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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 吃饱去睡觉了 28145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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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惊雷

秋雨凉寒,更深露重,青河县内一处河流旁,崔氏正在帮东家浣洗衣裳,她已经习惯了每日做几份工,晚上纳鞋垫,白天拿去集市上售卖。不过自从半年前她被丈夫休了,住处也被变卖,崔氏只好重新找了一间屋子租下,为了讨好东家,也不得不承担了他们全家脏衣服的浣洗任务。

半年来她每日以泪洗面,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丈夫会回心转意,甚至省吃俭用地攒下了一笔钱,以备丈夫回来又想赌博,她也能有足够的资金去留住他。

等终于洗完衣服,崔氏锤了锤酸痛的腰,抱着篮筐从河边站起,谁知她方转过身,便与一个黑衣蒙面人打了个照面,锋利的剑尖指向她,崔氏吓得腿一软,双手松开,湿衣服滚落一地。

借着月光与剑身上满脸惊恐的自己对视了一眼,崔氏吓得立刻尖叫起来,一边大喊着救命一边往前面跑去。

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如何与身强体壮的杀手相比,不过顷刻间崔氏便被追上,她狼狈地跌坐在地,涕泪横流,捂着脸哭喊道:“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季员外重金要求取你性命,受死吧!”

蒙面人不为所动,怒喝一声,毫不犹豫提刀砍来,崔氏眼前一白,吓得连挣扎都忘了,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咻”的一声,不知从何处射来一箭,打穿了挥舞来的砍刀,紧接着便有几人围上来,蒙面人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崔氏抬起头,为首的是个玉面青衫的少年,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笑容温和,眼神却淡如薄雾,轻轻将她扶起,担忧地询问道:“这位夫人,您没事吧?”

崔氏愣愣地站起来,后怕地摸了摸脖颈,咬着唇嗫嚅道:“我没事,多谢小公子出手相救。”

与少年同行的人闻声奇道:“夫人,瞧你的样子应是个普通百姓,怎会被人追杀啊?”

崔氏顿时一哽,先前止住的泪水又如泉涌一般落下,方才那个蒙面人提到季员外要杀她,还能是哪个季员外,她的丈夫季瑞便是姓季,半年前突然得了一笔钱财,很快便给了她一封休书,而后到曲州捐了个员外郎当,还娶了一个比她年轻貌美的新夫人。

她心有不甘,找到曲州却连季瑞的面都没见着,反而被他新娶的夫人羞辱驱逐。哪怕如此她都没有怨恨季瑞,只是日复一日地祈求他能回心转意,哪怕只是给他做妾,谁知没将丈夫等回来,却等来了他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的真相。

见她神色有异,少年蹲下身,递过来一张方帕,温声道:“怎么了夫人,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您要是愿意可以说给我听,我一定尽全力帮助你。”

十几年任劳任怨,把自己熬成一个黄脸婆,换来一张休书不够,竟还要取了自己性命,崔氏受够了丈夫的冷言冷语,心灰意冷之下,此刻这个陌生少年的善意将这种情绪推至顶峰,几乎到了怨恨的地步。

她咬了咬牙,嚎啕大哭起来,撕心裂肺地控诉道:“狼心狗肺的季瑞,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了,这些年我做牛做马地伺候你,任打任骂,我换来了什么!你倒是发达了,一走了之,抛弃糟糠之妻,季瑞你个良心被狗吃了的王八蛋,你不得好死!你个狗娘养的贱种,你……”

看着娇小柔弱的妇人情绪爆发起来竟然一连串地吐出来这么多惊人的词汇,崔氏完全不重样地足足骂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停下来,而后又继续崩溃地大哭。

少年身边的随从见状出声道:“我家公子乃京中贵族,最见不得这等不义之事,夫人有何委屈冤情,不如全都说出来吧。”

闻言崔氏抬起头,见那少年穿着不俗,气度亦不凡,确实非常人所有,顿时心下又惊又喜,她本来还有些犹豫,毕竟十多年的夫妻了,可谁知这时那蒙面人突然挣扎了一下,激起了崔氏刚刚被追杀的记忆。

她顿时咬了咬牙,心道既然是季瑞先不仁,便别怪她不义了,登时跪下身来,一连磕了好几个头,愤恨道:“请小公子务必为民妇作主,那狼心狗肺的季瑞,他岂止是抛弃发妻,他还丧尽天良,被人收买后作伪证陷害他的堂哥啊!”

少年一惊,瞪大了眼睛。

崔氏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年初的时候,有一次我夜半惊醒,发现季瑞不在旁边,我便下床找他,然后在后山的竹林里听到了说话声,其中有一个声音便是季瑞。”

“我又惊又怕,因为季瑞总是半夜偷钱去赌,我原本想去阻止他的。谁知忽然听到他们提起‘镇北侯’三字,还有什么‘别庄’,那个人给了季瑞一箱金子,还说只要事成之后,会有更多报酬。”

崔氏抽泣一声,眼里流露出怨恨来,“原先我根本没当回事,后来的几个月他便没有回家,他跟我说要去外地做工,这天杀的,我难道不知道他的脾性,他何时赚过一分钱了?!我等了他两个月,等来的却是……却是一纸休书啊!”

少年的脸颊在黑夜中覆上一层阴影,他低声道:“然后呢。”

“然后……”崔氏抹了抹泪,“我只当他是一时糊涂,一直指望着他会回来,直到上个月,官兵将青河姓季的人都抓走了,据说是镇北侯通敌,我还听到有人说季瑞向朝廷坦白他帮镇北侯建造别庄一事,我这才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

少年面无表情,脸色愈发阴沉,连声音都不复一开始的清朗,“你可看清楚与他交谈之人是谁?”

