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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洞房
女官脸色变了变,容汀已经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正坐在顾怀萦身侧。
顾怀萦透过红纱,安静地望着她。
容汀:“接着念。”
女官张张口,她倒也机敏,这回吐出的便是真正的庆贺之词,红枣桂圆洒落的动作也轻柔了一些。
容汀摸起一颗桂圆,清脆地捏碎了外壳,将里面风干的果实塞进顾怀萦嘴里。
唔……也是甜的。
女官眼角微微抽搐一下,但这回却什么都不再提了。
日暮西山,红烛微微晃荡。
容汀吐出一口气,摆手让女官宫女都下去。
房门一开一合后,屋中只剩了两人。
容汀微微侧身看向顾怀萦——红纱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一抹艳艳的飘忽的红。容汀惯常没个正经,这一刻也忽然感到了紧张。
她吞咽了一下,很轻地开口:“阿萦。“
顾怀萦:“嗯。“
好像她叫了,她就会应。
容汀:“你嫁给我了。“
顾怀萦轻轻歪了下脖子,有一丝疑惑似的,但依旧应道:“嗯。“
容汀半晌没再吱声。
顾怀萦等了会儿,没听到声音,有些奇怪地掀起一半头纱看过去。
只见容汀背对着她弯着腰,一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抖着。
顾怀萦慌了一下,问道:“阿容?“
容汀:“阿萦你先别看我,我害羞一会儿。“
顾怀萦:“……”
她几乎是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xzf
容汀却顾不上那么多,她跟鸵鸟似的埋着自己的脑袋,小声问道:“阿萦……你之前在马车上说的,我认识另一个你……你究竟都知道了些什么?”
顾怀萦没说话,于是容汀的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了。
她为了扮男装,掩盖单薄的身躯,在外袍里套了很厚的内衬,氤出了一点隐约的汗水,乍一看过去肩膀宽阔,但手摸上去却是柔软的。
此刻这肩膀颤抖起来,倒也有几分萧瑟的我见犹怜。
顾怀萦伸手,抚上了那肩膀。
“阿容。”她有几分不解地问道,“你……在怕什么?”
容汀声音很小:“我怕你知道我对你不好,就不喜欢我了。”
烛火噼啪一声,容汀有几分恍然地想到,这是她的洞房花烛夜。
阿萦自今日起,真正地嫁给她了。xzf
不是嫁给皇兄,而是嫁给她。
但也偏偏是在今天,阿萦知道了她暂时还不想说出的秘密……无论她是如何得知的,这似乎都不重要了。
顾怀萦有些困惑地眨了下眼睛。
她轻声道:“说说看,吧。”
她顿了顿:“你和……另一个我,的事情。”
顾怀萦似乎从不会掩饰什么,几句话间,容汀便已经明白,顾怀萦不知道前世的一切,只隐约明白自己重生的这个事实。
她似乎可以借此矫饰,将前世包装成一个虽然一开始有些许误会,但是皆大欢喜两情相悦的美好故事。
容汀很轻地抽了口气,将顾怀萦的手攥在掌心,心中暗暗道,如果阿萦想要抽回手,她就松开。
容汀:“那对我来说,应该算是……前世?又或者是未来?我说不清楚。”
她终于慢慢抬起头,看着顾怀萦在红纱后看不分明的脸。
容汀:“那时我是皇帝,是已经死去的长公主。你是质子,是承担怒火的天圣女。”
容汀犹豫了一瞬,终究哑着声音开口:“阿萦,我对你很不好,是真的很不好。”
她记忆中的十年,自长公主之死的相遇,到最后阿萦站在拉紧的红绳和金色的铃铛之间,飘飘欲飞恍若蝴蝶的身影。
“我一开始……很讨厌你,阿萦。”
“因为……我是天圣女?”
“不止如此,当时发生太多事,桩桩件件都有南陵的影子。我……大约是迁怒你,我们的初遇并不愉快,我追查后宫巫蛊,而你让我砍去你的双手,这样便可安心。”
顾怀萦轻轻“啊”了一声。
但她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容汀勉力笑笑:“不过我当然没那么做,只是这之后,我就总是在冷落你……”
“没有人同你说话,没有人照顾你的起居,甚至一直到我死去,你都没有真正得到应该属于你的名分。”
前世的顾怀萦是中洲后宫的一道影子,一片水泽,一株花,一棵草,但唯独不像一个人。
容汀微微哽咽了一下:“我不知道,也不敢去想,你在那些日子受过多少委屈。”
容汀试图细细地说出前世的每一寸点滴,但她们真正相处的日子实在太少,即使现在,阿萦曾经独自一人的那十年光阴对容汀而言依旧是空白的,再怎么说也只有苍白,前世所有的重量几乎都压在那最后三个月,一点一滴都清清楚楚地印在容汀的脑海中。
顾怀萦就这么静静听着这似乎属于她,但又分明还不属于她的过去。
十年的陌路,三月的陪伴。
突兀的爱恋。
容汀似乎尚不明白,但顾怀萦已经在这个瞬间理解了所有,仿佛伽释神出了差错,叫她这个叛神了的人窥见一角未来的命运。
于伽释神而言,或许这是对背叛者的惩罚。
但于顾怀萦而言,却并非如此。
一直到容汀将所有话语都倾诉干净,她才轻声道:“我很爱您……吗?”
容汀有些紧张地说道:“咳……你……另一个你,的确是这么说的。”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顾怀萦的手。
顾怀萦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垂下眼睛,声音很轻:“也……没有错。”
容汀愣住了。
眼泪比她的思想更快地满溢出来,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对顾怀萦说道:“阿萦,再说一遍。”
顾怀萦总是很少拒绝容汀的请求,更何况只是这样的小事。
顾怀萦:“也没有错。”
容汀:“不是这句,上一句。”
顾怀萦的眼睛很快地眨了几下,她语气平淡,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的是什么话。
但也有可能,这样的话,因为是事实,于是脱口而出时也就不需要任何矫饰。
“我很爱您。”顾怀萦说。
容汀这会儿却不像她平日里的样子,几乎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
顾怀萦:“嗯?”
“为什么爱我?”
