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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 吃饱去睡觉了 28145 字 11个月前

“公子!”

陶叁从外面飞奔进来,一眼就瞧见了瘫倒在血泊里的梁齐因,哪还有半分从前的模样,他心下一惊,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冲上前一看,梁齐因的眼神光都开始涣散了。

“何将军,何将军!”

陶叁慌张地大叫起来,往外跑的时候甚至摔了一跤,寺庙外正在差人将住持几人的尸体装殓起来的何贤抬起头,惊道:“咋啦?”

“大夫在哪儿,救救我家公子!”

————

岘门关外的一处黄沙口,巨石遍布,地势狭窄陡峭,此刻有一批人正在飞快从这里穿过,出了沙漠再往北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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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人的领地,远处隐隐可见苍绿的广袤草原。

为首的人穿着盔甲,用来抵挡风沙的面罩里只露出来一双眼睛,眉眼有些秀气,但目光却极为冰冷骇人。

一行人一路冲进北蛮东境部落,未等士兵反应过来,便直接报上名号:“大靖西北统帅季时傿,特来与贵部首领谈一笔买卖。”

领头的蛮人一愣,满脸错愕,但不敢轻举妄动,于是派人火速去传信,他则带领兵马拦在众人面前。

季时傿从马背跳下,面对北蛮将领警惕的目光甚至淡淡地笑了笑,全然没有一点惧怕的模样。

她的来意这些普通将士并不知道,但本能地感到不安,蛮人将领甚至想好,只要上面传来指示,他便直接动手将这群胆大包天的汉人杀光。

过了会儿传信的人跑回来,谁知并没有他意想的结果,反而是完全相反的内容,首领要求他们恭恭敬敬地将这些人迎进去。

季时傿微微点头,跟上带路的士兵,身后随行的参将忍不住小声问道:“大帅,这样真的行得通吗,要是蛮子忽然来个瓮中捉鳖。”

“不会。”

季时傿立即低声回应,这时带路的士兵将他们引至一座宫殿前,再有专人接应带领,一个接一个,穿过数道宫阙门,他们终于见到了北蛮东境六个部落首领之一的挲摩诃。

“中原是没人了吗,竟然派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来。”

一见到他们,挲摩诃便用着蹩脚的汉语开口道,说话的内容却并不客气。

季时傿还未回应,她身后随行的将士便欲拔出刀剑,朝着挲摩诃的方向怒目而视。

季时傿微微抬手拦住他们,挲摩诃说话带刺,她脸上却依旧神情自若,不急不慢道:“阁下若真觉得我不够格,又怎会放任我们进来。”

挲摩诃顿时眉间浮上愠色,被她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这位被临时推上战场的年轻主帅,今年不过十六岁,还是个女儿身,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大靖的皇帝是脑子出了问题才做出这种可笑的决定,甚至根本没将这位新上任的西北统帅当回事。

哈鲁赤先前一路攻城不败,士气正高,完全不将此人放在眼里,谁知被她使得一手上屋抽梯,故意露出破绽让哈鲁赤以为她果真不过如此。

等他带兵追至金池,才猛然发现后路被截退,前方是险峻的山壁,季时傿率军抢先占领高地,两面夹击,若非哈鲁赤留了一手,援军及时赶到,恐怕本人都要折在那里。

这是哈鲁赤亲征以来首次吃瘪,也是西北统帅上任以来打的第一场仗,且是胜仗。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挲摩诃站起来,面若寒霜,“北疆多部一体,可汗大人正御驾亲征,你们中原早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我为什么要做傻事?”

季时傿浅笑一声,一字一顿道:“凭首领大人您,也想要哈鲁赤死。”

挲摩诃一怔,脸上是被戳破心事后的恼羞成怒。

的确,哈鲁赤成为部落首领后,违背盟约,率兵吞并其他部落,并逼迫各个首领对他俯首称臣,在他的压迫下,一些弱小的部落子民苦不堪言,不仅要对哈鲁赤所在的那个王室匍匐跪拜,甚至一度沦为他们手底下低贱的苦役。

各个部落早就有不满,但奈何哈鲁赤率领的兵队强大凶残,有任何胆敢忤逆他的地方便会立刻遭到惨重的报复。

尤其是东境的几个部落,他们已经苦于哈鲁赤的压迫许久,等的就是一个翻身的机会。

季时傿看出挲摩诃在犹豫,乘胜追击道:“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相信我,这笔买卖。”她顿了顿,笑容诚恳,“绝对划算。”

作者有话说:

收藏,点击,评论,你们带我走吧,没有你们我怎么活啊!!!(黄豆流泪)

第37章锋芒

青河被屠的第六天,两广水师提督何贤率军援救,短短几天,整个青河县死了上万人,尸体成堆地垄在田埂间,有些被活埋进地里,从旁路过依稀可以看见从土里伸出来的半截手臂。

何贤正在差人为青河的百姓收尸,战后条件差,如今物资少,只能勉强地找出来一些草席为众人殓尸。

先前在青河作乱的东瀛人大部分被清剿,剩余的退居于东海沿岸,他们大批的战船正停在海面上蓄势待发,昏暗的夜晚像是一个个蛰伏的巨型猛兽。

“公子,你醒了。”

看到席子上的少年睁开眼睛,陶叁急忙走过去,捂紧他身上滑落的棉被,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

被穿透的肩膀上传来剧痛,梁齐因皱了皱眉,视线里模糊地能看见乌泱泱的人群,他疼得吸了一口凉气,颤声道:“这是哪儿?”