崔氏摇了摇头,“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脸,不过他弯下腰打开箱子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他的后脖颈下有一个尖嘴的鸟……还是什么的图案,我记不清了。”

*

将哭哭啼啼又骂声不断的崔氏送走后,被摁在地上半天的陶叁才挣扎着站起来,一把扯开脸上的面巾,抱怨道:“你们下手也不轻点,我腰都要断了。”

说完揉了揉被压疼的手腕,往河边看去,梁齐因站在岸边,长发被晚风吹起,他静默而立,神色微凝,紧抿的唇线下藏着说不清的情绪。

陶叁走过去,不解道:“公子,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干嘛不直接把崔氏抓起来逼问。”

梁齐因闻声转过头,淡淡道:“崔氏嫁给季瑞十几年,每日都被打骂,季瑞游手好闲,从未做过一天工,还时常赌博,这种情况下崔氏仍旧对他死心塌地。”

“我想她性格应该很软弱胆怯,丈夫便是她的天,她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根本不会去反抗。我先前让你们去查她,得知她这半年来仍在奢望季瑞回心转意,甚至放弃正妻之位,想要去曲州给他做妾。”梁齐因顿了顿,道:“如果强硬地让她做出伤害她丈夫的事她是不会同意的,必须逼她一把才行。”

“这样啊……”

陶叁抿了抿唇,听懂了梁齐因的意思,只是心里不可避免地有些惊讶,公子何时如此工于心计了,他从前最不屑做这些事情的。

只是想归想,到底没表现在面上,陶叁转而欣喜道:“那现在我们已经拿到了季瑞陷害镇北侯的证据,是不是可以给侯府翻案了?”

梁齐因神色凝重,摇了摇头,“还不行。压垮侯府最关键的一击是通敌的罪名,就算能证明镇北侯并未侵占良田,建造别院,也起不了根本的效果。”

陶叁点了点头,“好吧,那崔氏所说的鸟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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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么啊?”

梁齐因叹了一声气,“不知道,先回京,陶叁你派人暗中保护崔氏的安……”

话音未落,忽然“砰”的一声,似乎是什么猛然炸开,波动强大到连地面都好像在颤抖。

众人闻声望去,见东方天地交汇线上倏地火光乍现,像是一朵巨大的烟花盛开,瞬间将半个夜空完全点亮,紧接着火光四起,冲天的烟雾往周围迅速溢开。

陶叁傻愣道:“那是哪儿?”

梁齐因看不清远处,听到声音后辨别一番,脸色遽变,“不好,海东港口出事了!”

————

出了平靳关黄沙遍野,千里之外天际与沙漠汇成一线,戈壁滩上草木稀少,廖无人烟,再往北为蛮人所据的广阔草原,这片沙漠可以说得上是大靖与北蛮间的一道重要的边界线。

然而此刻长达数年的安静祥和被打破,北蛮铁骑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越过西北防线,跨入大靖领地,进攻边陲城镇,西北驻军被打得措手不及,不到三天接连失了两座城池。

蒋搏山在八月底带兵西行支援后,第二道紧急军报于九月初二传送至京城,蛰伏十几年的北方鞑靼民族忽然发难,岘门关失守,驻军折损大半,统帅马绍诚以身殉国。

而东海附近倭寇趁机袭上港口,第三道加急军报发出,未等消息传到京城,整个海东港口被炸得连渣都不剩,海上浮尸无数,江阴水师无力抵抗,遂仓促撤退。

整个大靖一夜之间腹背受敌,雨水骤来,才知屋漏,砖瓦坠地,匆忙之下连补救的稻草都搬不出,雨打风吹,满屋狼藉。

九月初三,原本牵涉进镇北侯通敌一案中的何贤被临时任命为两广水师提督,赴东海平定倭寇之乱。

谁都没想到这场暴雨会来得如此急迫与恶劣,鞑靼军直逼中原腹地,朝廷匆匆派遣官员至四境各地,拆东墙补西墙,以为勉强解决了燃眉之急。

直到第四道急报发出。

作者有话说:

我以后再拖延我是狗……

第32章起风

西北广阔无垠的戈壁滩上,有一大批军队正在整齐有素地往南方行进,穿过这片沙漠,中原这块硕大的肥肉便近在眼前,隔着漫天黄沙与粗粝的风,都能闻到那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鞑靼如今的首领叫做哈鲁赤,正值壮年,与上一任首领不同,哈鲁赤锐意进取,性格狂暴且野心勃勃。

他的父兄在十几年前亡于季暮率领的西北驻军铁骑下,哈鲁赤的叔父成为首领后,对大靖俯首称臣十余年,收缩兵力往北后撤百里,不敢再犯。

哈鲁赤在他叔父手下隐忍多年,待羽翼丰满之后毫不留情地弑叔篡位,成为首领后更是不顾北蛮多部之间的联盟条约,率兵吞并各部,成为北蛮如今唯一的最高统治者可汗。

哈鲁赤对中原可谓恨之入骨,所以当楼兰提出合作时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一场大型绞杀围捕行动悄无声息地展开,厚土大地中心那只温顺肥美的食草兔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靠近,它还沉溺于万朝来贺,举目皆臣的安和旧梦中,直到虎视眈眈的敌人终于露出了尖锐的利爪,轻而易举地撕碎了这场盛世假象。

岘门关的城防军统帅马绍诚死后,其子马观同只能率残军后撤,与蜀州驻军合力才将钺州夺回,他们已经退无可退,再往里便是还处在水患流疫中的中州百姓,除了死守,别无他法。

好在蜀钺二地地势复杂,山川众多,先前因为镇北侯私通外敌,引狼入室,才打得驻军措手不及,丢失钺州,如今他们已经反应过来,凭着对地势的了解,竟与哈鲁赤亲率的北蛮军周旋良久,还无败势。

九月初八,是夜狂风呼啸,沙尘弥漫。

西域联军驻扎在平靳关外二十里,这些天他们一直未有动静,只偶尔派一小撮军队前来骚扰两下,城内被他们弄得人心惶惶,两军面对面却迟迟不肯交战,都觉得西域军存了阴招,但这个阴招到底是什么,又何时会行动,谁都猜不出来。

城墙的士兵眺望远方,隐隐约约似乎能看到西域人驻扎的大营,今夜大概与从前一样,并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士兵只再巡视几眼,几个人便心存侥幸地偷起了懒。

直到地面被大军行进时的动静激得颤动不止,几个酒饱餍足的士兵才猛然惊醒,慌不择路地想要去放信号烟,谁知刚准备动作,就被率先赶到的西域先锋队接连射杀。

他们比大军先行抵达城下,解决完守卫兵后便立刻在城墙旁搭起云梯或是抛出飞爪。察觉到动静后的其他士兵见西域大军突然发难,忙不迭进城通报,这场僵持多日的局面便毫无预兆地被打破了。

