了,别怪……儿子……等您走后,每年中元儿、儿子都会给您烧纸!”

陈屏整个人被摁在水下,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他后背被西洋雕花灯烫出来的疤痕在水汽的熏蒸下愈渐鲜红,上面的夜莺似乎即将冲破皮肤的屏障振翅高飞,最终囿于这一方净室,缓缓沉于水中。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陈屏也没想到,裴家会那么快就把刀伸向自己人,不,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没将自己当盟友,而只是一块能助他们往上爬的垫脚石,等他们上去了,就会毫不留情地将自己踹下。

这个入宫六十年,在内廷司掌权近乎四十载的大太监不甘又无能为力地溺毙于自己的洗澡水中。内侍收回手,心中还有些后怕,他按住胸口缓了缓气,低头看向浮着几缕白发的水面,伸手将尚有余温的陈屏从水里捞了出来。

临近裴淑仪生辰的前一日,内廷司大太监陈屏被发现溺毙于北四所外的护城河中,抬上岸时尸体已经泡发,面貌丑陋不堪,隆康帝得知后颇为叹息,感念陈屏伺候过三代帝王,遂让人将他厚葬一番。

消息传到宫外时,季时傿正在博文馆帮梁慧芝整理刻板,去年中秋前梁慧芝带着李倓前去锦州探望姨母,谁知没多久端王造反,再之后战乱,她和李倓便一直待在锦州避难,近期才回来。

博文馆在炮火中毁坏了一大半,其中便包括许多孤本的刻板,后续的修复加重印需要花费很长的一段时间,京城中尚保存的书局屈指可数,博文馆重开那日,店内涌进了许多人。

梁慧芝一边收拾刻板,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她们在锦州半年发生的事,季时傿时不时地搭两句话。

“这下啊,仗打完了,小六进了翰林院,眼睛也治好了。”梁慧芝吹了吹刻板上的灰,“就是大哥怎么就,哎……”

亲手把梁齐盛送上西天的季时傿笑得灿烂,“姐姐,过去的事情就当它过去了嘛,人还是要往前看。”

“也是。”梁慧芝喃喃一声,“说这些做什么,不吉利。诶说起来,时傿啊。”

“啊?”

她回过头,轻笑道:“你和小六什么时候成亲呀?”

季时傿一愣,眨了眨眼,磕绊道:“再、再说吧。”

“什么再说啊。”梁慧芝瞪大眼睛,扬声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有倓儿了!依我看,下个月就把事办了!”

“办什么事?”

“阿娘!小舅母!”

梁齐因下了值,顺道去学堂将李倓接回来,将他送回博文馆时,刚穿过后堂的屏风便陡然听到这么一声大喊,下意识追问道。

季时傿伸手接住向她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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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倓,听一旁的梁慧芝声音又大了几分吼道:

“办什么事?”

梁慧芝回头见梁齐因满脸困惑,瞪了他一眼,横铁不成钢地骂道:“当然是终身大事,问问问,你自己心里就没数吗?还问!”

梁齐因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骂震住,目光移向坐在一旁抱着李倓似笑非笑的季时傿,顿时明白过来什么,连忙辩解道:“我、不是……我有在……”

“有在什么?”

梁齐因刚要回答,便忽然听到屏风外客人的交谈声。

“内廷司大太监陈屏今早死了。”

“怎么死的?”

“说是夜里没看清路,失足落下护城河淹死了,早上捞上来时候人都要泡发了。”

另一人唏嘘道:“这老太监快七十了吧,先帝在世时内廷司便是他掌权,熬走了两任君父,我当他还要再嚣张几年呢。”

“谁知道呢,死了也好,以免宦官弄权。”

季时傿若有所思,当听到外面的人说陈屏淹死时她猛然站起,梁齐因回过头,担忧道:“阿傿,你怎么了?”

季时傿神情凝重,梁慧芝看出他们要谈正事,知趣地领着李倓走出去,远远还有客人的交谈声从外面传来,季时傿愣了一会儿,回过神道:“陈屏不是自己淹死的,我七岁那年和赵嘉礼打架掉下太液池,是陈屏跳下来将我们救上去的,他水性很好,绝不会失足溺亡。”

梁齐因想了想道:“我在宫里时已经听说了这件事情,陈屏确实是被人从护城河里捞上来的,我记得他不是在宫变中伤了腿吗,或许行动不如从前了?”

“不会。”

季时傿否定道:“北四所住着那么多宫人,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监身边必然有许多人伺候,何至于让他一个人淹死在护城河里?”

“这事不对。”季时傿在后堂踱步了几个来回,“他地位高,除了君王不会有人敢随便打杀他,在宫里死得不明不白,要么是仇杀,要么是灭口。”

梁齐因看向她,“你觉得是什么?”

