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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萦被咬的瑟缩了一下,一双眼睛缓慢地眨着。
容汀也不逼她,或者说,从她吻上来这个瞬间,她想问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她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将脑海中纷杂的思绪压下去,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点哑了。
“皇兄接触到奉天殿,大概就是在五年前的那场战役……那时候真的,死了很多很多的人。”她说道,“我没有见过战场,那大概也是皇兄第一次见到战场。”
容汀问道:“他见过那样的战场,怎么还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顾怀萦终究是舍不得容汀伤心的,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吐出几个字:“可能,就是因为,见过战场吧。”
溯流。
付出自己最为恐惧的代价,让某个人的时间逆流,用新的时间覆盖旧的时间。
只是那旧的时间究竟去了哪里,是从此消失还是被抛弃,没有人能真正知道。
这是奉天殿最深的秘密,只有天圣女能够施展的,最恶的咒。
这是顾怀萦的猜测,一个基于自己的,荒诞的猜测。
中洲皇帝想要的,是不是一个,没有那场战争的世界?
所以,他需要一个新的天圣女,因为顾怀萦不会为他付出这样的代价。
所以,他丢下了容汀,丢下了中洲的一切,因为对他而言,这条时间上的一切都已经必将被覆盖的代价。
顾怀萦隐去所谓的代价,磕磕绊绊地说出自己的猜测,容汀却冷漠地笑了一下。
“现在这片中洲土地上的万万姓,才是兄长的子民。”她轻柔,却几乎残酷地说道,“一个抛下了自己子民的人,甚至狠狠捅上一刀的人,怎么可能换了一个时间,就成了一个好皇帝呢?”
怕不是哪怕真的溯流重生,皇兄就会成为那个发动战争的人吧。
容汀喃喃道:“但我也会是发动战争的人。”
前世阿萦给予她的,是十年的喘息。
这一世,她便要亲手拔掉奉天殿这盘踞在南陵的毒疮,挖出皇兄这颗吸血中洲的毒瘤。
顾怀萦缓慢地眨一下眼睛,一张麻木的,没有表情的,深如井水的面孔。
回宫后,天色已经微明。
容汀抱着顾怀萦眯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强打起精神,换上朝服准备前去上朝。
顾怀萦学着宫女的样子,就如同一个真正的嫔妃一样,帮容汀束好系带。
“阿萦。”容汀道。
顾怀萦抬起眼看她,她们离得很近,近到容汀一低头,就可以吻上淡色的嘴唇。
而容汀只是低声道:“对我笑一下,好吗?”
顾怀萦有些不明所以,但她好像从不会拒绝容汀什么。
于是,就这么轻轻牵了一下嘴角。
容汀看着眼前熟悉的笑容,眼眶突然湿了。
她很用力地抱了一下顾怀萦,轻声道:“阿萦,对不住,当真对不住。我其实,想要对你很好很好,但是我曾经真的,对你那么糟糕。”
她几乎要哭了,声音有隐约的哽咽:“你是怎么忍下来的啊,阿萦。”
顾怀萦摸了摸容汀被梳得光滑的发顶,没有吱声。
她只是想,那怎么能叫忍呢?
抱着这些这么好这么好的记忆,就好像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够温暖起来。
更何况,即使不爱她,容汀也从不是个坏人啊。
**
容汀没有再多说什么,掐着上朝的时间离开了。
湘平宫忽然空荡了下来,顾怀萦安安静静地用昨晚找到的那些蛊毒配药,配好后独自揣着药前往纯宁贵人的寝宫。
纯宁贵人今日脸色好了一些,但目光看上去有些暴躁。
药茶是不再喝了,但毕竟已经成瘾,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戒断的。
顾怀萦面无表情地盯着季纯宁吃药,季纯宁勉强压制着自己难以克制的狂躁,一口将漆黑的药汁吞下去,立刻反胃要吐,季纯宁干脆直接抓了几块帕子团成一团,直接塞进嘴里堵住,梗得几乎要翻起白眼。
xzf
顾怀萦:……
其实不用这样,她料想到这药一开始难咽,所以准备了备用的,吐出来再吃就是了。
但没想到,这位纯宁贵人对自己如此狠毒。
既然这样,顾怀萦也就没说什么,靠在墙边垂眸发呆,一边注意着药效。
纯宁贵人咬着帕子,只觉得浑身骨头又麻又疼,几息功夫就出了一身的冷汗,一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慢慢平息下来,折腾得浑身疲惫,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而这只是治疗的开始。
之后数日,容汀都没有回过后宫。顾怀萦便一直待在季纯宁的温成宫,她们之间几乎没有对话,算不得针锋相对但也绝对不像是友好的模样,看得几名宫女面面相觑,随时担心两个人会打起来。
毕竟谁都知道,纯宁贵人的全族,都是死于南陵。
然而,没等到她俩打起来,便有不速之客闯进温成宫。
还不止一个,而是三个。
富怡贵人,淑贵人,和已被封妃的岚妃谢虞。
富怡贵人惯常的笑脸这会儿也看不见了,一张圆圆的孩子脸,一双圆圆的眼睛带着几分复杂看向顾怀萦。
谢虞皱着眉,不太愉快的样子,但更多的是茫然,似乎并不在状态中。
而淑贵人云婉言盯着季纯宁杀人的目光直直闯了进来,一把扣住顾怀萦的手腕,声音在出口的瞬间就沙哑了:“你……你这灾星!你知不知道!长……不,陛下。陛下要御驾亲征,亲征……南陵!”
xzf
不等顾怀萦有所反应,淑贵人便眼圈发红,哑声道:“那等隐私诡谲的地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
第46章带我一起
顾怀萦的呼吸几乎在一瞬间停止了。
她微微睁大眼睛,喉咙间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听不清楚,大脑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恍然间,仿佛又看见了那另一个自己。
伶仃而立在雨夜中,苍白的面孔,没有血色的嘴唇,空洞的,漆黑的目光。
她在对自己说,请爱她。
她在爱她了啊。
她会为她处理一切,会为她阻止阴谋,会为她杀死皇帝,另一个自己能够做到的,她也能够做到。
但为什么?
她恍惚间听见富怡贵人抬高的声音,但听不清在说什么。
随后她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很用力地掐着她的手和脸。
“呼吸,顾怀萦!呼吸!”远远近近的,是季纯宁尖锐的声音。
空气忽然冲进身体,顾怀萦仿佛在这一个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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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落回了人间,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谢虞和淑贵人都呆住了,季纯宁松了口气,气血一下子涌上头,逼红了脸。她转头熟练地将一口血喷在帕子上,再说话时声音已经哑了。
季纯宁一开口就是尖锐的阴阳怪气:“岚妃娘娘,还有两位贵人,多大的事值得你们来我宫中撒野?”
xzf
淑贵人因为刚才一同惊吓发木的脑子顿时又窜上了火气:“纯宁贵人不是听到了吗?陛下被这贱人撺掇着,要去亲征南陵,这么危险的事情……”
“云婉言,你有病啊?”纯宁贵人冷冷地打断她,还带着病气的面孔上呈现出十足的嘲讽来,“她是南陵送到中洲的质子,撺掇陛下攻打自己的母国,她有病?”
