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滢回头,也往蕉月苑去。
几乎是前后脚,她才刚进房,就听到了咿咿呀呀,小娃娃独有的吵闹声。
沈夫人一行说说笑笑地进来,坐去了早摆好桌凳的芭蕉树下。
逗了会儿孩子,闲话家常时,沈夫人提起件事来:“我们还在武昌的时候,你大嫂嫂就提过,有一门亲事想说给你。”
司滢腿上坐着元元,正给这小人儿递吃的。乍听这话,动作顿了一下。
沈夫人笑说:“是你大嫂嫂的娘家兄弟。那后生我见过,性子纯善,人也生得很不赖,还考了个解元。他在国子监捐了个监生的位置,下个月就会出发,往燕京来。”
听这意思,如果合适的话,到燕京就要安排相看了。
见司滢打愣,沈夫人与旁边的老二媳妇交换个眼神,复又补充道:“你别着急答我,别因为是我们提的就应,迟些静了,自个儿好好想想,过两天我再问你。”
老二媳妇在旁边逗话:“妹妹要有心上人,也别觉着羞,同我和娘说一说,要是相识的,咱们上门探探那人的口风,也不是不可以。”
“瞎说,这种事儿哪有女方主动的?没得叫人看扁了,怪不值钱的。”沈夫人佯佯地斥了老二媳妇,又去安慰司滢:“别听你二嫂嫂的怪话,女孩儿家贵在矜持,就算喜欢到心缝里了,那也得等男方主动才行。”
婆媳两个一唱一合,说完这些也不听司滢答话,马上又扯到别的事上去了。
当夜入睡,司滢有些辗转。
织儿给她掖被角:“姑娘在想什么?”
司滢摇摇头,说没什么。
织儿也没多追问:“姑娘早些睡吧,明儿还约了祝姑娘的。”
确实时辰不早,司滢收敛心神,渐渐睡着了。
次日去给沈夫人请安,中途碰见去上值的谢枝山。
也不知是在为什么事伤神,又或真有哪里不舒服,他蹙着眉,西子抱病般,脸都比平时要白上一分。
“表兄昨夜没睡好么?”司滢问。
谢枝山头点得很快:“不大好,嗓子发痒,头也有些疼……”说完,中气十足地问她:“我是不是病了?我想喝你煲的汤。”
一大早的,怎么就想喝她做的汤?
接连有下人走过,司滢往旁边避了避:“表兄先去上值吧,汤……我晚些端给你。”
谢枝山爱她的羞态,一时眉也不蹙了,眼波横陈过去:“汤里别放花生,我吃不得那个。”
司滢点头,见他还杵着,不由有些着急:“时辰不早,表兄再不去,该误卯了。”
她催他上值,是梦里才有过的场景。
谢枝山展眉一笑,外眼角快要飞起,迈着端稳的方步走了。
迟些时辰,司滢也收拾妥当,出府跟祝雪盼一起。
姑娘家出门作伴,要么逛胭脂铺子,要么戏园子听听曲,或是到茶楼品品点心。
俩人在街上逛会儿,挑了几样合心意的胭脂,带着往靖水楼去了。
女孩儿家凑作一处,免不得要说说烦心事,而正在适龄,逃不开的又总是个婚字。
和司滢一样,祝雪盼最近也面临着相看的事,且还不是一宗,几下里的人选都堆在她跟前,催着让她去接触。
“长辈们不知道怎么想的,那种事总要约在寺庙。庙里多纯圣的地方,叫菩萨看咱们扭扭捏捏,我都替菩萨害臊。”
司滢噗地笑了:“那你也是够操心的,还替菩萨害起臊来了,菩萨要知道祝姑娘这么好心,肯定得显灵,替你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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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一桩好亲。”
“我才不要呢,我还想在爹妈身边多留两年的。”祝雪盼皱了皱鼻子,突发其想,捞住司滢一条胳膊:“不然你替我吧?万一有瞧对眼的,直接叫他上谢府提亲去!”