“何将军命人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伤兵都在这儿。”

陶叁压低声音道:“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伤药不够用,城里的大夫也死光了,公子,我们得赶紧回去。”

“我已经给最近的暗桩递了消息,这几日就会有人来接我们走。”

梁齐因目光一顿,不顾陶叁的阻拦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盖在他身上的棉被是废墟里硬找出来的,没有多少,还给了他两条。

他只要一动作浑身就跟被碾过一般的疼痛,梁齐因咬着牙,用还算完好的左手臂捞起席上的两条被子,一瘸一拐地走向了不远处的伤兵。

他们大多数都已经无法动弹,东瀛人的火炮威力巨大,要是被当场炸死了还能免受一些苦难,像这样四肢都被炸飞,肝脏都被震毁的无时无刻不在饱受着伤痛的折磨。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与焦糊味,原本的随行军医已经死了,在这里照看伤兵的是几个在屠杀中幸存的妇人,药不够绷带也不够,只能紧凑着给重伤的士兵用,谁知道他们许多人却根本撑不过去。

撕心裂肺的惨烈叫声在耳边响起,闻者心惊落泪,不止是那些妇人已经在情绪崩溃的边缘,梁齐因站在其中,心里掀起层层风浪,喉咙像是被攫住,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陶叁说的没错,情况太糟糕了,我军伤亡惨重,海战几乎是被东瀛人压着打,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舰船差不多都被炸毁,只能从别的地方调配,估计兵部的人头发都要掉光了,上半年又是天灾又是建行宫的哪还有钱。

梁齐因将棉被轻轻地盖在伤兵身上,陶叁在后面急得都要喊出来,但又不敢伸手去抢,苦着脸嘀嘀咕咕道:“公子,你怎么办啊……”

“我没事。”

梁齐因声音沙哑,入目的是刺眼的红,他不忍地别过头去,低声道:“何将军呢?”

“在前线,东瀛人又来了。”

梁齐因道:“如今四境怎么样了?”

“东瀛人来势汹汹,战舰新进,我军……节节败退。”陶叁叹了一声气,“西北有马小将军坐镇,原本蜀钺二州已经岌岌可危,但……”

他忽然顿住,不敢再继续讲,觑了两眼梁齐因的神色,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细若蚊鸣,“县主临危受命,挂帅出征,去西北支、支援了……”

梁齐因脸色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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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住,神情一瞬间茫然,愣愣道:“你说什么?”

陶叁索性豁出去道:“就在青河城破的那天,县……如今应该称大帅了,奉旨领兵去了西北退敌!”

梁齐因身形一晃,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像是要将肺腑都咳出来,陶叁紧张地扶住他,刚挨过去就被紧紧攥住手臂,“战场刀剑无眼,谁让她去的,她为什么……”

“没有办法,蒋搏山弃城逃走了,实在没人能用了。另外……”陶叁顿了顿,道:“季瑞死了。”

梁齐因道:“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刚到青河的那天,死于鼠疫。”

梁齐因一怔,竭力忍住情绪,他紧紧按住胸口,眼眶发痛。背后的人下得一手好棋啊,步步紧逼,如果他没有留个心眼让人去查崔氏,一旦青河城破,崔氏亡于东瀛人的刀下,镇北候的罪名就真的洗不掉了。

季时傿知道他父亲的事很难翻案,所以才肯领兵去西北,她想靠军功堵小人的嘴,给侯府挣条活路吗?

梁齐因闭了闭眼,嘴唇翕动,忽然落下几滴泪来。

陶叁吓了一跳,磕磕绊绊道:“公子你、你……”

梁齐因他背靠着墙角倚下,摇了摇头,神色变得很疲惫,良久他才低声道:“不该是这样的。”

到底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世事无常,诸事难料,他眼前渐渐浮现中秋夜里那次在天牢见到季时傿的画面。

看不清她的脸,却切身体会到从牢房里溢出来的死气沉沉,很像大雨天时陷进烂泥里的花瓣散发出来的腐烂味。

成元二十年还没走到底,她的命运就已经彻彻底底地与从前割裂开了。清明前有一次讲学,她还意气风发地和大家说想跟她父亲一样上战场,建功立业,如今兜兜转转,曾经说的话成了真,为什么还让人觉得意难平。

他只是觉得,不该是以这种方式。

好半晌梁齐因才沉下心,他抬起头,眼前灰蒙蒙的,这块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墙壁摇摇欲坠,东瀛人随时都有可能打进来,到时候这群伤兵还有可能逃得走吗?