淑贵人被噎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这不合理,但她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陛下……不,长公主殿下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有眼前这个女人的原因。xzf
但是直觉算不得数,她也只好嘴硬地争辩:“季纯宁,你现在倒是帮她说话!你是忘了你死在南陵的父母兄长了吗?”
季纯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至极,富怡贵人跟看疯子似的看了淑贵人一眼,就连谢虞都厉声喝止:“淑贵人,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不明白吗?”
淑贵人并不怕岚妃,虽然岚妃位尊,但她身后站着的却是太后。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她只是死死盯着顾怀萦,有一瞬间都有些不记得自己过去究竟是什么模样了,只恍然间想起,过去容汀常调笑她,也常爱说她温柔。
淑贵人逼视着顾怀萦,声音发抖,眼睛红通通的:“昭妃娘娘,你知道她会听你的,你现在去说,去阻止她,要对南陵发兵无所谓,但她怎么能上战场?“
富怡贵人和纯宁都沉默下来,唯一不在状态内的岚妃微微皱着眉……她虽然也不想皇帝上战场,毕竟过于危险,但淑贵人如此着急上火的态度却让她感受到一丝异样。
毕竟陛下也不是没有御驾亲征过,但也从未见过她这么大反应。
更何况……陛下会听顾怀萦的?
这说法简直荒唐了些。
不过是个看上去稍微受宠些的妃子,陛下前几日还端了南陵驿馆,完全没有丝毫给她留面子的态度。
顾怀萦忽然甩开淑贵人的手,直直往屋外走去。
淑贵人一愣,正要追上去,却被富怡贵人缠住了。
“贵人娘娘,急什么呢。“富怡贵人端着张笑着的孩子脸,”与其抓着昭妃姐姐,贵人娘娘不如去求太后呀,反正……太后娘娘不是最疼你了吗?“
几下纠缠间,顾怀萦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夏夜灼热,偶见萤火。
顾怀萦身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她走得太快,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
但她其实不大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找容汀。
一直以来,都是容汀出现在她的面前。
作为艳鬼,作为长公主,作为皇帝。
她慢慢停下脚步。
闷热的风很静地流动着,听不见一点声音。她恍然走到了曾经那棵古旧的柳树下,一片柳叶飘落,被汗水粘在她的面颊上。
像是一道绿色的伤口。
顾怀萦想起,不算很久以前,她曾在大雨中跟着艳鬼来到这里,还因此误会了艳鬼和皇帝的关系。
她闭了闭眼睛,随后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阿萦?“
比起平日里容汀的模样,要压低一些,是属于皇帝的声音。
顾怀萦回头,只见容汀有些吃惊似的站着。她的脸上带着疲惫,身上是龙纹的朝服,身后是属于皇帝的仪驾。
容汀摆摆手,侧头对身边的小太监道:“今晚……去湘平宫。“
小太监点头称是,命人前去湘平宫准备接驾。
容汀往前走了几步,很轻地握了一下顾怀萦垂落的手。
路上人多眼杂,容汀只是抬手拂去顾怀萦脸上的柳叶,像是抹平了一道伤疤。
容汀的声音压得很轻,有一点隐约的笑意:“想我了吗?阿萦,去宫中等我吧。“
顾怀萦恍惚了一下,突然抓住了容汀的手。xzf
“带我……一起,和你。“她艰涩地说道,语调含糊。
容汀一愣:“什么?“
顾怀萦抿了下嘴,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些。她看到了往来的宫人,轻轻摇了摇头,后退半步,行了一个中洲标准的妃礼。
容汀约摸猜到了些什么,轻轻叹了口气。太监福禄在她身后半个身位处低声道:“陛下,这便去湘平宫吗?还是先去太后那儿……“
容汀淡淡道:“去湘平宫。另外,让富怡贵人去母亲那里候着,朕一会儿会过去。“
说着,看向顾怀萦,声音更温柔了些:“走吧,同朕一起。“
顾怀萦身上的汗渐渐干了,皮肤冰凉,连头脑也冷了下来。
一直到回到湘平宫,她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容汀挥退下人,亲自用剪刀剪断了一截过长的烛芯。
咔。
烛火挑动了一下,更加明亮起来。
暂时没有人会来打扰她们,富怡是个聪明人,听到她的命令后就会明白该怎么做。
顾怀萦始终没有吱声,虽然她惯常沉默,但却在今晚展现出难以忍受的压抑来。
容汀轻咳一声,试图打破沉默:“阿萦……”
顾怀萦在明灭的烛火中静静看她。容汀吞咽了一下,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阿萦都知道了对吗?关于……御驾亲征的事情。”
顾怀萦默认了。
而搓了搓手指,轻声道:“阿萦,我并不想掀起什么大战,南陵和中洲不可能真正一统……即使强行用战争将它纳入版图之内,也只不过是给中洲强征了一块永远不会屈服的乱地。”
“中洲和南陵,无论气候还是历史信仰都相去甚远,我们不可能以统治中洲的方式去统治南陵,如今南陵已经俯首称臣,中洲不可能再赶尽杀绝。我想做的,也只是安宁稳定,只是拔除奉天殿罢了,哪怕中州内部,皇室也时常会打压佛道二教,咳,虽然很多时候也需要依靠它们。”容汀轻声安抚,“所以,阿萦,不会很危险的,我会在南陵皇室过了明路,南陵皇族一定也不会愿意永远居于神权之下。”
顾怀萦摇头,一时间心头有点火气。
她想说,奉天殿之于南陵,和所谓佛道之于中洲,是不同的。
奉天殿是整个南陵的信仰,而且奉天殿……是真的有很多杀人的手段。
顾怀萦喃喃道:“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一点?”
容汀曾经历过前世不是吗?
那容汀应该明白,她可以什么都不做的,因为自己会帮她,自己可以做到。
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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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还不明白该怎么做。
但既然容汀记忆中的另一个自己可以做到,那只要有一些时间,她也一定……
“阿萦。”容汀温柔地打断她的思绪,“现在,是你不相信我。”
顾怀萦有些怔愣地望着她,而容汀上前,轻轻将她搂在怀中。
容汀:“你的确,曾暗中处理掉一切,你会有这样的力量,我一直明白。”
她安抚地抚摸着顾怀萦的脊背,感觉到那里瘦弱,伶仃,颤抖,但渐渐平息。
容汀:“只是如今,南陵所做的桩桩件件都已经在朝堂摊开,奉天殿还有皇兄在手,总有一些话我得亲口问问他。而且中洲也从不惧于此,奉天殿亏欠中洲诸多亡魂,总要由中洲的将士干干净净地讨回来。”
她柔软地笑了笑,轻声道:“然后,我就做回容汀,好不好?”