西域军进攻得突然,但季暮生前多次派人加固修高岐州一线的城墙,且岐州守备军一直处于戒备状态,号角一吹响,众人速速就位,弓箭手登上城墙,火炮也陆续装备完毕。

最先开始进攻的一批西域人已经被射杀在城下,岐州城墙之严固高峻,西域人粮草撑不了久战,只要死守住便绝无城破的可能。

可谁都没想到,另有一批人悄然登上城墙,他们是蒋搏山带来的人,与守备军一起死守岐州一线多日,大家患难与共知根知底,胸膛向于敌人,后背托与袍泽兄弟,直到被利刃贯穿身体,回头看见的却是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容。

九月初十,岐州沦陷。

西北兵马统帅蒋搏山弃城奔逃,将岐州一线十三城拱手让与西域诸国,马观同急调一万兵马,派部下前去拦截,然而未等他赶到,岐州城破,数万百姓亡于胡人刀下。更令他措手不及的是西域军攻下岐州后,并未直接南下,而是掉转方向,与哈鲁赤率领的鞑靼军呈两面夹击,蜀钺二州瞬间危在旦夕。

西北防线全线崩溃,东海倭寇趁火打劫,中州灾区暴动四起,难民争相往京城流窜,大靖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骤然砸到在利欲中心泡得连骨头都酥软的达官贵人头上。谁都不相信,谁也不得不承认,没了季暮,四境各地十余年的安生太平如此不堪一击地被击垮了。

前线军报传至京城,金銮殿内成元帝面色铁青,一旁的总管太监陈屏吓得双腿发软,怕他真的一气之下撅过去,猛然跪倒在他脚边,声嘶力竭地哭喊道:“陛下,保重龙体啊!”

成元帝一脚将他踹开,双目赤红,怒不可遏道:“山河动荡,外敌都要打到皇城门口了,你还想让朕怎么保重龙体!”

天子暴怒,底下文武百官跪了一地,纷纷凄声呼喊道:“陛下……”

成元帝从龙椅上站起,目光在大殿上扫视了一圈,厉声道:“众卿可商讨出对策了?”

话音落下,底下众人跪得腰越发低了,恨不得头都磕在地上,什么对策,哪有对策!当初状告季暮通敌的蒋搏山叛逃了,那季暮到底有没有卖国通敌,他是真的因盟军反水而死,还是根本就是被自己人背叛的,大家心里都在嘀咕,可谁敢真的在金銮殿上问出来。

文武百官无一人发言,成元帝耐心耗完,直接点名道:“王爱卿,周爱卿,难道你们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兵部尚书王众与侍郎周秉德双双惊恐地抬起头,内心苦不堪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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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德率先怯怯道:“陛下,西域与鞑靼来势汹汹,我朝地大物博,让、让他们一点又如何……不如就、就将岐州等地赏、赏……”

成元帝怒喝道:“周秉德!你活够了是不是!?”

周秉德心惊肉跳,立马磕了数个响头,急得腿都在打颤,“微臣胡言乱语,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成元帝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他叫唤,当场就要传人将他拖下去,一旁的王众苦着个脸,忍了忍还是道:“陛下,周侍郎说得也并非毫无道理,如今四境起火,东海虽有何将军坐镇,可是西北呢,只有一个马观同,连他父亲都战死了,难道指望他一个小儿力挽狂澜吗?这些时日,折了多少人,兵力纵有余,可是能将又去哪寻啊!”

这话一语中的,从季暮死在象牙山那天开始,脚下这块大陆上隐秘的齿轮便悄然转动,蒋搏山逃了,马绍诚死了,何贤还在东海鞭长莫及,放眼整个朝堂,竟然再也找不出一个能用的将来。

成元帝跌坐在龙椅上,整个人身上的精神气肉眼可见地消散,他开始动摇,难道真的要割让城池,以祈求安定吗?

这时,殿内忽然有人出声道:“谁说无人可用?”

说话的是内阁大学士戚方禹,众人纷纷向他看去,戚方禹神色淡淡,面对众人投来的目光面不改色道:“陛下,天牢里不是有一个吗?”

成元帝一愣,根本没反应过来,“戚爱卿指的是?”

戚方禹沉声道:“因季暮通敌一案被捕入狱,到现在还关在天牢里的,季暮独女,季时傿。”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众人齐齐向他投来古怪的目光,怀疑戚方禹是不是年纪渐渐大了,连脑子都出了问题。

王众见鬼一般看向他,季时傿和刚刚他嘴里说的“小儿”马观同有什么区别,她甚至还不如马观同呢,马观同好歹也是个少将军,二十多岁的男儿,她是个啥,上了战场,靠把蛮子哭心软吗?

成元帝脸色阴沉,憋了好大一通才没对这个曾经的伴读发火,“戚爱卿,你是个文人,不懂战场上变化莫测,今日朕饶你这一次口不择言,像这种胡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周秉德低着头胆怯地瞄了一眼,心道:就是,说的什么屁话,还不如我提的对策呢。

谁知戚方禹并未就此打住,俯身叩首,言简意赅道:“季时傿虽是女儿身,但饱读兵书,过去曾跟着她父亲在军中待过好几年,并非一般闺阁女子。”

王众急道:“那她也只是个十六岁的丫头,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她跟男人比得了吗?”

一直隔岸观火,默不作声的梁齐盛也幽幽道:“是啊,戚大人,西域与鞑靼联军加起来几十万大兵,怎可随意胡来。”

王众点了点头,顺势道:“梁统领说的没错,事关江山社稷,不可不慎重考虑啊。如今权衡之计是要稳住胡人和蛮子,周侍郎的提议……”

戚方禹赫然打断他。

“我朝开国百年,先辈兢兢业业,流血断骨挣下来的江山,难道诸位甘心拱手让于外敌吗?被昔日的藩属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割肉饲虎以求安定,诸位能保证他们就此收手永不反扑吗?”

“求和要割地,打输了也要割地,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打他个彻底,且叫蛮夷胡人看看,我中原圣地,尔等宵小休想踏足!我华夏儿女,绝不为奴伏低!”