有的人千方百计的想要逃离,有的人却不得不上阵迎敌。

梁齐因开口道:“陶叁,我不走了,我留在这儿。”

“啥?”陶叁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急道:“这怎么行啊!这里是人待的地方吗?敌军……”

“不是人待的地方,他们不也在吗?”梁齐因望向远处的一群伤兵,“陶叁,我发现我错了。”

陶叁愣愣道:“什么……”

“从前我总怨天尤人,觉得谁都欠我,谁都对不起我,我是全天下最苦的人。”梁齐因轻声道:“可事实上,这世上有太多人身不由己,无可奈何了。”

“江阴与青河县这些死掉的人,兢兢业业一辈子,就守着那一亩三分地,东瀛人杀过来的时候,他们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我自知我这辈子不过如此了,但我不想做庸人,陶叁,你明白吗?”梁齐因看向他,目光坚定,“我可以接受我满腔抱负一场空,但我不能因此堕落,我不想让别人瞧不起我。”

我不能让她瞧不起我。

“我不逃,我也不躲。我就在这儿,我会武我能自保我也能保护别人,我可以安顿流民,我也可以照顾伤员,总之,我不想总是心安理得的龟缩于他人身后。”

陶叁整个人愣在原地,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心情复杂,因为方才的这些话可以说是梁齐因病后说得最长的一段了。

从前备受瞩目,前程似锦,如今亲朋皆失,无人问津,公子虽然嘴上总说没什么,可是经历过这样子的事,那种落差,又有几个人能挺得过来。

如今这话听着像是一意孤行,但陶叁却笑了出来,他粗暴地抹了抹眼泪,咬牙骂到:“好,我也不走了!去/他/妈/的矮倭瓜,谁怕谁啊!大不了老子跟他们拼了!”

————

自金池一战,哈鲁赤被西北新任主帅设计赔了几万精兵后,他气得估计牙都要咬碎了,原本以为碾死一个小丫头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谁成想竟然那么棘手,还被她摆了一道。

北蛮与西域联军足足半个月没有动静,西北驻军越战越勇,接连夺回七座城池。哈鲁赤仓促率兵撤退到关外的鹰沙山,楼兰王子本人差点被季时傿一箭射死在马上,整整二十天没有露过面,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岐州城内,季时傿正在巡视伤兵营,马观同刚差人打探了蛮子的动静,这会儿急匆匆地跑过来道:“大帅,蛮子跑鹰沙山了,哈鲁赤那个瘪三是不是打不过想跑啊,要不要追?”

季时傿头也不回道:“不必。”

“哦。”

马观同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大帅算无遗策,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再者他也不敢去忤逆这位新任主帅,毕竟自己当初是亲眼见识过她的厉害的。

季时傿刚来西北的时候,众将士欲哭无泪,觉得朝廷在逗他们玩,送一个女娃娃过来,就算她是镇北侯的女儿又怎样,难不成镇北侯府是个个将星投胎,睥睨沙场的命?

事实证明,镇北侯府还真他娘的就是将星云集,季时傿比他爹还要疯还要不要命。她刚来,部下无一人服她,没有人听命,甚至是钺州那一带趁国难为非作歹的叛军也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方至西北驻地,叛军就敢公然进攻钺州城防挑衅,甚至扬言要将她抓回去做军妓,季时傿一言不发,叛军势气高涨,嘲笑声不断。西北驻军又怒又气,一边气驻军胆大包天出言不逊,一边气他们说的又是事实,这样的主帅,叛军一句话就将她吓得不敢说话了,这叫他们底下的人还怎么打!

可谁知季时傿忽然闪身向前,谁都没反应过来,她一剑荡平飞射过来的弓箭,神色冷凝如霜,周身裹着浓重的骇人戾气,胯/下烈马飞奔向前,反手一拔鞍下长刀,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一刀劈烂了方才还在嬉笑的叛军首领。

滚烫的鲜血扑了她一身,叛军倒下时眼睛里还满是不可置信,季时傿带着一身的杀气,清秀的脸庞在血里泡得越发如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她一刻不停,提刀生擒叛军中另一个将领,冷声一字一顿道:“所有人给我听好了!我季时傿从此以后就是西北唯一的统帅,谁敢不服!其余叛军,缴械不杀,胆敢违逆者,格杀勿论!”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呜呜,网课划水产物,刚写完……

(受不了了,每次用读者号看完小说后都忘了切作者号回复评论,大家请无视,我脑子不好orz)

第38章收尾

看完了伤兵,季时傿站起身,接过一旁的人递过来的纱布擦了擦手,她望向马观同,询问道:“蒋搏山人找到了吗?”

马观同讪笑一声,摸了摸头发,“还没……”

差点忘了,新任主帅的疯还体现在另一个地方,她自从来了西北,便到处寻找蒋搏山的踪迹,死要见人,活要见尸,一提到他时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杀意。上次与楼兰交战中,明明有机会一箭杀了楼兰王子,却还是手下留情,为的就是给他一个下马威,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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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想要活命,就把蒋搏山的行迹交出来。

季时傿面无表情,擦完手后走出伤兵营,马观同紧跟上她,听到她道:“挲摩诃那边怎么说?”

“蛮子那儿都准备好了。”马观同嘿嘿一笑道:“如今可就等着瓮中捉鳖!”

