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骨相很好看。”江倦凄凉道,“从小我是牵着他的手长大的,一直很羡慕哥哥有双好看的手,可是找到他的时候,他的手皮开肉绽,已经辨不出模样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用他唯一能动的那只手拉着我,让我不要害怕……他明明说话那么疼,可他还在安慰我……死的怎么就不是我呢?”
萧始见他情绪不对,忙转移他的注意,“你有保存他遗体的照片吗?从白骨上能找到的信息不多,如果你有照片,或者还记得其他细节……”
他也是情急之下才会这么问,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让江倦去回忆江住死时的细节,这和凌迟他有什么区别?
他没想到江倦居然真的会说:“有。”
接下来那人的举动更是让他的心都沉了下去。
江倦指了指自己的左颊,“但你得帮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是姜惩,作为娘家人,我看萧狗不爽很久了,只要灌溉营养液,我立刻直播打狗,简单粗暴。
昨天熬夜画了一则萧狗和倦猫的小短漫,发在微博啦,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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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教训
“左上倒数第二颗臼齿,那颗牙是假的,里面藏着芯片。”
江倦仰头张口,让萧始用镊子帮他拔出了那颗牙。
虽说是颗假牙,却是几年前的旧款式,还用着铁丝的老式结构,固定了很多年,冷不丁拔下来,锈死的金属难免划伤牙床,又是一片鲜红。
江倦倒是不以为然,漱了漱口就觉着没事了,萧始却非让他咬着棉球,弄得他又有些犯倔。
萧始捂他的嘴,他便反咬一口,那人还没说什么,他自己就觉着咬狠了,又扭头松了口,把吸满了血的棉球吐出来。
萧始发现,这假牙和市面上的任何一种都不一样,可能是江倦自己做的,牢固性不错,就是会有划伤的风险。
他取出牙齿里密封的芯片,问:“你这牙是什么时候掉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走了那么久,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江倦觉着血腥味太冲,又咬了颗棉球,“以前太年轻,心里装不住事,卧底的时候还犯浑,让人给打掉的,这边一整片的牙齿都松动了,还好后来都养回来了,不然还得装一口假的。该说不说,这个方法还是很有用的,疼痛能让很多人长教训,可我是个例外,性子太烈,学不乖,挨的打也多。”
说完他自己就沉默了,以前萧始也没少揍他,这么说话好像是在含沙射影。
不过他转念一想,就射了又能怎么样?他为什么要在乎萧始怎么想?当年他挨打的时候,萧始不是也没考虑过他疼不疼么?
“对不起。”萧始声音发闷,连道歉都不敢回头直视他。
不知为什么,他看着这样的萧始居然有些难受。
少顷,他说:“……我没记恨你。这旧事时不时翻出来刺你一下,可能只是想让你记着。我可以不挂心,但你不可以忘。”
“不会忘的。”萧始说,“当着江住的面,我向你发誓。”
江倦对这个词打怵,在他说出接下来的话之前就起身上了楼。
藏在牙齿里的芯片被淘汰好几年了,这年头找不到适配的读卡器,怎么提取里面的内容又成了个问题。
好在江家的宅子也很多年没人收拾过了,保留着很多旧东西,两人翻箱倒柜找了些材料自制了个简易的读卡器,好歹是把当年江倦存进去的内容读了出来。
江倦记录的大多是江住身上明显的外伤,包括颈部和胸口的致命伤,以及那人血肉模糊的左手。
在萧始一张张研究每张照片的细节时,江倦在旁说道:“去年,周悬终于给出了一件重要的证物,辗转通过小惩送到我手里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是哥哥的至交好友,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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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涉险一定会想办法阻止他,所以哥哥是背着周悬参与游戏的,他当时所在的凤鸣山里没有信号,信息发不出去,他便把和周悬的聊天对话当成了日记,记录了他那几天的遭遇。”
“我听说他保护了几个被卷进游戏的孩子。”
萧始的这个“听说”就比较远了,他都不记得是从哪儿听来的了。
江倦点点头,“他在日记里讲述自己亲眼目睹了玩家之间的厮杀,便保护了一些没有自保之力的孩子,也因此被其他玩家针对,还在袭击中受了伤。但我觉得他没有那么脆弱,就算是带着几个孩子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所以说如果这个东西有异常,应该能证明他的死另有蹊跷。”他指尖点了点密封保存的试管,“你有什么头绪吗?”
“可能是种毒……我是这么猜的。”萧始也不敢确定,只是隐隐有种感觉,“晶体析出的大部分情况出现在特定的环境下,这很可能是个偶然,你误打误撞用某种方法找到了江住死亡的隐情,也许冥冥之中,他一直在引导你。”
“……希望是吧。”
这话让江倦得了安慰,他的精神好了些许,从书架的夹层里翻出了周悬提供的那份聊天记录的复印件。
重温里面的内容时,江倦有些犹豫,萧始抬眼时就见他颇为顾忌地看着自己,对上他的目光后又匆匆看向别处,似乎有些后悔。
萧始明白,那文件的内容可能并不适合他看,或者说不该看到全部的内容,江倦只有意让他看其中一部分。
他装作没有发现这一细节,也没有言语。
斟酌片刻,江倦还是把东西递了过去,借起身倒水的机会回避着他。
薄薄一张纸,记录了江住在生命的尾声里遭遇的一切。
【9月1日,抵达凤鸣山的第一天,我被拉进了一个庞大且危险的系统,眼前发生的一切颠覆了我的认知,我开始怀疑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世界。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代替萧始来参加游戏,是希望他能平安,但愿一切顺利,但愿阿倦不会怨我,但愿我能活着离开这里,但愿周悬能原谅我。】
【9月2日,游戏开始了,我看到了被称为“猎物”的那些人,他们就像拍卖品一样被人划分出了等级,全场唯一的“黑金猎物”身份尚未公开,他是所有玩家的终极目标,只要取得他的人头就能提前结束游戏,赚取高额赏金。
我听到了一些人在谈论计划,那些话简直不堪入耳。而其他的“黑银猎物”居然是一些还没有成年的孩子,有些脸孔,我在内网登记失踪人口的档案里见过,还有一些孩子皮肤黝黑,看起来像是东南亚人,他们为什么会跑来这里?】
【9月4日,我的第二个副本开始了,9月3日的第一个副本,我没有做记录,是因为我无法接受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这里的时间规则与现实不同,我怀疑有强大的技术在干扰我们的脑电波,让我们身临其境进入“游戏关卡”,在现实与虚幻之间挣扎。