司滢吓坏了,连连拒绝,祝雪盼起了玩心,追着不放。
二女密密地嬉笑着,才下马车,见一群人赶在前头进了茶楼。
后头几个白色贴里,腰间别了牙牌,应该是宫里太监,开道的则穿黑色飞鱼服,是锦衣卫的人。
“什么人呐?阵仗这么大。”
围观人众的惊奇声后,一顶华盖马车停在门前,下来个银朱色的身影。
银朱,最艳的红。姑娘唇下一颗小痣,额前绕着两股编绳,烈烈红裙,衬得眼鼻越发明艳。
“这是北坨来的,那位泉书公主。”祝雪盼小声跟司滢说。
锦衣卫开道,内侍随行,足以见其尊荣了。
周遭有一个算一个,视线都追着这位泉书公主跑。
祝雪盼又抵过来,压声道:“听说太后娘娘,有意把这位公主和你表兄凑作一对。”
说的,自然是谢枝山。
作者有话说:
娇:汤里别放花生,放海#¥狗@¥丸
传下去,谢.正经人.娇娇身子虚。
【感谢灌溉营养液】玄天帝姬:8瓶园艺师:66瓶欣欣:3瓶肉卷煎蛋:10瓶hb:1瓶嘒彼小星:4瓶老虎来喝下午茶:6瓶高产大大快更:1瓶吃货baby宝:1瓶天啦噜:1瓶芝栀复吱吱:1瓶十一啊:1瓶袖箭飞吟:11瓶肥牛蛋蛋饭:5瓶44787438:20瓶瑾星:5瓶26985545:6瓶
第三十七章文案场景——
好似心下踏空,司滢捵捵袖子,手指绕在一处,打了个结。
那日疯玩到将近申时,茶楼出来又去听了场戏,等日头一寸寸下拉时,才回到谢府。
谢母寿辰就在眼前,下人们散在各处忙个不停。
想起白天备好的食材,司滢到厨房看了一眼,再往蕉月苑回时,遇见正往各处巡视的钟管家。
连日操劳,见老管家忙得腰都有些佝偻,司滢便关切了几句,让注意身体。
钟管家感念她,但也无奈叹气:“宫里传了话,说是太后娘娘届时会到,万岁爷这两日见好,兴许也会来。都是天字号的人物,哪哪都出不得错,宁愿现在费神些,也好过到时候御前失礼,给咱们府里蒙羞。”
司滢笑了笑,不好多耽搁老管家忙碌,便往回走了。
那天晚上,谢枝山未归。
次日天彻底放了晴,袁家夫妇也到了。
袁大人是盐务官,这回特地告假,陪着妻子来燕京贺寿。
他人偏瘦,脸也偏长,人好像荡在衣裳里似的。
明明盐务是最有油水的职,却给他喂成这幅模样,倒像是出苦差的官。
只是开口说话不大讨喜,暗搓搓挑拨,反复提到沈家那位连襟没来的事,最终被妻子一眼瞪来:“你脑子管尿浇了?别把官场上那一套带回来,都自己家里人,挑什么理?不会说话滚去睡!”
妻威如天,袁大人老实了,摸摸鼻子移开眼,正好看见回府的谢枝山。
“哟,贤侄回来了!”袁大人踢腿起身,满脸挂起笑容来。
“姑丈。”谢枝山与他寒暄,余光去找司滢。
她坐在右下方的椅子里,元元则坐在她腿上,乖乖地靠在她臂弯,和她一起听长辈们说话。
偶尔兴起了,还指着某个人傻乐,仰头呀呀地找她同乐。她弯着眉眼一笑,又顺手拿巾子替小娃娃擦汗。
和头回的手足无措相比,这时已经抱得很是像模像样了,甚至让他找回上世的场景。
只是温情归温情,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谢枝山清了清嗓子,上前与长辈们见礼。
一大家子终于到齐,当天晚上,便都留在了前院的花厅用餐。
三家人,老老小小十几号口子,提前吃出了寿宴的那份热闹。
一餐饭罢,时辰尚早,又都继续留在旁边叙旧扯闲,说几句贴已话。
许久不见,袁逐玉黏着她娘,脑袋快在袁夫人怀里顶出个洞来。这幅娇憨之态,惹得众人接连调笑几句。
袁逐玉羞得哼了一声,两臂抱住袁夫人的腰:“我们娘俩关系好,我黏我自己的娘怎么了?”