季时傿浅笑一声,将纱布扔给他,“行啊,走,捉王八去。”

秋天走到末尾,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的早,北方很早开始下雪,据说边境牧民饲养的牛羊死了很多,可想而知再往北的鞑靼地区会是什么模样,情况只会比大靖边疆还要更糟糕许多。

哈鲁赤吃了狠狠一瘪,却一直未曾返回北疆,从前蛮人就喜欢到边境抢掠,遇上今年这么冷的冬天,肯定比往常还要更难过一些。哈鲁赤大张旗鼓地向中原进军,是带着一定要咬下这块肥肉的决心来的。

所以他绝不可能轻易退军,在鹰沙山那块地方躲了半个月,粮草总有耗尽的时候,既然不想无功而返,就必然会再扑过来。

十一月刚起了个头,蛮子便蠢蠢欲动,原本以为最多一个月便能攻破大靖边防了,谁知道拖到这一年的年末竟然连蜀钺二州都没有咬下,楼兰王子也是个不中用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现在看到季时傿就跟见了鬼一样,大军一动不动,大有撤退回国的意思。

哈鲁赤等不及再拖下去,往下天会越来越冷,前线环境恶劣,粮草不足,如果再攻不下,败于小儿手上,他这脸干脆也不要了,回去如何震慑北疆多部联盟,再加上他与季家隔着世仇,死了一个季暮还不够,他实在不甘心看着季时傿得意洋洋的样子。

终于寒衣节过后不久,蛮子便从鹰沙山东部攻了过来,西域联军亦蠢蠢欲动,楼兰人打头阵,先前被季时傿伤过的楼兰王子率军亲征,要一雪前耻。

西北驻军早有防备,马观同领兵守岐州一线,季时傿则北上迎鞑靼大军,哈鲁赤这次是倾尽全力一击,漫天黄沙当中乌泱泱的一群人。

北疆战马高大且耐力强,西北驻军所用战马则差上许多,此战打得及其艰难,战线被拉长,兵力分散,季时傿率领的军队节节败退,鞑靼人来势汹汹,一股气打进了钺州,西北军兵败,季时傿则弃城而逃。

蛮人士气高涨,哈鲁赤领兵杀开城门,在他眼里,弃城败逃成了大靖将帅的一个象征,前任西北主帅蒋搏山如此,如今的主帅亦是如此。

像这样软弱可欺毫无骨头的国家早晚被吃干抹净。哈鲁赤冲进钺州城,本想屠尽满城一雪金池之辱,抢尽粮草狠挫一把大靖军的士气,谁知道城门一开,里面空荡荡的,大街上飘过一个破菜篓子,被风吹得卷到了哈鲁赤脚边,他顿时脸就黑了。

蛮子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往前搜查了一段距离后才察觉出不对劲,哈鲁赤惊恐地调转马头,还没喊出“撤退”两个字,城墙上便陡然出现了一批弓箭手。

季时傿站在最前面,居高临下地看向他,嘴角挂着轻蔑的微笑,忽然神色一凝,右手抬起,无数只箭便劈头盖脸地扫射过来。

哈鲁赤一咬牙,滔天怒火几乎将他淹没,身后的鞑靼军很快反应过来,形成一批厚厚的人墙,无数人倒下,又有无数人围上,哈鲁赤被围在其间,纵马向北狂奔而去。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钺州城外十里处还有个更大的惊喜等着他,大靖军在后穷追不舍,步步紧逼,他派去南下围剿季时傿的北蛮东部军队却突然出现在他奔逃的路上,显然不是来支援的。

大军中有一人身着盔甲御马上前,哈鲁赤什么都想明白了,他瞳孔一震,目眦欲裂,用鞑靼语声嘶力竭道:

“挲摩诃,你这个叛徒!”

十一月底,僵持许久的西北战事终于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大突破口,西北驻军与北蛮东部部落联军呈两面夹击,包抄由哈鲁赤率领的鞑靼军队,哈鲁赤部下伤亡惨重,兵败奔走鹰沙山。

季时傿并未追击残兵,而是撤回钺州城,并留下大半兵马防守,哈鲁赤的残部交由早已受够压迫,揭竿而起的北蛮人处理,她则率军向西,与马观同带领的军队汇合。

先前为了防止蒋搏山投靠楼兰人,出卖边境布防,季时傿特地派人转移辎重,重新部署了西北一线的边防设施。西域联军久攻不破,再加上盟友哈鲁赤自家屋顶着火,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大军士气骤减,西域联盟很快走到岌岌可危的局面。

十二月上旬,苏克里大峡谷一战中,马观同率五千步骑夜袭西域联军粮草营,季时傿随即发动总攻,生擒楼兰王子,大败敌军。龟兹、大宛等多国联盟不日分崩离析,楼兰王室派人求和,以战马,毛皮等为条件,请求赎回被俘的王子。

自此,西北一带全线告捷。

————

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城,而此时东境尚未彻底解决倭患,但北蛮与西域诸国皆退的消息也大大挫败了东瀛海军的士气,两广水师大受鼓舞,从其余各地调配过来的舰船很快装甲完毕,四境围困的局面已破,各地正在逐步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梁齐因几个月来一直忙着疏散战区流民,他对战场上的风云变幻并不熟悉,因此只能竭力做好后勤工作,确保前线作战的将士们能放心作战,不必瞻前顾后。

西北大捷的消息传到东境时,已经快要是腊月下旬,陶叁兴冲冲地跑过来一看,梁齐因正在与辎重队的士兵一起清点粮草。

“公子公子!”

梁齐因不肯他在外面这么叫,但这会儿一激动就没忍住,陶叁压低了声音跑到他面前兴奋道:“赢了!”

梁齐因手上的动作未断,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嗯?”

陶叁急道:“哎呀公子!西北告捷,大帅赢了!马上就要回京了!”