我亲眼看到那些发了狂的“猎人”,不,是疯子在我眼前犯罪,他们聚众吸毒,谋害他人,甚至明目张胆地追杀那些没有反抗之力的孩子,对他们施以各种令人发指的暴行,最后杀死他们。
光天化日之下,怎会有如此嚣张的违法行径!太残忍了,我得想办法把他们救出去。】
【9月5日,在第二个副本的最后,我受伤了。我赚取的金币都用来给孩子们换了食物,没有药品,我的伤口恢复得很慢,太拖后腿了。
从“猎人”手下救出“猎物”不难,但不合群的我被当做了争抢猎物的独行者,被小团体针对了。
这个副本,我带着三个救下的孩子藏在一个隐蔽的地下室里,这里没有光,没有食物,没有水,更没有绝对的安全。我明白为什么这场游戏为什么会叫“鬼域”了……】
【9月6日,我的伤加重了,伤口感染,又添了新伤,我需要抗生素。可用最保守的方式通过关卡的我赚到的金币只够买最低标准的口粮,没有买药的钱了。
这些孩子饿极了,每天醒来就哭,哭完继续睡,只有一个孩子,一直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我,我想他是太饿了。
我得想办法去给他们找点吃的,这该死的游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再熬下去,我也快受不了了。】
【9月8日,救援还是没有到,我的伤势恶化,脓血开始发臭了,这样炎热的天气会加速细菌滋生,再得不到治疗,我一定会被截肢。还好有个叫宋慎思的年轻人帮了我,分了我一些食物,帮我处理了伤口。
他和我一样,正在找离开这里的方法,并不打算苦熬到最后。
我现在几乎丧失了行动力,没有办法再照顾这些孩子,我好担心会拖累他们。可是一旦他们离开我身边,很快就会被人杀死,我开始害怕了。那个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孩子开始不安分了,他正在瞪我。】
【9月9日,坚持了8个副本,还是功亏一篑,那个孩子为了食物,出卖了我和其他人。
那些“猎人”就快到了,可我的伤已经重到无法挪动了,我只能让那些无辜的孩子逃出去,希望他们能找到出路。
爸,求你在天上保佑他们吧。】
屋外一声炸雷。
电光划破死夜,帘子也遮挡不住的强光,映明了屋里一双人。
萧始猛然站了起来,几步冲到背对着他的江倦身后,心中有疑惑急于求解,却不敢伸出手去触碰那人的背影。
“你迟早都要知道的,我也不瞒你了。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他不是替我去的,是替你。只不过最初得到消息想帮你的人是我,所以哥哥理所当然是我害死的。”
江倦握着杯子的手轻颤着,水面随之波动,泛起了涟漪,他索性憋着口气一饮而尽,“但我没……”
还没说完,就感到身子一沉。
背后的人缓缓地,缓缓地跪在他脚下,额头抵着他的腰,泪如雨下。
“……没后悔过。”江倦觉得自己过去十年的苦,都在这一声中叹尽了,“以后也不会后悔。”
这段真相的公开非但没让他觉得释然,反而感到心口被重坠,更加透不过气。
连他自己都还没做好让萧始知道这一切的准备。
他没指望能瞒那人一辈子,但不该这么突然。
原本他恶毒地想,如果自己死后萧始才得知当年的真相,余生都被愧疚与悔恨折磨却无从弥补,也算偿了他心里的怨。
他从来就不期待,也不稀罕萧始的补偿。
但此刻,他丝毫没有感受到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觉得于心不忍。
可别是被虐出毛病,斯德哥尔摩了。
“……他给了我两条命,你替我背了十年的债,欠你们的,我这辈子都还不起……可我都对你做了什么啊……”
萧始泣不成声,环抱着江倦,哭得声嘶力竭。
江倦从没见过他崩溃到这个地步,即使是江住走后不久的那段日子,萧始也只是红着眼眶,像只受伤的野兽一样歇斯底里,无理取闹,可他从没在自己面前流过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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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一次。
只有那一次在激烈的事后,半梦半醒间,酩酊大醉的他哭着说些江倦想都不敢想的醉话。
——对不起,倦,真的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的……
——可我太没用了,我一直在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我必须恨一个人,抱歉,我选了你……
都说酒后吐真言,江倦觉得过去那些年自己不曾恨过萧始,可能也与此有关。
可是这一次,萧始却仿佛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只剩哭泣的本能,也是最真实的情感流露。
江倦舌根发苦,连开口这样简单的反应都变得无比艰难,索性便用萧始的话反过来安慰他了:“都过去了,萧始,让它过去吧。”
在那含糊的痛哭声中,他听到了“对不起……”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这三个字。
怕到过去三千多个长夜不敢入眠,圆睁着双眼在无垠的黑暗中熬到天光乍现。
江倦回过身来,他想拉开萧始的手,可他每放开一次,萧始都会再次扑上来搂得更紧,让他寸步难行。
江倦动弹不得,也狠不下心推开伤心欲绝的萧始,他的手在空中悬停许久,到底还是落在萧始头上,揉了揉他的卷毛。
“好了,我就不安慰你了,你自己想开点。我们不需要你的歉意,也不需要你赎罪和补偿。为你做这些事,从来就没人期待过回报,你好好活着,就是对在意你的人最大的尊重了。”
他伸手捞了萧始一把,“起来吧,别跪了。他要是还在,又得说我欺负你了。”
萧始起了身,却没有给他逃开的机会,紧逼几步把他顶在墙上,死死抱着他不放。
好像这一撒手……就再也找不见他了似的。
江倦仰头看着吊灯,心里暗骂自己太心软,身体不听话地抬了手,轻拍着萧始,将他泪涔涔的脸按在肩头,任那温热的泪滴滑进领口,湿了大片。
“算了,不劝你了,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了。”
“……死的应该是我才对,为什么替我死的是江住?”
泫然泣后,萧始嗓音低沉沙哑,听起来有些陌生,“害死他的人是我,该是我对他的死负责,该是我寝食难安夜不能寐,该是我遍体鳞伤肝胆俱裂……可你替我背负了十年,我却还将那样的痛苦强加于你,折磨了你那么久……这太不公平了,对你们……太不公平。”
“你错了,没有什么人是应该死的,这世上也没有公平,大多数人再怎么痛再怎么苦也要坚持走下去,是因为做选择题的人是自己,没有回头路。但你是个例外。”
江倦闭上眼,咬了咬干涩的嘴唇,这一次坦白才是真正的释然:“……你的路,是我替你选的,我得对你负责……所以,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
第117章画牢
屋外大雨淅淅沥沥,时不时伴着一声惊雷,原本死寂的夜因此喧嚣起来,吵得人心乱难眠。
江倦翻来覆去睡不着,两眼睁得老大,比白天还清醒,看着床边台灯的暖光,忽觉有些刺眼,刚伸出手就被坐在床边的萧始握住了。
“还是睡不着?”