戚方禹一字一顿,慷慨激昂,他这话就像是一记铁锤,重重地砸在此刻大殿内所有人的心上,连成元帝都被激起了一股澎湃的热血。

梁齐盛察觉有异,还想再说些什么,季时傿绝不能活着走出天牢,然而他刚要开口,成元帝便抬了抬手,他做出了决定,沉沉地泄了一口气,有些疲惫道:“陈屏,你亲自去天牢,把季时傿……带上殿来。”

第33章成长

阴寒潮湿的天牢内,几个狱卒得了闲正围在一起喝酒聊天,门口忽然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几个人,为首的还是成元帝身边的总管太监陈屏,众人立刻停止了话头,纷纷心惊胆战地散开,被当场捉住聚众划拳喝酒,这老太监要是告到陛下面前,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然而陈屏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径直往天牢内间走去,一边走一边尖声喝道:“去,把关押县主的牢门打开。”

紧跟在后头的狱卒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这喝会儿酒的功夫外面是发生了怎样的天翻地覆,怎么连风向都变了,罪臣之女又变回县主了?

季时傿正靠着牢房的墙壁闭目养神,因为先前的审问受了伤,囚服上的血迹都已经发了黑,所幸的是受刑时留下的伤,靠着中秋夜那位不知名讳的人送来的药也逐渐好得七七八八,连疤都褪得差不多了。

所有人都觉得秋后就是她的死期,这些时日来除了送饭没有人往这个牢房靠近,此刻这样错综杂乱的脚步声,倒像是有什么急事一般涌过来一群人。

季时傿诧异地抬起头,目光微凝,与来人打了个照面,看清是总管太监陈屏后,整颗心都悬了起来,陈屏怎么来了,难道陛下要亲自审问自己,还是说外面出事了?

狱卒匆匆上前打开牢房门,陈屏一看到她便愁眉苦脸道:“哎呦,我的县主娘娘,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说罢朝后头的狱卒厉声喝骂道:“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狗东西,县主要是有什么事,我非扒了你们的皮!”

几个狱卒立马跪了一地,冷汗直流,不停地磕头哭喊道:“总管饶命,总管饶命啊!”一边心里叫苦连天,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给她动刑的又不是他们!

季时傿惊得不敢动作,任陈屏带来的两个宫女冲上来给她整理仪容,她现在确定外面一定是出事了,还是天大的事,不然向来只伺候皇帝的陈屏怎么会跑到天牢里跟她献殷勤。季时傿被他们簇拥着走出天牢,忍不住问道:“陈总管,发生什么事了?”

闻言陈屏满脸苦色地望向她,欲言又止,手里的拂尘都快被他甩掉毛了,“这……县主,到了陛下跟前就什么都知道了。”

听到这样算不上回答的回答,季时傿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冷静了下来,如今这样的境地,季家已经跌到了谷底,难道还能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的吗?人情冷暖,天牢酷刑她都体验够了,还能有什么怕的。

一行人很快走到金銮殿前,季时傿停在台阶下,仰头望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宫殿。庑殿顶上的红瓦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近乎刺眼的光芒。

她心里升起一股不安,面上却是淡淡的神色,在陈屏的带领下走上台阶,金銮殿内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纷至沓来,季时傿沉了沉气,目不斜视地走进去,而后面向龙座,俯身跪拜,扬声道:“臣女季时傿,叩见陛下。”

她用的是臣女,而非罪人。

成元帝一愣,底下跪着的少女虽身着囚服,形容消瘦,在这满殿锦衣华服的官员中间显得格格不入,但她身板挺直,不卑不亢,这般泰然沉稳的气质竟叫人不敢轻视。

季时傿早先养在宫里,后来虽然被季暮接回去,但每到逢年过节,都会进宫给他和太后请安,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然而此刻再面对她,成元帝却忽然觉得喉咙里似乎被什么堵住,他有些疲惫地别开目光,低声道:“戚爱卿,把你刚刚的提议,再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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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遍吧。”

“是,陛下。”

季时傿心感困惑,她转过身,朝戚方禹的方向行了个礼,刚听了几句话,脸色便遽然一变,而后越来越震惊。

“蒋搏山叛逃”“西北沦陷”“岐州城被屠”“马绍诚殉国”“东海倭乱”“中州暴动”几句话如铁锥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将她本还算镇定的内心捅得七零八落,季时傿张了张嘴,却陡然发现自己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她的大脑在此刻严肃沉重的环境下竟然天真般地在思考,戚方禹开玩笑的可能性有多大。

末了,戚方禹停顿一瞬,沉声道:“蜀钺二州已经快要撑到极限,县主,你可愿领兵前往西北前线,救万民于水深火热当中?”

话音落下,季时傿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众人纷纷难堪地低下头,目不敢视。

满堂文武百官没有一个敢出面,太长时间的稳定安生已经磋磨平了他们的棱角,吃饱了皇粮俸禄,国难当头,居然只能说出割地求和这样的话。他们怕季时傿会同意,又怕她不同意,无论哪一种,都无疑是在他们可怜又稀微的尊严上重重一击。

季时傿沉默良久,如今的局势,无论是谁领兵去西北,都可谓是一条命赤条条站在了鬼门关口,更甚至是有去无回。她望向成元帝,忽然很想质问他,这些年里,父亲为这个国家浴血奋战,伤痕累累,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

记忆里侯府一直是冷冷清清的,祖父母走得早,母亲也离世多年,父亲没有纳过妾室,偌大的侯府,逢年过节除了仆人便只有他们父女两个。小时候有一年除夕,父亲从关外回来,也是那年除夕,陈屏敲开侯府的大门,说是成元帝让接他们父女俩去宫里过年,不是君臣宴,是家宴。

难道他真的不了解父亲的为人,真的不清楚他绝不可能通敌叛国,绝不可能以下犯上吗?把他们季家作践到了地底下,如今又哀声细语地想把这个烂摊子丢给她,凭什么觉得自己会心甘情愿地接下。

季时傿不答,成元帝沉沉地吸了一口气,看向少女尚且稚嫩的面容,思绪忽然飘到很远。

季暮当年是东宫侍卫,先帝驾崩之初,叛军包围皇城,成元帝被困东宫,是季暮拼死杀出重围,而后带援军赶回。他还记得当初也是这样十万火急的情况下,在东宫殿内,季暮跪在他面前,他问季暮,愿不愿意帮他。

如今兵临城下的险境再次发生,跪在他面前的却成了季暮的女儿,他问了与当年一样的问题,“小时傿,你愿不愿意……帮皇叔叔这个忙?”