这句话问出口,眼前就仿佛重叠了什么,是现在身披红纱的顾怀萦,是过去微笑寡薄的顾怀萦,容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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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在问谁,但她终究只是恍然一瞬,便明白,她们都是顾怀萦。
顾怀萦的声音冷凉,碎玉似的,听上去不像诉说爱语,但偏偏字字句句都让人心动。
“没有,什么理由,如果……愿意,为你做那些,就是爱。那,我很爱你。”
顾怀萦终究没有办法很好地将所谓爱和某种心情,甚至某种情感联系在一起,只是浅薄地听着容汀口中的故事,听着另一个自己为容汀做的一切,于是很轻易地意识到,那一切她都可以做,也都会愿意做,即使最后的诅咒……给她一些时间,她也能接受她应该这么做。
既然这样,既然另一个自己说了这是爱。xzf
那这就是爱了。
容汀深深地注视着顾怀萦,忽然含泪笑了下:“这不一样的,阿萦。”
这回,轮到顾怀萦困惑了。
容汀又道:“但对于现在的你而言,或许能这么想,已经是我的幸运了。”
容汀的手指轻轻拂过顾怀萦头上的红纱,纱缠绕在指尖,揭下时有几分粗粝的触感。
顾怀萦的面孔终于清晰地展现在容汀眼前。
淡薄的,美丽的。
一双空无一物的眼睛,在浓重的眼妆下,似乎也折射出了些许神采。
容汀说道:“阿萦,亲吻我。”
顾怀萦于是支着身体靠过去,在容汀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吻。
如同容汀昨夜所做的一样。
容汀又问:“阿萦,你想脱下我的衣服吗?”
昨夜,一场有目的的鱼水之欢。
今宵已经没有这样的目的了,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从心而已。
于是容汀就这么看着有些茫然的顾怀萦,又问了一遍:“阿萦,你想脱下我的衣服吗?”
顾怀萦张了张嘴,像是想问为什么。
她带着一点困惑的,清澈的,空荡的眼神,轻轻扫过容汀的衣襟。
衣服扣得很高,将脖子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顾怀萦的目光落在那截勉强露出的,微微泛着一点红的肌肤,仿佛忽然开窍了一般,理解了容汀口中的,是否想脱下她的衣服。
这身衣服很不衬她。
应该……脱下去。
但什么样的衣服会衬她呢?
从前那身属于艳鬼的红衣?长公主身上曾穿着的华美宫装?
还是……如昨夜一般,什么都没有,触手生凉。
顾怀萦抿了抿嘴唇,低低说了一个字:“想。”
容汀又笑问:“阿萦,你想亲自动手脱,还是我脱给你看?”
有一个问题砸在了顾怀萦的脑袋上,令她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她甚至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会有这样的反应。
昨夜她并非不曾动情,但那是鱼水之欢时正常的表现,她曾看过的,虽然代价是杖目二十。
但这会儿,容汀甚至并没有触碰她。
只是问她几个问题罢了。
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感觉?仿佛有什么正在涌上来,要冲破她的皮囊。
顾怀萦的声音几乎有些冷下来,像是命令。
顾怀萦:“脱给我看。”
容汀几乎从心底升起了一丝服从的欲望,不过也只是这样一瞬间罢了。她温柔地笑了下,手指勾着绳结,轻轻扯开了腰封,慢慢褪下外袍。
容汀:“然后呢?”
顾怀萦:“继续。”
容汀:“好。”
她不介意在她还衣衫整齐的时候,自己先一步□□。
容汀在顾怀萦身前轻轻俯下身,润泽的肌肤距离顾怀萦的脸很近。顾怀萦仰着头,看到容汀很害羞似的红了整张脸,方才落过泪的眼睛这会儿还蒙着水汽,好像轻轻眨一眨,就能再滚下一串泪珠。
容汀雪色的身体上有一些不明显的红印,是她昨晚忍耐不住时留下的,比起容汀留在她身上的,只能说小巫见大巫。
但……
顾怀萦有一丝错觉,仿佛她现在才是浑身赤/裸的那个。
但容汀的身体那么美。
容汀俯身靠向她,一手撑在床上,手指钩住了落在床上的红姣纱。
她的声音,低沉暧昧,仿佛含了淬毒的钩子,但却只是微微让人发麻的毒,绝不至于送命。
容汀:“然后呢?想用这个,把我绑起来吗?”
而顾怀萦认真地问道:“可以吗?”
容汀失笑,她用手指抵着顾怀萦的肩膀,轻轻将她往后推去。而顾怀萦就这么毫无反抗地顺着容汀的力道,安静地躺倒在了鲜红的床榻上,仿佛落在红纱上的一只燕尾蝶。
容汀声音含笑:“阿萦……其实是个很坏心眼的家伙啊。”
顾怀萦分辨出容汀的意思,但没有为自己辩驳。
她好像总是能轻易接受容汀给予她的一切。
容汀伸手抚摸了顾怀萦的脸颊,轻声道:“今晚,阿萦,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也不会反抗你对我做任何事。”
“你说你爱我,我信了。如果你的爱不掺杂情/欲,那我们就这样,如从前的任何一个夜晚一样,安安静静地聊聊天……哦,如果你突发奇想,想把我绑起来聊也可以。”
“但如果你的爱有着情/欲……那。”
“就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吧。”
容汀慢慢将额头抵在顾怀萦的肩骨,仿佛一朵落入怀中的白山茶。
“我啊,阿萦,我一直很后悔。”容汀轻声说,“如果我早一点爱你就好了。”
顾怀萦安静地听着容汀说话,忽然感觉自己的脸颊冰凉。
不用摸也知道,她流泪了。
没有表情,冰冷的,不知为何而流的泪水。
这种忽然冲上喉头的哽咽让她说出的话都断断续续,她抓着红姣纱,轻轻束成一股,缠上了容汀雪色的臂膀。
“现在,就……就够了……”
她触碰到温热的皮肤,那么暖,像是要从指尖一直燃烧到心中,直到将她整个人燃烧成灰烬,再从灰烬中,飞出一只蝴蝶来。
容汀问:“阿萦,你想要什么?”
顾怀萦答:“想……听你的声音。”
第42章冻柿子
一夜过去。
容汀微微蜷缩着,低垂着眼睛,目光有些恍然,没有焦点。
红纱绑缚在她雪白的身体上,勒得不算紧,不至于感到难受。
但这若有若无的束缚感仿佛催生了别的什么东西。
顾怀萦在这种时候也依旧没有表情,只是原本苍白的面孔染上了一丝艳色。她垂下头,倾泻而下的黑发遮住面孔。
她在这遮挡下和容汀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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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是轻轻贴一下唇齿,顾怀萦进步飞速……她一贯聪慧,学什么都很快。
最后,容汀用气声问了一句:“阿萦,你要杀了我吗?”
顾怀萦听不明白似的歪歪头,很缱绻地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困惑地问道:“为什么,杀你?”
容汀:“……”
容汀苦笑了一下,悄声道:“就不该指望你能听懂情话。”
顾怀萦依旧只是眨一下眼睛,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带着一丝困惑,看上去不大像人,反倒如同刚刚化人的精怪。
她轻轻在容汀身侧,学着容汀的样子蜷缩起来,看上去像两只凑在一起的小狼。
顾怀萦:“阿容。”
容汀已经有些困倦了,闻言掀起眼帘,温柔回应道:“嗯?”