做回那个纵马长街,恣意飞扬的长公主,带着她的心上人,一起私奔到天高地远,水阔云长。
顾怀萦抿了抿嘴唇,最终,依旧只是吐出了那一句话。
“带我一起……”
容汀抿了下唇,她本能地不想顾怀萦再靠近有关南陵的一切,只是说:“我知道你担心奉天殿的蛊毒手段,我会带上十三和她爹一起,她的能力你也见过了,中洲修道人也有些自己的手段,不会有……”
顾怀萦抬起手,冰凉的指尖抵在她的唇上,堵住了所有拒绝。
“奉天殿有,皇帝。”顾怀萦轻声道,“你们,也需要,我。”
知己知彼,从来是战场上最重要的事情。
她的皇兄在奉天殿,而奉天殿的天圣女,在她的身边。
顾怀萦慢慢仰起头,说出的话如同轻轻吐出了一口胸腔中沉闷的气血。
她说:“阿容,你需要我。”
第47章南陵
容汀没有再拒绝。
说服太后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暗示她,自己已经查到皇兄的踪迹,是被南陵带走的,此次便是要亲自将皇兄救回来,归还身份,太后没有拒绝的可能。
更何况,还有南陵在中洲犯下罪行的证据,南陵试图在封妃典礼刺杀皇帝的证据,一桩桩一件件在朝堂上铺开,哪怕最保守的老臣也义愤填膺,恨不得亲自对南陵发兵。
即使哪怕淑贵人拼死阻止,哪怕富怡贵人也有所保留并不赞同,都不会影响容汀分毫。
桩桩件件处理清晰后,当容汀带着顾怀萦踏上南陵边境的土地时,已是二旬之后。
正值盛夏,南陵地处南方,闷湿潮热,比起北方京城的酷暑更加难熬。
容汀撩着袖子在营帐里看宫中传来的密报,其中一封出自纯宁贵人之手。容汀派了云冉入宫专程照顾纯宁,一饮一食都不假他手,每日药浴也都亲自盯着。
顾怀萦的疗法很有效,半月过去,纯宁贵人的气色已经好了不少,整个人也沉静下来,不再永远充斥着尖锐和偏激。一直被迫亢奋的头脑冷静下来后,纯宁贵人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好像随时随地都能倒头睡过去。
这对她而言,是阔别五年之久的安宁的睡眠。
但她对外却依旧装着过去那副尖刻的样子,时刻准备发疯。这个状态非常适合撒泼……以及监视。
纯宁贵人寄来的信中所写,宫中那名细作她已经盯了数日,自容汀和顾怀萦离开皇宫,那名细作便总显得有几分焦躁,某次她与那细作一起往太后处请安,那细作甚至因说错话被太后罚了抄经书。
这对那细作而言,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因失礼受罚。
容汀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忽然觉得悲哀。
现在想想,前世她之所以能发现宫中有南陵的细作,大约便是因为阿萦的暗中指引吧。
只是对那细作而言,她真的是南陵的细作吗?
又或者在她眼中,她才是真正忠君的那个?
毕竟,在南陵的那个,才是真的皇帝。
容汀看完信,轻轻往后靠过去。自然而然地靠上了身后温热的躯体。
顾怀萦微微侧过身,让容汀靠的更舒服一些。
做完这个动作,顾怀萦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不知不觉间,就这么熟练了。
都城至边境一路奔波,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走的居然是顾怀萦来时的那条路线。经过数个州县,偶尔她撩起车帘看向外面,会想象数月之前,自己是不是就是经过了这里,从南陵前往未知的中洲。
但现在对她而言,这个曾在大巫口中阴森可怖,充斥着死亡和危险的中洲,却成了她想要护佑的家。
这一切……都是因为容汀。
顾怀萦知道,容汀为了能将她带上战场,花费了很多心力。
中洲的朝臣并不相信南陵的天圣女,只以为是他们的陛下受了妖女蒙蔽,以为顾怀萦费尽心思想要随军是为了给南陵通风报信。
没关系,只要这次容汀赢了,所有怀疑的声音都会消散。
顾怀萦垂下眼睛,而容汀微微仰起头看她,伸长手撩起她垂落的一缕发丝:“阿萦,你要看看吗?截下的南陵密信,我看不懂呀。”
顾怀萦就顺着容汀的动作低头看去,密信上写的是南陵的文字,但那些文字并非能够连成一句有意义的话来,反倒是支离破碎的。
像是奉天殿惯常用的密文,但又有所不同。
奉天殿已经知晓她的背叛,所以肯定不会再用她会的东西来传递消息。不过短短不盈一月,奉天殿也无法轻易做出一套全新的密文,更何况若是真的全新了,宫中的细作可如何能看懂呢?
因此,无非就是在原本密文的基础上,或是增删,或是位移……xzf
顾怀萦在脑中将那短短一行文字翻来覆去折腾了一通,也就读出了其中含义。在这一个瞬间,顾怀萦仿佛忽然觉得,曾经她恐惧的,以为无所不能的大巫,似乎也不过如此。
幼年时的那些惩戒虽然未曾在她身上留下过任何痕迹,但始终被她的身体记得。因为看到不雅而被竹条鞭笞的双眼,因为快走不端而被毒虫啃食的血肉和折断的双腿,因为口出不敬而被缝起的口舌。
奉天殿用所有的一切塑造了顾怀萦,或者说,用所有的一切抹杀了顾怀萦,塑造了一个无可指摘的天圣女。
但这都不重要了。
顾怀萦点着那张焦黄的纸条,轻声说道:“大巫,让细作散布证据,长公主容汀伪装皇帝,祸乱朝纲。”
容汀毫不意外地点点头——猜猜也知道,南陵奉天殿肯定会这么做。
比起这张纸条上的内容,她反倒微微惊异地赞叹道:“阿萦,你现在连祸乱朝纲这种词都会说了,中洲语进步很大啊,不愧是我的……”
顾怀萦:“……”
她难得被容汀哄孩子似的话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用手背挡住了容汀的嘴。
自从即将踏入南陵地界,顾怀英便如从前一样在双手指甲藏入了各类蛊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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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一双手总是端庄地拢在袖子里,也不愿意给容汀牵了,只偶尔被逗得狠了,才会用手背挡一挡容汀口无遮拦的嘴。
当然,指甲□□,某些事情便做不了了。xzf
好在行军繁忙,本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去做那些。
但也因为指甲□□,顾怀萦极其怕不小心剐蹭到容汀,因此这一路上,对容汀的一切行为都纵容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几乎完全不会有丝毫推拒,这态度让容汀偶尔也会心痒痒。
她想着,等到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一定要趁着顾怀萦没卸掉指甲里的毒时把她哄到床上去一遭,阿萦一定会努力将指甲藏好,无论被怎么对待都任人施为。
或许意乱情迷之时还会担心不小心划到自己,求自己将她的手捆起来,而自己就是不同意,还能仗着这心思哄着阿萦自缚手脚……
不管怎么说,容汀毕竟长久以来都是个顺风顺水高高在上的公主,脑子里那种想欺负欺负心上人的小心思偶尔也会在温柔平静的生活中冒头。
容汀笑了笑,暂时收起心思,看向下一封被劫下的密报。
她脸上的笑容就这么如晨起的朝雾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顾怀萦一直低头注视着她,自然看到了这瞬间的神态变化,有些担忧地用手背贴着容汀的脸颊。
容汀伸手拂过顾怀萦的掌心,知道她的担忧,于是也没有去握她的手,只是低声说:“阿萦,这封密信,是我皇兄的笔记。”
顾怀萦一愣,容汀冷笑道:“大概是猜到会被我截获,这封密信居然直接就是写给我的。皇兄约我明日在阿如卡相见。”
阿如卡是南陵靠近中洲边境的小城,常年处于摩擦战乱之中,驻扎着大量南陵的军队。
容汀喃喃道:“阿萦,你说如果皇兄真的在阿如卡,是不是我现在就召集各位将领,今晚直接突袭阿如卡,将它整个围起来封城,再一寸一寸地掘地三尺,比较快?”
