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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火葬场实录 糖果年 46748 字 11个月前

陈妤点头:“秋猎后,十月初八。”

那会儿天气凉爽许多,备办一应大婚仪程,又要周全两国礼数,十月的婚期已经极为紧凑。

二人现在算是朋友,陈妤道:“你可知道,我为何愿意嫁与裕王?”

瑜安早前听到过消息,南陈送郡主和亲,顺颖郡主是要嫁入宫中为贵妃的。

她摇头,最初几次宫宴,陈妤的确对萧询注意更多。

比箭也好,献舞也罢,都是存了此心思。

陈妤推开桂花饮,神色如常,说出来的话语却非同一般:“你们那位陛下,心悦的是你。”

瑜安执着银勺的手一顿,没有与她目光相接:“说笑了。”

陈妤却肯定自己的看法。尤其是宫宴上她献舞的那晚,哪怕她的一支凌波舞引得满堂彩,齐帝始终神色淡淡。

她对自己的舞艺有足够的信心,连南陈宫中最挑剔的女官,都赞誉她起舞时有仙人之姿。

可那一晚,齐帝的态度令她不免挫败。渐渐的,她发觉齐帝的目光从始至终望向的,是瑜安。

陈妤长瑜安一岁,生在南陈王室,识人观物的本事似乎是生来便有。

在她面前,这天底下年轻的郎君很容易便能看透,名声、地位、美色,总逃不开这几样。

陈妤见多了为她一见倾心的郎君,看他们在自己面前殷勤讨好,有些还要故作冷淡。自觉隐蔽,其实她一眼就能看穿,甚至乐得见这些郎君为自己明里暗里较劲。说来说去,无非为了她这副好容颜罢了。

瑜安低头吃糕点,回避的意味显而易见。陈妤见她如此态度,便知她甚少能用好自己的容貌。想来也是,她有靖平王这个叔叔做靠山,有全心全意爱护她的亲人,无需多费周章。

就是平白可惜了这倾城之貌。

陈妤坚持己见,隐隐有些猜测:“瑜安,齐帝对你的情意,你应该有所知晓罢?”

第56章追妻第五月——真假郡主

私下里说起男女间情事时,陈妤态度颇为自然。

瑜安却没有她坦诚,避而不答。

她与萧询之间,有欺瞒,有利用,各凭本事。甚至曾经代郡城中棋逢对手,算计往来,还能令她觉得颇为有趣。

至于随之而来的情意,她不愿深究。

联姻之事既定,南陈为顺颖郡主陪嫁的队伍不日就要启程。

昌王陈旭会继续留在北齐皇都几月,以兄长的身份为陈妤送嫁。

宫中也已辟了一处新殿宇,作为顺颖郡主出嫁之所。

她道:“天色不早,我从前听闻北齐皇都的望仙楼盛名远扬,不如一同用了晚膳回去?”

瑜安却觉望仙楼名过于实。但陈妤相邀,她点头应好。

等用罢晚膳回王府,天边还有两分光亮。

瑜安瞧今日府中好似格外热闹,问道:“府上可是有何事?”

丹泓一直守在王府,常和几处院里的姐妹谈天,消息最是灵通:“回郡主,午后新安侯亲自登门,替他家世子向表小姐提亲呢。”

“提亲?”

瑜安对新安侯府略有了解,刘家也是北齐开国功臣之一。这些年在朝中虽不及宁国公府风光,但祖辈的荫封实打实摆着,门庭显贵,家底更是丰厚殷实。

丹泓道:“郡主有所不知,新安侯世子早些年是娶了工部尚书家的小姐为嫡妻,育有两位小姐。只可惜前年世子夫人因病过世,一直没有续娶。”

如刘家这般的高门大户,纵是为世子迎娶继室,门第上自是不会太低。

而北齐京中有些名姓的世家,未必愿意将女儿嫁去刘府作续弦。

丹泓道:“奴婢听府里人说,新安侯夫人很喜欢表小姐。”

“小叔叔对这桩婚事意下如何?”

林嬷嬷曾提过,瑜安也有些印象,表姐自幼随母亲住在顾府,同苏家联系甚少。如今既到北齐投奔王府数年,想必婚事也是要小叔叔作主的。

这一项丹泓打问的不大清楚,郡主问了只含糊答道:“王爷好似在问表小姐的意思。”

虽未确认,但丹泓她们几个丫鬟都觉着,表小姐势必想嫁入新安侯府。

毕竟是堂堂世子夫人的名位,继室与否也无人会四处说道。

再说了,如果是原配嫡妻,只怕新安侯府根本看不上表小姐。

“婚事还未定,切莫去府外传扬。”

丹泓和几个丫鬟忙道:“郡主安心,奴婢等省得。”

……

晨光照入韵华院中,夏日里天亮的尤其早些。

“郡主,”小丫鬟进里屋禀告,“表小姐来寻您,就在院外呢。”

瑜安梳发的手停了停,虽意外,还是道:“请表小姐进来吧。”

她看看外间天色,未过卯时。

苏婧涵无事甚少踏足韵华院,她由侍女引着进了里屋,发觉瑜安寝屋内的陈设没有想象中那般华贵。

“表姐。”

苏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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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见瑜安墨发只是随意挽了云髻,略略簪几枚和田玉梅花钗,却自有一副倾城好颜色。

她顾不上想这些,笑意盈盈:“我是来寻妹妹一同去给舅舅请安。”

小叔叔很少在意这些虚礼,瑜安平日也不见表姐这般殷勤。

她情知是与新安侯府婚事有关,点点头道:“那好。”

苏婧涵留在韵华院用了早膳,打听清楚致清院中的消息,方拉了瑜安过去。

怀着心事,她早膳的茯苓粥几乎未动。

致清院书房内,瑜安向一旁椅上坐了,安心作个陪客。

苏婧涵掌心微有冷汗,到底是与长辈议论婚事,偏偏又非嫡亲血脉,不免窘迫。是以她才要瑜安一同前来。

金玉良缘已近在眼前,靖平王府虽好,但自己终究只能是过客。新安侯府几代袭爵,论富贵未必逊色于靖平王府,那才是她的归宿,才是她能握在手中的尊荣。

顾昱淮开门见山:“新安侯府人丁兴旺,四房尚未分家,同在侯府之中,你当真想清楚了?”

苏婧涵要嫁的是长房世子,除了原配所出的两位嫡女,新安侯世子还有其他庶子庶女,门庭热闹。

不过是一瞬的犹疑,苏婧涵没有动摇。新安侯世子虽丧妻,但年岁不过二十九,样貌英朗。新安侯夫人再三同她提及,她嫁入侯府便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生下的子嗣同是嫡长子,无可撼动。侯夫人膝下三子,没有女儿,会视她如亲生女。只要生下子嗣,她就能彻底在侯府站稳脚跟。

她一心高嫁,顾昱淮照拂这个外甥女一场,是非利害耐心同她一一道明。

苏婧涵却已铁了心。

这一桩好姻缘,是她想方设法迎合新安侯夫人心意才得来的。

她何尝想为人继室,一入门就做了后母。可惜啊,她没有人家那般好命,有郡主的爵位在身,王孙公子趋之若鹜。

她不愿嫁与寻常官员,或是新科士子。就算他们会功成名就罢,可自己要等上多少年,大好的青春年华就此蹉跎。

新安侯府已是她权衡利弊后最好的抉择,她绝不后悔。

苏婧涵双膝跪于地,情真意切,落下泪来:“婧涵拜谢舅舅养育之恩。”

瑜安站起身,明白小叔叔为表姐连夜打听过新安侯府事宜,将该劝的都已劝告。

顾昱淮闭了闭眼,婧涵十五岁到靖平王府,已有六年。

这些日子她想嫁入新安侯府的心思,从未提前告诉过他。

“两日的光景,你好生想想罢。届时本王会给新安侯府答复。”

见舅舅已有答允之意,苏婧涵悬着的心才能放下:“多谢舅舅,婧涵感激不尽。”

她叩了头,在王爷示意下,侍女扶了表小姐起身。

苏婧涵红了眼眶,明白自己的婚事还需王府诸多打点。有舅舅在,新安侯府不敢轻慢自己。就算万一舅舅不在了,届时她已有子嗣傍身,再不济还有瑜安这个郡主撑腰。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她嫁入侯府,也会同靖平王府互相扶持。

多年的心愿达成,对自己费心得来的婚事,苏婧涵极为满意。

“回去休息罢。”

苏婧涵告退,瑜安未同她一起离去,留下陪小叔叔说话。

外甥女的婚事顾昱淮并非没有考量,只是没想到这孩子气性如此大,非要……重走她母亲的路。

“想什么呢?”