顾怀萦:“我会,保护你。”
保护?
容汀有些恍然,片刻后无奈地笑道:“其实……阿萦,自我重生以来,总是在想,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你再承受任何的苦难。”
她叹了口气:“如今从你口中听到,你要保护我,还真是让我觉得……自己有些没出息。”xzf
顾怀萦:“我不是……”
“我很高兴,阿萦。”容汀轻轻打断了她。
容汀在红纱中仰起头,眼睛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泪膜,这令她的目光看上去恍惚又柔软:“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顾怀萦于是伸手擦了擦容汀眼底的泪痕,抿着唇,微微露出一点笑容来。
顾怀萦如今居住的湘平宫引温泉水建了浴池,正好沐浴更衣。
封妃典礼第二日是休沐日,容汀不必上朝,于是便在这里与顾怀萦厮混。
顾怀萦还是第一次见温泉,捧了一汪水凑在鼻子下闻了闻,被浓重的硫磺味呛出一个喷嚏。容汀就这么慵懒地靠在池壁上,笑得前仰后合。
她朝顾怀萦张开怀抱,道:“过来。”
顾怀萦没什么表情地皱了皱鼻子,吐出一个字:“烫。”
但虽然这么说着,她还是踏入池中,靠在了容汀的臂弯里。
容汀很惬意地理了理顾怀萦的头发,目光仿佛看着很远的地方,又似乎一切都近在眼前:“阿萦,等到太子那小崽子能做皇帝了,我们就偷偷离开皇宫吧。长公主的身份如今还在,我的封邑在云澶,虽然我也没去过几次,但听说那里有很好的温泉。”
“我会带走你,反正那时候一切肯定都尘埃落定,没人能再阻止我们。我们去云澶,云澶城中热闹,但我想阿萦大概不喜欢太过热闹的生活,所以我们会在有温泉的地方,距离城镇村庄都不那么远的山脚下建一栋别院。”
“温泉的水汽升腾上来,院子会如仙境一般。那些不远处的村民应该是一群淳朴的人,他们会将我们当成化境中的仙人,若是我们铁了心忽悠一二,没准还能白得一些供奉。”
“年节之时,我们可以去村里,去城中,阿萦还没见过节庆吧,云潭大节时总有灯会,像是之前你曾见过的那种喷火的杂耍,云潭灯会上会有许多。”
“院子外可以种上花,嗯,也可以种些菜,冬日煮来吃。我小时候,皇兄带我偷溜出宫玩时,曾见过冬日的冻柿子,外头一层霜花,里边硬邦邦的,拿水化了之后特别甜。阿萦你见过柿子吗?”
顾怀萦乖顺地摇头。
容汀忽然想起什么,有点失落道:“哦对了,你不爱吃甜的。我回到皇宫之后也就没再吃过了……宫里规矩多,时令的东西是不肯给孩子吃的,怕不在时节时吃不着哭闹。所以我才连驸马都没选,就急匆匆要离宫建府。”
“建府后的第一个冬天,我差点买走了全京城的冻柿子,后来还被皇兄骂了,说我哄抬物价。”容汀想到什么,忽然有些失落下来,“大概其实早在那时,我和皇兄之间,就已经渐渐有了隔阂吧。”
“皇兄不记得曾经给我买过的冻柿子,也不相信,我买那么多并没有转手卖掉从中挣上一笔的想法,只是想吃罢了。”
顾怀萦始终没有说话,她是最好的听客,温和,沉默,目光永远停留在你的身上。
容汀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忽然有些了感伤,轻轻呼气道:“若是按照前世……皇兄现在,已经驾崩了吧。”
前世,皇帝的尸体在十年后被发现,这件事情也成了压垮容汀这个假皇帝的最后一根稻草。
尸首发现后,被秘密带回皇宫,随后,便如曾经长公主被迫“重病”一样,皇座上的皇帝忽然“身染重疾”,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停灵七日,便在天下缟素中葬入皇陵。
随后,太子登基,名正言顺。
而没有人会知道,这其中,还有一个容汀。
容汀彻底成了不该存在的人,也彻底成了应该死去的人。
按照前世仵作对尸体的检查,皇兄去世已逾十年,这么算下来,几乎是刚失踪时,他便遭遇了不测。
顾怀萦将手轻轻盖在容汀的眼睛上。
“阿容。”顾怀萦清冷的声音似乎也沾上了温暖的水汽,变得有几分朦胧起来,“你希望,他活着……吗?”
容汀只是笑了笑:“若是从前,我大概会说,他可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我当然希望他活着。”
她的脸色稍微冷下一些:“但若是他真的勾结了南陵,或许……好好教养太子,才是更好的选择。”
顾怀萦安静地点头。
她大概能猜到,容汀口中的前世里,那位真皇帝是怎么死的了。
她既然发现了直死之咒,又确定了核心在那个皇帝身上。
要顺着这个脉络,反将一军,将远在天边的人咒杀……虽说需要帮手,无法自己一个人完成,但终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
皇帝死之后,咒便不攻自破。
那死亡的阴影不再会落在容汀头上,甚至于中洲都城中那些被落下“棋”的人,那密密匝匝的网,也会因此被一一斩断。
容汀什么都不必知道,不必在自己最痛苦,最混乱,最无措的时候,还要面对这样阴深的阴谋和可怖的死亡。
只是,谁在帮她?
既然容汀并不希望皇帝活着,这一次,她依旧可以顺着这条路,解决掉这个让容汀感到伤心的人。
顾怀萦沉默一会儿,忽然问道:“阿容,你熟悉吗?后宫中的,女人。”
容汀眨眨眼睛,对于这个突然跳转的话题感到些许茫然。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调笑道:“虽然是很熟没错……不过阿萦,你怎么忽然问这个?是吃醋吗?”
“不吃,酸。”顾怀萦诚实地回答。
容汀忍不住又笑起来,笑得池水都微微抖动。
顾怀萦就这么带着点困惑地等她笑完。
容汀忍不住揉揉顾怀萦的脸,这才正儿八经地问道:“对了,我听说今日纯宁和宋婕妤为难你了?”
顾怀萦愣了愣,不知道那算不算为难。xz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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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汀轻轻笑了笑:“吟霜大约是因为南陵战事,她平日里还挺八面玲珑,轻易不会得罪人。至于纯宁……纯宁性子就是这样,谁都看不顺眼,前世……”
容汀思索了一下,轻声道:“前世你们倒是关系不错,纯宁逝世前,最后一个见的就是你。”
顾怀萦有点吃惊地问道:“我?”