顾怀萦不懂战事,但是她似乎能隐约察觉到容汀的心意。
顾怀萦轻声问:“阿容……想去阿如卡?”
容汀少见地犹豫了。
夜袭阿如卡当然不是什么好主意,毕竟她这次率军前来,并非想要跟南陵打得你死我活,一开始就武力威慑甚至直接成仇是下下策,更何况阿如卡并非奉天殿直接掌控的势力,反倒因为驻扎军队,还勉强算掌控在南陵皇室手中。
容汀原本的计划是带少量人绕过阿如卡这类众军驻扎的边城,先和南陵皇室通上气,南陵君权和神权相争也不下千年了,没有皇帝能容许自己头上永远压着什么。
若是能得到南陵皇室的支持甚至结盟,拔除奉天殿便会轻松很多,容汀本身也并不想见到无辜者的血流成河。
容汀沉默许久,轻声道:“阿萦,如果我想去赴约,你会拦我吗?”
顾怀萦只是说:“我会保护你。”
保护啊……
皇兄在阿如卡给自己准备了什么,一切都还不得而知。
若是放在从前,容汀根本不会有任何犹豫。这可是自己的皇兄,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皇兄,对自己放任纵容了那么多年的皇兄。
哪怕有什么苦衷,但他又怎么会害自己呢?
但如今,容汀不敢确认这件事了。
更何况她伪装皇帝的事情不能暴露,她要见的人也不能暴露,甚至无法在军中抽调人手护卫自己。
皇兄……可真是轻描淡写就给她出了道难题。
容汀半晌没有说话,顾怀萦有些踌躇地侧过眼睛,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但就算是说错了也没办法改变,那本就是她的本心。
顾怀萦不太明显地磕巴了一下,摸不准容汀的心思,却依旧说道:“带我一起去,我保护你。如果他要伤你,我毒死他。”
容汀:“……”
忍住,不要笑。
xzf
不行,忍不住了。
原本还有点忧伤的心瞬间被那句“我毒死他”给治愈了,或者也不能说是治愈了,毕竟被这么句话取悦到实在是有些奇怪。
但容汀真的在这一瞬间忍不住笑意,整个人都笑抖了。
顾怀萦:“???”
她毒死别人,这么让人开心吗?
没等顾怀萦想出个所以然,容汀已经翻身跨坐在顾怀萦腿上,双手捧住她的脸。
“好啊。”容汀笑着说,“明日你跟我一起去,要是皇兄想害我,你帮我毒死他。”
第48章容洬
第二日,容汀和顾怀萦就这么乔装溜进了阿如卡,身后远远跟着十三和她那魁梧的爹爹。
十三和她爹爹一大清早就被容汀从睡梦里拽了起来,揉圆搓扁打扮一番,让他们远远跟着一起进了阿如卡。
十三直到偷溜出营寨,一张孩子脸上还遍布着震惊。
“美人姐姐,就不怕我卖了你们吗?”十三说起话来总是带着唱腔,她抱着大汉的脖子,笑眯眯地问道,“你们可是把我和爹爹分开关了那么久,而且都没人来看看我呀。”
容汀也笑,极其不走心地回应道:“嗯嗯,抱歉抱歉,所以这不就是把你们两个放出来了吗?”
十三鼓鼓嘴:“这叫放呀?”
她身上可爬着那天圣女留下的蛊呢。
顾怀萦只是静静瞥了她一眼,默不作声。
她当然知道,从当初在宫中看到这小姑娘唱着曲子削减了容汀身上的死气开始,她就明白自己大概是奈何不了她的,南陵有各种离奇的邪术,中洲自然不可能全无防备,只是不如南陵这么摆在明面上罢了。
所以顾怀萦也没在往她身上下蛊这件事上花什么心思,随便做个不信任的样子罢了。十三似乎也明白一点,将那只小小的蛊虫捏在手指尖玩,虽然嘴上抱怨着,但还是恨实诚地远远跟着她们。
虽然中洲已经接近大军压境,但阿如卡却并未封城戒严,除了路上巡逻的兵士多了一些之外,看上去和平日并无不同,甚至因为临近南陵的五蛊节,比平日还要更热闹一些。
五蛊节传言是伽释神诞生的时日,算事南陵最重要的节庆。而五蛊节之时,南陵家底传承丰厚的部族都会前往奉天殿朝拜天圣女,民间也会有乘着扮作天圣女的童女的花车游街,接受南陵百姓的跪拜和祈愿。
容汀和顾怀萦穿着南陵平民的服饰,色彩艳丽的短打衣裳,手腕脚踝都带着银圈,发辫末梢挂着一两颗银铃铛,走路时叮当作响。
倒也不是她们不想扮男装,只是如今正值南陵酷暑,路上的南陵男子则几乎都是袒露胸怀,实在不好伪装。
顾怀萦不知道皇帝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有些紧张地牵着容汀的手,目光飘忽地打量过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xzf
容汀却全然是另一副样子,眼睛亮亮地瞅着街边新奇的一切,拉着顾怀萦指着街边小摊饭上一串串炸蝎子问道:“阿萦,这个怎么吃?不卡嗓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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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怀萦看了看容汀跃跃欲试的模样,忽然就想到曾经,容汀拉着自己逃出宫墙“私奔”时的样子,那时她说,要带自己看看真正的中洲。
那么现在,自己算不算是带着她,来看真正的南陵了?
虽然,这真正的南陵,其实哪怕顾怀萦自己,也还未曾真正看过。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顾怀萦忽然异样地放松下来一些。她顺着容汀的目光看过去,小摊贩上除了炸蝎子,还有油炸的蜘蛛蜈蚣,从沸腾冒泡的油里捞出来,看上去诡异得喷香。
顾怀萦小声道:“不知道……奉天殿,一般生吃。”
容汀瞪大眼睛,倒吸了口冷气:“这……没有毒吗?”
中洲也有炸蚕蛹之类的食物,所以对于炸熟的虫子,容汀倒还有些接受能力。
但这可是蝎子!是蜘蛛!是蜈蚣!是有毒的啊!哪怕顾怀萦勉强接受炸熟之后就没有毒性了,或者可以不去吃有毒的腺体。
但是……生吃……
就单说这蝎子,就不怕一口咬下去,蝎子给你舌头上来一针吗?