见小侄女若有所思的模样,顾昱淮声音温和。

表姐婚事落定,为此已筹谋许久。

难道女子及笄后,只能将出嫁视作天大的事么?

瑜安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婚事。

她自幼被当作男儿养大,往来战场之间,一心继承祖辈之志,退羯族,护边疆子民安宁。

后来与萧询羁绊不清,尽管受制于他,但她入宫的第一日便下了决心,必不会在宫廷困顿一生。

同龄的女子接二连三嫁为人妇,她是世人眼中的嘉懿郡主,姻缘又要何去何从。

瑜安没有主意。

可唯有一点她明白,自己不会更不愿依附于任何人。

她向小叔叔说了心中所想,顾昱淮只是笑道:“人活一世,随心所欲便罢了。”

玥儿的姻缘由她作主,他不会强求。

午后时分,王府几位管事皆被传去了致清院中。

说是再给苏婧涵两日光景想清楚,但顾昱淮知晓她应是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她已到出嫁之期,许多事情先备办起来便是。

……

靖平王府与新安侯府将要结亲的消息不日便传了开来。

世家夫人间私下里偶尔谈论起来,对此态度不一。

听说那位苏小姐的父家早已败落,就因着同靖平王府沾亲带故,还叫她攀上了侯府的亲事。

虽说新安侯府子嗣昌盛,未必是个好去处,不过世子夫人的名号做不了假。

有些夫人虽舍不得送嫡亲的女儿进去受苦,但白白错过了侯府姻缘,叫人占了便宜,想起还是不免惋惜。

随着顺颖郡主的嫁妆队伍进入皇都,玲珑堂也收到了三成货物。

百姓分在街两旁,看络绎不绝的送嫁车队,绫罗锦锻、玉石器物应有尽有,怕是几辈子都享用不尽。

而且据说,这些只是南陈送来的第一批嫁妆,还有好几批仍在路上。

借着和亲的东风,玲珑堂的生意从未有一日冷清。因两国通商之事未最终敲定,玲珑堂大半仍售北齐的金玉珠宝,只专门辟了一处摆放南陈来的货物。

短短几日,每日呈出来的南陈香料、绸缎尽数销售一空,一价难求,带动着铺中其他生意也好上不少。

玲珑堂门庭若市,周围商铺虽眼热,但都隐隐知道这家新开的铺子背后靠山了不得,不敢招惹。

伴着玲珑堂的大笔进项,天气也渐渐由热转凉。

这一日午后,靖平王府到了两位不速之客。

“郡主,王爷请您去正厅一趟。”

“知道了。”

天阴沉沉的,吹来的风反而更有几分凉爽。

瑜安步入正厅,主位上的小叔叔微不可察对她一颔首。

她在右处椅上坐下,方去看厅中跪着的一老一少。

那老媪着灰色的旧布裙,几乎看不出衣裙本来的颜色。她一路风尘仆仆,难掩风霜。

至于她身旁跪着的年轻女子,约莫二十余岁。瑜安望她抬起的面容,没来由竟生出两分熟悉亲近之感。

正厅外侍卫严密把守,消息不会透出去半分,厅中皆为王爷心腹。

林嬷嬷望向瑜安,几度欲言又止。

厅中除了她,还有从前在顾府侍奉的几个老人。

眼前跪着的这位郑小姐,面容与过世的少夫人竟有六七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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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顾昱淮声音淡淡,“若是有半句虚言,本王必叫你求死不得。”

多年来战场上的威压,压得那老妇不敢抬头。

她重重磕了个头:“民妇绝不敢妄言。”

她颤着手从贴身的衣襟中取出一张泛黄的药方,往事如烟,随风而来。

昔年羯族大举进犯,顾老将军与家中男儿领兵在外,府中只余一门妇孺。

战事得胜,顾家却被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圣上震怒,命官兵团团围困顾府,不许任何人进出。只待查明真相,就要株连顾氏全族,就地正法。

可叹顾氏一门忠烈,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者不知凡几,族中人丁从来凋零。

“律法无情。困在府中时,顾小姐发了高热,数日不退。”

小小的孩童,怎经得起连日的高烧。

“民妇那时守着夫家的药铺。有一日,老夫人不知想了什么法子,将这张药方送到了铺中,央求我们抓些药材。”

药方纸已泛黄,似乎一碰就要碎裂。顾昱淮认得这是母亲亲笔,确凿无误。

母亲同嫂嫂,都略通些医术。

“民妇的丈夫赶忙抓了药材交给官差,只盼着小姐无事,顾家早日洗脱冤情。”

老媪说话的时候,身旁女子一直安静跪着,红了眼眶。

她所提到的那间药铺顾昱淮仍记得,德济药铺,离顾家最近,掌柜是位极敦厚的中年人。

顾家被困前,未免无辜之人受累,顾老夫人曾遣散仆从。林嬷嬷彼时已嫁人,不在顾府之中。

在场的一位何管事,当年是顾府的门房。老夫人给了银子让他离开,他放心不下,一直在顾府附近盘桓,的的确确听到了小小姐重病的消息。他们几人忧心不已,没能帮上老夫人半点,平白挨了官兵一通打。

“老夫人最后一次命人送来药方时,给了足足五十两的银票,还有这一枚玉佩。”

她说到此,身旁的年轻女子乖巧取下了挂在脖子上的玉佩,先前用衣襟好生掩盖着。

玉佩送了上去,挂玉佩的红绳已经发白。

顾昱淮握着玉的手隐有颤抖。

这是母亲从不离身的陪嫁。

“边关不太平,那五十两的银票早已散尽,但民妇和丈夫拼了命也想保住这块玉,给小小姐留个念想。”她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揭开尘封的真相,“顾家遭火时,小小姐其实,其实已经不在府上。老夫人趁乱将她托付给了民妇和丈夫,求我们给小小姐一条生路。”

老媪声音哽咽:“这些年,民妇和丈夫东躲西藏,小小姐跟着我们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实在、实在是对不住小小姐。”

“母亲……”

“傻孩子,那坐着的王爷才是你的亲人。”老媪抹一把泪,“民妇本想将这个秘密一辈子烂在心里,可看小小姐一日日长大,面容肖似少夫人,实在不忍她明珠蒙尘。”

“两地千里迢迢,民妇丈夫前些年病逝,本一直拿不定主意。直到……”她目光渐渐变得愤恨,“直到王爷寻到嘉懿郡主的消息传来,民妇惊疑之下,才不得不下定决心。”

郑明珠面上泪痕未干,对着顾昱淮泪眼婆娑:“叔叔,玥安终于寻到了您。”

她面容清秀,落泪之时,惹人怜惜。

林嬷嬷的目光久久落在这年轻女郎身上,她当真是像极了少夫人的。

可……

瑜安坐于右首第三席,方饮完半盏茶。

为免麻烦,小叔叔同她相认时,对外只道她当年是被军中的顾家旧部所救下。那位旧部三年后病逝,交代亲人将她平安抚养长大,是以她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小叔叔多年后凭信物认出了她,才将她接回王府。