“你倒是不好奇纯宁是怎么逝世的。”容汀收敛了笑意,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悲伤来,“纯宁重病已久,太医都看不出门道,只能吊着命。大约一年后吧,终于油尽灯枯了。”
“不过最后的时日,大约是回光返照,那时她原本已经快一月没能下床,却在最后那日忽然起身来见了我,我起初没在意,随后就听闻,她在思寥宫薨逝了。”
那是前世,容汀仅有的几次踏入思寥宫。
纯宁躺在阿萦的床上,闭着眼睛,神色平静,看上去几乎有几分安详。
而阿萦就这么靠在窗边,窗外古老的梨树正往下缓缓飘落着雪白的花瓣,看上去几乎像是下了一场隔世经年的大雪。
阿萦见她来了,也并不靠近,远远地行了一个标准的中洲礼,声音如初春刚刚化掉的水,冰凉中带着润泽的温和。
“请节哀。”阿萦这样说,标准的中洲语。
她的心脏抽痛地跳了一下,问她:“纯宁为什么会来思寥宫。”
大概她问话的声音太冷太硬,几乎像是兴师问罪。她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一股脑地冲了上去,将阿萦按着跪在地上。
阿萦那时是什么神情?
她记不得了,只记得阿萦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怨无怼。
阿萦柔声道:“纯宁贵人,只是喜欢思寥宫的梨花。”
**
容汀没有隐瞒地将事情全部告诉顾怀萦,包括纯宁贵人薨逝后,太医检查出死因之前,还将她禁足了一段时日的事情。
顾怀萦有些怔愣地侧过头,不太能想象那位夹枪带棒的贵人死在自己床上的场景。
容汀叫她从池水中捞出来,用巾帕擦干净她身上的水。
容汀:“后来太医很快确认,纯宁就是病逝,与巫蛊之类的东西没有关系,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她病了这么些年,大家也早有准备,于是你被洗清嫌疑,放了出来。”
容汀说到这里,抿了抿唇道:“对不住……曾经的事情,当真对不住。”
顾怀萦摇摇头,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她注意到的是另一件事。
“太医,说,没有中毒?”顾怀萦很轻地问道。
容汀:“太医是这样说的。”
“可是……”顾怀萦随着容汀的动作套上里衣,轻轻捏住了容汀为自己整理束带的手,几分困惑道,“可是……她中毒了啊。”
容汀愣住了。
“络伽尼瓦。”顾怀萦轻声说,“我不知道中洲,怎么说……尼瓦是果实,大约就叫,络伽果?”
容汀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下意识问道:“这是毒?”
顾怀萦点头:“她在喝的茶里,有。很毒。”
容汀几乎倒吸了口冷气。
在她的记忆中,纯宁贵人是因为当初全家战死的惨状受了刺激,大病了一场,几乎是从鬼门关走回来的,虽保住性命但伤了根本,还未入宫时就一直在喝药调养。
那时皇兄刚登基,为了展示仁德,三天两头便会派太医去请脉,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在季纯宁那儿走过不止一遭。
已经近五年了,却是越调养越糟糕,药方也一直在换着,但却始终无用。
所以……竟是中毒?
可这毒是如何下的?怎么做到的?那么多太医,为何始终没有人发觉?
一个理所当然的可能性浮上容汀的脑海。
皇兄。
……是啊,除了皇帝本人,还有谁能做到这样的事呢?
容汀再开口时,声音几乎抖了一下。
“阿萦。”容汀轻声问,“纯宁……还有救吗?”
顾怀萦道:“我不知道。”
容汀的手有些凉,在温热的浴房中显得格外明显。
“络伽果,在南陵,是,喂毒虫的。”顾怀萦握住容汀的手,似乎想要传递一些热量,“我没见过,人吃。但毒虫吃了,会成瘾,会兴奋,会渐渐发疯,乌塔桑用这个控制,毒虫归顺,虫会在死的瞬间,紧紧咬住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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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萦轻声道:“她应该,很久,没能正常睡着了。”
容汀回忆起纯宁的脸,瘦削的,惨白的,没有丝毫生气的。
眼下是浓重的阴影,一双眼睛却锐利如刀锋。
容汀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大概是想到了幼年时同父母入宫,还如同个粉团子一样的纯宁,作为武将世家这一辈唯一一个姑娘,自小被一众叔叔伯伯哥哥宠溺着,娇生惯养,即使面对着太子和公主,也从不低下头,一双眼睛清亮清亮的,像是盛着星光。
容汀:“阿萦……我,去温成宫看看。”
顾怀萦点头,并没有松开容汀的手。
“一起。”顾怀萦说,“我会帮你。”
第43章纯宁
纯宁贵人居住的温成宫临近太医院,不远处便是太医院开辟的药填,宫殿内也充斥着浓重的药草香。
或者说,因为过于浓重,已经不能被称之为香了。
容汀换上了皇帝的常服,和顾怀萦一起到达温成宫时,正听见里面产赖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药香中便漫开了一丝血腥气。
容汀脸色微微变了变,快步朝屋内走去,正撞上步履匆忙,端着一盆血水正往外走的小宫女。
一盆血水几乎发黑,哗啦一下泼在地上。
小宫女吓了个半死,扑通一声跪下,磕着头大喊陛下恕罪。
顾怀萦蹲下/身体,用手指沾了一点血水,放在指尖揉开。
容汀微微侧过脸,求助似的道:“阿萦……”
顾怀萦只是轻轻摇摇头,将容汀往后推了推:”没事,我在。“
说着,自己推门走进宫殿。
屋子里,两三个太医正围着纯宁贵人扎针,纯宁躺在床榻上,脸上身上都是血。
一个太医似乎听到了方才门外叫陛下的声音,擦着汗收起银针,正要出门向容汀回话,谁知一转身就看到顾怀萦冷淡地站在他身后,吓出了一头的冷汗。
太医辨认了一瞬才意识到顾怀萦是谁,连忙行礼问好。
顾怀萦并不理会他,游魂似的走到纯宁贵人的床边。
纯宁贵人一张脸已经急速灰败了下去,往日里异常尖锐地眼神此刻也散了,几根银针扎在她的面上胸口,随着血液的涌出微微震颤着。
顾怀萦:“拔掉。“
突如其来的声响将聚精会神的太医吓了一跳,手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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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差点扎歪。
顾怀萦没让他再扎下去,伸手直接拍开了那根针。
这位太医姓郑在太医院里资历最老,往日即使面对皇帝太后也总能受几分尊敬,这会儿自然怒不可遏,又认出来顾怀萦的身份,恼火道:“昭妃娘娘这是做什么?意图谋害吗?“
顾怀萦并不理会,伸手就要去拔其它银针,郑太医气得要去抢,怒声道:“昭妃娘娘!南陵当得起谋逆之名吗?纯宁贵人若是有什么不测,这杀人罪名是算在娘娘身上,还是算在老夫身上!“
“算在朕身上。“容汀的声音冷冷传来,郑太医浑身一抖,不可思议似的望着容汀。
作为专门为皇帝太后请脉的太医,作为皇家心腹,郑太医自然知道,眼前这人究竟是谁。
但偏偏这是在人前,郑太医不敢太放肆,意有所指地说道:“见过陛下,陛下这是想要纯宁贵人的姓名吗?若是陛下执意如此,老夫便撒手不管了!“
容汀倒是半点没被威胁到,只是淡淡说:“那郑太医便先出去吧。“
郑太医:“你……陛下!”