顾怀萦点头:“有毒。”
但这本身就是奉天殿中任何人都必须承受的,奉天殿总有办法将一个快被毒死的人一次次从死亡边缘拽回来,然后用着无数次的经历,一点一点让一个人类的身体适应各种毒物。
顾怀萦一向诚实,但不知为什么,这次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避重就轻,不愿意让容汀知道那些往事,只是说:“……嗯,用一些方法吃,就没毒。”
容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走到小摊前准备买串蝎子尝尝。
小摊的主人递过来一串蝎子,一只冷玉一般的手,和摊主粗犷的外貌完全不同。
这样的手应该出现在中洲世家或是皇宫的书房,手里把玩的应该是书卷或者古玩,而不是在南陵边陲一个肮脏的摊贩上,捏着一只竹签串起的蝎子。
容汀几乎在一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而顾怀萦的反应比她更快,在她伸手要去接时一下子打掉了她面前的那只手,指甲的毒晃晃地露在外面。
远远近近的,街上传来古朴的南陵语,唱着高高的唱词。
“天圣女游街,避散……”
随后,人群汹涌起来,南陵传统的骨笛皮鼓发出尖锐的声音,这是五蛊节游街的预演,街上百姓没有正式游行时那么恭敬惶恐,虽然心怀敬意,但总是想要打量一番花车上端坐的,那扮成天圣女的女童模样。
容汀不用回头就明白,距离他们较远的十三肯定已经被人群冲散了。
她们所在的这个小摊,仿佛被什么笼罩着,或许是人流,或许是其他什么,耳边所听到的人群的声音有些散,似乎给什么隔开。
顾怀萦一手拦在容汀身前,一个维护的姿势。
容汀慢慢抬起头,笑了。
容汀:“兄长,想见妹妹随便招呼一声就是了,何必这么大阵仗?”
小摊的主人剥下了虚假的人皮,一张脸和容汀七八分相似,只是更冷更硬,眉眼低垂间,隐约有几分戾气,却又很快被包裹在平静的目光中。
他淡淡地看着容汀,声音中并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味道,反倒有几分像是寻常兄长:“蒹蒹,你比我想的更加胡闹。”
说着,他的目光扫过顾怀萦的脸,最终落在顾怀萦挡在容汀面前的那只手上,面色不变,却是微微叹了口气:“但,倒是做成了我没想到的事情。”
嘈杂声远远近近,似乎是乘着“天圣女”的花车正从她们身后经过,容洬微微抬起眼睛,讳莫如深地看了一眼花车上的人。
而容汀只是微微笑,伸手将顾怀萦的手握进掌心。
容汀:“妹妹倒是好奇,兄长想做什么?大街上也不是叙旧的地方,不如兄长和妹妹一起回营帐,将所有事情一件一件,好好地说清楚。”
容洬冷淡地说道:“做了几个月皇帝,你变得放肆了。”
容汀:“兄长谬赞。”
容洬:“但依旧天真。”
男人话音落下的瞬间,顾怀萦似乎意识到什么,直接将容汀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容洬轻声道:“蒹蒹莫要忘了,这里是南陵,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大片的乌鸦仿佛是凭空出现在空中的,几乎一个瞬间就遮天蔽日。原本嘈杂的百姓惊异于这样的天象,纷纷跪拜下去。
南陵以为,灵魂为蝶。
而吞吃蝴蝶的黑鸦,则仿佛是死神一般的使者。
顾怀萦的脸色有一点苍白——自从毁掉了所谓的清白身,脱离天圣女的身份后,她本已经看不见南陵奉天殿虚幻的鸦神。
但如今这遮天蔽日的……几乎像是……
她微微抿着唇,将容汀牢牢挡在身后,漆黑的眼睛盯着眼前的男人,吐出几个字:“你,大巫,受肉……”
否则,他不可能这样大规模地驱使奉天殿的鸦神,哪怕他和大巫做出任何交易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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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洬面色阴沉了一瞬,但随即恢复了冷漠的样子,居高临下地瞥了顾怀萦一眼:“天圣女,早知道你这么容易就能被打动叛国,我也不需要将蒹蒹牵扯进来。”
“你放屁!”容汀骂出生平第一句脏话。
容洬却没有理会容汀,反倒淡淡地对顾怀萦说道:“阿霜要真正获取天圣女所有的力量,少说还要十年。大巫曾说过,你于巫蛊术法之上本就是奉天殿也难得一遇的天才,哪怕十年后,大巫其实也无法确定,阿霜是否能担当重任。”
他甚至主动解释了一句:“新的天圣女,她叫阿霜。”
容汀冷笑着说道:“兄长这话说错了,南陵的天圣女,可没有名字。”
那群乌鸦似乎降得更低了,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密密麻麻地盯着她们,几乎让人胆寒。容汀靠着顾怀萦单薄的脊背,默默算着时间。
她早已做下了安排,只给容洬半个时辰的时间给中洲下跪磕头忏悔往生,此时中洲的军队应该已经悄悄环住阿如卡。另外早在大军还没到达边境时,亦有使节暗中前往南陵都城求见皇室。
虽然最好不要走到兵刃相接的地步,但容汀并不惧怕什么。
这群乌鸦就算再诡异神秘,难道还能敌过千军万马吗?要真是这样,中洲和南陵根本用不上摩擦数百年,早早投降认输好了。
容洬点头,有些疲惫地说:“你说得对,南陵天圣女不可拥有名字,因为她们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个消耗品……如你身边这人一样幸运的,世间也只有这么一个。”
容洬摆摆手,朝着虚空中大片的乌鸦轻声吩咐着:“将天圣女留下,另一个,杀了吧。”
他再次看向顾怀萦,目光甚至没有一瞬落在容汀身上:“若是心上之人死去了,天圣女也会想要回溯时光吧。毕竟你除了她之外,对这世间也没有别的在意。”
容汀甚至没法露出伤心失望的神情了,只是有一点不明白,自己一母同胞,自小便生活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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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的兄长,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第一只乌鸦冲下来的瞬间,容汀掏出短刀,一下斩了下去。
乌鸦并没有流出血,只是惨叫一声,在空气中流溢出一层漆黑的雾气。
于此同时,顾怀萦的袖中飞出肉眼难以辨认的小虫,扑向面前的男人。xzf
正如昨日她向容汀许诺的,若这个男人向容汀下死手,她便毒死他。
容洬似乎并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他只是有些可惜似的看着顾怀萦。
容汀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来,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
“兄长。”容汀问,“你真的要将我们,全都扔在这段被你抛弃的时间里吗?”
容洬忽然有一点点隐晦的心疼,对这个妹妹,他终究是比对旁人更容易心软一些。
他回应道:“不是抛弃,是为了一个更好的未来,和一个没有伐南之战,没有那么多人死去的过去。”
容汀很轻地冷笑一声:“可是兄长,你还不知道吧,这已经是时间改变过后的未来了。”
容洬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终于紧紧盯住了容汀,声音可怖:“你……为何?”
容汀恣然笑道:“不大确定,或许……是为了爱一个人?”
容洬:“荒谬!”