季时傿一哽,刚刚心里那铺天盖地,翻腾不息的不甘与怨恨在这一声“小时傿”与“皇叔叔”中被猝然击溃。

人情贱恩旧,世义逐衰兴。为君者冷血凉薄,猜忌多疑,父亲都知道,如果他还在,又会怎么做呢?

良久,季时傿才想清楚,她闭了闭眼,俯身叩首,一字一顿道:“我父是为国战死,我作为他的女儿,纵风霜险阻,我亦万死不辞。”

————

从宫里出来之后季时傿回了侯府,门口的封条已经被拆掉了,里面还保持着她走之前的模样。

先前在侯府伺候的仆人死的死,被驱逐的驱逐,太后从身边拨了两名宫女来伺候她,季时傿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觉得索然无味,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灵堂被毁,满地狼藉,她一直以为父亲的尸身会遭罪,后来才知道是戚相野的父亲出面阻止,为父亲简单料理了丧事,并将他与母亲合葬了。

门口的柱子旁有一大片血迹,已经干涸到发黑,绮云就是被梁齐盛砍死在这的,尸体已经没了,不知道被他们弄到了哪里去。

再往里走,是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卧房,梳妆台下的箱子被砍得稀巴烂,旧风筝掉在地上,竹丝折了,狐狸的身上还有好几个脚印。

箱子里空空如也,原来还有一件湖蓝色的披风,如今大概也被梁齐盛扔了吧。算了,干她有何关系呢,只是想到自己曾经居然那般珍藏,她心里就开始犯恶心。

季时傿开始收拾东西,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将被翻得脏乱的床榻整理干净,她找来细丝,仔细地将断掉的竹条绑起来,再用棉布擦去风筝上的脚印。

只是就算她再怎么小心翼翼,这个风筝都再也飞不起来了。

似乎每一个人的成长都必须靠各种各样的挫折去铺垫,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无能为力,无可辩解。

季时傿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自己总有一天会独当一面,却没想到是以如此残忍又强硬的方式,毫不留情地宣告了她少年时代的终结。

午后,其中一个跟着她一起出宫的宫女敲了敲房门,轻声道:“县主,何将军的夫人来访,说是有东西交给您。”

季时傿顿住,何贤的夫人来做什么?她站起身,将风筝放在桌子上,简单地理了理头发,而后径直往前厅走去。

何贤去了东海,他的夫人留在京城,她今日早上刚回到侯府,何夫人下午便来了,像是有什么重要的急事。

见她走过来,何夫人面露喜色,她连忙将自己带来的东西呈上,缓声道:“这是我夫君后来去象牙山清剿楼兰残兵时发现的,他说侯爷原本给县主带了许多东西,都放在一个木箱里。”

“原本以为象牙山一战,这木箱也丢了,没想到又被他找到了。”何夫人叹了叹气,将箱子打开,“夫君临走前叮嘱我,说无论如何也要将它交给县主,我总算等到您回来了。”

季时傿低头往箱子里看去,里面有一些是北蛮人喜欢吃的风干肉、奶酪,还有一些是从西域商人那里淘来的小玩意。

以及,放在最下面,已经制作好的新风筝。

作者有话说:

“人情贱恩旧,世义逐衰兴。”——《代白头吟》南北朝·鲍照

第34章临行

即将动身去西北的前一夜,季时傿去了一趟戚府,戚相野被他爹关了一个月,直到季时傿完好无损地从天牢里出来,才给他解了禁。甫一重见天日,戚相野就几乎要给她跪下了,鬼哭狼嚎地好像哭丧一般。

“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啊,戚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

闻声戚相野差点跳起来,对着地上“呸呸呸”了好几声,“这话可不能乱说,不吉利!”

季时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轻声道:“没什么不吉利的,横竖也就这样了。”

戚相野没听清她在说什么,疑道:“啥?”

“没啥!”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骂了两句,就跟过去在泓峥书院一样,说着说着戚相野便觉得越发笑不出来了。他顶着个苦瓜脸,嘴一撇闷闷道:“时傿,你真的要去西北吗?”

季时傿一愣,低声道:“嗯。”

说完侧过头看了一眼戚相野要哭出来的表情,轻笑一声,状似无所谓道:“哎哟,你干嘛这幅模样,你忘啦,我从小到大最想做的事就是去战场打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知道。”戚相野默默地抹了一把眼泪。

清明前有一次讲学,沈先生问他们以后想要做什么,有人说要做大官,有人说只要能考个秀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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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当个教书先生也行。沈先生问到季时傿时,她神采飞扬,志气满满地说要跟她父亲一样做一个大将军。

明明好朋友想做的事情已经快要实现了,怎么他就是笑不出来了呢。

察觉出他情绪低落后季时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道:“行了戚二,别挎着个脸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跟咱山脚下那天天愁儿子讨不到媳妇的大婶一样。”

“去你的。”戚相野气急了骂道。

“哎。”季时傿忽然问道:“还没问过你呢,秋试考得如何了?”

“我啊。”戚相野撇了撇嘴,干笑两声,“实在不会写,就在上面画了只王八。偏偏考官是我爹朋友,把这事告诉我爹了,我爹就气得把我打了一顿。”

季时傿顿时语塞,瞥了他一眼,“你也是厉害。那裴逐呢,他考得如何了?”

“他自然很好,还是榜首。”

季时傿一愣,脸上的神情僵住,之前所有人都说以梁齐因的才华必会高中,连沈先生都说这是他教过的学生里最聪慧的一个,裴逐也很好,只是与梁齐因比起来还差些,为何……

大概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戚相野解释道:“梁齐因没有参加秋试。”

季时傿怔道:“为什么?”

“呃,也是上个月的事,庆国公有个小妾,觉得有他在自己儿子就永远出不了头,就想到给他下毒!”戚相野顿了顿道:“不过还好救得及时,我看国公府也没啥大动静,估计没什么事,只是错过秋试了而已。”

季时傿道:“那个妾室怎么样了?”

“死了,畏罪自杀。”戚相野“啧啧”道:“早知道害怕当初干嘛想着害人。”

戚相野还在喋喋不休,“管他呢,再等个三年又有啥的,反正以梁齐因的本事他就算不参加科举,也是别人争着要的香饽饽。”

“嗯。”

见她态度诡异的冷淡,戚相野登时止住话头,想到前段时间听人提起中秋宫宴上,庆国公跟别人商量想要重新给梁齐因说一段亲事,还到处跟人说他去给镇北侯吊唁,然而季时傿目无尊长,对他多次出言不逊的事。

难道季时傿也听说了。

怪不得这个态度,那他还在她面前说梁齐因的好话?