容汀:“阿萦,做你想做的。”
郑太医脸色青紫,碍着容汀在场不敢再阻碍,但也不愿意退出去,眼睁睁看着顾怀萦拔下了纯宁贵人身上扎着的所有银针。
“陛下,那针是止血的,如若拔/出,必定血崩。”郑太医寒声道,“届时,纯宁贵人死路一条。”
就好像印证他的话一样,银针全部拔/出的瞬间,纯宁贵人口中的血直接飙出,仿佛浑身的内脏都碎了一般,差点喷了顾怀萦全身。
容汀下意识唤了一句:“阿萦!”
顾怀萦只是说:“得吐出来。”
她伸手沾了一点血,低声道:“都是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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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络伽果的毒虫,最后总是爆体而亡的。
顾怀萦虽然未曾见过这毒在人身上发作的样子,但方才一眼,却也能看出此刻不可堵,必须疏。
络伽果会刺激身体,造出很多不必要的废血,越积压越多,血越流越快,带着络伽果令人着迷和兴奋的毒性遍布全身。
顾怀萦轻轻侧过纯宁贵人的头,防止她被呕吐出来的血呛住。
血腥气浓重发甜,几乎让人泛起恶心。
大约几息之后,那令人胆战心惊的才终于渐渐停息。血沫依旧不断地从纯宁贵人口中溢出来,将纯宁贵人的脸色衬得越发惨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但那令人心慌的死气却退去了一些,已经涣散的眼神甚至有了些焦点,染血的嘴唇微微蠕动着,发出轻微的气声。
太轻了,顾怀萦反正是听不懂的。
她抬起头示意容汀过来,容汀冷冷瞥了郑太医一眼,蹲在榻边凑近纯宁贵人的嘴。
“阿……娘……”
容汀的嘴唇微微一颤。
顾怀萦见血吐得差不多了,才退后半步,容汀会意,朝郑太医抬抬下巴,吩咐道:“去止血。”
郑太医脸色白了白,梗着脖子不肯动作,容汀也没为难他,招手让另一名太医上去。
这回血立刻就止住了,纯宁贵人的呼吸平稳下来,看上去竟是难得陷入了安眠。
容汀将太医都赶了出去,低声问道:“阿萦,怎么样。”
顾怀萦道:“得,熬。”
她轻轻将手指搭在纯宁贵人的颈侧听着脉搏,一边解释道:“太迟了,毒入脏腑。虽然,流出了很多,但是,太虚弱了。”
容汀在屋中转了个圈圈,又问:“那……阿萦,有什么办法吗?”
顾怀萦犹豫了一下。
她还记得,对于中洲而言,南陵的东西西湖总是阴森邪佞,令人恐慌。
哪怕阿容,也曾在她布下诅咒时露出过惊恐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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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这个人或许是必不可少的。
顾怀萦最终呼出一口气,转身注视着容汀的眼睛,缓缓吐出几个字:“种蛊。”
容汀一愣。
“让蛊,把毒吃掉。”顾怀萦顿了顿,稍微避开目光,“但那样,留下的身体……也几乎被吃空了,活不了,太久。”
顾怀萦说完,便拢着手站在榻边,仿佛在等待容汀做出决定。
无论是救,还是杀。
容汀的声音有些哑了:“阿萦……若是种蛊,她还能活多久?”
顾怀萦歪头思索了一下:“大概,最多十年。”
容汀:“那若是用其他方法续命……”
这回顾怀萦给出了准确的答案:“一年。”
容汀有些不忍将目光落在纯宁贵人的脸上,只好望着顾怀萦,轻声问道:“那如果,谁都没有发现这一切,任由……纯宁这么下去呢?”
顾怀萦抿了下嘴唇,似乎知道了容汀这么问的原因,但依旧诚实地回答道:“不出一月。”
而前世,纯宁贵人是在一年后,死在思寥宫的。xzf
很显然,前世,便是顾怀萦吊起了纯宁贵人的姓名,一直到一年后,油尽灯枯。
容汀呼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笑了下,轻声说:“虽然猜到你们前世私交不错,但没想到,原来是你救了她的性命啊。怪不得纯宁怼天怼地的,但没说过你一句不好。”
顾怀萦没说话。容汀便摸出一块帕子,细细地擦拭着顾怀萦手上沾着的血。
“阿萦,我派人来守着,先带你回去换身衣服吧。”容汀的动作很温柔,说出的话也带着温柔的味道,“等纯宁醒来之后,让她自己决定想要怎么活,好吗?”
顾怀萦没意见,温顺地点头。
太医院的太医暂时是不敢再用了,容汀于是只叮嘱了纯宁贵人的两个贴身宫女,这是纯宁贵人从季家带来的,自小一同长大,忠心耿耿自不必说。
容汀带着顾怀萦回了湘平宫,沐浴后用膳,浅浅歇了半日。中途没什么人打扰,也就富怡贵人来了一趟,吃了她们几块点心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等到了傍晚时,温成宫的大宫女来报,说纯宁贵人醒了。
正直晚膳时分,容汀于是自然地揉了一下顾怀萦的手,笑道:“走,去找纯宁蹭顿饭。”
温成宫的血腥气已经清洗干净,季纯宁半躺在榻上,腰后垫着柔软的枕头。
她似乎还有几分恍惚,见到容汀和顾怀萦,脸上流露出一丝微妙来。
贴身宫女大概已经告诉她,她这条命是顾怀萦捡回来的了。
纯宁贵人少有这样拧巴的时候,但最终她只是颔首,声音嘶哑地福了礼:“陛下,昭妃娘娘。”
容汀本想关心几句,但又想到纯宁与她皇兄之间关系并不和睦,再加上纯宁贵人之所以会变成这副样子,其中很有可能有她皇兄的手笔,一时间有些尴尬。
反倒是顾怀萦见她沉默,轻轻上前一步,将容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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挡在身后,回了个中洲礼。
嗯……不过按照中洲的礼仪来说,顾怀萦如今地位尊于纯宁贵人,回的这个礼节稍微太重了些,倒像是平辈了。
纯宁贵人依旧是那副尖刻锋锐的样子,但或许是跨过生死线后特有的某种释然,她看上去比平时少了些戾气,此刻看着顾怀萦对自己行礼,反倒露出一点茫然。
“纯宁贵人。”顾怀萦抬起头,这回记得眼前这病美人的名字了。她用尚且有几分生涩的中洲语,冷漠但真诚地说道:“你快死了。”
容汀:“……”
纯宁贵人:“……”
纯宁贵人一张嘴,差点又喷出一盆血。
虽说她早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但被这么当面如此直白地说这么一句……她总觉得自己是在被骂。
纯宁贵人:“你才快死了!咳咳……”
顾怀萦显然被这句回怼带偏了思路,解释道:“不做天圣女了,我还能活,很久。”
纯宁贵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容汀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拍拍顾怀萦的手示意她别说话,按照中洲人的寒暄习惯先关怀了一句:“纯宁,身体好些了吗?”