那些细小的虫子像是一瞬间发现了可乘之机,纷纷向容洬扑过去。
远远的地方,漆黑的鸦群中骤然亮起火光,仿佛将黑暗撕开了一道破口,随即一道熟悉的,稚嫩而清亮的唱腔如凰鸟啼鸣,一下子撕开了闷沉的,仿佛要将人压死在其中的黑暗。
“煜煜还兮,逝者已矣。渺渺苍兮,未知如其。爹爹,不若再添一把火!”
于是,又是一条金红火龙冲天而起,直到撕裂鸦群才终于消散,落下的火星夹杂着渺落的黑气,仿佛烟火一般。
只见十三骑在她爹爹的脖子上,朝着她们招招手。
下一刻,仿佛幻境消散,鸦群的消失如出现一般悄无声息,长街上,载着“天圣女”的花车已经渐渐行远,百姓们恢复了来去匆匆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眼前,容洬已然不见,只有一串炸蝎子插在小摊的草垛上,看上去狰狞却又酥脆,尖锐的尾尖仿佛有着毒液的亮光。
第49章本该如此
容汀默默盯着那串狰狞的蝎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怀萦看她神情实在专注,思索了一下,直接伸手将蝎子拿过来,看了一眼确认没下什么毒之后,张嘴咬掉尾针,递到容汀嘴边。
突然被打断了思路的容汀:“……”
她微微睁大眼睛看了看面前骤然放大的丑陋蝎子,转头看见顾怀萦正把那圆球形带着尖刺的小小蝎尾咬在贝齿之间,很清脆地咬了下去。
容汀:“……真的没毒吗?”
顾怀萦想了想,安抚了一句:“可以吃的。”
她隐约猜到容汀在烦恼什么,轻声说:“我做,记号了,可以杀。”
容汀轻轻抿了下嘴唇,没等她说什么,十三已经带着她爹逆着人流挤了过来,惊魂未定似的索索肩膀,但眼睛里还是带着笑。
“好阴险的咒。”十三歪头笑唱,“那美人哥哥好毒啊。”
容汀转头看向她,这一看,乐了。
小姑娘灰头土脸,一双手跟刚扒过灰似的,在他爹那硬汉子的光头上一抹就是一道黑痕,显然刚才那一波也给她折腾得够呛。
“是挺毒的。”容汀僵硬的身体忽然松了下来,往后轻轻一靠,就被顾怀萦自然地撑住了。她看上去有点难过似的,脑袋在阿萦的颈窝轻轻摩挲了一下。
“虽然想过他可能会想杀我,但……原本总还抱着点希望。”容汀微笑着,轻轻叹气,“还好你们在,不然我可就没法全身而退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真厉害。”
说着,容汀接过顾怀萦手中的蝎子,嘎嘣咬了一口。
但是……再奇诡的东西,都不可能是没有代价的。
正如容汀曾经所言,如果南陵这些阴诡邪术可以不要钱地乱砸,或者中洲那些奇奇怪怪的道法可以随随便便乱用,那这场仗也不必派军队来打了,直接法术对轰吧,普通人不配站在这种战场上。
就看现在……阿萦惯常能忍,更何况她没怎么出手,暂且看不出什么。
但十三看上去却很明显,狼狈不说,一双眼睛里也含着隐约的焦躁。
还有阿萦之前说的……那是什么词?受肉?
容汀又在顾怀萦的颈窝蹭了一下,感觉到顾怀萦微微一抖,于是撒娇似的小声问:“阿萦,受肉是什么?”
顾怀萦微微一愣,在脑子里用贫瘠的中洲语组织着解释的语言。
一旁的十三却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十三:“奉天殿那老东西,已经到了必须受肉的时候了?”
这话说出来,居然带了几分讥讽。
顾怀萦没应声,她很轻易地察觉到,这是一件会让容汀感到伤心的事情。
奉天殿大巫算不上人,因其超脱伦常,不生不死,一个皮囊用坏了,便以受肉,换一个新的。
而阿容的兄长,那位中洲真正的皇帝,大概就是一具新的身体。
她早该想到这点,能够施展溯洄之术的,只有天圣女,甚至大巫都无能为力。
而能册立天圣女的,却只有大巫。
只是受肉需要漫长的时间,而受肉之后,身体会渐渐死去,灵魂也会渐渐消失,直至成为一个空壳,一张包裹在外的人皮。
中洲皇帝想做的,大约就是成为大巫,养育天圣女,令她依赖,令她心甘情愿,于是便可以趁着自己意识还未消散之际,令天圣女施展溯洄,改变过去。
而大巫未必不知他的想法,不顾是赌,他来不及。
看那皇帝如今的样子,受肉并未完成,他和前任身体同时存在着,可力量却在缓慢转移……反而,是一个机会。
分散的,总比集中的,更容易各个击破。
容汀心太软了,不论发生什么,那颗心总是柔软的,好像指甲轻轻碰上去,就能划出一道血痕。
顾怀萦不敢去划,她的指甲有毒,划伤了,那毒总是会从伤口浸进去。
容汀已经被十三吸引了注意,问道:“你知道是什么?”
十三正想顺着往下说,却看到顾怀萦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那目光倒也没什么压迫力,不是什么恶狠狠的,也不是所谓的阴鸷警告,但十三就这么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朝容汀挤眉弄眼地笑了笑。
容汀抬抬眉毛,转头看向顾怀萦。
顾怀萦已经低下头,依旧只是重复之前说过的话。
“我已经,打上了记号。”顾怀萦将带毒的指甲首近自己的掌心,用苍白的直接轻轻蹭着容汀的手腕,补充道,“可以杀死。随时,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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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汀很轻易地明白了她们的眼底官司,她轻轻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等回到营帐,于十三告别之后,容汀将顾怀萦压在了狭窄的床榻上。
顾怀萦:“唔……”
她微微睁大眼睛,容汀轻轻笑笑。她本就生得比顾怀萦高一些,曾经能够扮演皇帝不被认出来,也有她身量高挑的缘故。
这会儿抓着她两只手腕按在床上,虽然没用什么力气,但也不是这么好挣脱的。
更何况顾怀萦压根就没想挣脱,万一挣扎起来指甲划到容汀就糟糕了。
她只是很轻地缩了缩脖子,几乎称得上予取予求。
容汀笑着低下头,在她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问道:“阿萦,回到过去需要天圣女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顾怀萦原本怕她追问受肉,没想到容汀却问了一个她更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她总是没法拒绝容汀,也不愿意欺骗,但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避重就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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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萦:“不知道……嘶。”
容汀咬得重了一点,似乎有些不满。
大概会留个印子,顾怀萦有点恍惚地这么想。
容汀:“刚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什么都安排好了。至少三个时辰,没有人会靠近主帐。”
她有些得意地笑起来,一幅“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魔王表情。
容汀一手按住顾怀萦的手腕,一手沿着她脖子上那个微微发红的牙印向下抚摸,沿着锁骨再往下,没入微微起伏的沟壑。xzf
手指经过的地方起了一片细细密密的疙瘩,顾怀萦的头皮微微炸开,差点要以为这是什么拷问。
顾怀萦没来由的有点不快,她不太理解这种名为委屈的情绪,只是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这样的事情……怎么能用来拷问她呢?