至于当中和叶家的羁绊,还有叶家三公子身份之谜,未曾提起。

她到此时还一派安然自若的模样,郑明珠看向她的目光怨恨与嫉妒交织。

嘉懿郡主通身的气派,连裙摆刺绣都缀着珠玉。这一切一切的锦绣荣华,合该是属于她才是。

一样样证物摆在顾昱淮眼前,郑氏老媪眼含热泪,忿然道:“请王爷明鉴。民妇敢以性命担保,实在不知府上这位凭空冒出的郡主是何居心。”她重重叩首下去,“请王爷明察。”

顾昱淮掌心合着玉佩,没有阻拦老媪对瑜安的质问,眼中有怀疑闪过。

林嬷嬷心中一紧,在郡主同这女郎之间来回望着。

这位郑姑娘泪水涟涟的面容,那眉眼几乎同少夫人如出一辙。

而郡主……完全不似顾家双亲。

瑜安挑眉:“这位夫人,本郡主实在好奇,你与我祖母非亲非故,她为何会贸然将孩子托付于你?”

郑媪道:“我与亡夫在青州城中行医多年,与顾家从前便有往来。如若不然,老夫人也不会托我们铺中抓药。”

药方上顾老夫人亲笔便是铁证,林嬷嬷与顾家几位老仆相视一眼,也知道这间德济药铺。平日里府上若有何头疼脑热,多半是去这家药铺。

数十年过去,岁月风霜。何管事凭一颗眉心痣认出郑媪,其他几人亦觉得相像。

瑜安继续道:“就算如此,但你和郑掌柜皆是白身,私藏顾家人乃砍头的重罪,你们如何敢冒此等大不韪?”

平头百姓,哪里来的这般胆识?

郑媪却端正神色:“顾家护卫边疆多年,我等感激不尽。既知顾府含冤,老夫人走投无路所求,我与亡夫虽微贱,但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她拉了郑明珠的手,无限柔情,“况且,我与亡夫多年无子,是上天之意,我们对明珠从来视如己出。”

“母亲。”郑明珠替她擦拭眼角泪痕,身形虽柔弱,目光中却坚韧。

如若不然,也无法从边疆孤苦,走到这万里外的皇都。

郑媪再度道:“顾家忠心日月可鉴。羯族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倘若没有顾老将军,没有顾家子弟,我们如何能留下命来?顾氏一门护佑青州,我们便是拼死,也要保下顾家一点血脉。”

她一派凛然,多年风霜,在她身上留下道道痕迹。

提到顾家,瑜安眸中黯淡下去。

她儿时大病一场,记忆所剩无几。

顾府的往事,小叔叔也好,叶家爹爹也好,从不会对她提起,不愿叫她承受。

梁帝无情,可边关百姓有情。

无数将士埋骨于战场,换边关万家灯火安宁。

顾氏先人前仆后继,从未后悔过。

瑜安垂眸,那一瞬心间的沉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郑媪还在咄咄逼人:“顾家高义,你一介外人如何知晓?平白玷污顾氏血脉,不觉羞愧么?”

厅中一时无声。

王爷未说话,林嬷嬷等人张了张嘴,更不敢开口。

天边阴沉,瑜安孤零零坐着,避开了小叔叔的视线。

“王爷。”侍卫长快步入内,低声禀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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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顾昱淮眸中诧异闪过,颔首示意知晓。

厅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重重护卫无一人阻拦。

瑜安垂首,听声能辨得来人。

萧询一身青色常服,束玉冠,腰间系着一枚平安符。

玉色温润,淡化了帝王眉间冷意。

事情来龙去脉他已知悉,随着他入厅中,郑媪与郑明珠跪去一旁。

顾昱淮轻抬手,止了林嬷嬷等人行礼的动作。

郑明珠陡然见到如此俊逸的郎君,举手投区间贵气凛然,呆呆地望了片刻。

虽未发一言,他却坐到了那位冒牌郡主的身侧,维护之意不言而喻。

郑明珠指甲嵌入掌心,夺回身份近在眼前,勉力维持着自己的冷静。

萧询侧首,低声安抚过瑜安几句。尔后,方冷冷审视过厅中跪着的二人。

欲开口时,瑜安轻轻对他摇头。

她心生伤感,是为枉死的亲人,并非眼前一老一少。

她道:“若你所言为真,既早知养女身份,为何不早早前来相认?”

郑媪立时反驳:“青州与皇都万里之遥,姑娘说的委实轻巧。”

“可小叔叔,十余年间数度回过青州城中,重修顾府旧宅,你当真不知么?”

郑媪一愣,旋即道:“为避追查,我与亡夫带着小姐早已避出青州城。”

“去了何处?”瑜安追问。

“徐州城。”郑媪不言语,郑明珠替母答道。

有女儿支撑,郑媪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徐州城叶将军治下宽仁,我们藏身于此。直到徐州归了北齐,我们方能过关隘,历经千辛寻到王府。”

她拉着郑明珠深深拜下,矛头直指瑜安:“此女混淆是非,冒充顾氏血脉,罪大恶极。还请陛下同王爷明察秋毫,还明珠,还顾家一个公道。”

以头触地,声音在厅中格外清晰。

顾昱淮握着掌心玉佩,玥安的“玥”字,意为神话中的宝珠,是父亲亲自所取。

许久未有回音,郑媪直起身时,撞上瑜安似笑非笑的眼眸。

“夫人是初次带女儿来寻亲罢?”

“正是。”

“既是第一次到皇都,夫人怎知晓他便是齐帝?”

“这……”猝不及防一问,郑媪呆愣在原地。

萧询身上未佩有任何代表身份的物什,区区妇人,怎知陛下天颜。

郑媪张口结舌,嗫嚅许久道:“能进王府厅中,又非王府中的年轻郎君,只是、只是猜测罢了。”

顾氏嫡脉仅余靖平王与嘉懿郡主二人,是天底下尽知之事。

瑜安笑了:“来去王府,夫人为何不猜想,他是本郡主的义兄,抑或是……”她停了停,“未婚夫婿?”

第57章追妻第五月——纵容

成了情郎的陛下轻咳一声,没有插话。

高进瞧着陛下同郡主坐于一处,瞧着确实像郡主刚定下婚约的未婚夫婿。

再怎么如何,寻常的民间妇人怎会脱口认年轻的郎君为一国之主。只怕在她眼中,一府长官就该是顶了天的官职才是。

郑媪无话可驳,吞吞吐吐半晌,说不出句囫囵话来。

瑜安悠然提醒她道:“若是认错了陛下,可是欺君重罪,夫人可要好生想清楚。”

郑媪进退两难,一口咬定只是情急之下的猜测,又不敢贸然推翻先前所言。

郑明珠护着她道:“不知者无罪,母亲是急于为我讨回公道。”

她怨恨的目光投向瑜安,几乎要将她看穿。却在察觉到她身旁郎君眸中的冷意时一凛,下意识畏惧地低下了头。

瑜安轻描淡写:“你同你母亲识人倒清。”

她搁了茶盏,问话的兴致已无。

顾昱淮与萧询目光交汇一瞬,命侍女将郑明珠和郑媪扶起,坐到左侧。

尔后他道:“送嘉懿郡主回房。”

他的声音中并无往日的亲和,更存了探究与疑虑。

瑜安站起身,行了一礼告退,未让人跟随。

林嬷嬷心中忐忑,不敢置喙王爷的命令。

郑明珠目送她独自离去的背影,显得孤寂而又落寞,唯有裙摆上绣着的芙蓉花依旧透出无尽的容华。

郑明珠攥紧了布裙衣摆,只道自己胜了第一场,拼力压下眸中的几分喜色。

……

韵华院中,檀佳等人尚不知发生了何事。

正厅中的消息尽数封锁,王府上下无一人议论。

“陛下怎的忽然来了?”