季时傿沉声道:“灭口。

作者有话说:

零点还有一更,别等,明早起来看,我要发力了哼哼

第170章平安

裴淑仪的生辰是在四月廿二十九,礼部与内廷司早早开始准备,只不过陈屏死得突然,长春宫后来一个名为吕圭贤的领事太监顶了他的职位,负责寿宴的相关事宜。

月台上站着许多人,宴席快要开始,宫人来来往往穿梭其间,鼓乐筝鸣,席上甚至有夷人,番邦人士,官眷来使纷纷上前献上贺礼,一个宫妃的生辰宴办得如此奢侈,可见隆康帝对她以及母族的宠爱重视程度。

席上一名官员举起酒杯,向裴次辅的方向示意,嬉笑道:“我等今日可是沾了裴阁老的光啊,娘娘端庄贤淑,难怪陛下如此喜爱她,阁老可务必要传授传授这育女之道。”

裴次辅脸都要笑僵了,举杯受下这段奉承,“好说好说。”

宴席进行到一半,月台下有内廷司准备的烟火为裴淑仪庆生,她穿着江南织造局送上的百鸟羽衣,身轻如燕,一眼望去如临云端的瑶台仙子,仿佛随时随地都会乘凰而去。

季时傿端坐席间,目光扫过暖阁正前方,隆康帝正在看歌舞,两侧各坐着王公侯爵与后宫妃嫔,唯独没有皇后李茹,听人说起她似乎病得越来越重了,隆康帝让她在坤宁宫中休息,李茹身患咳疾,平日连风都吹不得,更遑论出席这样的宴会。

对于一个没有背景权势的女人来讲,坐在皇后之位上究竟是她的福还是不幸,大概除了她自己,没人能知道。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太旺,待久了后背生出一层薄汗,季时傿想出去透透气,对一旁的人知会一声,便从角落里离开暖阁,站在月台下吹了会儿风。

陈屏死得蹊跷,他的尸身已经被处理,更何况季时傿并非久居宫中之人,再想探究些什么便难上加难。关于几年前季暮被诬告贪墨军资修建别庄那件事,当事人相继离世,过往如何也随着这些人的埋骨而烟消云散。

倘若陈屏真是被灭口,是否会跟这件事有关,季时傿想了想又将此否定,成元帝都成了一把白骨了,还怕他会将这件事情泄露出去?更别说这事做得那么隐秘,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谁会时隔这么久对他下手?

可若不是因为这件事,那就是陈屏身上还有别的秘密,他伺候过三任皇帝,先帝的先帝作古几十年,当时的元老基本都死光了,要么是成元帝在世其间发生的事,要么就是隆康帝登基的这半年。

季时傿心里毫无头绪,热了一身汗从暖阁出来,吹了会儿风竟然有些冷了,她拢了拢衣襟,刚想回去,身后便有一人忽然喊住她道:“时傿。”

季时傿拢衣襟的手顿时一僵,裴逐已经走上前,轻声道:“方才在暖阁里我看到你坐了会儿就出来了,我有些担心你便出来看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在西南的时候受过伤?”

他说了一大段话,季时傿耳边嗡嗡的,根本没听清几个字,只能含糊道:“没有,就是觉得有些热,出来吹会儿风。”

“这样。”裴逐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他背着光站立,身着一件简单的青竹色长袍,并没有如往常见到他时穿着紫色官服,腰佩金玉带,看上去便如还在泓峥书院读书时一般。

季时傿一时有些恍然,侧过身,淡淡道:“这半年动荡不堪,想必你的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吧。”

裴逐在她身旁伫立,闻言抿唇一笑,“本职所在,倒也没什么容易不容易的,尽力而为就好。”

说完低头看向她,“你呢,西洋水军凶悍,江东沦陷许久,你才是真的辛苦。”

“还好。”

“时傿。”裴逐又唤了她一声,低声道:“还好你能平安回来。我临危受命,我老师……不,是反贼肖顷留下了这样一个烂摊子,有时候我真的快撑不住了,但一想到你在外面肯定比我们辛苦不知道多少,我就又能咬咬牙坚持下去。”

风雨飘摇的大靖朝,几度面临被四邻瓜分的局面,武将在外,文臣在内,硬生生将这个濒危的国家拉扯了回来,其中辛酸,季时傿也明白。

然她听到裴逐说出这么一段发自肺腑的剖白,心中却一时啼笑皆非,只道:“诚如你所言,本职所在,不过是尽力而为。”

裴逐讪讪点头,顺着她的目光往皓月看去,半晌,忽然伸出手,“先前你南下后,我去了一趟白鹿寺,我听人说那里很灵,就、就给你求了一张平安符,保佑你能平安归来,如今看来,好像真的挺灵的。”