然而纯宁贵人见着容汀……或者说,见着皇帝,目光更冷了,仿佛包裹着厌烦厌倦的寒冰,连透出的冷气都带着避之唯恐不及的意味。
纯宁贵人:“臣妾安好,陛下不必挂怀。”
容汀看着纯宁的态度,再联想旧日纯宁对皇兄的态度,忽然明白了什么。
“纯宁。”容汀的声音微微低了下去,“你其实知道,药中有毒,对吗?”
纯宁贵人的脸色忽然变了,她紧紧皱起眉头,想不明白什么似的上下打量了容汀一番,嘴里还在嘲讽:“臣妾知道什么?陛下别是来臣妾这里发疯……”
她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目光也落在了容汀身后的顾怀萦,和她们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上。
一种荒诞的可能性突然击中了她。
纯宁贵人缠绵病榻的时候,身体时常无法动作,思维却总是过度活跃,天马行空。络伽果令她几乎无法停止思考,无论昼夜,也无法阻止那些碎片一样的,各种各样的想法不断充斥她日渐疲累虚弱的大脑。连富怡贵人都总是因此调侃,说纯宁姐姐看什么都像在写话本子。
她揣摩过这南陵天圣女是用什么方法勾搭的长公主殿下,也在昨日封妃典礼,见到她和皇帝仿佛伉俪情深的模样时尖锐地编造过她是怎样一只可怖的狐狸精。
但今日见了皇帝,比起顾怀萦男女不忌同时勾住了皇帝和长公主,反而是另一种可能性浮出了水面。
“你……”纯宁贵人感觉自己的喉间仿佛又弥漫上了血气。
怎么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但可能就是这么荒唐的事情。
“你……不是陛下?”
第44章天圣女
“你……不是陛下?”
纯宁贵人差点疯了,容汀用手背碰了一下鼻子,开口想解释句什么,纯宁贵人已经瞪大眼睛,几乎有几分惊悚地吐出几个字。
“长公主?”
容汀:“回答正确。”
大概是震惊太过,纯宁贵人瞪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僵硬着张张嘴,问道:“那容洬呢?”
容汀忍不住挑挑眉毛,用一种带点不可思议地瞅了纯宁贵人一眼。
容洬是她亲哥的名字。
嗯,也就是皇帝的大名。
就连太后如今都不敢直呼皇帝的名字。
没想到纯宁贵人真是张口就来啊。
容汀忽然有一点点佩服她了。
同时,
纯宁贵人似乎也突然意识到这点,有点懊恼地皱皱眉,容汀几乎带点小八卦地问道:“那个,纯宁,你平时跟我皇兄一块儿的时候,咳,是这么叫他的吗?”
纯宁贵人翻了个白眼,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哦,看来感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容汀与挂回应对视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再次问道:“纯宁,你早就知道,皇兄在给你下毒,对吗?”
毕竟已经这么多年了,若要说当事人始终没有任何怀疑,反而有些说不过去。
纯宁贵人一身白色的里衣,形销骨立,微微支起的肩胛锋利得仿佛能将人割伤。她低垂着头,面孔埋在一片阴影中,一双手抓在锦被上,指甲青白,毫无血色。
“是。”许久之后,纯宁贵人终于吐出几个字来,但声音里却没多少怨恨,仿佛只是一声叹息,“我一开始就知道。”
这句话几乎把容汀的火气激起来了,她感觉自己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生过大气,前世最后突然面临仿佛被所有人背叛的时候,她也只是觉得荒诞和麻木。
“你……”容汀想说点什么,但声音忽然卡在了嗓子里。
但她还是不太明白。
就好像她不明白为什么皇兄要毒杀季纯宁,也不明白季纯宁为什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件事。
若是别人,她还能从家族,从各种无可奈何之事上窥探一二,但季纯宁孑然一身,更何况她连死都不怕,本应是最肆无忌惮。
难不成……
纯宁贵人耸耸肩膀,尖锐地笑了一声:“殿下不必想象什么奇奇怪怪的苦衷和深情,别说我和容洬之间半点情感也没有,哪怕殿下你一副对天圣……啊,昭妃娘娘情根深种的样子,难不成你还能允许昭妃给你下毒吗?”
容汀被噎了一下,转头看向顾怀萦。顾怀萦歪歪头,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下毒的。”
容汀:“嗯,我家阿萦最乖了,不下毒的。”
纯宁贵人:“……”
狗女女。
容汀叹了口气——季纯宁如果铁了心要瞒什么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松口。季氏的族人是有傲骨的,否则也不至于一个不剩地战死沙场。
她最终也只是道:“别的我也不说了,纯宁,你想活下去吗?”
纯宁贵人的眼睫颤抖了一下。
她扯开一点笑意:“能活,谁想死呢。”
容汀看了顾怀萦一眼,顾怀萦点点头,走上前去。xzf
“我试试,救你。”顾怀萦轻声说,“反正,不可能比,现在更糟。”
纯宁贵人没再说话。
**
从温成宫离开,回到顾怀萦居住的宫殿。
遣退下人后,容汀将脑袋埋在顾怀萦的腿上,一言不发。
纯宁贵人拒绝了种蛊,放弃了可能能再活十年的未来。
她做出了和前世一样的选择。
顾怀萦低垂着头看她,手指一下一下拂过容汀的发根。
“没关系。”她声音很轻地说着,“没关系,我在这里。”
容汀闭了闭眼睛,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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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还好有你在。”
她顿了顿,又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轻声道:“阿萦,皇兄不能留。”
顾怀萦理所当然地回应:“嗯。”
容汀:“明日上朝,我会捅出南陵在京城布下的咒术,那些中了咒的人我还拿捏在手上,其他一些事也查得差不多了。今晚,禁军会包围南陵使节居住的驿站,明日朝后,便是杀局。”
顾怀萦依旧点头:“好。”
容汀翻了个身仰起头,抬手抚摸顾怀萦的脸:“阿萦,真的好吗?我这是在斩你的退路。”
若是她想,坐视南陵的不臣之心后,这刚刚封妃看似无上尊容的天圣女,转眼便可为阶下囚。
而顾怀萦只是答道:“南陵,从不是我的退路,是,我的坟冢。”
容汀哑然,沉默一会儿才问道:“那……中洲呢?”