梁齐因一愣,手上的册子掉在地上,他随即弯下腰,却慌乱得尝试了好几次才捡起来。抬起头时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流光熠熠,嘴角牵动了几下,愣愣道:“真、真的?”

陶叁猛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话音落下,两广水师提督何贤大步走过来,满脸抑制不住的喜色,嘴咧得老大,“哎哟,我就说时傿那丫头,她非等闲之人!哎呦我的妈啊,她小时候来军营里才那么丁点大一个,嘿,谁知道以后能有这么大的出息!”

辎重队的将士笑了笑,打趣道:“将军慧眼独具。”

何贤一拍掌心,大嗓门道:“可不是,你们瞧瞧,嗐呦,等这劳什子鸟仗打完了,回头我得跟我媳妇再要个丫头,我家那臭小子,还没半个人高呢,天天只知道遛狗抓蛐蛐,我看是不中用了,还是生个女儿好!”

另一个随他一起过来的将军道:“老何以后要是有了丫头,来给我当儿媳妇。”

何贤“呸”了一声,“去你的,我女儿我不得给挑个好人家,你那点三瓜两枣的俸禄够养得起谁啊?我才不把我女儿送你们家受罪!”

“嘿!你俸禄高?你高吗!”

何贤眼睛一翻,转而笑眯眯地看向一旁发呆的梁齐因,嬉笑道:“白小兄弟,你娶妻没,可有婚配?”

“啊?”梁齐因一愣,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何贤嘿嘿一笑,“我家里还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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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侄女,今年十三,嫁你做媳妇要不?”

“我、我……”梁齐因顿时僵住,侧目去看陶叁,谁知道他早就跑远了不知道躲在哪里看好戏。

求助不得便只好自己开口道:“谢将军抬爱,但我……”他顿了顿,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要说他已有婚配,只是经历过这些事后还作数么。

梁齐因轻声道:“我已有心悦之人了。”

何贤一听,叹了一声气,有些失望道:“嗐,原来如此,可惜了,我觉得你相貌好人品也好,虽然……”眼睛不太好,“要不是我女儿还没生出来呢,真想让你做我女婿!”

梁齐因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先前与何贤拌嘴的将军觑了他一眼,道:“哎呦老何你别说了,你弄得小白兄弟都不好意思了,走走走赶紧出去出去别在这碍事!”

何贤又与他吵了几句,随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一步三回头,像是还要再说什么规劝梁齐因移情别恋他侄女一般。

几人走后,四下里又归为平静,大家都各自做起了活来,梁齐因紧紧握住手中的纸笔,却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战事将平,她就要回京了,自己在外许久,舅舅也很担心,等东境的事忙完,他便也回京去,到时候再让崔氏到御前将事情都说出来,一切便都解决了。

中间虽诸事不顺,好歹还能过个不错的年。

梁齐因按捺下内心的不平静,深呼吸一口气,刚要将方才紧张时团起来的册子打开,便听到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陶叁冲进来,大喊道:“他娘的,东瀛人跟他妈的狗皮膏药一样,又黏上来了!”

作者有话说:

才写完……少年时期还有两章吧大概,我这脑缠叙述方式,快进到谈恋爱!!!憋疯了我!

明天一定早点更新,只有半天的课。

第39章受伤

西北驻军为了展示宽宏仁慈的大国风范,对待战俘并未施以打压刑罚。因此楼兰王子虽被俘,日子过得却还算舒坦,连关押他的牢房都是单间的,又干净又宽敞。

他两次亲征,两次被季时傿所伤,且每次都留了他一条命。季时傿此人看着弱不禁风,却有一手百步穿杨的本事,万军从中夺将帅首级如探囊取物,不到三个月平定西北战乱,靠得不单单只是勇猛,还有无双的智谋。季暮死后,四境凶邻本以为大靖失了利爪,自毁长城,撑不了多久,如今看来,却遇上了比他还要更难缠上许多的人物。

西域联盟用了快二十年耗死了季暮,难道如今又要再耗上二十年跟季时傿斗吗?

楼兰王子愁得脸都大了,但现在不是他能静下心思考这些东西的时候,因为关押他的牢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

季时傿一脸杀气,楼兰王子看到她就害怕,被射穿的肩膀仿佛还在隐隐作痛。季时傿身后跟着好几个凶神恶煞的将领,还有一个精通西域语言的译官,她一进来便差人关上了牢房门,另还有两个将士守在门口,像是防止他会逃跑一样。

季时傿走到他面前停下,译官站在她身边,楼兰王子害怕地抬起头,听到上方传来冷冰冰的质问声,紧接着译官将这句话的内容翻译给他:蒋搏山在哪儿。

那个曾经弃城逃走,致岐州数万百姓被屠的大靖将领蒋搏山。

楼兰王子抖了抖,小声道:“我不知道。”

季时傿神情淡淡道:“想好了再说。”

“我真的不知道。”

“放你娘的屁!”马观同是个急性子,直接骂出声来,“大帅,别跟他废话了,直接上刑,看他说不说!”

楼兰王子立刻辩解道:“我不认识什么蒋搏山,我不知道我……”

谁知话音未落,季时傿便突然拔刀架在了他脖子上,冷声道:“少跟我耍花样,你不知道?十月初九,你部下率兵偷袭我军辎重地的事你忘了,你们哪来的布防图,说!”