江倦眉头皱得很紧,那种彻夜不能入眠的不适又来了。
按照往常的经验,只要萧始也躺在他身边,这种症状多少会有缓解,可能今晚他们不适合睡在一起。
于是江倦在短暂的沉默后说道:“给我点药吧,安定、镇静都行,我想睡会儿。”
他脸色很差,白得没有活人气,眼底泛着淡淡的青,看着就难受。
萧始却没有立刻答应,紧握着他的手,蹲在床边小声劝着:“再试试,可能等下就睡着了。明天哪儿也不用去,就安心在家养着,睡到下午也没事,我陪你。”
“萧始啊……”江倦唤道,“我忍不住胡思乱想,我睡不着,你帮帮我吧。”
萧始没再坚持,端来热水喂他服了药,一直等着他入睡了,才帮他盖好被子,离开了卧室。
别说江倦,看着手里的药,他自己都想吃。
沉眠和醉梦永远是人逃避现实的最好去处,谁都不例外。
出门后没走几步他就没了力气,扶着栏杆颓然坐在楼梯上,心中一片乱麻,理不出头绪。
刚刚江倦在入睡前对他说:“萧始,别可怜我,我不可怜。”
可这些年,自己却一直在被怜悯着,若没有江倦的施舍,十年前疯掉的人可能是他自己。
他无法心安理得接受那样贫瘠的江倦对他掏心掏肺直至枯竭,也无法原谅那个不明真相刀刀刺向朱砂痣的自己,他无地自容,甚至不知道未来该怎样面对那人。
离开很像是逃避,是懦夫才有的行为,可现在他得知一切,却觉得自己留下才是对江倦的折磨。
他该走的,但不该是现在。
江倦等了十年才终于等来了得知江住死亡真相的机会,他不能在他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丢下他。
客厅里传来响动,深埋在膝间的萧始站了起来,前去查看状况。
只见哮天站在江住的遗骨旁,见人一向喜欢摇起来的尾巴垂了下去,低头注视着骸骨,许久都没有挪动,似乎是想从面目全非的骨相中找到那人从前的样子。
狗狗没有太多面部表情,无法直白表达情感,但却有着和人一样的本能。
萧始靠近时,发现哮天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几乎站不住,大颗的泪水滚落在地上,无声悼念着它故去的好友。
江住生前和哮天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却给了体弱的德牧成为警犬的机会,在人类的认知中,这是救命之恩,是知遇之幸。
萧始没有阻止哮天去蹭江住的遗骨,他想,当年还是小小一只的狗子或许也曾在那人怀里这样撒过娇,只是如今物是人非,过往云烟都已散了。
画地为牢,被囚困在回忆里的,都是可怜人。
他抱着哮天,揉了揉它柔软的颈毛和耳朵。
哮天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便自觉退开了几步,乖乖坐下,眼巴巴地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眸无声传递着殷切的情感。
萧始拍拍它的头,“我尽力。”
在案件的勘验过程中,白骨化尸体因影响因素多、案发时间长、尸体破坏程度大等特点对法医的工作要求极大,这次虽然不需要考虑暴露环境、烟霾情况和昆虫与动物作用这些常见的影响因素,但对遗体死因检验的难度也不小,尤其是在法医本人顶着巨大心理压力的情况下。
萧始在脸上拍了些冷水,深呼吸几次让自己进入状态,做好一切准备,回到了遗骨身边。他必须把这具白骨当做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首先他记录了江住生前的身体情况,身高186公分,体重在75公斤左右,死后不会因为脂肪快速液化而出现体重迅速减轻的情况,尸体在自然腐败的过程属于正常状态。
据江倦的说法,他曾想过低温保存遗体的方式,但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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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具,只能在腐败静脉网出现时借生石灰和水反应产生的高热加速了遗体的腐败,使得遗体在短时间内白骨化。
一般情况下,死后24到48小时会出现尸绿,三到四天时腐败血液会沿着静脉丛形成树枝状污绿色的腐败静脉网,由于躯体的组织损伤会使大量组织细胞被破坏,在细胞内溶酶体的作用下,组织自溶也会加速。
死后江住一直处在相对干净的环境下,相比起暴露在野外或被掩埋的遗体,昆虫与动物对遗体的影响不大。
考虑到江住死后到火化之间可能有一到两天的时间,当时又正好是九月末至十月初,当时的雁息已经入秋,尸体的腐败速度比冬季更快,那么江倦应该是在江住死后的四到六天时做了这些。
在温暖的环境中,尸体经过两到四周就可以完全白骨化,由此推测,江住从死后到变成白骨可能总共只用了两到三周的时间。
有了这些资料,检验工作就免去了不少查证的麻烦。
在拼凑遗骨时,萧始就发现江住的遗骨保存得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完好,在氧化钙和水反应生成的高温腐蚀下,部分脆弱的骨骼发生了的断裂,即使被安置在相对密闭的环境中,风化也很难避免,加之时间的作用,一些碎片已经无法拼凑了。
也正是因为这一细节,萧始怀疑江住生前可能受了不止一处深到骨骼的暗伤,但江倦存储在芯片中的江住生前最后一张诊断报告上却没有提到这些。
萧始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江住的遗骨,发现这些损伤大多出现在肋骨,左侧一处,右侧两处,断面颜色与正常骨表面风化现象断面颜色相近,基本可以判定为生前形成的伤痕。
同时在肋骨的其他位置、肩胛骨和包括掌骨、腕骨、指骨在内的左侧手骨上均有锐器刺击形成的痕迹,腰椎的四到五节有一处明显的错位,这也就说明江住生前腰部曾受过伤,几乎是不能行动的。
白骨能提供给他的线索只有这些。
萧始回到电脑前,将他所有的发现一一记录下来,又开始仔细研究江倦留下的一手资料。
首先从诊断报告入手,医院给出的结果是江住的颈部有长梭形切创,长6.2公分,左侧胸部受穿透火器伤,体内无空腔。因失血过多引起全身器官和组织缺血缺氧,重要器官功能障碍和代谢紊乱,导致失血性休克,因空气栓塞而死亡。无其他并发症。
萧始从江倦身体上的伤痕开始查起,江住的左手有着三道交叉的砍创呈棱形,创缘有擦伤,长度约六七公分,应该是刃部较宽或较钝的凶器造成的,比如斧刃。
他的左侧胸部留下了一道小创口、深创腔的刺创,刺入口呈菱形,创缘整齐,伤口周围表皮完好,没有皮下出血的情况,创角一端为钝角,另一端则为锐角,由此可以看出是单刃刺器造成的伤口,可能是水果刀、餐刀,或是刺刀一类的凶器。
他的右胸则有两道变异型切刺创,创口形状不规则,创角模糊难辨,近似于矩形。
而伤及肩胛的创口同样是变异型切刺创,刺创口与刺器横断面差异比较大,近似于椭圆形,这是双刃刺器在插入人体后转动产生的伤痕。
即使在公安内网上都极少找到类似的图鉴,但萧始却很清楚这些创口是怎么造成的。
——拷打。
他曾见过被墨西哥毒贩拷打至死的卧底,将单刃的刀具刺入身体,用没入体内的刀尖刮削骨骼,创口就会呈现出这样接近于矩形和梯形的状态,不会让人立刻毙命,却能让人痛不欲生。
三种不同的刀具,行凶的人,很可能在三人以上。
萧始崩溃地捂住了眼睛,连一眼都不敢再看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
连对那些只有一面之缘的卧底,他都不敢去看他们面目全非的尸体,如今却要面对惨不忍睹的故人。
这是老天给他的惩罚吗?