里屋内,瑜安懒洋洋问向对侧的萧询。

“京兆府来禀,有一对才入城的母女四下里打问靖平王府,行迹可疑。”

王叔随后送了密信来,事关瑜安的身份,他自然要走这一趟。

“你作何打算?”萧询犹豫片刻,先问瑜安之意。

“按兵不动罢,以免打草惊蛇。我会去信给父亲。”

她并未受身世的影响,萧询稍稍安心,道:“青徐二州之事,朕命人打探便是。”

“也好。”瑜安没有拒绝,此事远非真假郡主如此简单,牵扯的更不仅仅是靖平王府,已关乎北齐国政。

有萧询出手,行事会方便许多。

二人相视一眼,竟是默契地无需再多言。

……

奉王爷之命,林嬷嬷让人收拾出西院的静颐院,又拨了丫鬟仆从,供二位客人住下。

一应生活所需由王府供给,侍从流水般送来各式物件。

“这两位是?”

苏婧涵原本在自己院中绣出嫁用的绣帕,听得外间动静,带了贴身侍女灵荷来一问究竟。

林嬷嬷笑道:“少夫人母家来了两位姓郑的亲戚,王爷吩咐留他们在静颐院住下。”

她口中的少夫人,便是顾家长媳,瑜安的生母。

平白在西院多了两位邻居,苏婧涵隐有不悦,谁知道是哪儿来的打秋风的亲戚,又要住上多久。

郑氏母女已沐浴过,换了王府备下的衣物。

郑明珠瞧着衣橱里专为她准备的七八套鲜艳衣裙,翻看时几乎要挑花了眼,恨不得半日就新换上一身。

在厅中坐着时,更是看什么都新鲜,四处张望,全无半点为客的礼数。

如此眼皮子浅的模样,连苏婧涵身边的灵荷都不大瞧得上。

苏婧涵打量过这位远道而来的郑家姑娘,模样生得还算清秀,眉眼间确实与舅母有几分相似。

她自幼随母亲在顾府,顾家出事时,母亲早早带了她出府避祸,毕竟祸不延外嫁女。

顾家少夫人的模样,她还是记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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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真要论起来,反倒是瑜安的容貌,同舅母少有相像。

苏婧涵未作他想,同这两母女寒暄过,便告辞回了自己院中,不愿与她们二人有多少交集。

相较郑明珠的兴奋,郑媪久经人事,显得平静许多。

梳妆台上满满一匣的首饰,郑明珠一件一件往头上簪试,爱不释手。

郑媪提醒她道:“明珠,王府还未承认你的身份,切不可大意。”

郑明珠簪好一支金钗,听得母亲所言,想到一路寻亲所受之苦,总算寻回了些理智。

她神情倨傲:“我不会让那个冒牌货留在王府太久的,母亲放心。”

她们住的仅仅还是客院罢了,已然如此奢华。郑明珠几乎难以想象,她原本作为嘉懿郡主的身份该是何等气派。

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尊荣被她人无端占走数年,甚至毫无归还之意,郑明珠满腔的怒火,尽数对向瑜安。

郑媪谨慎道:“你要小心,在王爷正式认下你前,切莫将自己的身份外传。”

“这是为何?”

郑媪眼底一片关怀:“现在那位顶替了你的嘉懿郡主,毕竟在王府多年,保不齐有什么法子暗害你,到时还反咬你一口。”

“与她相交之人,若听信她一面之词,说不定会相帮她对付你。”

郑媪循循善诱:“关键在于靖平王。只要王爷信任你,等你的身份名正言顺,自然会为你昭告天下,比你自己传扬要好上许多。”

郑明珠也觉有理,堂堂郡主的身份,万不能短了气势。若私下里将身份宣扬出去,外间传的人云亦云的,反而弄巧成拙。

她素来安分听话,郑媪欣慰道:“你啊,还是等王爷查探清楚,早些认下你为好。”

“母亲说的是,女儿明白。”

见安抚住了明珠,郑媪还未舒口气,冷不防听她问起了旁人。

“嘉懿郡主那位情郎……母亲以为如何?”

少女欲说还休的模样,满面含春。

郑媪始料未及,一时愣住。

郑明珠却振振有词,那位郎君若是嘉懿郡主的未婚夫婿,合该属于她才是。

她自然不相信天底下有如此巧合事,那位郎君便是万人之上的北齐帝王,只当母亲情急错认。

郑明珠脸颊绯红,如此俊逸的郎君,纵然冷着脸都不由叫人心生恋慕。

郑媪深吸口气:“此事待你恢复身份后再提不迟。明珠,切记要分清轻重缓急,小不忍则乱大谋。”

郑明珠点点头,又往自己腕上开始套一对金镯,满心的喜悦。

郑媪眸底晦暗不明,无论如何,顺利住进王府便是成功的第一步。

就是那嘉懿郡主,不过二十岁的小姑娘,竟比她想象得难对付许多。

……

“听闻你病了,这两日可好些了?”

近日来瑜安一直抱恙在靖平王府,清涵郡主记挂着她,递了拜帖来府上探望。

瑜安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你还特意跑这一趟。”

见她气色不错,清涵郡主安下心来,同她谈起些近来京中的趣事。

她说得绘声绘色,瑜安闷在府上许久,听得认真。

清涵郡主正讲到京中新开的一家铺子时,檀佳来禀道:“郡主,郑家姑娘来了。”

虽是通传,但郑明珠将韵华院视作自己的地界,如入无人之境般往内院走。

侍女们未得郡主吩咐,将她拦在了屋外。

“请她进来罢。”

郑明珠的动静已然惊动了清涵郡主,她道:“这位郑姑娘是?”

“是我母亲家中的亲眷。”

郑明珠如愿进屋时,将瑜安轻描淡写的话听了十成十。

她如此泰然自若称呼自己的母亲,鸠占鹊巢毫无悔意,郑明珠怒上心来。

可她想起郑家母亲再三的叮嘱,不得不忍一时之气。

她不客气地落了座,又要侍女上茶水与糕点。

反客为主,清涵郡主柳眉微蹙。

瑜安道:“这位是康王府的清涵郡主。”

郑明珠堆起笑,知晓王府郡主身份贵重,有意讨好。

看在瑜安的面上,清涵郡主对她虽有不悦,还是给了郑明珠两分颜面。

郑明珠一来,屋中气氛变得古怪。

清涵郡主是从未见过这般不懂眼色之人,来来回回尽是无趣之语。

见她们甚少搭理自己,郑明珠愈发不服气,眼眸一转,道:“方才听瑜安说起母亲,你可还记得顾家少夫人的样貌?”

她语带挑衅,瑜安还未说话,清涵郡主已然斥道:“郑姑娘,未免失礼。”

瑜安生母早已亡故,竟有如此不知深浅的人,当面戳瑜安的心。

天家郡主的气派摆出,郑明珠讪讪的止了话。

瑜安道:“时候不早了,檀佳,送郑小姐回去罢。”

她下了逐客令,郑明珠哪里肯服,正欲辩驳时,撞上了瑜安淡淡瞥来的眼眸。

“我……”

郑明珠因这一瞥心中一凉,原本的话卡住,被檀佳半是强硬地请出了屋子。

屋内重归清静,清涵郡主很快接上前话,未再提起郑明珠之事。

哎,谁家府上还没个难缠的亲戚呢,她颇能理解。

……

盛夏的午后,暑热挥之不去。

靖平王府校场中,利箭破空而出,接连九箭正中红心。

瑜安射空了箭壶,稍作停顿。箭靶处,侍从点过筹数,小心翼翼将深没入靶中的箭镞一一取下。

退回至阴凉处,瑜安换了一张力道更沉些的弓,调试着手中弓弦。

午后难得的宁静,奈何有人横空搅扰。

“呦,嘉懿郡主还有闲心射箭?”