“我……”楼兰王子脸色一白,冷汗直流,“我真的……”

季时傿耐心告竭,“生火,动刑。”

身旁众人立刻应声,架起火炉,将削铁如泥的匕首放在火上烤,楼兰王子四肢皆被束缚,惊恐地盯着被火烤得发亮的匕首,挣扎着往后退,他是听说过这样的刑罚的,据说肉一挨到刀子就熟了,更狠的还会让犯人吞吃了自己的肉,掌刑人若是技巧娴熟,还能保证犯人在肉被割光前都神智清醒。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说我说!”刀子才刚挨过去,还没碰到肉,楼兰王子便发出一串不似人声的尖叫,双腿抖成了筛子,裤子都湿了。

季时傿抬了抬手,握着匕首的人便立刻停下。

楼兰王子劫后余生般猛地喘了两口气,磕磕绊绊道:“蒋搏山弃城逃走后不久便求到我面前。”

“他说中原已经容不下他了,到处都有人追杀他,求我给他一个活路。为表诚意,他还呈上了西北的边防图。”

季时傿紧了紧拳头,“你们收留他了?”

楼兰王子道:“是。”

“蒋搏山什么时候和西域勾搭上的?”

“城破之后。”

季时傿双眼微眯,缓缓直起身,她摆了摆手,摁着楼兰王子防止他挣扎的士兵停下来,随后几人便转身离开了牢房,果真不再为难他了。

出了牢房,季时傿唤来译官,“给楼兰人传信,想要人拿叛贼来换。”

“是!”

马观同跟上来,“大帅,你说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季时傿神色凝重,“蒋搏山在他们那应该是实话,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哪儿?”

季时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先部署好兵马,到时候楼兰派人来赎人的时候,留个心眼,我怀疑他们还留了一手。”

几日后,苏克里大峡谷,楼兰代表团呈上约定好的战马与毛皮等物资,以及叛贼蒋搏山,以祈求换回他们被俘的王子。

季时傿说到做到,将楼兰王子完好无损地送了回去,关押着蒋搏山的囚犯车被拉过来,季时傿从马上跳下,三步并两步地跨上前。

她步伐极沉,脸上虽没什么表情,每一步却都走出了要杀人的气势。囚车中的蒋搏山蓬头垢面,形如丧家之犬,他听到脚步声后缓缓抬起头,瞥见是谁后愣了一下。

季时傿在囚车前停下来,她的右手紧紧按在腰侧的佩刀上,双目赤红,烈火如炬,像是要将他焚烧殆尽一般。

“小时傿啊。”蒋搏山笑了笑,“许久不见了。”

季时傿冷声道:“闭嘴。”

“哎。”蒋搏山叹了叹气,“到底是年轻气盛,脾气也大了些。”他笑了笑,“说起来,叔还没恭喜你,平步青云,从此以后前途不可估量啊。”

“要是季兄还在……”

“不许你提我爹!”季时傿厉声打断他,“你没资格提他!”

蒋搏山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我与季如慎情同手足,怎么就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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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季时傿咬牙切齿道:“你心里清楚,我爹是怎么死的,歧州百姓是因何而亡!我劝你少说两句,留点力气,到了陛下面前,我们再好好算这些账!”

谁知蒋搏山一点也没有要收敛的意思,居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激得周围的人都愤怒地拔出了刀剑,对他怒目而视。

他们中有许多人都经历过歧州城破时的那场浩劫,亲眼目睹过百姓是如何被残忍杀害,战友是如何靠血肉之躯抵挡西域联军的进攻。而这场浩劫的罪魁祸首,就是弃将士百姓于不顾的叛贼蒋搏山,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算账?”蒋搏山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随后开始发笑,笑得肩膀都开始耸动,他呛了气,不得不停下开始喘息,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道:“算账啊,恐怕是来不及了。”

季时傿皱了皱眉,敏锐地捕捉到他的不对劲,“你说什么?”

蒋搏山微笑着仰起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季时傿忽然开始觉得不安,双目微怔,猛地扑上前,急道:“蒋搏山,你给我说清楚,我爹到底怎么死的,他没有通敌是不是,你说啊!”

蒋搏山一把抓住面前的栏杆,形似癫狂,“怪就怪季如慎自己命不好,君要臣死臣敢不死吗!季时傿你也一样,你迟早沦落到和你爹一个下场!你跟我一起去死吧,啊?早死早超生,一起下地狱啊!”

蒋搏山像条疯狗一样伸出手抓她,不停地喊着让她一起去死,神智已然不清。

季时傿心慌到极点,她眼睛赤红,声音颤抖着大喊道:“蒋、搏、山,你把话说清楚,你……”

话音未落,囚车里早已癫狂的蒋搏山忽然抖了抖,季时傿一顿,在空气中闻到一股莫名又刺鼻的味道,像是……火药!

“大帅!”