戚相野立马拍了拍自己嘴,骂道:“瞧我这碎嘴,他就是一个臭饽饽,呸,庆国公府所有人都是臭饽饽,咱不跟他们计较!”

季时傿被他逗笑,“嗤”了一声站起来道:“行了戚二公子,你去多读点书吧,骂人都不会,我走了。”

“啊……这么快?”戚相野挠了挠后脑勺,闷闷不乐道:“时傿,那我们还能再见吗?”

季时傿转过头,笑了笑,“怎么不能,明早大军出征,你来城外送我吧。”

说完她径直出了门,门口侯府的马车正在巷子里等着。季时傿刚出门,那两个宫女之一的琨玉便提着灯笼上前迎她,另一个叫做秋霜的捧着披风,轻声细语道:“夜里风大,姑娘穿得怎么如此单薄。”

季时傿摇了摇头,“不碍事。”

却是安安静静地站好,任秋霜给自己系好披风,等她弄完,季时傿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与幽深的街巷,温声道:“我想走着回去。”

琨玉心直口快,“啊”了一声,“戚宅与侯府间有好一段距离呢,姑娘为何……”

话没说完秋霜便打断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姑娘想走着回去,那奴婢们便陪着你,琨玉,你去同车夫说一声。”

琨玉撇了撇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往马车走去,嘀嘀咕咕地交代了车夫两句,便提着灯笼走回来。

季时傿静静地走在前头,她想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看见这条街,如果她没有活着回来的话。

离宫前成元帝将她单独召进殿内,告诉她季瑞昨夜死了,据说是在牢里感染了鼠疫。

季瑞一死,由他检举告发的侵田案便断了线索,再加上那两个从曲州告到御前的夫妇,查遍了也没有任何疑点,侵田案实打实地无法推翻,成元帝告诉她,如果她能保住西北一线,便可将功赎罪,朝廷不会再追究他们侯府的过错。

出宫后,季时傿第一件事先是到父母墓前立誓,此去西北,一是要将蛮子和胡人打回老巢,护大靖河山;二是活捉蒋搏山,要他一五一十地将真相公之于众,还父清白。

若她不幸亡于边沙,誓言未了,情愿死后此身永入地狱,以赎己罪。

第二件事,便是到戚府珍重地向戚方禹道谢,若非他在金銮殿上慷慨陈词,向成元帝提出让她带兵北上一事,季瑞死了,侵田案板上钉钉,她也难逃一劫。

也跪谢他能为父亲殓尸,让他不必受辱得以安葬。对此戚方禹并没有说些什么,只告诉她,往后的路千难万阻,谁都帮不了她,唯有靠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来。

好一会儿之后,三人才走到侯府门前,只是季时傿在路口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躲在角落里,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

季时傿摆了摆手,让琨玉和秋霜在这里等着,然后自己走过去,路口的人看到她还想躲,季时傿索性直接喊出声道:“裴逐,你干嘛呢?”

被点破姓名的裴逐咬了咬牙,僵硬地转过身,脸上挂着难堪的神情。

他恨不得遁地逃走,总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在她眼里是不是很可笑虚伪。毕竟当初侯府出事的时候,他的第一想法是将身边与季时傿有关的东西全部丢掉,并在人前对她闭口不提。虽然明明知道此事根本牵扯不到自己,但还是留了个心眼,以防万一。

只是裴逐怎么都没想到,季时傿居然活着回来了,他心里五味杂陈,又羞愧又担心,想看看她还好不好,又怕她早就看出来自己曾经做的一切。

见他一直局促地站在远处不动,季时傿走过去,笑眯眯道:“好久不见啊,你是来找我告别吗?”

裴逐一愣,抬起头看向季时傿,她脸上的微笑未曾作假,也并未参杂着其他情绪。也是啊,她关在大牢里,而自己远在嵩鹿山上,她能知道什么。

“是……”想清楚这一点后,裴逐立刻撇去心里那点心虚愧疚,他定了定神走上前道:“先前一直忙于考试,没有来看过你,怕你怪我。”

“嗐。”季时傿摆了摆手,“这有什么,你现在不是来了吗?”

裴逐抿了抿唇,想到明天她就要动身去边疆,一个小丫头,在这之前还天真随性,根本没经历过多少世事,她去边疆,无疑是自寻死路,有去无回。他总觉得,如果今天不来看她一眼,以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明早大军开拔,我身份低微到不了场,不能给你送行,便在今夜祝你,此去万安,凯旋归来。”

九月十三,城郊。

成元帝携皇后贵妃亲临,司天监祈福颂声,百官跪地送行。

季时傿身穿轻甲,列于队伍最前,身后有数万将士,他们即将启程北上,与马观同率领的蜀钺二州驻军会和,共同抵御敌军。

用来祭祀的牲畜被宰杀燔燎,季时傿走上前,用滚烫的鲜血涂抹军旗、战鼓,祃祭过后,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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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们分发牲肉,喝酒祭神。成元帝走下城墙,亲自为主帅及将校授以节钺,最后是誓师典礼,等一切做完,鸣炮震鼓,大军即刻开拔。

季时傿勒紧缰绳,望向城墙,所有人的面容都在她的视线里变得越来越模糊,她在此刻起誓,一定要活着回来,此去山长路远,她要从绝境里厮杀而出,用不败的军功铺一条通天的路。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返校,今天一直在收拾东西,刚写完(点烟)

第35章求佛

海东港口被东瀛人炸掉后,肆虐的大火沿着海岸线往两边延展,火舌很快吞噬了临海民居,江阴水师一撤退,整个东海沿线就像是门户大开一般,东瀛人顺利登岸,第一件事就是将江阴青河两县抢了个干净。钱财粮食搜刮完之后,便以虐杀沿海百姓为乐,海上浮尸无数,连海水都被染成了血红色,一眼望不到边。

男人被残害,女人则被抓去做军妓,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赤身裸体的尸体挂在刀尖上,或是烂在墙角里。

过去大靖并不重视水上军队的发展,江阴水师所用的舰船还是百年前的老样式,对付一些普通的海盗可能还有用,直到对上东瀛人的新式舰船,上面开有上百个铳孔,其中安置的大炮威力巨大,射程很远,老式舰船还未来得及靠近这大家伙,便被炸得连渣都不剩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昔日称臣纳贡的弹丸小国,在不知不觉间发展得越来越快,对大靖的敬畏之心逐渐被贪婪取代,过去伏低做小的不甘愤懑在一朝局势转变后,便迫不及待地加倍报复在普通的淳朴百姓身上。

经历过两次大规模屠杀后的青河县了无人烟,走在路上连狗叫声都听不到,城郊外有一座小山,树林密布,其中有一个很小的寺庙隐在林间,加上住持一共才五人,此刻却挤满了上百个的难民。大多都是些老弱妇孺,还有个一路护送他们过来的少年,手上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卷了刃的刀,胳膊脱臼了都不肯松下。

梁齐因抱臂靠在墙角,嘴唇发白,上面干裂得破了好几个口,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已经辩不出原本的颜色,衣摆处沾了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小兄弟,你手上的伤不要紧吧?”