感受到他情绪低落,哮天两只前爪扒在桌沿站了起来,用脑袋拱了拱他青筋暴起的手背。
萧始放松拳头,强忍着悲痛,摸了摸它的头,安慰道:“没事,没事的……”
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哮天摇了摇尾巴,似乎没那么担心了。
毕竟它不能完全理解人类的情感,骗起来也比较容易。
可萧始瞒得住它,又怎么瞒得住江倦?几个小时后,他就要给江倦一个解释了。他要怎么告诉他,江住在死前其实遭受了非人的凌虐,死得非常痛苦,而照片里的人,本该是他自己。
萧始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心情,不让自己带着太多的情绪去进行这一场有如凌迟般的尸检。
他猛灌几口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坐在电脑前。
他放大了江住颈部伤口的照片,发现主创口的下缘出现了几道孤立的,与主切口平行,但不连续的浅表、短小的切口。
这一发现让握着鼠标的他无意识加重的手上的力道,反复多次确认着自己的发现。
这个细节让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专业能力,在书房里翻找着法医学相关的书籍,想寻找着佐证自己想法的有力证据,后来更是深夜把电话打到了老法医那儿去。
可无论是从专业书籍中找到的权威说法,还是老法医的经验之谈都说明了一个问题。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
——江住的死因,恐怕并不能被定义为单纯的他杀。
这样的结果,江倦能接受得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理论来自《法医病理学》《法医现场学》。
可能已经有人能猜出江住脖子上的伤是怎么造成的了,不过还是想留个悬念,明天揭晓~
感觉阿倦和萧始的关系就像剥洋葱,阿倦一层一层剥开萧始虐他,结果把萧始扒光了,自己也泪流满面了。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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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体面
江倦服药的剂量不大,精神状态也不是很稳定,只睡三四个小时就醒了过来。
休息不足使得他死气沉沉窝在被子里,提不起精神,也聚不起松散的睡意,漫无目的地盯着窗帘的缝隙出神。
昨晚的大雨一直下到现在,窗外雨声淅沥,却意外的令人心安。
多数人都厌恶雨天的阴沉、潮湿、污浊,江倦却恰恰相反。只有在喧嚣中,他才能觅得真正的安静。
他最喜欢雨天,也最讨厌雨天。
他对哥哥所有回忆截止的那天,恰好也是个雨天。
他将脸沉沉埋在被子里,黑暗与窒息袭来,反而给他一种舒适的错觉。
院外传来响声,夹杂着哮天低沉的叫声,他无心理会,把身体缩的更紧了些。
他知道萧始在做什么,却并不想去看最后一眼。
他舍不得。
他躺了很久很久,久到体温散了,被子里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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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他手脚冰凉,却又找不到能汲取暖意的依靠,居然发起抖来。
他就这样毫无睡意地闭着眼,熬了不知多久,卧室的门开了。
他僵了一下,居然有点想探出头去看看,可身子却像灌了铅一样重得要命,连掀开被子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疲于去做。
江倦知道,自己一直如此,总是在原地驻足,等着萧始向他迈步。
偏偏他又是期待,是指望的。总是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可悲得很。
真没用。他想。
不过渐近的脚步声杂乱且轻,听起来并不像萧始。
江倦忽觉周围一亮,冷意瞬间袭来。
他睁眼看见哮天叼着被子的一角,歪着脑袋关心地望着他,见他没什么反应,索性伸出舌头舔了他一口。
往常被它这样叫醒,江倦总会来揉揉它的脸,喂它一把冻干。
但今天那人的反应却很反常,许久都没有坐起来,也没有摸它的头。
“又自己开门,你是要成精了……”江倦擦擦脸上的口水,闭眼往里侧蹭了蹭,“今天不陪你玩,乖,你自己去吧。”
他从哮天嘴里扯过被角,又把自己盖了起来。
睡眠不足让他异常焦虑,还有些烦躁,越是情绪不振,就越是没法入睡,陷入了恶性循环。
他现在只想再吃几颗药让自己进入深度睡眠,短暂地忘记自己是谁,别再想起那些糟心事。
可药物只能解一时的苦,他以前尝过那样的滋味,一旦断了药,灵魂会比现在还要枯萎,和吸毒没什么两样。
什么东西都不该过度依赖,药品是,人也是。
他隐约听到了脚步声,这一次是萧始。
那人坐在床边,小心掀开被子,轻轻理着他散在额前的乱发。
“你把他送回去了吗?”江倦主动开口。
“嗯。”萧始低声应道。
“刚才外面乱成一片,你在做什么?”