袁夫人摸着女儿的头,笑得又怜又爱。
龙凤胎难怀,当年生完去了她半条命,后来也就没再生养了。
所以兄妹头上的老四老五,行的是外家这头的表亲辈份。在袁家也就这么两位小祖宗,自然千娇百宠,要什么依什么。
袁夫人顾着宠女儿,袁大人则在和谢枝山套近乎。
面对这位妻侄,他简直像在跟上峰说话,赔着笑,没停地扫听朝里的事。
谢枝山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不时走神去观察司滢,为她一晚上都不理自己而不安。
六月的天女人的脸,这是怎么了?
蓦地,又听姑丈一声:“听说咱们府里寿宴,北坨那位公主也会来?”
明明初到燕京,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小道消息,竖起两只耳朵,呈打听之势。
谢枝山心思不在这上头,囫囵应一声,又听上首沈夫人问:“那位公主,是不是叫泉书来着?”
“全输?”袁阑玉没头没脑地接嘴,哈哈地笑道:“怎么有人叫这个名字?她斗蛐蛐打棍球,怕是打小都没赢过吧?”
“臭小子,这是太后娘娘赐的名,有你说话的份么?”袁大人啪地打了他一下。
扯到宫里太后,没人再好说什么了,袁阑玉再蒙也知道轻重,摸着头去找茶喝。
话头就此揭过,又跑到元元身上,说这孩子身板硬朗,打生下来起就没害过什么病,是一众表兄弟姊妹里最不磨人的。
沈夫人笑着摇头:“病是没怎么病,磨人可是一等一的。比如昨晚上非闹着要跟滢儿睡,打也打不乖,哭累了才歇的。”
“总还是跟他这位姐姐投缘,才时时惦念着。”
袁夫人招了丫鬟过来,取出一道匣子递给司滢:“孩子,咱们头一回见,我也不晓得你喜欢什么,就选了对耳夹子做见面礼。小了些,你别嫌寒碜。”
司滢起身,笑着与她道谢,又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回赠,得了几句夸奖。
袁夫人叹道:“听说逐玉先前连累你差点出事,姨母心头愧疚得不行……我这女儿是个顽主,也属实给我们惯坏了,她要说过什么混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往后她再敢胡来,你只管跟姨母说,姨母罚她顶碗。”
“娘……”袁逐玉拖着长音撒娇,兼打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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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夫人唬起脸来,作势训了她几句,复又对沈夫人笑道:“大姐,滢儿可说亲了么?这样标致的孩子,我瞧着也可意,不知以后会给什么人家谋去?”
“还没呢,”沈夫人眉开眼笑地看向司滢:“正好,上回跟你说的,你大嫂嫂那位娘家兄弟,你考虑得如何了?若是觉得合意,我去信跟你大嫂嫂说一声,等那位小郎到了,安排你们见个面。”
厅中一静,好似几下里的动静都停了下来。
腿上的孩子动了动,傻张着脑袋与司滢对视,把手里的糖块递给她。
司滢接过来喂到孩子嘴里,又抬起头来,冲沈夫人笑了笑:“让干娘操心了,我没什么想头,但听干娘的。”
一声尖锐的吱嘎,是袁阑玉站了起来:“这怎么行?”
“你撒什么癔症?坐下。”袁大人去拽儿子:“没大没小的,嚷什么嚷?”
沈夫人眉目含笑:“小四儿,你怎么这么激动?”