旁边走过来一个穿着破旧麻布衣的妇人,脸上满是担忧的神情,目光落在他的胳膊上。

梁齐因挪了挪身体,胳膊在与东瀛人打斗的过程中受了伤,只简单地处理过,这样的伤原本不该再剧烈运动,但现下的情形他又没法坐视不管。

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温声道:“我没事。”

听到他这么说,妇人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个少年一路上除了带领大家躲藏到这个寺庙外,其余一声不吭,之前明明看到他为了保护一个小孩被东瀛人砍了一刀,他也未曾叫喊过,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受到惊吓的人群。

过了会儿,寺庙里的和尚带来仅存的伤药与吃食,只能勉强地分发给各人,梁齐因在墙角一动不动,先前的那个妇人又走上前来,将自己的那一份吃食递给他。

梁齐因闻到味道,下意识喉结动了动,嘴上却仍道:“我不饿,您吃吧。”

妇人硬是将馒头塞进他手里,“你年纪不大,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因我们的拖累颠簸了这么多日,怎么可能不饿。快吃吧。”

梁齐因本就饥肠辘辘,听到她这么说便只好接过,只是动手将馒头一分为二,还将大的那一份给了妇人。

“哎。”

妇人见状不好再说什么,无奈地叹了叹气,低头看向少年因咀嚼微微鼓起的腮帮,饿极了也并未狼吞虎咽,一看就是不一般的家庭出身,有着良好的教养。

“小兄弟,你不是青河人,如今东瀛人打过来了,你怎么还待在这儿?”

闻言梁齐因一愣,“夫人怎么知道我非青河人士?”

妇人道:“口音不像,你说的是都城那一带的官话,你是京城人,且家境还不凡是不是?”

梁齐因抿了抿唇,发现自己忽略了这一点,青河人大多说的是一口温柔的吴侬软语,哪怕是说起官话来也是轻声细语的,跟其他人听起来有很明显的差别。

他索性承认道:“夫人猜的没错。”

妇人不解地看向他,“东瀛人一来,青河的官员都跑得差不多了,只留下我们这些穷苦百姓,你为什么还留在这儿,你不怕吗?”

“外敌来犯,国土受侵。”梁齐因顿了顿,轻声道:“君子守义,我虽蚍蜉之身,却也想尽一份力。”

妇人似懂非懂,只觉得他说什么都在理,方才一名僧人送来了伤药,她刚想拿来给少年敷上,便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动静,似乎有人在说话,但说的语言她却完全听不懂。

人群顿时躁动不安起来,梁齐因警惕地站起身,换了左手拿刀,倚着窗向外看去,他眼睛看不清,但听力非凡,辨认出外面的人说的什么语言后,神色一凝,沉声道:

“是东瀛人。”

听到他这么说,庙里一众妇孺都惊惧地抱作一团,东瀛人自上岸之后在青河与江阴的恶劣行径大家都亲眼目睹过,谁能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快就找上来了。

庙里藏着的都是妇人小孩,要是被他们抓到……

梁齐因皱着眉,握着刀柄的手更紧了些,他听到门外寺庙住持正在和东瀛人的首领交谈,东瀛人似乎在顾忌着什么,对几名僧人说话的语气居然难得一见的温和。

蓦地他想起过去曾在书上看到过,佛教从中原经高丽传至东瀛,东瀛人也信佛,如今虽在大靖领土内,但想必也不敢在寺庙内太过放肆。

还好当初逃进寺庙了,只是尽管如此梁齐因也不敢掉以轻心,手里的刀抬起些,盘算着要是东瀛人真冲进来,他一个人能拦多久。

原本跟着他来青河的几个暗卫都被他派过去保护崔氏的安全了,陶叁也在城破时的混乱中意外与他走散。之后东瀛人便开始屠城,他护着这些老弱妇孺们一路从青河城内逃到城郊树林,先前运气好遇到的只是些散兵,像外面这么多人要是一起上,眼睛看不清的情况下,感知力下降,他根本撑不了多久。

好在这些东瀛人并不敢硬闯,在门外僧人的竭力阻拦下,他们终于放弃进庙,跟着首领依次下山了。

听到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后,惊慌的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般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梁齐因垂下手腕,靠着墙又坐下来,神经一旦放松后,巨大的疲惫就猛地袭了上来,他几乎已经好几天没合眼,方才跟他说话的妇人大概看出他状态很差,轻声道:“小兄弟,你先睡会儿吧,他们已经走了,应该不会回来了。”

梁齐因有些犹豫,但妇人又重复了一遍,再加上他先前仔细听过确认过,东瀛人真的走了,因此便点了点头,握着刀柄坐在墙角闭上眼睛。

是夜,梁齐因是被一阵惊惧的哭喊声吵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庙里冲进来几个东瀛人,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形似癫狂,白天还装得像个正人君子一般在僧人面前客客气气的,晚上就原形毕露趁着夜色袭上山。

众人吓得挤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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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这般大的动静把几名僧人吸引来,住持还像白天一样试图跟这几名东瀛人讲理,但他们显然一点也听不进去,甚至在住持试图再次劝诫时,直接拔刀一把砍断了住持的头颅。