“请人送了几棵树苗过来,都是半人高的白宝珠,重瓣的,很好看。过些天还能送些白嫦娥彩和东方亮,都是白茶花,你应该会喜欢。”
每次萧始心里有事,都会变得格外多话。
“我想尽早让你看到开花,就移了几盆过来,这些刚好都在花期,你见了应该会欢喜。那些花苗我也会小心侍弄,等这场雨停了就栽回去。”
“那些现成的花树就栽在原来的位置吧,让哥哥也看看今年的春景。有那些花在,也能帮他挡一挡风雨。”江倦这才坐了起来,抬手一指窗子。
萧始会意,帮他拉开了帘子。
窗外透进的光线有限,没有让人豁然开朗的感觉,但满院昂首的白茶花却让江倦眼前一亮。
被凛冬冰封太久,他都快忘记春景是什么样子了。
“对不起啊……”
轻若梦呓的一句歉词,差点让萧始当场跪下。
江倦望着阴雨中的花海,揉了揉红肿的眼,呢喃道:“你不用太考虑我,我见过哥哥的遗体,自然知道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不用刻意想些谎话骗我,你瞒不过我的。我只是很抱歉,让你看到了那样的他。我从来都没想过以此折磨你,但不这么做,我永远都没法知晓当年的真相,所以……对不起。”
萧始垂首抱住他,按捺着哽咽,一下下抚着江倦的头,安慰那人的同时也想从中得到慰藉,压着汹涌到喉间的情绪说道:“你怎么能对我道歉……是我对不住你,这些年,一直对不住你,怎么能让你对我道歉。”
“两码事,不能算在一起。我们欠彼此的债大概是能扯平的,只是我不想抵消罢了,所以你也不该因为觉着心里对我有愧,就把该给哥哥的感情给我。那对我来说是怜悯,对你而言是欺骗,对哥哥就更不公平了。”
“不是这样的……”
“萧始,你我之间,没有谁欠谁更多一点,谁更少一点,我心里那杆秤始终是平衡的,稍有偏颇,我都会立刻找回来,所以现在我自认是对得起你的,没必要这样。”他舔了舔嘴唇,又道:“你是了解我的,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他不想和萧始谈太多,现在的他们都不适合在这件事上纠结,于是他下床冲了个澡,让自己混沌一片的脑子清醒了些。
他知道萧始就余口惜口蠹口珈。在一门之外等着他,经历过几次浴室里的意外后,那人就格外怕他出事。但其实他没有那么想不开。
至少过去几次都不是因为他感到人生无趣才走上绝路,只是不小心睡着了而已。
泡在浴缸里死去的尸体绝对算不上唯美,如果没有立刻被人发现,就会迅速腐败吸水呈现出巨人观,像河里的浮尸一样,收都收不起来。
他还是在意自己死后的样子,尤其是在萧始转行做了法医以后,他不太想让自己也光溜溜地躺在那人的解剖台上,更不希望自己面目全非。
至少在萧始面前,他希望自己是体面的。
而这一次站在莲蓬头下,他忽然有些后怕。
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萧始会怎样?
也会痛不欲生,也会歇斯底里,把自己给逼疯吗?
以前他从没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是因为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在活着的时候告诉萧始真相。
年轻时总觉得要是萧始在他死后才得知真相悔不当初,就算说不上大仇得报的快/感,心里也是爽的。只是他看不到那样的结局罢了。
可是现在,别说爽和快/感,他甚至有些后悔。
当他终于下定决心走出浴室时,萧始就站在门外抱着浴巾等他,见他开门便笑说:“就知道你肯定又不擦身子,就算天转暖了也不能大意,你得照顾好自己。”
江倦记得,哥哥走前的那个晚上,也对他说了相同的话,叮嘱他照顾好自己,不许作践身子。
后来,那人就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听到萧始这话,江倦第一反应就是反问:“你要去哪里?”
萧始怔了怔,帮他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
“哪儿也不去。”萧始声如蚊呐,“我只是有些……怕你赶我走。”
“赶你就会走吗?”江倦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可能……会吧。”
“没有可能。”
江倦少有这样强势的时候,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
“不瞒你说,这段时间跟你相处,反而是我最快活的日子,不需要跟你置气,也不用把自己伪装起来,如果说过去的十年里,一定要让我选一个时间永远停下来,那一定是现在。所以,还是别走了吧。”
他越说声音越小,到后来他都有些怀疑自己有没有说出最后的话: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从来都没讨厌过你。”
“我不走。”萧始抬起他的下巴,凑近挣扎了许久。
那吻到底还是没能落下,只是堪堪印在江倦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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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我也不走。”
雨依旧下着。
在风雨侵扰不到的地方,有些东西悄然变化,无声滋长着。
“哥哥生前被拷打过。”
时隔多年,再次提起此事,江倦已经能够平静回忆了。
“我知道的,那些手段我都见识过,只是没想到会挨在他身上。我有种不成熟的猜想,既然他那几处严重的伤是不同凶器造成的,那么对他行凶的人可能也是不同的,应该在三人左右。哥哥是个戒备心很强的人,他不会轻易相信陌生人,尤其是在那种环境下,能取信他的除了熟人,就只能是被他认定为需要保护的弱者。日记中提到的那几个孩子是我首要怀疑的对象。”
在克钦邦一行中,江倦买通了当地一个名叫巩佳的青年作为自己的线人,接应他们进入周边村寨,后来此人身份暴露,周悬等人发现他就是当年在游戏中被江住庇护却又出卖了他的“猎物”,但发现此事时,巩佳已经带着江倦和另一名队友邵谨踏上了向克钦邦政府求援的路。
当他们赶到时,巩佳已经被炸身亡,江倦被掳不知所踪,邵谨也因救治无效而牺牲。
那段经历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是无比惨痛的,江倦也因此背负了战友的血债。