袁阑玉不情不愿地坐下,嘴却不停:“姨母,你是出了名的月老,怎么,怎么就不为外甥想想?”
沈夫人惊讶了:“看来我们袁小郎也到年纪,这春心捂都捂不住,不过……”她目光划向谢枝山:“你大表兄还没着落,你急什么?”
“大表兄走科甲正途,受万岁嘉重,以后是天子近臣,要为治国出力的,哪会把心思放儿女私情上?”袁阑玉急道:“我不同了,我没什么大志向,就想过自己的小日子!”
刚说完,又挨了袁大人爆栗:“浑小子,不要脸了?说什么妖话?”
他逞父威,换来袁夫人一记威胁:“再打个试试?我儿子要给你打傻了,你走路回无锡!”
出声被治住,袁大人气焰矮下来,只能冲儿子干瞪眼。
厅里气氛倒没受影响,沈夫人故作不解:“我们小四儿喜欢哪样的姑娘?说出来,姨母替你留留神。”
袁阑玉忸怩着暗示道:“就……白些,性子好些,爱笑些,最好……有两只笑涡。”
说完,飞快地看了司滢一眼。
厅房一角,谢枝山手放在膝头,感觉自己快要被气伤脑子。
丁淳到底是外男,还会顾及些礼节,老四这小子跟猴一样,明目张胆打她主意,恨不能逮人就说喜欢她。
她呢?昨儿白天还跟他眉目传情,他满以为以为是开始在意他,结果还是榆木脑袋不开化。
这时候粗枝大叶,简直就是在朝他心口捅刀子。
所以是怎么个意思?对他以外的男人个个都很有兴趣,只要四肢齐全就入得她的眼么?
那什么解元,他还是是会元,是殿元,能越得过他去么?
椅角响了响,是谢母从椅子上站起来。
看了半天的戏,老太太累了:“都回去歇吧,时辰不早了,有事明儿再说,熬夜伤神。”
走近儿子身边时,谢母拿手搭了搭眼:“大晚上哪来的酸风?扫得我眼睛痛。”
满厅数她辈分最大,她一起来,屁股都跟着离了凳,她一出去,厅里也就作鸟兽散了。
谢枝山眼睁睁看着司滢从自己面前走过,跟沈家表嫂一道,有说有笑,眼梢偏也不偏。
再看袁阑玉,巴巴地盯着她的背影,要不是被他妹子扯住,人都跟上去了。
谢枝山心浮气躁,偏姑丈又凑上来:“听闻赵阁老还告病在家,贤侄几时得空,与我一道去探探?”
看着这位长辈营营逐逐的一张脸,谢枝山叹了口气。
晚些时候,袁家兄妹两个在回去的路上闹了起来。
“你脸可真老啊,当众说那样的话知不知羞?”袁逐玉埋汰兄长:“你喜欢她什么啊到底?”
“她好像不大喜欢我,那股子敷衍劲我挺爱的。从小到大没有姑娘不喜欢我,她是头一个。”阑玉理直气壮,还搬出缘分一说来:“方士批我正缘已近,还特地指了指湖里的水。滢,不就是水么?”
“你现在出门要算卦了吧?你到底是喜欢她,还是死迷信?”袁逐玉剜他一眼,口气都生硬了。
阑玉单手撑腰:“这怎么叫迷信?而且爹娘不是也说了,要找个能管得住我的么?我觉得她就行!”晚上吃得有些多,小郎君打了个嗝继续说:“我要跟她成了,就是跟姨母亲上加亲,不好么?”
看胞兄这茶壶样,袁逐玉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她面前跟条叭儿狗似的,有没有点爷们气概?你身份好她太多了,合该让她倒贴你才对!”
“我乐意,我乐意倒贴她。你没大没小,管得着我吗?”
“你有病吧?”