人群顿时尖叫声不断,顷刻间几个僧人便被杀了个干净,庙前的石阶被鲜血染红,东瀛人再无顾忌地冲进来,提刀对着人群,猥琐得意地狂笑着寻找目标。

梁齐因飞奔上前拦在他们面前,神情紧绷,整个人面色惨白得比外面的月亮还要更晃眼几分。

他浑身是血,脸上好几道血痕,提着刀的手都在颤抖,先前洗髓时留下的伤还没有彻底好,他已经不像从前那般有那么强的反应力了,手腕上的劲都是虚的。

东瀛人提刀砍来,他被震得跪倒在地,手腕发麻,手里这把残缺的刀像是要断了一般。梁齐因咬了咬牙,一步不肯退让,被撞裂的虎口鲜血淋漓。

面前这个东瀛人不知道骂了一句什么,又有几人向他砍来,梁齐因不得不收力往旁边躲去,但他半瞎的眼睛在这般昏暗的环境下根本看不清路,刀刃擦着他的后背划过,而后一把穿透他的肩膀,将他牢牢地钉在地上。

眼前顿时一黑,梁齐因挣扎着想要起来,肩膀上传来剧痛,半个身子都已经没有知觉了,他艰难地抬起头,东瀛人估计以为他翻不了多大的浪,竟放任他瘫倒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转身往人群走去。

年轻貌美的少女被他们盯上,几个人扒着她的衣裙将她从人群里拖出来,旁边的人想要伸手帮忙都被刀尖对着完全不敢动作。

白天那个跟他说话的妇人,便是少女的母亲,她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想要拯救自己的女儿,却被人一刀削去了脑袋,鲜血四溅,残肢飞落在远处,那只曾经给梁齐因递过馒头的手就那么沉沉地坠落在他眼前。

梁齐因喉间一哽,鲜血烫得他瑟缩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痛苦惨烈的叫声似乎要揭破房顶,耳边响起东瀛人得逞的奸邪笑声,那么恶心,那么叫人作呕。

梁齐因重重地咬着下唇,他抬头望向庙里的佛像,眼睛在泪水的洗刷下似乎变得清明了一些,他看到滚烫的鲜血溅在佛像上,从佛祖慈悲的双目落下,如同血泪一般。

佛是不是也在哭,哭这圣洁的寺庙一夜间沦为修罗地狱,哭这破碎又脆弱的灵魂,诸天神佛在上,若真的愿普度众生,若真的能听到这满堂的祈愿声,谁来救救她们,谁来渡她们?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交易

没人救得了她们,若是真有神佛庇佑,又怎会山河动荡,满目疮痍。

梁齐因趴在地上,因失血过多而一阵头晕目眩,他睁开沉重的眼皮,哭喊声与尖叫声交替着灌进耳朵里。

他动了动手指,渐渐攒够了爬起来的力气,东瀛人窄而坚硬的武士刀还插在他的肩膀上。梁齐因跌跌撞撞地站起,而后抬起左手,咬了咬牙,一把握住刀柄将它拔了出来,提气上前,用尽全身力气,捅穿了不远处的一个东瀛人。

他下手极快且狠,没有一个人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杀完人后又迅速将刀拔出,以刀尖撑地,半个肩膀都塌了下去,血流如注。

方才还很猖狂的东瀛人一愣,急匆匆地提起松垮的衣领,转头一看却是先前被打趴在地的少年,顿时放松了警惕,他这幅模样,也就刚刚偷袭能得手,真的打起来,他能撑的过几时,还不是一根手指就能放倒的事?

梁齐因微微眯了眯眼,差点站不稳,他额前的刘海被血水打湿,黏糊糊地贴在脸上,经脉受损的左手没什么力气,只好用发带将武士刀捆在手上,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完全没什么震慑力。

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再打下去必然死路一条,其实以他的能力,现在避敌不战,保存体力,一个人逃出去这些人根本追不上他。萍水相逢,他已经仁至义尽,可是事到关头,却怎么都迈不出腿,明明知道自己就算留下来也于事无补,拖得越久,东瀛大军便会找过来,到时候他面对的就不只是现在这三个敌人了。

只是把这些人丢下,他便真的能如愿了吗?

梁齐因抬起刀,在刹那间做出决定,崔氏已经被平安护送出青河,届时会有人接应,她到了陛下面前将季瑞与人合谋陷害镇北侯的事全盘托出,镇北侯便能洗脱罪名,季时傿也能平安了。

至于他自己,了而无憾,此身究竟葬于何处,又有什么区别呢?

几个东瀛人看出他目光中的坚决,知道他还想负隅顽抗,被这可笑又不自量力的行为激怒,索性一起冲了上来,带着要将他碎尸万段的气势。

梁齐因反手抵挡,每动一步脚底下便是一个带血的脚印,他只能靠着动作间带起的微风来辨别攻击的位置,眼前血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

东瀛人善用劈砍,动静大,因而留存躲避的空间,梁齐因没法同他们硬碰硬,一边撤退防守一边等待时机。他改变进攻的方式,将武士刀用成了剑,每一下都出其不意,角度刁钻,防不胜防。

剑术讲究快、准,或以柔克刚,梁齐因意识到这几个东瀛人性格狂妄自大,对他有所轻视,也就是利用这个弱点,勉为其难地杀了一个,但也基本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脱力的手腕连刀都拿不住,摇摇欲坠,他好几次跪倒在地又爬起来。

仅剩的一个东瀛人被他彻底激怒,脸色铁青,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骂什么,头上梳着的奇怪发髻在打斗中散落,配合上那狰狞的面容,越发显得疯癫丑陋了。

刚刚那一连串的血腥场面吓得庙里躲藏的众人都不敢再哭叫了,纷纷避让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绝望,因为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就能看出那个一直保护众人的少年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梁齐因用刀撑着地面,动一下就呕血,脸色白得比城里那些死了几天的尸体还要吓人,他动作迟缓,全身的血像是快要流尽,冷得他手脚发颤。

对面的东瀛人嘶吼一声,猛地扎过来,挥舞的武士刀带起一阵狂风,梁齐因散落的头发被吹得扬起来,他微微抬起头,盘算着怎样才能与东瀛人同归于尽。

然而未等他动作,门外忽然轰隆隆地响起一阵快速且强劲的马蹄声,紧接着有一柄长枪飞射过来,一把将东瀛人捅了个对穿,震耳欲聋的骂声从外面传来:“矮倭瓜,看老子不弄死你!”

原本以为是东瀛大军赶到的众人本来都已经绝望透顶,倏地听到熟悉的语言,反应过来后顿时喜极而泣,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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