可是今天,他却完全推翻了那时众人的猜想:“巩佳没有出卖哥哥,他只是参与到了伤害哥哥的暴行中,成为了对他施暴的刽子手之一。他没有隐藏真实目的接近哥哥的城府,只是个被利用的棋子,真正害死哥哥的凶手,另有其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月底最后一天了!营养液再不用就要过期了!看在萧狗又挨一刀的份儿上赏点吧……(弱弱伸出讨饭的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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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错白月光后渣攻火葬场了》这个选项最多,选个良辰吉日把名字改了……大家到时候一定要认出我!!封面大概不会改的,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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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男友
江倦这么一说,萧始回忆起自己对巩佳的印象一直是胆小怕事,他因为当年江住的事抱上了毒枭百里述的大腿,回到克钦邦后就在恰苏丹山区找了个村寨安身,一待就是十年。
他不劳作,不成家,对女人没什么特别的需求,也不好赌,除了吸毒以外居然没什么不良嗜好。
和所有村民一样,巩佳靠给毒枭提供帮助和线索获取毒品,没钱了就做拆家贩毒,在这方面也不贪心,常常是二者够用就行,过一天算一天,从不想明天是生是死。
恰苏丹鱼龙混杂,盘踞在各个村寨的毒枭势力不同,武装冲突是常有的事,连带着村民寨民也是朝不保夕。可他们个个都染着毒瘾,就算能从毒贩势力手下逃走,毒瘾犯了也是生不如死,久而久之就成了这样的寄生关系,相互吸对方的血来活命。
巩佳心里对毒贩一直是惧怕的,所以他都是能避则避,总是缩在他老鼠窝一样的家里,漫无目的地等着天亮,再到天黑。
巩佳确实不像江住日记中提到的那样狠厉,在那段日子的相处中,他们也不认为巩佳是个善于伪装自己的人,所以萧始不是不能理解江倦的猜测。
相比起这个,更让他不解的是江倦“勾结”巩佳这件事本身,他能揪出当年的关系人为己用绝不可能是巧合,但他想不通江倦出于什么目的这样做,或者说不愿通过已知的结果反推过程。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我确实谋私,给自己争取了一个和巩佳面对面的机会,质问他当年的事。结果如我所料,他是被哥哥救下的孩子之一,在真凶的胁迫下,他为了自保不得不把刀刺向了哥哥。但他不肯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在我逼问他,就快得到他的答案时,他却死了。”
江倦一手撑着下巴,盯着客厅的地板出神,就好像江住的遗骨还躺在那里一般。
“我觉得那个时候已经离真相很近了,可就是临门一刻出了那样的意外,除了真凶本人,应该不会有人在那么巧合的时间灭他的口吧。我想当时,那个人应该离我很近……但他却没杀我。”
他垂眸看着自己已然恢复的膝盖,多少有些不爽,“这算是挑衅了吧,认为我不够成为威胁,连动动手指杀了的必要都没有。”
萧始握着他的手,没有说话,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当江倦追寻的真相就在眼前时,他从来不会考虑自己的安危,每次他这样不管不顾冲向黑暗时,萧始都很想求他停下来回头看看。
人间有很多值得他留下的光景,过分执着于过去是没有意义的。
换在一天前,他或许还能因为无知说出类似的话,但现在的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呢?
气氛陡然变得很微妙,江倦话锋一敛,回到了原点,“扯远了,关于检验结果,你应该有话想对我说吧?”
担心萧始有所顾忌,他还补充道:“不管什么样的真相,只要是事实,我都会接受,或是尝试去接受,学着去接受。”
萧始低落的情绪并没有因为他这一句话有所回缓,反而更消沉了,“……我说不出口。”
“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比刚刚的结果更让人无法接受?”
萧始两手交叉紧扣在一起,没有像往常一样调出照片为他讲解每一处细节,只是低哑又生硬地解释:
“江住颈部的伤口左高右低,有四个小创角和延续的拖刀痕,呈现出鱼尾状,深度较浅,没有伤及颈外动脉和甲状腺上动脉,虽然刀切次数不多,也伴有多种暴力伤,但我认为……他,他是……”
江倦已经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只是还没能反应过来。
这短瞬间的沉默让萧始感到窒息,他几乎要将头埋到膝间,话音越来越弱,几乎听不清晰。
但周围太静了,实在太安静了,以至于他们没有一个人躲过那尖锐的事实。
“这是自杀切颈的方式。”
萧始听到自己说:“真正的致命伤是颈部切创,因为大量失血,颈部经脉内压会低于外界大气压,空气会从静脉破口进入血液循环,所以导致了空气栓塞。如果医院的诊断是真的,他确实死于颈部致命切创,而切创又恰恰是他自己造成的,那他其实是……自杀。”
“不,不是自杀。”
江倦这一句反驳比起萧始的猜测要来的平静得多。
没有怒吼,没有哭喊,只是平静地否认:“不是自杀,是意外。”
萧始茫然地望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是在怀疑江倦到底是真的这样认为,还是想逃避现实。
“在案件侦办的过程中,也会遇到刎颈的自伤者,通常称之为造作伤。这样的自伤者可能会出于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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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碰瓷、嫁祸等等个人目的有自伤自残的行为,其中也有人因为伤及动脉而导致意外死亡,这种情况也会被警方归于意外事件。就算证明切创是哥哥自己造成,在找到他自杀的动机前断言他是自杀还为时尚早,事实未必是你想的那样。”
萧始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是江倦反过来安慰他,像是怕他陷在里面出不来一样,哄孩子似的摸了摸他的头。
“别难过,别忘了,他牵念着你我,就没有自杀的理由,我不相信你给出的这个结果,你自己也别信。”
他轻轻捏了捏萧始的后颈,见那人意志消沉,提不起干劲,干脆狠狠一拍他的后背。
“打起精神,这样颓废像什么样子,你还想不想接着查下去了!”
萧始这才给出点反应,带着些怯怯的意思抬眼看他:“……还能查吗?”
“怎么不能,那个地方一直没有改变,十年了,还保持着那时的样子。”
江倦坐到地毯上,从茶几底下翻出烟来点上。
这一次萧始只是张了张嘴,没有阻止他,看着他吞云吐雾抽了半支,才抢过剩下的半截捻灭在烟灰缸里。
江倦朝空中吐出最后一口烟,揉了揉凑到他身边的哮天,“可我一直不敢回去,连去看看现场,找些线索的勇气都没有。十年过去了,就算真留下什么痕迹,估计也找不到了。可事到如今,咱们求的也就是个心安吧,你要是愿意,跟我一起去看看?”