郑明珠的声音远远传来,她望空无一物的箭靶,着重咬出“郡主”二字。

两名侍女为郑小姐打着伞,在王府锦衣玉食住了半月,郑明珠愈加自得。

校场的侍从尽职尽责阻拦:“校场危险,闲人不得入内。”

王府的侍女亦跟着相劝,郑明珠不耐烦挥退了人,摆出十足郡主的架势。

这儿是她的家,她想去何处便去何处,凭什么要处处忍让那冒牌货。

她斥退仆从,令侍女跪于原地。

侍女们不敢抗命,郑明珠洋洋得意走出几步,抬首望去时,竟见瑜安不知何时,对着她的方向举起了手中弓。

她未及反应,一支短箭“嗖”地离弦而出,穿过她耳畔,带起一阵凛冽杀意。

郑明珠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没有侍女来搀扶她。

郑明珠鬓发松散,珠钗被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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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带于地,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她僵硬脖颈,久久不敢动弹,怒火完全被恐惧压下。

方才那支箭,几乎是贴着她右耳而过,毫不留情。

只差几寸就要取她性命。

在她身后,短箭正中靶心。

狼狈万分之际,郑明珠仰头,见那前时有一面之缘的贵气郎君蓦然出现在眼前,有如神祇般天降。

他必定是目睹了方才一切的。

郑明珠满怀憧憬,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可那郎君只是抬手,半句未言。

立刻有侍卫上前干脆利落架起了郑明珠离去,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萧询走向瑜安,见她随手将手中灵巧的短弓放置一旁。

他失笑:“你便这么吓唬人?”

“她聒噪得很。”瑜安不愿多理会,又道,“事情可有眉目了?”

第58章追妻第五月——线索

“已追查到了线索,”萧询温声道,“不过还需一些时日。”

瑜安并不失望,两地相隔万里,又是探查十余年前的旧事,能这么快查到线索已然不易。

况且,对方必定是有备而来。

萧询道:“朕今日寻你,是徐州的暗卫送回些东西,你可要看看?”

“何物?”

昭宸宫书房内,萧询命人取出了一幅画卷。

并非什么不世名作,作画用的是民间最常见的画纸。

画上一对年轻夫妇,荆钗布衣,彼此相望。

画师技法高超,二人神韵尽数现于画上,绵绵情意似要透纸而出。

瑜安的手轻轻拂过画中女子容颜,脑中一闪而过的记忆似拨开了层层迷雾,渐渐苏醒。

“这是……我双亲的画像。”

瑜安的生母闺名唤做姜婉,并非出身官家,而是山间一名农家女。

当年,她父亲出征遇袭,恰好被采药的母亲所救,留在了山村中养伤。

母亲心善,以为父亲是军中兵士。她感激于迎击羯族,保边境安宁的将士,精心照料父亲伤情。相处数月,二人渐生情意。

等到父亲伤势痊愈后,便带了母亲归家。

彼时姜家族中已无亲族,无甚牵挂。

父亲带母亲拜见过顾家双亲,风风光光聘了她为妻,母亲自此成为名正言顺的顾家少夫人,与父亲恩爱和鸣。

瑜安望着画中年轻的女子,她还在徐州时,问过小叔叔许多家中事。

小叔叔永远只挑些轻松的告诉她。

顾家所有物件,在那场大火中尽数付之一炬。

纵然小叔叔重修了顾府,许多东西终归再难挽回。

“陛下从何处寻来的这幅画?”瑜安轻声问道。

“暗卫追查郑明珠下落时,一位姓李的画师送来的。听闻此画是他父亲所作。”

二十年前,年轻的李画师为一对夫妇作下此画。因他极为满意,在征得客人同意后,又临摹了一幅留在摊上,用以招徕顾客。

机缘巧合,就留下了这幅肖像。

画中女子的样貌,同郑明珠确有六七分相像。

她神情温柔,同瑜安记忆中的身影重合于一处。

“此画我可以带回去么?”

不是什么紧要之物,萧询颔首:“自然。”

瑜安仔细收好画卷,放回盒中:“多谢陛下。”

殿外,侍从通传道:“禀陛下,靖平王到了。”

这几日小叔叔在军中,瑜安想等他一道回府。

萧询与小叔叔去正殿议事,瑜安便留在这儿喝茶。

昭宸宫的书房,外朝机要并不多,书柜上还摆着萧询常看的闲书。

他们二人不知在商议什么,瑜安等得无聊,起身从架上挑了本书,打发辰光。

虽是史书,但言之无物,瑜安略略翻过就罢了。

她换了一本书,翻开时,才发现其中夹着的一张小画。

瑜安拾起,画上女子一袭樱粉色的衣裙,正在棋盘前学棋,神情专注。

是……她的画像。

窗边一株桃花灼灼盛放,人与花相映,竟有岁月静好之感。

瑜安认得其中景,那是代郡城中,她还留在萧询身边时。

她不会下棋,萧询闲暇时便教她。

她不敢拒绝,生怕露出破绽,勉力扮出一窍不通的模样。

可惜没把握好度,似乎笨得过头了些,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萧询却是无比的耐心。

他对她,几乎算是从头提点,没有一句重话。

代郡往事,瑜安本以为自己已尽数忘却。

画上落款的字迹是萧询手笔,宣和元年。

是他登基不久后。

瑜安默然许久,将画像好生夹回书页中,只作不知。

……

同小叔叔回府时,瑜安怀中抱着双亲的画像。

“怎么闷闷不乐的?”顾昱淮道,下意识以为,莫不是小皇帝欺负了瑜安去?

瑜安将画示与他,声音有些疑惑:“小叔叔,我同爹娘……真的一点都不像。”

顾昱淮骤然见到长兄长嫂的画卷,也是一怔。

反应过来,他旋即道:“这有什么。我同你祖父母,也是没有半点相像。”

天下孩儿,未必都肖似父母。

顾氏箭术一脉相承,可从来没人说三道四,他不是顾家的孩儿。

顾昱淮笑道:“再说了,你要像嫂嫂便罢了。若是像我大哥,还不知得多难看。”

“扑哧”一声,瑜安被小叔叔逗乐。

……

静颐院内,哭天抢地的郑明珠总算被郑媪好生劝下。

方才她陪着明珠去见靖平王,请王爷作主白日里明珠被嘉懿郡主所伤之事。

孰料王爷绝口不提,只让明珠安心在府中长住,与郡主好生相处,又命人送来大宗的礼物安抚。

这大半月来,王府一直锦衣玉食待着她们,各色好东西是流水般送来,郑媪料想靖平王已然核实明珠的身份。

她没有意外,明珠的身世经得起推敲。这些日子她一直纵着明珠在王府生事,也是想试探王府其他人的心思。

嘉懿郡主不是个忍让的性子,哪怕知晓自己不是王府亲生女,依旧有恃无恐。

这也难怪,毕竟她身后有一国之君做靠山。

郑媪并不奇怪帝王对嘉懿郡主的偏爱。只是她原本以为,依靖平王顾昱淮的性子,只要知道嫡亲的侄女儿在何处,必定会不计一切代价回护。

可现下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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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确凿的证据摆在他面前,他的态度依旧不够明朗。

看来这些年京中富贵,已经磨了他的心性。

他才从边关接回那个女孩儿不久,想必没有多深的感情。

郑媪以己度人,有齐帝在,这位嘉懿郡主的确于靖平王更有价值。

甚至于……嘉懿郡主本就是靖平王精心挑选带回,以献予齐帝,延续王府圣宠。

郑媪有此想法,苦于无人相商,只能先按捺在心中。

靖平王府上下人等口风严实无比,根本探听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郑媪转念一想,其实只要能留在王府,明珠拿不拿回郡主的身份无妨。

郑明珠不算蠢笨,郑媪委婉劝慰她道:“嘉懿郡主的身份是宫廷亲自行过册封礼的,你要体谅王爷的难处。”

她道:“先在王府好生住下,王爷必不会委屈你。”

怪只怪这一年,她时时在明珠面前说郡主身份,这丫头已然认了死理。

听养母如此说,郑明珠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她居然改了主意。

郑媪重重叹口气:“在王府许久,你还没看明白?王爷想留下你,却也不会逐去嘉懿郡主。”

“这……这是为何?”