真的非想要从她这里问什么,想要拷问她,用最简单的方式就好了,毒虫或者刑具,又或者断食断水,都没有关系。她会说出能帮到容汀的,隐瞒那些会让容汀伤心的。等拷问抗过去之后,一切就又和从前一样。
但怎么能这样呢?
顾怀萦闭上眼睛,很轻地说:“阿容……”
“嗯?”容汀虽然压制着她,但动作很温柔。
容汀心中本就有几分愧疚,但她实在需要一场性/爱。
她并没有她看上去那么平静。
皇兄要她去死,从旁人口中得知,和听着皇兄亲口,如拂去一只蚂蚁一般说出来,终究是不同的。哪怕前世,她心知肚明母亲已经放弃了她,母亲要让她去死。xzf
可至少那时,母亲偶尔的几次面对她,还会为她流下眼泪,向她道歉,对她愧怍。
容汀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在心里唾弃自己,怎么能对阿萦做出这样的事情。
阿萦不是用于发泄的工具,是她想好好爱着的人。
但是她一时间难以停下动作,好像将手指放在柔软的温暖的地方,她就能像是回到母亲的腹中一般,在子宫里安然沉湎。
顾怀萦又唤了一声:“阿容。”
容汀微微僵了一下。
她能听出,顾怀萦的声音虽然平稳,但已经带了些哽咽。
随后,容汀意识到,怀中纤细的,几乎一折就会断掉的躯体正在微微颤抖。
饶是长袖善舞,容汀在这一刻脑子也锈住了,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顾怀萦闭着眼睛,脸上并没有屈辱的神情,应该不是厌恶床事……毕竟她们早已将这事做了许多回,阿萦虽然不算热络,但也绝不拒绝。
只是顾怀萦的眼角红了,隐隐能见水渍。
把人欺负哭在床上并非什么特别小众的恶趣味,容汀往日也爱看顾怀萦在床上流泪。或许因为顾怀萦几乎从不会为别的任何事落泪,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在床上湿漉漉时总会带给容汀难以言喻的刺激感受。
几次之后,顾怀萦似乎也意识到容汀爱看自己哭。她其实聪明得很,后来床上意识到自己哭了时,就会颤抖着凑到容汀面前,给她看自己的脸,并且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这个爱好,也力求弄哭容汀。
但这次不一样。
顾怀萦咬着牙关,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阿容,不能……这样。”
容汀这会儿也顾不上自己的心情了,连忙松开顾怀萦的手,把人整个抱进怀里,小心地问:“怎……我怎样了?不喜欢吗?那先不做了,阿萦我们吃点什么?”
顾怀萦只是摇摇头,轻声说:“你不,相信我。”
容汀:……
冤枉,她什么时候不相信她了?不都是她说什么就信什么吗?
顾怀萦垂下头,靠在容汀的怀里,耳边是略有些快的心跳。
她在心跳声中停止了颤抖,说话稍微顺畅了一些:“我真的,不知道。”
容汀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
回到过去需要天圣女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个问题她其实……早就隐约猜到了。
而顾怀萦只是很轻地抽着气,缓缓说道:“奉天殿,有重生溯洄之术,但,从未,有人用过。我知其代价,但代价,因人而异,从不相通。”
她很轻地开口,声音似乎有几分委屈了:“我不骗你,不必,这样拷问我。”
容汀总算明白她在想什么了,顿时失笑。
“这不是拷问。”容汀有些无奈揉揉顾怀萦的手腕,正色道,“这是调情。”
顾怀萦:“……调情?”
顾怀萦轻轻眨着眼睛,身体慢慢软了下去。
容汀就笑了:“当然,如果阿萦在调情过程中情难自抑说出些什么,我也很乐意听着。要是不想说,那也没关系,你总是为我好的……我只是很害怕,你会为我付出什么。”
顾怀萦终于握住容汀的手。
她很轻地在容汀耳边说了一串南陵语,声音缓缓,如溪水潺潺。
“神从不允许世间因非人之术真正偏移。”顾怀萦说着,慢慢环上了容汀的腰,“所有能改变的命运,从来都是拨乱反正,是你本该如此幸福。”
毕竟,若无奉天殿,若无皇帝入局插手时间溯洄之事,容汀本就该是一生顺遂的长公主啊。
第50章奉天殿
顾怀萦睡着了,她睡得不大安稳,微微蜷缩着双腿,一手牵着容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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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汀披了件衣服,屋外天色渐晚。
拨乱反正吗?
容汀缓缓吐出一口气。
南陵的残军正在阿卡如聚集,想必南陵皇室得知中洲突然出兵,也是惊慌至极吧。
只是不知道奉天殿究竟如何想?
容汀思索着,整理好衣服,吩咐人守好帐门后,悄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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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
另一个帐篷里,十三正在和哑巴爹爹玩翻花绳。她的手很小,但手指灵活,听到容汀进门的动静时,她的手指正离奇地绞在一起,翻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形状,仿佛展翼的凤尾蝶。
哑巴皱着眉头无从下手,容汀走过去,默不作声轻轻巧巧地勾缠两下,红绳就套上她的手指,看上去像是变成了最基础的那个图形。
十三眼睛带笑,很兴奋地鼓掌道:“美人姐姐好厉害,我还以为必然要垮了呢。”
容汀抬抬眉毛,将红绳递到十三眼前。
这个图形太简单了,十三几乎没过脑子,直接伸手去勾。
过手的瞬间,红绳软绵绵地瘫了下去,松松垮垮地缠在了手上。
容汀就笑起来,在十三呆愣的目光中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脑门:“这可是我的杀手锏,看着像是最初的那个图案,其实已经是真正的死局,不管怎么勾都会垮……”
她的声音忽然清了下去,仿佛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某种命运。
自以为是重新开始,其实反倒是穷途末路吗……
容汀终于正色,静静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的出现充满异常,很巧合地出现在她和阿萦偷溜出宫去的那个夜晚,很不巧合地指引了她们发现奉天殿在都城内下咒致人发疯的真相,最终,也是这个叫十三的孩子暗示她,之所以重生,是因为前世的那只蝴蝶。
容汀对他们并非没有过疑惑和怀疑,也曾派人去查他们究竟从何处来,最终得到的结果却是一纸茫然,就好像这两个人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而容汀的前世,他们并没有出现。
前世今生,有所改变的除了自己之外,还有阿萦。
十三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灿烂地笑问道:“美人姐姐是有话要问我吗?”
“只是好奇。”容汀也不再卖什么关子,淡色的眼瞳含着笑,“十三,你和你爹当初,到底为什么会去京城?”
十三收敛了嬉笑的神色,她安静下来的时候看上去不大像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虽然是一张孩子的面孔,稚拙而柔软,一双眼睛里却含着某种令人心惊的东西。
十三轻声道:“啊,这个啊。我欠了我的小蝴蝶一个人情,现在是来还的。”xzf
容汀追问道:“什么样的人情?”