蓦地,刺眼的火光一闪而过,季时傿呼吸一滞,慌张地往后退了两步,守在边上的一位将士扑了过来,猛地将她推开。

下一刻,“砰”的一声巨响,滚烫的火舌顿时席卷而来,一瞬间吞没了坐在囚车里的蒋搏山,他连惨叫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被炸得人首分离,残肢断臂飞出去几米。

巨大的冲击力将季时傿震了出去,双耳滑下了一片黏腻又湿滑的液体,嗡鸣声从颅腔穿到胸膛,季时傿重重地坠落在地,浑身上下沾满了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鲜血。

先前撤退的西域大军冲过来,马观同一惊,看来大帅料想得不错,西域人真的留了一手,利用她与蒋搏山之间的仇恨,但凡换个其他人,季时傿根本不可能靠近囚车。

一旦主帅出事,军心动摇,西域军反扑过来,必定引起大动荡。

马观同看着季时傿被人抬下去,一把拔出刀,咬了咬牙怒喝道:“操/他/妈/的,弟兄们,跟他们拼了!”

————

腊月二十二,西北主帅季时傿在苏克里峡谷中了埋伏,重伤不醒,副将马观同率兵与西域军展开最后一战,大败敌军。

东瀛人趁机进攻海东港口,新调配的舰船沉了一半,两广水师提督何贤驾驶被炸毁了一半的战船,冲向敌方主帅所乘的火炮指挥舰,与对方同归于尽,主帅已死,大势既去,东瀛人军心不稳,仓促撤回东洋,此战方休。

梁齐因硬绷着一根弦,强撑着才没让自己倒下,东瀛人最后的拼死一搏,两广水师虽艰难地抵挡了下来,但数万将士几乎尽折于此,损失惨重。

他协助仅剩的几个参将收拾了残局,重建了东海流域的边防,好不容易能喘口气,便听到了外界传来的季时傿重伤的消息。

成元帝派了数名医术高超的太医前往西北救治昏迷不醒的季时傿,数不清的名贵药材送过去,都于事无补。

最后是梁齐因连夜赶到泸州求徐正则出面,才勉强将季时傿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作者有话说:

嗯……女主脑子被炸嘎了(爱一些狗血)

第40章回京

到了年底,四境的危机才彻底解除,只是折了太多人,东海的海战打得惨烈,虽勉强将东瀛人打回了老家,只是两广水师提督何贤也死在了最后一场战役中,当初跟部下开玩笑说生女儿的事情,最终也真的成了玩笑话。

马观同留在西北收拾残局,被激怒的西北驻军向楼兰人逃走的方向追击,最终活捉楼兰王子,成元帝下令将他处死,最终马观同将楼兰王子的人头砍下悬于平靳关的城墙上,以儆效尤。

藏在囚车底下的火药爆炸时,季时傿虽然被部下及时推开,但也不可避免地受了重伤,几个军医手忙脚乱地把她从炸飞的残肢堆里扒出来时,季时傿满脸都是血。

数个医术高明的太医连夜赶到,用名贵的药材吊着她的命,才等到了从泸州风尘仆仆赶来的徐正则。

季时傿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耳边像是有八百个人在叽里呱啦地说话一般,伴随着时不时的风声,吵得她头痛欲裂。

刚醒来时连手指头都动不了,浑身上下跟被碾碎了又重新组装在一起一般,僵硬得像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季时傿艰难地掀开眼皮,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先疼得龇牙咧嘴。

耳边“呼啦呼啦”地响个不停,像是有人在她颅腔上凿了两个漏风的洞,整个脑袋又重又涨,季时傿挣扎着想要抬起上半身,闹出的声响惊动了守在外头的人。

“大帅!”

紧接着便有人冲过来,后面一溜串的跟着好几个人,为首的马观同又哭又笑,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大帅啊!”

季时傿:“……”

这谁啊?

徐正则抱着药箱推开众人,往床边一扑,道:“大帅,把手伸出来让老朽跟您把个脉。”

季时傿吃力地把手臂挪过去。

过了会儿,徐正则紧绷的脸终于松了松,“还好还好,总算无碍了。”他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温声询问道:“大帅,现在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季时傿嘴唇翕张,喉咙里像是被生锈的刀片割过一般,哑声道:“头疼……”

徐正则站起身,让她微微侧过头,在她后脑勺轻轻按了按,“这儿疼?”

季时傿皱了皱眉,眼前白光一闪,疼得她顿时感到一阵眩晕,她缓了缓神,轻声道:“嗯。”

“哎……”徐正则收回手,叹了叹气,“头部受的伤有些严重,往后必须得小心照看,不能再磕着碰着了。”

马观同急道:“徐圣手,要紧吗,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闻言徐正则顿了顿,望向季时傿,道:“大帅,你还想得起来你是怎么受伤的吗?”

季时傿愣了愣,依稀记得自己是被火药炸伤的,大概是后脑勺着地,两眼一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点了点头,“知道。”

徐正则指了指身后的几个人,“那你记得他们是谁吗?”

季时傿抬眼望过去,被指的几个人个个身着盔甲,应该都是军队里的将军,她缓缓地移动目光,认出来几个参将,念出了他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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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几个却是怎么都想不出来,越想头越痛,后脑勺极为酸胀,她还想再想,徐正则一把按住她的手臂,道:“想不出来就不想了,不急于这一时。”

马观同苦着脸道:“大帅,你怎么不记得我了!”

季时傿讪笑着扯了扯嘴角,“对不住……”

“别别别!”马观同几乎要给她跪下了,“大帅您没事就好,不记得我们有啥要紧的!”