郑媪道:“你觉得,那位嘉懿郡主样貌如何?”

郑明珠不说话了。

“王爷或许要用她联姻。至于你,你是王爷嫡亲的侄女,婚事自然更不会马虎,万千好儿郎任你挑选。到时王爷再为你求一个郡主身份,也是可能的。”

靖平王摆明了不会废去嘉懿郡主,她们多争无益,反而节外生枝。

毕竟,明珠不知晓嘉懿郡主身边郎君的身份,她却是再清楚不过。

郑媪直说到天黑,方说通了道理。

郑明珠摸着腕上新得的一对白玉镯,望望屋中王府新送来的各色金玉器皿,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

郑媪放下心,总归郑明珠还是听她话的。

……

“陛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玲珑堂三层的雅间内,瑜安吩咐侍女沏茶。

北齐与南陈通商之事既成,两国商队来往频仍,多走水路运送货物。

萧询今日微服出宫,本是想看两国商铺情形。却不想最近风头极盛的玲珑堂,背后东家竟是瑜安。

“我同顺颖郡主合开的。”

见萧询对玲珑堂诸多好奇,瑜安大大方方为他解惑。

如顺颖郡主所料,南地的首饰北齐贵女或许只是图一时新鲜,但那些上好的未经镶嵌的玉石珠宝,还有香膏香料,从来都是供不应求。银子如流水般进入玲珑堂,短短几月,盈余近万两。

瑜安招招手,示意檀佳将东西送来。

描金的漆盘中,一枚玉佩晶莹剔透,雕工细腻,价值连城。

在南陈商队这一批送来的货物中,瑜安一眼便瞧中了这块玉,干脆自留了下来,吩咐王府的工匠雕作两块玉佩。式样不同,一枚留给二哥,另一枚则赠予萧询,算是谢他从徐州寻来的画。

高进眼尖,虽说宫中的宝物见惯了,但也知道这枚玉佩必定要价不菲。

更为难得的是,这是嘉懿郡主亲自选了送与陛下的。

果不其然,陛下命他收了,连声音都透着愉悦。

喝过一盏茶,瑜安送了萧询,自己仍留在玲珑堂中看账本。

她算过时辰,微微推开窗子,果不其然见到了靖平王府车驾。

近些日子,郑明珠三不五时带着侍女上街,已然成了几大铺子的熟客。她要的东西皆挂在靖平王府账上,单玲珑堂她就来了三次。

“若不是演技太好,那便是”

郑明珠行事肤浅张扬,她身边的郑媪却极为谨慎,对静颐院上下一团和气,王府内无一人道她的不是。

“主子。”平淮来禀,近一月他和手下暗卫一直奉命盯紧郑氏母女,日夜不停,总算寻出些端倪。

他递上一张字条,在郑媪上街的当口,府外有人同她飞快接触过,传消息的人换了三重,最后那位进了纸上写着的地界。

燕春楼。

按兵不动许久,对方终于按捺不住了。

瑜安道:“走,去会会。”

平淮唯她之命是从

燕春楼在相邻的庆元街上,各色彩绸装点,远远便能闻见随风而来的脂粉香气。

年轻貌美的姑娘立在门口,轻拢衣裙,招揽四方来客。

瑜安波澜不惊,离燕春楼正门还有七八步远,却被一只修长的手陡然拽住。

平淮佩剑几乎要出鞘,察觉到对方带来的数人并无恶意。

萧询将瑜安拉去一旁,沉着脸道:“这可是青楼,你要做什么?”

瑜安此时已换了一身锦袍,墨发以金冠束起,活脱脱一位俊俏郎君。

她不以为意:“那又如何?我又不是没待过。”

第59章追妻第五月——青楼

青天白日,高进和一干暗卫眼睁睁看着陛下同郡主进了燕春楼,皇都中最出名的风月场所之一。

有两名护卫乔装在远处相随,毕竟燕春楼在皇都开了多年,东家有京兆府时时盘查,也是知根知底的。

燕春楼中往来贵客无数,瑜安还未踏入楼中,立刻就有三五位姑娘围了上来,香甜的脂粉气息将人紧紧包围。

“二位公子,可有心仪的女郎?”一位约莫四十上下的女子开口,应是燕春楼的管事。

瑜安笑着摇头,开口点了二楼最好的包房。

那鸨母眼中一亮,立刻吩咐姑娘们簇拥着二位贵客上楼。

燕春楼寻欢作乐之所,白日里也是舞乐不断。瑜安同萧询在雅间中坐定,此处雅间唤作揽月阁,布置得甚为奢华。地上铺着锦彩的绒毯,打开右手旁的雕花窗格,能将一楼大堂中舞女曼妙的身影尽收眼底。若是合上,便成一方稍稍僻静些的天地。阳光可从临街的窗子透入,拉上两层帷幔,屋内光线就变得隐隐绰绰。屏风后还有一张软榻供小憩,如果想要留宿,那便要再加些银钱,上三楼的厢房。

瑜安四下打量清楚,想到邀月楼已经是代郡中首屈一指的寻欢之地,但在燕春楼面前,着实是班门弄斧。

燕春楼白日里的生意已然无比热闹,晚间还不知该是何等盛景。

揽月阁内来的二位客人极受姑娘们青睐,得闲的姑娘只要得了鸨母允准,都爱往里间凑。

瑜安才坐下不久,已经有三位姑娘争着为她侍奉。

海棠含羞带怯给瑜安斟酒,脸上难得地晕起红云。

这般清俊如玉的公子,俊美非常,就是叫她平白伺候一回,她都心甘情愿。

至于另一位玄衣公子,虽说样貌也好,就是周身上下的冷意像要将人冻住似的。许是他第一次来,还不晓得燕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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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的妙处。

姑娘们见的客人多了,再难伺候的也有,偏生在这位公子面前,竟无人敢上前造次。

揽月阁中轮番来了十余名姑娘,斟酒,端点心,弹琵琶,几乎都围在瑜安身旁。

瞧萧询实在不喜,瑜安也觉有些喧闹。她大大方方散了赏银,只让海棠和另一位姑娘明蕊留在阁中侍奉。

姑娘们恋恋不舍退出去,看向阁中两位姐妹的目光不无羡艳。

海棠指上染着粉红的蔻丹,点缀着花蕊。她跪坐一旁,精心挑了葡萄,去皮喂予瑜安。如此温柔小意的模样,直让瑜安觉得自己从前在邀月楼中扮的实在不像样,也不知萧询是如何忍的。

另一位唤做明蕊的姑娘在二位公子间犹疑不过一瞬,体贴地选择为瑜安揉肩。

吃了几枚葡萄,瑜安状似不经意问道:“你们楼中,可有什么新进的人?”

她侧眸慵懒望过来,海棠看呆一瞬,嗔道:“公子是嫌奴家伺候得不好么?”