“大概是……陪伴,呼唤,和很多其他的东西。”十三捏着下巴,“很有意思不是吗?我知晓所有的天圣女,看到的所有不过是麻木的影子,所谓虔诚不过是爬满毒虫的锦袍,内里空无一物。”
她有点恶意地笑了一下:“但那只小蝴蝶落在我掌心的时候,哭得真是漂亮啊,所以我忽然就想知道,她为什么哭呢?”
短短几句话,引向了一个几乎让人心惊的结论。
容汀的声音有些哑:“你是……伽释神?”
灵魂落于掌心的,南陵所信奉神明。
十三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她,忽然扑哧笑出了声。
“美人姐姐。”十三眼泪都差点笑出来,“你不会真信了吧?我就算是神,肯定也是中洲的神呀,不然怎么帮着美人姐姐欺负南陵?”xzf
她前仰后合地拍着容汀的肩膀,转头笑倒在了哑巴怀里,哑巴有点手忙脚乱地接着她,抬头有些歉疚地朝容汀点点头,手指在空中比划几下,容汀没有看懂。
容汀:……她就多余来问。
但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容汀心中落下了一块隐约的巨石。她松了口气,不再纠缠原因,直接说起了今日真正的来意。
她希望他们和自己一起秘密拜访南陵皇室。
她曾下令不准交战,压境在阿如卡的大军只是个空架子,真正精英的部队已经乔装成商队,暗中前往奉天殿所在的腹地。
她的目标只是奉天殿,并非引起两国大战,也不想将阿萦卷入其中。
将阿萦安顿好,从这里前往南陵都城,轻装快马,三日即可往返一遭。
十三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她轻巧地坐在哑巴的肩上,咧开嘴时,看上去又像个真正的孩子了。
“美人姐姐。”她脆生生地说道,“你什么都不必担心,一切本就该这样。”
一直到很久之后,容汀才意识到,十三所谓的“本该如此”,究竟是什么。
**
另一边,大帐之中。
顾怀萦自容汀离开营帐时就醒了,她揉了揉被泪水浸湿的眼眶,身上还盖着容汀的外袍。她比容汀矮上不少,那件袍子可以很轻易地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她能感觉到,她落在那个男人身上的蛊正在深入血脉。
那个男人,阿容的兄长,中洲真正的皇帝。
那个,让阿容如此伤心的人。
她曾经不明白,在容汀前世的那个自己是怎么做到,远在中洲皇宫却能够杀死身处南陵的大巫和皇帝。
但,原来是这样。
受肉,这是大巫最虚弱的时候,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在拆分,慢慢转移到一个新的身体上。
能杀掉。
如果是现在的话。
不过还需要一些时间,需要一个最完美的时机,她最明白南陵的手段,也最明白大巫的敏锐。蛊虫深入不可过快,要缓慢地,一点一点地长进骨血,然后……
但若是,能够再靠近一些,或利用一些旁的东西……未必不能赶在所有人之前。
然后在受肉完成的瞬间爆发,真正意义上的……一尸两命,届时,只剩一具空壳的奉天殿,阿容想做什么,都是轻而易举。
他们伤害了容汀,原该如此。
又过了许久,容汀披散着头发回到营帐,看到顾怀萦赤着脚站着,于是笑问:“阿萦,怎么不穿鞋?”
顾怀萦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容汀琢磨着该怎么同顾怀萦说自己要离开三天的事情,其他事情都已经安置妥当,但这场告别却是最难的。
她不希望顾怀萦一起去,一路风尘仆仆,更何况南陵皇室对阿萦这位曾经的天圣女本就态度不明,或有危险。
但想来想去,好像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最终,容汀只是说:“阿萦,我明日会离开一段时间。”
顾怀萦抬起头看她,极其黑白分明的一双眼。
她疑惑地歪了下头,小动物似的。
容汀下意识吞咽了一下……顾怀萦只披着她的外袍,隐约可以看见里面赤/裸的身体,一串痕迹印在苍白的皮肤上,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寡薄的月光下,所有情绪都仿佛被刷成了一张薄薄的纸。
而顾怀萦就这么轻轻望着她,不询问也不回应。
容汀却意识到,自己没有办法骗她。
容汀:“我和十三他们一起去一趟南陵都城,不会和奉天殿打照面,阿萦不必担心。”
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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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汀开始组织语言,怎么在顾怀萦提出要一起时劝解。
然而顾怀萦只是静静地点点头,说道:“好。”
容汀差点以为她是不是吃错药了,小心翼翼地问道:“阿萦,我不带你,你生气了?”
顾怀萦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摇头。
现在对容汀而言,离开这里比留在这里安全。她有办法让容汀不被奉天殿发现,但是没办法藏住这么大一支军队。
今天已经打过照面了,不管那位皇帝是怎么想的,今后试图杀她的手段相比层出不穷,而他们找到军队驻扎地是迟早的。
这么看来,反倒是离开暗中行动最好。而且还有那两个人跟着,不会有什么危险。
而且,她所做的一些事情,并不想让容汀亲眼看见。
虽然她不会隐瞒,但只一点很小的私心……毕竟杀人这种事做起来,并不好看。
顾怀萦想了很多,但她依旧不太擅长表达。
最终,她只是轻轻靠近容汀,伸出两条白笋一样,却布满红痕的胳膊,抱住了容汀的腰。
“不生气。”她轻柔地说道,“一路顺风,好吗?”
容汀心中的一丝不安被轻易抹平了,声音不知怎么就忽然哑了一些。
她说:“我会尽早回来,好好吃饭,我都安排好了,不用担心。”
顾怀萦很轻地笑了笑,收紧了自己的胳膊。
翌日清晨,容汀和十三悄悄离开了军营。
军中将领都得了吩咐,暗兵于此,不得随意出兵。
南陵占地狭小,昼夜兼程,一日后便到了都城。此处倒是热闹,五蛊节已经近在眼前,只是想来远离边境战火的都城百姓被数月前那场兵临城下吓得不轻,如今听闻中洲再次起事,热闹中总归飘着浓重的不安。
容汀就这么在满城不安中,递上自己的拜帖,堂而皇之地带着十三哑巴踏入了南陵的皇宫,一番威逼利诱,轻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返程之前,还能稍稍歇息半天。
容汀的大脑很兴奋,并不觉得累,但也知道这是身体给自己的错觉。人不可能真的几天几夜不睡觉,除非是打算从此长睡不醒。
因此容汀很有分寸地定下了休息的时间,一觉睡醒,才精神抖擞地准备返程。
骑上马之前,她目光随意一扫,看见路边小摊上有一只银簪,很细的银丝拉成了一朵朵精致的小花,容汀辨认出,是梨花。
曾经思寥宫中有梨树,就在阿萦窗前。
初见之时,阿萦拨开一支梨花,那张淡而清丽的脸就这么撞入她的眼中。
南陵贯爱银饰,但梨花纹饰却是第一次见。容汀下意识忍不住微笑,觉得这仿佛是某种命中注定,将银簪握在手中,正打算买下。
十三忽然捉住了她的手。
惯常笑着的孩子脸上没了笑意,再开口时,连往日娇俏清脆,唱歌一般的调子都消失不见。
“顾怀萦失踪了。”十三静静说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她在……奉天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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