“有一点,药方在她那儿。”
后这几句,袁逐玉气得干瞪眼,一隔篱笆之外,谢枝山也连连冷笑。
他转身,疾步往陶生居走。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他勘不破她的转变,总也摸不透她?而且她总能在他自以为是的时候扇他一巴掌,让他这张脸辣辣作痛。
世上哪来这么气人的女人,还偏偏给他摊上了?他到底什么了不得的运道,两世都能被她气得想升天。
不捅他肺管子,大概她会少一出人生乐趣?
负气回了住处,谢枝山躺在罗汉榻,捏一本书在手里,怎么也看不下去。
气泄不出来,而且心里有人了,独守空房就变得难挨许多。
情路坎坷,他心里难受,一抽一抽地痛。
乌沉的眼死盯著书上的字,半晌,深深吐纳了一口。
读这么多年书,还治不得她了?
放下书,谢枝山唤了苗九过来。
……
云雾绕月,仿佛月在天上奔走。
过子时,苗九找到蕉月苑,说谢枝山病了。
司滢没睡着,很快穿好了衣裳出来:“怎么突然就病了,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
“晚上有一道汤加了花生,郎君不小心吃了。”
司滢使劲回想:“汤?我怎么不大记得?”
“有的,应该搁得不多,按说平时郎君闻得出来,但今夜他心神不宁,没留神喝了一口。本来以为没事,哪晓得这会子发作。”
苗九急得不行:“怎么办啊表姑娘?郎君痛得发抖,先前吃过的药也不管用,他人都有些昏昏的,只喊着您的名字。”
司滢听得揪心,当时也没多想,盖了件披风就去了。
等到陶生居,就见谢枝山歪在榻上,眼睛半睁半闭,脸上飞了一层金,人半昏半沉。
他一腿支着,一腿曲成道拱,在锦绣堆里横/陈,病出了任君采撷的娇态。
口齿不清,但细细听,确实在喊她的名字。
“表兄?”司滢走到床边,尝试着唤他。
他拆了头发,鸦羽似的散在两肩,有一缕被他的鼻息吹得飘起来,又躺回去。
可任她唤了好几声,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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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应。
司滢心里一紧,当下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坐到床边轻轻推他:“表兄,你醒醒?”
长长的眼睫动了动,谢枝山把眼掀开一道缝,弱声说了句什么,司滢没听清。
她附耳过去,几乎贴到他嘴边,才听到在喊她的名字,滢儿,颠倒一下,又唤阿滢。
是怎样都很亲昵的唤法,拔人心弦,揪人的魂。
只是气息很不顺,单薄又乏力。
司滢伸手去搭他的额,被他捉住,放在心口。
额没探到,可他的手确实烫得惊人。
他努力撑开眼皮,病怏怏地看她,眼神有些涣散,但流露着委屈和哀伤。
明明晚上人还好好的,还与袁大人高谈阔论,突然就病得起不来床,司滢急红了眼,转头问苗九:“大夫还没来么?”
“时川去请了,应该快到了。”苗九端着茶水过来,又拧了条帕子,再苦着声音道:“我有个猜测,也不知好不好说。”
“什么?”司滢接过他的帕子,给谢枝山搭上脑门。
苗九哽了哽:“是在听说表姑娘要与人相看时,郎君脸色就很不好了,回来半天不说话,开着窗躺在椅子里,也不知是不是跟这个有关系。”
他刚说完,谢枝山的手就像春柳似的,软软地搭在司滢膝上,像在认同苗九的话。
司滢心跳漏了一拍,盯着他玉般的手腕,失神地喃喃:“……为什么?”
这就不是苗九该答的了,他虾着腰,踮起脚退了出去。
司滢守了谢枝山一会儿,视线从他的鼻唇流连,最终下到那截手腕,迟疑地按了上去。
体温相交,感觉谢枝山烧得更厉害了。
他动了动,身子一歪,差点栽下去。司滢慌手去捞,这么一捞,就捞进了怀里。
姿势亲密过头了,司滢的心跳成鼓擂之势,她扯了扯软枕,正打算把他挪回枕头上,他忽然喘了口气。
接着,这人半睁开眼,幽怨地睇她:“是不是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你才看得见我?”