徐正则拨开季时傿后脑勺的头发,看了看那条又长又狰狞的伤口道:“怕是里面还有淤血,压到了哪儿才导致有些事情记不清了,不过还好,倒也不算特别严重。我再开几副药,好生调养着,兴许过段时日就好了。不过……”

徐正则忽然停顿,众人都心惊胆战的,马观同急道:“徐圣手,不过什么,你快说啊。”

“哎……”徐正则又叹了叹气,“这样的伤须得静养,不宜伤神。”

但如今西北还需要有主帅镇守,战后重建与边防部署也需要季时傿参与,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根本没有静养的机会。

“无妨。”季时傿淡淡道:“徐圣手开药吧,其他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

“也罢。”徐正则只好点了点头,抱着药箱退出去写方子,着手差人去拿药。

他走后,屋子里只剩下几个将士,季时傿动了动手指,招来马观同,她神色疲惫,明明知道结果是什么,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道:“蒋搏山呢……”

马观同一愣,咬了咬牙,伏在她床边跪下,哑然道:“叛贼蒋搏山当场身亡,尸骨……无存。”

————

这一年的除夕过得并不平静,国库空虚,下半年的时候连太后诞辰都办得极为潦草。只是不管怎样到底打赢了仗,为鼓士气,上元节的时候宫里还是举办了一场华丽又盛大的晚宴。

文武百官都需要携家眷进宫,季时傿原本在西北养伤,成元帝不放心她在那样苦寒的地方,于是特地差人将她请回了京城,如今便住在宫里。

不仅仗打完了,中州的水患在官员的疏通治理下得到了有效的抑制,只是也熬死了好几人,其中便有两年前刚登科的户部官员戚拾菁,据说是在任上劳累过度,在考察灾区的时候意外坠入洪流中溺亡了。

内阁大学士戚方禹得知儿子死讯时正在宫里任职,写着儿子死讯的信件夹在一堆公文中,一开始根本无人在意,过了两天戚方禹才拆开它,在职位上撑了好几个昼夜的身体忽然像是拉了个口子,一发不可收拾地便病倒了。

梁齐因是在除夕前赶回京城的,白既明本想将他狠狠骂一通,只是一见到梁齐因风尘仆仆,神色狼狈,几个月不见瘦得不成样子,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庆国公府如今对他不闻不问,他离京这么久除了梁老太君,便没见有谁来问过他到底怎么样。外面打仗打得焦头烂额,梁弼却有闲情纳了好几房妾室,最近又喜得麟儿,早把梁齐因这个儿子忘得没边了,连他什么时候走,又什么时候回来的,完全不知道。

至于国公夫人白风致,还是与从前一样,吃斋念佛,不闻世事,月牙死后她身边只剩下一个小丫鬟,据说相较之于从前越发沉默寡言,还时常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齐因回来后如从前一般,只在佛堂外给母亲请安,从不逗留,如今亦是如此,甚至基本上都不露面,也不出声,只是在外面悄无声息地行完礼后便离开,尽量不去打扰到白风致。

先前白既明一直替他瞒着眼盲的事,外界的人都不知道,只以为他是去了乡下养病,不知道原来传说中在东海安顿流民的白先生就是他。

回京后陡然得知自己曾经的知己好友的死讯,梁齐因将自己关了两天,一开始谁都没把这场浩劫当回事,直到身边越来越多的人死去,阴阳两隔。

当初一起在嵩鹿山上发誓,此身立于世,唯以正心行道修身,不惧生死,愿前赴后继,齐家治国,使天下永继太平,盛世常宁。

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奢望。

梁齐因不顾白既明的劝阻将自己眼睛已经瞎了的事情传了出去,先前总是争着来巴结他的人一个个都没了影。

曾经被奉为盛京双华的两个人,一个死,一个瞎,京中甚至还有不少才子作诗唏嘘,大抵都是感叹一朝明珠陷落,天妒英才,这话传出去,气得白既明足足大半个月都不想再见人。

等到了上元节的宫宴,作为家中嫡子又不得不随父进宫,自然而然也少不了一通“扼腕叹息”,梁齐因原本是不愿意凑这些热闹的,只是想到季时傿正在宫里养伤,兴许可以在那里见到她,便也收拾了一番去了。

这一夜来了许多人,有太多人想要见识这位短短几个月平定战乱的将星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宴席上大家翘首以盼,望眼欲穿才等到了被宫人搀扶着走过来的季时傿。

梁齐因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她似乎瘦了些,不知道是不是牵动了从前在春蒐时受的伤,走路似乎不太稳,声音清清冷冷的,没什么情绪,游刃有余地应付着众人的恭维或是试探。

席上的气氛算不上特别欢乐,纵然歌舞升平,但战后带来的疲惫与损耗还是消磨掉了大部分人的激情,成元帝只坐了一会儿,便匆匆离开。

帝王不在,原本的紧张氛围也得以缓解了一些,季时傿觉得有些烦闷,便一个人从宴席上离开,想去花园里透透气。

戚相野没有进宫,他兄长意外去世,父亲又病了,也不知道如今他到底怎么样了。

远处传来喧闹声,季时傿的耳朵在西北受了伤,长久的耳鸣使她的精神变得很差,尤其是在这样吵闹的环境中,颅腔里总是嗡嗡作响,吵得她心情烦躁。

季时傿站在凉亭里,她身上披着厚重的大氅,冬夜里寒凉的晚风将她的头发吹得扬起来。

忽然,她听到了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说:

凉得透透的,开学第一天竟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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