这事没个结果,就一直折磨得他们坐立不安,就算已经等了十年,可当逼近真相时,他们却连分秒都不想多等,萧始一点头,两人就迫不及待踏上了再次调查的路。
十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好在有些东西即使是岁月也无法改写,经年刻骨。
江倦打出门动作就慢吞吞的,萧始也好脾气地等着他。
两人一路无话,只有到了岔路转角,江倦会抬手指个路。
萧始看着这个方向怎么也不像往凤鸣山去的,也没有多问,按照江倦的指引,七拐八拐开进了一条巷子,穿出去居然就到了公大。
“饿了。”江倦懒洋洋地说道,一指路边的一家小店,“馋这家好几天了。”
放在平时,萧始绝对不会让江倦到这种苍蝇馆来觅食,本来身子就不好,万一吃个上吐下泻可有的忙了。
不过这回他倒是很配合,没说些煞风景的话,停好车便跟着江倦进了小店,打量一番,从柜台后面认出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那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女人,身材微胖,以前经常在外风吹日晒,两颊的红血丝很严重,即使天气转暖,双颊依然红扑扑的,此刻正靠在桌上昏昏欲睡。
萧始觉着眼熟,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忆起她好些年前就在这里了,江家两兄弟还在上学的时候,女人就跟她丈夫一起在学校门口摆摊了。
那时候江倦最喜欢她做的麻辣烫,每周都要吃上一两回,从来只吃素菜不要荤菜。
女人总说都是十块钱的价格,不吃肉多可惜,然后在江倦的谢绝下给他多塞上一半的素菜,再习惯性的给他加上两勺辣椒和陈醋。
江住不能吃辣,却每次都和弟弟点一样的菜,辣得两眼泛着泪花,鼻尖通红,一个劲儿的噎饭,最后他吃不完的那些只能进了萧始的肚子。
每次三人出去吃饭,江倦总会调侃萧始就爱吃哥哥的剩饭,搞得江住总是很不好意思,萧始却美滋滋的听不出他话里有话。
如今总是被城管追的满街乱跑的小摊已经有了店面,人也依旧是当年的人,但辣的嘴唇发红,边擦着鼻涕边说下次再也不来了,等到了下次依然会高高兴兴跟来,说这次一定能吃辣的故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萧始回神时,江倦已经点好了菜,在和女人寒暄旧事了。
女人说,以前常和他在一起的男孩已经出落成大小伙子了,长得又高又帅,让自家闺女动了芳心。还说那人为了保留从前跟他一起租住的老房子,把周围这一片楼区都买了下来,几年内都不打算开发了。
萧始想,当年光明正大跟他出入这些地方的人明明是姜惩,可如今却不得不换成了自己,江倦心里是不是也会有落差呢?
“发什么呆呢,找个地方坐下吧。”江倦付了钱,在靠门的角落选了个偏僻的位置。
老板娘给他们送餐具和饮料的时候多看了萧始几眼,“嗳呀”一声指着他说道:“这不是你的小男朋友吗?也长得这么好看,跟电视上的明星一样,真让人羡慕啊!”
萧始一怔,起瓶盖的江倦一僵。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
江倦勉强笑笑,“阿姨,你……认错了吧?他,他是……”
江倦哑然,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萧始。
他是我哥的男朋友?这么说江住肯定不同意。
姜惩才是我前男友?别人得怎么想……可别以为他是个水性杨花出来偷情的浪蹄子。
炮/友?
……这个更不行。
萧始看向江倦的眼神充满期待。
在意识到他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认可的时候,江倦忽然觉着说话变成了一件相当吃力的事情。
不管以前是什么情况,以他和萧始现在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就是……
他顿了一下,又清了清嗓子,微微扭过头去,悄声“嗯”了一声,“……他是我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理论来自《法医病理学》《法医现场学》。
萧始挨了一刀又吃到了糖,四舍五入等于没疼(
还有通知一个好消息!!
从这个月开始周末万更,一般会在12、15、21点3个时间段放出3章,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可能会合并章节或者调整时间,但是字数不会变的!
(↑这个不是愚人节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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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规则
“刚刚我澄清了身份的问题,她知道我是谁。”
菜端上了桌,江倦对老板娘微微一笑表达了谢意,夹起了最上层的卤鹌鹑蛋放在萧始碗里,自己却放下筷子,只抿了口可乐。
“擅自在外人面前给你把炮/友的关系上升了一个档次,没委屈你吧。”
“怎么会,我只是……挺意外的。”萧始低下头,有些无所适从,好半天都没夹起那圆滚滚的蛋。
江倦是心有余,奈何身体情况实在不允许,闻了半天香味却吃不进辣的,只能点了碗清水面,没滋没味地吃着。
两人埋头吃了一会儿,江倦咳了两声,在桌子底下踢了萧始一脚,“我有话跟你说。”
“你说。”
“吃你的,别停。”江倦又夹了朵香菇放在他碗里,撑着下巴端详着那人的吃相,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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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笑了。
萧始不明所以,只是看着他有了笑意,心头坠着的巨石也有了松动的迹象。
江倦笑嗔他:“傻乎乎的,怎么就认为你是我男朋友呢?以前我们两个应该没单独来过吧。”
当年他们两个凑在一起都恨不得掀翻房顶,怎么可能在一张餐桌上老老实实独处。
“老板娘应该是记错了,你以前是跟哥哥来的吧。”
“没有。”萧始垂着眼眸,否认道。
“嗯?”
“我们没一起来过。你哥不能吃辣,平时不吃这些,都是陪你来的。”
萧始喝了口水,向老板娘主动搭话:“阿姨,你怎么知道我是他男朋友,以前我们都是三个人一起来的,你能分清他们兄弟吗?”
“能分清呀,兄弟俩气质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
老板娘用围裙擦着手,笑着说道:“你们两个闹在一起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小两口似的,可甜了。我还跟老头说你俩可能有点情况,他让我别瞎猜,说弟弟跟帅小伙才是一对,天天住在一起呢。现在看呀,我猜的才准呢!”
这时下了课的学生三三两两进了小店,老板娘忙了起来,便顾不上和他们叙旧了。
江倦还是不明白,“怪了,都觉着我跟你是一对,想不通。不过不重要,今天带你过来,是想让你先静静心,你现在心气太躁了,就算去了也未必能有发现。还有,我得跟你细说‘鬼域’,你对当年的猎杀游戏应该没什么了解吧?”