“那可不是。”瑜安随手一指萧询,“给这位郎君寻些乐子罢了。”

海棠笑起来,便道:“最近倒未进新人。不知郎君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她笑意盈盈,大有为萧询唤来姐妹的架势。

“不必。”萧询扔出这二字,留了赏银,“下去罢。”

海棠和明蕊看清那银票上的面额,又惊又喜。

在瑜安点头后,海棠才腰肢一扭:“郎君们若有何事,且再唤奴家。”

她们告退,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一楼的乐声透过合上的窗格隐隐传入,瑜安本没指望立刻就有什么进展。

她道:“鱼龙混杂的地方,果然最易藏身。”

尤其邀月楼上下数百号人,乐伎、舞伎、甚至厨房帮佣的下人,费些心思都能混入。

瑜安深有所感,与萧询目光相接时,显然对方和她一样,想到了同一桩旧事。

回想当年,代郡之中天罗地网,小小一方城内满是追兵,出入城的关口更是严密盘查。

瑜安行踪已然暴露,不得不在走投无路之下,藏入了邀月楼中。

而下一刻,这座青楼就被萧询的追兵团团围困。

“你在邀月楼中,还有接应之人?”萧询问及旧事。

“不全是。”事过境迁,瑜安略略道,“我曾在羯族散兵手下救过一名女子。她命苦,早早就被家中卖入了青楼。此番遇险,也是因回乡探亲。”

翻起旧账,瑜安对萧询没什么好脸色。

代郡新陷落,她原本想趁一片混乱之际,潜入城中取回机要之物,再一一撤出暗桩。

哪里晓得,等着她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陷阱。城中几处暗桩,不是被萧询剪除,便是已然叛变。

好在她平素在军中以半副银面具示人,底下人并不知她真容。

她察觉情势不妙,紧急从暗桩抽身。

然而,代郡四方城门已闭,出路被断。

她转回城中躲藏数日,行踪渐渐暴露。

身后追兵紧跟不舍,前方又有巡查军队,已成将她合围之势。

她无路可逃,盘桓在街巷中。眼见着包围的圈子越来越小,她从后院遁入邀月楼,作了一场豪赌。

若是落入北齐太子手中,必死无疑。

邀月楼中情势不明,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能将她逼到如此境地的对手,萧询是第一位。

她并无把握。在这边关战乱之中,生计已然艰难。

可元娘未忘记她的救命恩情。在她贸然闯入她房中时,毫不犹豫地助她藏匿。

“连月战火,邀月楼中逃了不少人,几个管事早都收拾细软走了。”元娘关上窗子道,“这些日子邀月楼涌进来些逃难的百姓,应是能躲一阵。”

追兵已至邀月楼外,寻到她只是时间问题。

原先的伪装不能再用,瑜安散了束发的银簪,道:“可有多的衣裙?”

元娘一愣,立刻道:“有的。”

她取来一套轻薄的桃红罗裙,瑜安解了束胸,匆匆去屏风后换上。

元娘为她把风,瑜安道:“若有何不妥,你装作不认识我即可,自保为上。”

她感激于元娘的援手,不能再多连累她。

元娘端来些女子梳妆的物什:“我的命都是公子救的,有什么可怕的。”

羯族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女子落到他们手上,往往惨被蹂躏后再充作军粮。

她绝望之际,是叶家公子救她于水火中。这份恩情,她无论如何都要报答。

来寻元娘前,瑜安已在代郡中躲藏数日,形容还不算太狼狈。

她换了衣裳出来,元娘帮她挽发。

不过须臾,翩翩公子已然变为娇艳美人。

她收拾了瑜安换下的衣物包好:“我去厨房烧了,叶……姑娘可先上妆。”她停了停,“若待会儿有机会,您可以趁乱摆脱那些人。”

元娘说的机会,是她趁人不备,在后厨中放起了一把火。

可惜天不遂人愿,除了方才的追兵,邀月楼外须臾又到了二三百人,皆为精锐。

小小的火势很快被扑灭,邀月楼中人皆插翅难飞。

说起这段往事,瑜安看向坐在靠窗侧的萧询,懒洋洋道:“连亲卫都尽数派来,陛下那时还真看得起我。”

不过一箭之仇罢了,何况她仅仅射中了衣带钩,又没当真伤到萧询。

年轻的君王未置可否。他在代郡城中设局围困叶家三公子数日,对方分明已至末路,却始终未落网。

直到第九日午后,暗卫方来禀,叶家三公子最后现身于邀月楼中。

他立刻命精锐随他前往,调拨兵士合围,想要亲自见一见这位久违的对手。

不可否认,叶瑾舒选了个极好的地方藏身。

萧询无比确信,自叶家三公子入邀月楼后,无一人从此处离开。

叶瑾舒必定在这座青楼之中,再无处遁形。

一日一夜,邀月楼被围得水泄不通,瓮中捉鳖。

然而,随着暗卫层层搜捕,追查出来的可疑人物,无一人承认自己与叶家三公子有关。

萧询坐于邀月楼大堂,淡淡道:“重新搜。”

他知道,叶瑾舒必定藏身在某一处角落。

当然,暗卫并非一无所获。

灶房中寻出了未燃尽的衣服残片。邀月楼中管事虽大多逃散,留下的那一位却翻出了楼中人的名册,战战兢兢帮着暗卫一一辩人。

第二轮更为严苛搜查过后,已是深夜。

疑似叶家三公子之人,或者未能确认身份的外来人,尽数被圈到了邀月楼大堂中。

萧询坐于二楼雅舍,能将大堂情形尽收眼底。

为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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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装,暗卫一一盘查讯问。

女子皆由女卫搜身,不过因下令围捕的是叶家三公子,自然而然对女郎的盘查会松泛许多。

萧询至今仍记得初见瑜安的模样。她面上涂抹着厚厚的胭脂水粉,完全不得章法。她混在人群之中,一双眼眸分明是在看他,却在他察觉到望来后,立刻垂下了眼。

他心中蓦然起疑,淡淡吩咐亲随两句。

等她卸了妆容被带到二楼雅舍时,他见到的是清水芙蓉般的一张面庞,容颜极盛。烛火映照之间,干净得仿佛不该出现在这等风月场所。

分明是个柔弱的女子。

夜深天寒,她身上只着单薄衣裙,窈窕身形若隐若现。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冷,她的指尖不住发抖。

他命人取来一件披风,望她良久,方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怯怯答他,声音几不可闻:“……瑜、瑜安。”

叶瑜安。

第60章追妻第五月——风月

揽月阁内,瑜安端了案上酒盏,只闻了闻便轻巧放下。

青楼中的酒,她可不敢饮。

萧询道:“你如何寻到此处的?”

方才在外间不便问,瑜安也没有卖关子:“我一直让平淮盯着郑氏。”

不论怎么看,郑媪都不似寻常民间妇人。识文断字尚可以说是经营药铺所需,可她言语间太过缜密,有条不紊摆上证据时寻不到破绽和慌乱。年逾五十的老妇,还有魄力带着郑明珠万里寻亲,出现的时机又颇为巧合。若说背后无人助推,瑜安不信。

“她行事极是谨慎,在王府从无异动。”

平淮带暗卫接连监看一月,想来她终于按捺不住,选了个随郑明珠上街的好时机。

“接应的人也不止一处。”

郑媪只是递出字条,话都未言一句。动作飞快,不留心根本难以察觉。

消息传出去后转了三手,平淮一度险些跟丢,最后才顺藤摸瓜追查到燕春楼中。

瑜安道:“燕春楼不便封锁罢?”

北齐律例对官员狎妓并无多大限制。顺帝在位时,更是会出宫在巷中寻欢作乐。上行下效,京中的风月场所数目一时达至了顶峰。

虽然史家工笔对此记得隐晦,但瑜安对照读过几本史书,不难看出其中的蛛丝马迹。

在燕春楼中和萧询坐了大半时辰,瑜安观之,来往燕春楼的勋贵公子不在少数。

贸然封楼牵连甚广,会使得世家人心浮动,搅了原先的安排。

寻个可能藏匿在燕春楼的暗桩罢了,犯不着如此大费周张。

再者,大张旗鼓封了燕春楼,会惊醒其余同党。

北齐皇都可不似代郡,能闭锁城门数月搜人。

若要出手,该一网打尽才好。

搜查不可,那么便——

“引蛇出洞。”萧询接过了话。

此事由他命人去办,瑜安已给了燕春楼的线索,安心候着帝王的结果。

听了两支婉转小曲,瑜安忽而道:“陛下那会儿,也是在等我露出破绽罢?”