顾怀萦似乎被问得愣住了,她想了想,才回答:“中洲,是你的家。”
若是以往,话题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但不知为什么,容汀今日几乎称得上刨根问底,不依不饶地问道:“那我呢?我是什么?”
顾怀萦迷茫地眨了两下眼睛,有些不确定吐出一个词:“你是……夫君?”
容汀脸刷的红了,任她又再多问题也问不出口,只好转头再次将脸埋在顾怀萦的腰腹间,抱得死死的,声音鼓动着震颤。
容汀:“阿萦,你太狡猾了。”
她这么笑着抱怨一句,终究又垂下眼睛,几乎带着几分歉疚地说道:“只是,你我明白彼此的心意,但旁人不会知道。若是落到史书上,阿萦,你或许会是个可悲的质子吧。”
一入中洲便被打入冷宫,封妃次日便被斩断母国后路,一桩桩一件件看下来,几乎都预示着这个女子不得圣心,哪怕日后容汀以万分荣宠相待,落在史书上的终究不过各种猜忌,甚至可能有人斥她是卖国求荣。
顾怀萦摇摇头:“我很幸运啊。”
她顿了顿,又说道:“遇见阿容,我很幸运。”
幸运到,让她恍然间觉得,自己前十七年在奉天殿中麻木的生存,就是为了在十七年后以质子的身份来到中洲,遇到这个人。
至此,便得圆满。
**
夜间,南陵驿馆突然间被禁军团团围住。
一场力量悬殊,毫无悬念的对决。最终的结果不过是,南陵驿馆内所有使者仆从全部被五花大绑,连只苍蝇都没能飞出去。
然而也有意外,有个南陵使者慌乱间烧了一间屋子,好在火势马上就被控制了,无人伤亡。
容汀一身常服,站在远处等到一切尘埃落定。
顾怀萦护在容汀身后,厚重的兜帽遮住了面孔。
容汀小声抱怨道:“都说了你不用跟着,好好睡一觉,你今日救治纯宁已经很辛苦了,难不成那么多人护着,南陵驿馆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使者还能伤到我不成?”
顾怀萦撇了她一眼,没告诉容汀就连册封典礼当日,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南陵使者还差点得逞了。
中洲对南陵的各种阴私手段终究没什么深刻的认知。
禁军首领很快来报,已经将所有人都控制住。
容汀点点头,带着顾怀萦前往绑着南陵使者的屋中,挥退了旁人。
为首的南陵使者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勉强维持着一点体面,粗声粗气地用并不熟练的中洲语质问道:“中洲的陛下,这是想要再掀起战争吗?”
容汀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冷笑道:“想要掀起战争的,不一直是你们南陵吗?如今朕为刀俎,你们不过鱼肉,还是好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好在朕这里争取个痛快。”
南陵使者阴狠地盯着容汀,扯出个冷笑,没有半分屈服的意思。
正常,使者这种东西,一般都是硬骨头。
但没关系,她手里并非没有筹码。
容汀正要张口,忽然感觉到顾怀萦在她身后轻轻拉了她一下,于是侧身询问地看向她。
顾怀萦并未解释,只是从她的身后走到了她的身前,手指微微张着,将容汀护在身后,另一手掀下遮挡面孔的兜帽。
南陵使者的神情一下子扭曲了,怨毒的恨意几乎能从眼睛里溢出来。他用南陵语吐出几几个音节。
“叛徒。伽释神会降罚于你,永世坠落极恶之狱。”
容汀听懂了一些,脸色微微变了。顾怀萦只是面无表情地虚虚握住容汀的手臂,仿佛没听到那些诅咒似的,以南陵语问道:“奉天殿中,是否入了一个中洲男人。”
南陵使者神色不变,依旧诅咒:“叛徒,我等已有新的天圣女为我等叙述信仰,天圣女将以纯洁之身,回归伽释神的身侧,而叛徒只能死在异国,灵魂永不落于伽释神的掌心。”
容汀听得冒火,低声道:“阿萦,我来处理他们。”
顾怀萦微微侧头道:“阿容,我曾是他们口中的天圣女。”
她又看向南陵使者,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轻声道:“我不曾记住你们每个人的样子,但我知道,你们出身奉天殿。”
顾怀萦微微垂下眼睛,不再看任何人,声音轻而冷,每个字之间的间隔都没有任何区别。
她说着南陵语,仿佛曾经无数个日子,她还在奉天殿时,跪坐在伽释神的神像下,不过耳也不过心地讲述那些经文教义,又或是捻动毒蛊咒术,向信徒展示所谓神迹。
顾怀萦:“你们不害怕中洲的刑罚,你们能保证自己什么都不说出口,你们是被奉天殿清洗过的,完美的信徒。”
“但我曾是你们的天圣女,我曾比你们任何人,都要更靠近你们口中的神。”
“中洲拿你们没有办法,但奉天殿有。奉天殿有,就意味着我有。”
顾怀萦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威胁的意味,和她说爱时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顾怀萦:“所以,回答吧,无论接下来,你们听到的是什么问题。”
南陵使者面色发青,还挣扎着不愿意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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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是一个可以随便替代的消耗品,一个本该活不过十七岁,就会被“使用”掉的玩意。xzf
但在这片不属于南陵的土地上,她口中的话,竟然真的……对他产生了可怕的威慑力。
在南陵,她无可作为。
但在中洲,她所掌控的,所知道的一切,却让他们忽然不寒而栗。
……当初,到底为什么,大巫会选择将天圣女送到中洲?
没等为首的南陵使者说话,一个看上去更年轻一些的使者便惊恐地,争抢着开口道:“是的,天圣女,便在天圣女入中洲后不就,一个中洲男人就进入了奉天殿!”
这是回答了顾怀萦刚才的问题。
顾怀萦和容汀对视一眼,心下了然,那大概就是失踪的中洲皇帝,容洬。
那使者似乎觉得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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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开口,干脆破罐子破摔,继续说道:“不仅如此,和那个中洲男人一起进入奉天殿的,还有新一任的天圣女!大巫竟然下令一个中洲女子,一个留着脏污血液的外族人侍奉神明!甚至已经举行奉神之礼,昭告南陵,便是在您封妃典礼的当日!”