季时傿一怔,又听得他道:“原本想等你回来之后给你,只是想你肯定很忙,所以西洋使团走后,我才突然给你送帖子,没想到还是打扰了。”

裴逐将平安符递给她,看上去保存得很好,连一丝褶皱也没有,“好不容易能看到你一回,你别嫌弃。”

“我……”

季时傿张了张嘴,抬起头时裴逐看向她的目光格外真挚,甚至还带点小心翼翼,如果不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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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知道了他在中州干的那些事,季时傿大概真的会收下。

她微微摇头,“我一向不信这些,有负你好意,怀远,既然是你亲自去白鹿寺求的,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裴逐神情愣住,“可我是为你求的……”

话音刚落,季时傿已经转身走上月台,视线升高,宫人来来往往,很快就找不着她的身影了。

裴逐僵在原地,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他目光震颤,差点喊出声,周围到处都是人,甚至有觉得不对劲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的,裴逐立刻垂下手,握紧拳头,掌心放着的平安符皱成一团,尖锐的边角将手心的软肉戳得刺痛。

为什么会这样,季时傿连他的平安符都不肯收下,难道她还在生过去的气吗?裴逐手握得越来越紧,他已经照着她的意思与她做回朋友,再也没越线过,为什么季时傿反而离他越来越远了,还是说,以退为进根本没用?

没关系,裴逐呼出一口气,缓缓登上月台,等裴淑仪诞下龙子,等这个孩子被立为储君,等一切局势都稳定下来,她会回心转意的。

季时傿从月台上离开,实际上并没有回暖阁,她绕到一旁没什么人的地方停下,想起方才的事顿时皱紧眉头。

裴逐怎么能装作没事人一样同她说那些话的,怎么可以有人藏得那么好?

正想着,忽然一只手从后面抓住她,季时傿吓了一跳,差点一掌挥过去,蓦地听到一声“阿傿”,才堪堪止住掌风。

梁齐因拉着她的手,显然也是刚从暖阁里出来,脸色被捂得有些红,“发生什么事了,我许久见不着你便出来看看,怎么跑到这儿了?”

季时傿回过神,刚想回答他,角落里便又有人唤她道:“大将军,奴婢是柳太嫔跟前伺候的宫人,可算见着你了。”

“柳太嫔?”

季时傿眉尖下压,柳太嫔是先帝在世时的妃子,育有一女,曾被封为嘉宁长公主,还差点被送去鞑靼和亲,季时傿与柳太嫔从来没有见过,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找上她。

“大将军,我们太嫔有件事一直想告诉您,她已经在心里憋了半年了,一直在等着您回京,娘娘现在正在祁风亭,还望大将军能前去一叙。”

季时傿并不急着应下,她警惕地瞄了眼周围,“我与你们娘娘并不相识,她能有什么要紧事急着告诉我?”

宫人的神色极为焦急,双手攥紧衣摆,“大将军,求您了,见见我们娘娘吧,娘娘说了,这件事只有告诉您才有回转,奴婢求您了!”

季时傿与梁齐因对视一眼,随即道:“我可以去,不过梁大人得与我一起。”

“这……”

“否则,恕我难以从命。”

宫人挣扎一番,转身道:“罢了!两位随奴婢来。”

从暖阁后绕道走出有一条了无人烟的小路,旁边就是太液池,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因而夜里很少有人愿意从此穿行,再走过一片假山林便是祁风亭,远远的就能看见一个戴着斗篷的身影站在里面。

“两位,我们娘娘就在里面。”

宫人带完了路,张望了一圈四周,守在路口把风。

季时傿走上前,亭内的人听到声音后转过身,看不清神情,急慌慌地向她跑来。

“大将军!”

季时傿莫名其妙地看向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柳太嫔走近了才看见她身后还站着一个很高的男人,连忙停下脚步,惶恐道:“将军,妾没有恶意……”

梁齐因开口道:“娘娘身居太嫔之位,若是真有什么难处,您毕竟是陛下的庶母,只要您开口,陛下不会坐视不管,何必舍近求远。”

谁知柳太嫔听他提到隆康帝身形居然一颤,连连摇头,“不、不……我要说的这件事,陛下是管不了的,我只能告诉你……”

见她说得煞有其事,季时傿不免心生怀疑,犹豫道:“娘娘,您到底要同我说什么?”

柳太嫔抬起目光,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字一顿道:“我要告诉您的是……”

“户部尚书与昨日溺毙的大太监陈屏合谋篡改遗诏,先帝驾崩前所用的炭火有问题,以至于先帝会病情每况愈下,走得突然。”

季时傿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僵住,柳太嫔一刻不停,补完最后一句:

“遗诏是假的,真正的新帝,是皇三子赵嘉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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