邀月楼中一日一夜的搜查未果,接下来的日子,萧询派人接掌了邀月楼,并未限制人出入。

甚至在代郡局势平和后,还允其开门迎客。

乱世之中,边地城池易主乃常事,百姓早已习以为常。

北齐军队入城,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城中很快便稳定下来。

邀月楼恢复了往昔的两分热闹,人事往来频频。

瑜安却按兵不动。

萧询有耐心在暗处守株待兔,她自然更能等。

她是个弱女子,无依无靠,怎么可能轻易离开避难的邀月楼,实在是太引人怀疑。

萧询眸光微闪,未否认。瑜安戳破此事时,唇畔笑意带了一抹狡黠,就是代郡城中那只他捉不到的小狐狸。

谁又能想到,她还敢反将一军到自己身边。

……

出了邀月楼,瑜安忽而想起一事:“我想问陛下借几个人。”

“哦?”

萧询对瑜安无有不应。

高进已备好车驾,萧询道:“朕送你回王府,”他停了停,补了一句,“可好?”

瑜安难得见他说话如此客气的模样,有些稀奇。

若要回宫,有两条路靖平王府都是必经之地,完全顺道。

“算了罢,我要先回玲珑堂。”

“不妨事。”

帝王的车驾等在玲珑堂外。

瑜安到雅间换了来时的衣裙,命檀佳收好厘清的账本。

一会儿的工夫,她回到马车上,萧询方在翻看暗卫新送来的奏报。

瑜安瞧他出宫一趟,马车的书柜上还堆着不少文书。

“走吧。”她对萧询点点头。

马车平稳地启程,因已近黄昏时分,行于闹市中不得不放缓行程。

瑜安取了随身带着的一本小书来读,萧询依旧分神理着奏案。

二人偶尔交谈,一路相安无事。

靖平王府的匾额逐渐近在眼前,有一瞬瑜安竟觉得,此情此景实在熟悉。

从前她还在宫中时,也是这样时常随萧询到王府。

马车停稳,瑜安道:“朝政中事,本非一朝一夕之功,陛下不必太过忧心。”

她知晓萧询推行武举不顺,为此烦忧。朝廷内武将不提,中书省、门下省的几位要臣也多有反对之意。

萧询继位不过四年,既要革新税制,充盈国库,又要兴科举,广纳人才。武举一事承明帝遗志,几乎是要从头来办,加之与南陈联姻,两国开通商互市,事情实在太过庞杂。

他二十一岁继位,再如何天生帝王之才,也不可能力排众议,将桩桩件件事做得尽善尽美。

瑜安下了马车,留下两句宽慰之语。北齐离不开萧询,倘若他不堪重负,最后受累的还得是小叔叔。

萧询目送她离去的身影,直到心上人消失在视线中,方收回目光。

“回宫罢。”他道。

他合上手中一封力陈武举之弊的奏疏。如瑜安所言,他也知道许多事务不可冒进,不可操之过急。

朝中事棘手,尚能一一应对。

唯有瑜安,求而不得,更不能强求。

……

许是白日里进了青楼的缘故,今夜瑜安的梦中竟是一片旖旎。

女子着轻薄罗裙,青涩地撩拨着贵气的锦衣郎君,任谁都能看出她的生疏与紧张。

“有何相求?”郎君开口,语气无奈,更甚至能听出其中的纵容。

他面前娇怯柔弱的女子,正是瑜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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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栖身于邀月楼中,与来往此地追查叶家三公子的萧询已经相熟。

为免惹人怀疑,她请元娘教了些青楼女子之术。

元娘悉心相授,奈何于兵法谋略上慧极的美人,在此等事上一窍不通,完全不解风月。

“还是不行么?”

瑜安将半滑落肩头的衣裙掩好,学了几日无甚进益。

元娘叹口气:“也、也不是不行。”

这般倾城绝色的美人,无需太游刃有余。她只要轻轻勾勾手指,就能叫男子心甘情愿为她沉沦,在所不昔。

“瑜安,我……可要再教你些房中/术?”

邀月楼中春宫图册俱全,元娘屋中亦藏了不少。

这些日子她已重新开始接客,因有轮番休沐的北齐将士,生意已恢复到原先的五六成。

瑜安想了许久,谢过她的好意:“还是算了。”

她只想不连累元娘,顺利从代郡脱身。思及北齐那位冷淡的太子,她以为,她和萧询之间,应该做不到最后一步。

可后来……代郡城主府中,榻上女子青丝如瀑,衣衫/尽/解。

她樱唇微启,全然不得章法,为身上郎君所尽数掌控。

鸳鸯交颈,一晌贪欢。

……

瑜安从睡梦中醒来时,天边才现鱼肚白。

梦境太过真实,夏夜里清凉的寝衣,系扣散开了一枚。

燕春楼内,哪怕只是熏香,怕都有些玄机。

瑜安垂眸,再无睡意,直至天明

萧询言出必践,辰时一刻,宫中的三位女官便到了靖平王府,前来教导郑明珠规矩。

郑明珠起先反感,待回过神来时,无需郑媪提醒,她都知道这是宫廷和王府为了自己好。

女官教导严格,用膳、行礼,条条框框都有定例。郑明珠长于山野,哪里晓得这些,尽数都要从头学起。

偏生她悟性还不高,虽说动作依样画葫芦学得不错,但礼仪规矩总是记不住,时时出错。女官奉帝命,其余事务如数搁置,只需全心全意教导好这位表小姐。三位女官轮番上阵,郑明珠无一日清闲。

表小姐长久地被拘在屋中,静颐院上下侍女都觉轻松不少。郑家的这位表姑娘一朝得势,实在忘形,比之世家正经的千金小姐还要难伺候不少。侍女们私下难免有些怨言,便是苏小姐初到王府时,也没有这样的做派。

宫中女官自带威严,打手板时毫不容情。郑明珠欺软怕硬惯了,对这三位出自宫廷、各领五品官阶的女官不敢造次。她偶尔抱怨时,也有王府的嬷嬷劝慰,道多少世家求着宫中女官过府教导还不能如愿,夸郑明珠好福气。

每每听到此,郑明珠只能咬咬牙,继续甘之如饴。

静颐院的消息,丹泓探听到不少,府上不喜郑小姐的人私底下都当笑话来说。

“杀人于无形。”叶琦铭对瑜安竖起了拇指。

此举既能打消郑媪的疑虑,让她以为王府重视她们母女,又按住了郑明珠。

叶琦铭原本还担心,真假郡主在王府,若是作戏,妹妹难免要受委屈。

如此甚好,他该想到的,哪怕顾全大局,妹妹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

他见瑜安一身琼色的素衣,发饰只配银钗,道:“稍后便要入宫了么?”

瑜安点点头:“明帝的祭礼,小叔叔清晨已经进宫了。”

明帝对于小叔叔,有救命之恩,提携之义。他同小叔叔相识于战场,二人间早已超出君臣之限,是毕生的知己。明帝临终之时,将兵符托付给的小叔叔,而非皇室宗亲。

对于这位雄才大略,力挽北齐于狂澜的英主,瑜安也心存敬重。

“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叶琦铭同妹妹一道出了韵华院,光下,瑜安白衣上的精致绣纹隐隐可见。

鬓边的银流苏随她的动作簌簌而动。

纵然素衣,美人亦倾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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