第45章亲征
皇帝容洬,带着新的天圣女进入了奉天殿。
这个有几分荒唐的结论几乎让容汀茫然了一下,虽然她早就对皇帝勾结奉天殿有了心理准备。
但……新的天圣女?
皇兄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一个人,又是为什么能找到这么一个人?
顾怀萦闻言,脸色也微微白了一下。
天圣女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容汀又问了几个问题,摸清了这几个使节所知道的奉天殿在中洲所有的布置,越听越觉得心惊,因为这些布置,显然是对中洲极其熟悉的人才能做出的。
这种心惊,让她几乎觉得恶心了。
南陵在中洲的布置,远不止那场祭天阁上的暗杀。
边防,政策,所有弱点,甚至她这个伪装皇帝的假皇帝,或许奉天殿都已经一清二楚。
如今的中洲,在南陵奉天殿眼中几乎是透明的。
迟迟没有动作,不过是因为南陵本就在不久前的战争中伤了元气,被打到都城之下,几乎无兵可用。
可若是让它就这么不动声色地筹谋上十年。
中洲便如一张薄纸,一捅便破。
皇兄……无论是为了什么,竟然胆敢背叛中洲至此吗?
容汀几乎无法明白为什么。
皇兄是中洲的皇帝,是真正的万人之上……甚至单看皇兄曾经的行事与过往,他不曾面对过天翻地覆的悲苦,不曾遭受过令他足以痛恨家国的苦难。皇位维系虽然不是一帆风顺,但总归父皇为他们留下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国家,无论是开拓还是守成,都能够有所底气。
为什么要背叛中洲至此?
容汀难以抑制地想起了重生前,自己“缠绵病榻”的日子。
她的人生被皇帝的失踪毁了。
她本可以做一个自由且无忧无虑的公主,她也本该如此,或许眼界狭窄,或许不懂世间疾苦。她可以放肆地播散自己廉价的善心,不对所谓高位有任何觊觎。
她伪装这个皇帝,本就是赶鸭子上架,从头到尾,不过为了中洲能够朝堂稳固,不再受内忧动荡之苦。
前世的她也曾短暂地怨恨过皇兄的失踪,揣度过他的去处,但一切都在皇兄的尸体被发现时烟消云散。她的皇兄已经死在了十年前,那时的她只是怀疑,是南陵使用了什么阴私手段,暗杀皇兄并带走尸体,意图让中洲大乱。
因此她伪装皇帝所承受的痛苦是有价值的,她挫败了南陵的阴谋。xzf
她还抓出了南陵深埋在中洲皇宫的棋子细作,哪怕最后遭到亲生母亲的背叛,为了将皇位让渡给所谓的“正统”被迫病逝,也敢说一声问心无愧。
如今看却仿佛笑话。
所有南陵使者全部扣押,顾怀萦沉默地在南陵驿馆中寻到一些蛊虫毒物,小心收好,有了这些东西,她可以配出给季纯宁续命的药。
回皇宫的路上,容汀一直紧紧握着顾怀萦的手。
容汀的手似乎从未这么冷过。
她沉默了许久,忽然很轻地开口:“阿萦……你记得五年的那场战争吗?就是……纯宁亲族全部死于南陵战场的……那场战争。”
顾怀萦似乎愣了愣,慢慢点头。
容汀没有看她,目光直直地,不知道落在哪里。
容汀:“那时父皇刚刚驾崩,皇兄登基,虽然是早已定下的太子,名正言顺,但终究还是有些波折。南陵便是趁虚而入,抢占了我中洲三座城池,一直到裕江河畔,才堪堪被御驾亲征的皇兄阻拦。”
顾怀萦闻言垂下头,含糊地吐出三个字:“对不住……”
容汀一怔,随即安抚地摩挲着顾怀萦的手背:“阿萦,我知道这与你是无关的。这不是你发起,也不是你能够停止的战争。”
她顿了顿,很困惑,又很疲惫似的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明白……那时的皇兄,该是很恨南陵才对吧,但其实他那么早就与南陵勾结了,甚至……不论是什么原因,竟然献出了季氏唯一没有死在战场上的女儿。”
至此,她大概终于明白,季纯宁这条将死未死的性命,究竟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是人质,是献祭。
就如同未被阿萦救下的她一般。
“明明南陵那场战争中,满门英烈的季家是头等功。若无季家,等到皇兄得以带着援军御驾亲征时,南陵早已吞没我中洲半壁江山,奉天殿早已立足在中洲的土地上。”
“如此功勋,纯宁她……合该被好好对待才对。”而不是被自己家族所忠于的君王,日复一日地下着来自杀死自己全家的南陵的剧毒,日复一日夜不能眠,看着自己逐渐疯癫。
容汀长长叹出口气,那双总是含笑的,恣意又温柔的眼睛展现出一丝自嘲和疲惫来:“我前世所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她转头看向顾怀萦,眼睛里是疲惫的笑意,轻声问道:“阿萦,你说,前世的我为什么可以这样万事不知呢?为什么前世什么都没有发生?”
顾怀萦张了张口,她从不欺骗,遇到不愿言说的事情,也只是沉默。
但今日,她却无法再沉默了。
顾怀萦:“因为,在你的前世中,我,杀死了皇帝。”
她早早地,杀死了皇帝,甚至可能杀死了大巫,遏止了所有阴谋。
顾怀萦这么说着,有一丝恍然……这真的是她能够做到的事情吗?
容汀却似乎在这个回答中确认了什么,声音放得更轻了:“那么阿萦,在我的前世中,为什么,你会杀死皇兄?”
顾怀萦地抿了下嘴唇,原本苍白的唇色抿出一丝艳红来。
容汀又唤了一声:“阿萦?”
顾怀萦闭了闭眼睛,转头捧住容汀的脸,很重地吻了下去。
容汀没有动。
她们在狭窄的马车中,马车摇摇晃晃。
顾怀萦跨坐在容汀的腿上,低头捧起容汀的脸,哪怕亲吻的时候也不闭眼。
她的嘴唇太生涩了,她向来该是被吻的那个。
容汀下意识扶住她的腰。
她一直知道,她的阿萦是很瘦弱的,仿佛可以轻易折断的枯木。
她也知道,此刻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意味着什么。
顾怀萦的眼睛很黑,瞳仁很大,仿佛某种不通人事的小动物。呼吸之间,干燥冰凉的嘴唇渐渐沾上湿润的水汽,唇色一点一点红起来,仿佛等待被人采颉。
容汀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嘴唇,低声道:“你学坏了,阿萦。”
居然学会用这种方式,来逃避不想回答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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