萧始有些食难下咽,但扛不住江倦一个劲儿的给他夹菜,只能一口接着一口吃,还生噎了两个花卷,含糊不清道:“只知道是场猎杀游戏,不少人被卷了进去,受害者性别、年龄、身份都不相同,上到七旬老汉,下到三岁小孩,都被关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自相残杀。”
“可以这么说吧,但还不够完全。去年小惩和宋玉祗他们也被卷进一场叫做‘乐园’的猎杀游戏,和‘鬼域’相比环节和规则都简化了不少,几乎只剩下了‘猎杀’,而当年的‘鬼域’才是真正的‘游戏’。”
如果没有江家两兄弟的保护,被拉进游戏的就该是萧始自己,现在还能否坐在这里都是未知数,可现在反而是他自己对此一无所知,这让他心里更觉着难受。
江倦却像没察觉到他的反应似的,又夹了个菜卷到他碗里,“吃啊,别停。”
萧始觉得他很可能是在报复自己在他卧床那段日子总是强行给他喂饭。
江倦把冷得发青的两手搓得发红,萧始见状便挪到了他旁边,把他的手夹在自己腿间暖着。
江倦把声音压低了些,避开周围的学生,继续道:“据不完全统计,被拉进‘鬼域’的人数在一百三十以上,其中包括后来找到的受害者遗体,以及其他参与者证词中尚未被确认身份的人,但真正的玩家却只有七十八人。七十八这个数字正好对应了塔罗牌,每一位玩家在进入‘鬼域’时都会得到一张系统分发的卡牌,根据牌面不同,各自扮演的角色也有所不同。哥哥拿到的就是大阿卡纳中的第十二张牌,倒吊人。”
他从钱夹里拿出一张被密封袋保存的塔罗牌,能看出卡牌已经□□涸发黑的血迹浸透,几乎辨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牌面上的颜料曾被血迹染花,模糊一片还结了块,这居然是一张手绘的卡牌。
牌面上是一个头顶光环、赤/身/裸/体,仅有腰胯缠绕了白纱的年轻男性,以逆十字的方式被倒钉在十字架上。
虽然经历着相当痛苦的刑罚,但受刑者脸上却并没有因为痛苦而扭曲的神情,反之呈现出一种自愿献祭般的悲悯。
男人被锁链捆绑,暴晒在日光下,在烈阳照耀的背景深处却是一片黑暗与空虚,地面生长出被血液滋养的荆棘藤蔓与艳丽的红玫瑰,每一朵花蕊中都托着一颗枯朽的头骨,而一条通体漆黑的蛇就从花海中探出头来,两眼冒着骇人的血光,凑到男人面前,吐着信子确认着他的气息,似是想在那人咽气后一口将其吞食,又似是想在那人生前最后一刻给予他一个温柔的吻。
总之画面呈现出光明与黑暗、生机与死亡的极端对比,有种诡异的浪漫。
“听说西方的神棍不是随便网购一套牌就用的,他们会手绘塔罗牌注入自己的法力,有些法师还会用自己的血来养牌,听起来很神叨。每个跳大神的对塔罗牌的理解都不一样,所以画出来的牌面未必相同,测算的结果也不同,有的还有正位逆位的区别,是这样吧?”
萧始觉着有些不适,加上吃得太多,这会儿看着牌面的图案有点犯恶心。
“大概吧。总之这套塔罗牌是特制的,警方没法追溯其来源,这也让调查进行得非常艰难,至今都查不出是谁设计了游戏的系统,筛选了这些身份各不相同的玩家加入其中,甚至连执行规则的NPC都没抓到一个活的。”
“还有NPC?!”萧始诧异道,“那他们的身份……”
“查不出来,都死的面目全非,指纹等有效信息无法提取,DNA也没有比对结果,要么就是连尸体都没留下。据幸存者的说法,七十多名玩家每个人都要扮演塔罗牌上的角色,二十二名拿到大阿卡纳的玩家是主要角色,拥有卡牌赋予的技能,可能是正面的,也可能是负面的。”
江倦喝了两口可乐缓了缓,继续道:“除此之外,玩家之间有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区别,猎人可以通过抓捕猎物的方式晋升,但同时也受规则约束,猎人可以猎杀猎物,也可以被猎物反杀,而且不能误伤其他猎人。低等猎物不可以有任何攻击行为,高等猎物不能主动发起攻击,但可以反击,伤害猎人可以加倍得分。根据行为造成的后果轻重,他们有一套严格的奖惩制度,这是生死的角逐。”
萧始喝水呛了一口,声音太大引来了周围学生的注目,他只能捂着嘴闷声咳了一会儿。
江倦帮他拍着后背,“不至于吧。”
“……那其他玩家呢?”萧始涨红着脸问,“除了这七十多人,不是还有几十个玩家吗?”
“他们不是玩家,是‘牲畜’。就像游戏里那些打不还手的小怪一样,击杀他们可以获得经验和低级道具。他们连玩家和NPC都算不上,存在的用途就是被人残杀,给其他玩家刷分,所以大多是些没有反抗能力的孩子。”
“我擦!太特么没人性了!”
如果说萧始刚刚只是反胃的话,现在怕是张嘴就能吐出来了,“太血腥了,我有点儿……”
“肯定会吐的,当年我看到那个猎场也吐了几次,只不过没想到你心里素质这么差,只是听听就受不了了。”
萧始心道他方才给自己狂塞吃的怕不是就在这儿等着他呢,这人怎么学坏了?
“所以……你哥当年救的孩子就是那些……”
萧始实在说不出那个词。
“大部分应该是的,不过出卖他的那个就说不准了,我觉得他像个‘猎人’。”
“难道玩家彼此之间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吗?”
“当然,所有玩家都可以选择是否公开身份和角色,否则游戏就没有可玩性了,入场就是乱战。我想幕后的那些看客应该不是为了看到这样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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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创造了系统。”
江倦喝完最后一口可乐,目光落向窗外。
“参与游戏的玩家有一些边缘人,但还没发现真正有过杀人前科的人,他们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杀死别人,也是要经过漫长的心理挣扎的。在这个过程中,人性的恶将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
“那难道就不能什么都不做,等待警方救援吗?”
江倦遗憾地摇摇头,“做不到的,系统有处决机制,如果场内玩家在当天零点超过最高人数要求,就会自动触发处决模式,系统将随机选择玩家处死,直到人数小于等于最高人数要求。在不知自己能否活到明天的情况下,有几人能顶得住心理压力呢?”
他苦笑着拿起塔罗牌,牌面上陈年的血迹实在太刺眼,让他从眼睛疼到了心里。
“……也就只有那个傻哥哥。”
小店里坐满了下课的学生,三五结伴开着玩笑,热火朝天讨论着最近的课题和八卦,只有他们这一隅气氛凝重,显得格格不入。
那喧嚣让江倦不大舒服,收起卡牌便打算回去了,这时邻桌一个热情的学生探过头来,“师兄,你是大几的?以前好像没见过你呀。”
江倦有些尴尬,虽然这声“师兄”没叫错,但“大几”就有点夸张了吧。
萧始没绷住,先笑出了声,“你师兄是警务指挥战术系的,但跟你差的级可能有点儿多!”
那学生挠挠脑袋笑笑,“原来师兄已经毕业了呀,我以为您还在上学呢,还想问问有关课题的事。我们这位教授是出了名的严格,我担心挂科,想来找有经验的师兄取取经,您是警务指挥战术系的话,没准儿也上过他的课。”
“是哪位老师?我可能还有印象。”
“是温思南温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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