作者有话说:
噫,指指点点
第三十八章你喂我——
没有来由的,陡然蹦出这么句话,惊得司滢心头一绊。
她悬着手,又放下摸了摸他的头:“表兄……在说梦话么?”
谢枝山拿住她的手:“我为什么会说这样的梦话?”
他望着她,没有早些时候与长辈谈话时的斟酌与审慎,有的只是伤感的况味。一双眼里雾重烟轻,欲要涂湿那张朦胧的纸。
直勾勾,赤|.裸|.裸。司滢微微将脸撇开,含糊道:“天下男人都死光了,表兄还在……那表兄命也是够大的。”
谢枝山眼皮搐动,气得将两腿一蹬:“渴。”
渴了不给水喝是虐待病人,这种事司滢做不出来。
朝外看,苗九连人影都不见。她微一崴身,把搁在高几上的茶端过来。
现在的谢枝山简直有如一滩春泥,脖子以下都没力气。司滢没得奈何,只能是揭了盖子,一手圈住他,一手去喂。
谢枝山呢,躺在司滢怀里,像半截身子舂进蜜罐子。
说来龌龊,他恨不能转个向,脸都长进去。
瘟头瘟脑浅吃几口,他问司滢:“你真要去相看?”
司滢把茶盏放回原处,回身替他掖被角,没接话。
谢枝山察觉些不对味,可见她眉眼沉静,又不像有什么异常……
略沉吟,他揪住司滢一片袖布,摇了摇:“怎么不说话?”
司滢打下眼,看他落在自己袖襕处的两根手指,低声问:“表兄不难受了?”
这是在问病,还是问心?
谢枝山匀了匀气,悄摸拿眼梢瞟她,倏尔将两道眉颦起来:“难受,哪哪都难受。”
声音涣弱,拿捏着恰到好处的病气。
司滢嗯了一声,反手托住他的肩,把他移回软枕,接着起身。
谢枝山不放手:“你要走?”
“不走,”司滢看他:“我去问问大夫什么时候来。”
僵持两息,谢枝山还是松手了:“不走就好,我等着你。”
话里一股子执拗,不死不休似的。司滢往外喊苗九,说大夫再不来,她就上府门口等去了。
也就这么巧,话刚撂,时川就带着大夫进来了。
大夫放下药箱来切脉,问过症侯,说稍微有些犯敏症,加上吹了风的缘故,才会虚弱成这样。
忙活半晌,开了两剂药让换着吃,吃完如果缓和些,也就不打紧了。
司滢把大夫送到门口,略站了站,回过身。
谢枝山偎在软枕上,面容擦着点光,云娇雨怯,像人世间的妖,更像只差一点就要鸟呼了似的。
这体态当真有些熟悉,与他醉酒那夜,起码三分相似。
手里要有一团帕子,估计得上牙去咬了。
二人遥遥相望,司滢往回走,才几步时腿弯一曲,险些摔到地上。
她抓住桌子的边角稳停身形,而余光,则留意到谢枝山方才的举动。
腾地便坐起来,又立马躺了回去……反应那样快,腰板那样硬,哪里像病了?
“没摔着罢?”谢枝山斜斜地靠着,朝她意思意思地伸了伸手。
司滢摇摇头:“没事。”
她拍了拍裙片,不动声色地走近过去,替他换过头上的巾子,顺带擦了把汗。
他看起来很享受,视线婉转地追着她,任她摆弄。
药来得很快,苗九直接送到司滢手上:“麻烦表姑娘了。”
司滢转递谢枝山,谢枝山皱眉说烫,又压住胸口看她:“你喂我。”
那头,苗九已经溜到门口,甚至带了带门。
司滢忖了忖,重新坐上床头,舀起一勺药吹了吹,喂过去。
果不其然,这样矫情的人方喝一口就说苦,还问她:“你的蜜饯呢?”
“没有,就这么喝。”
一句怼得谢枝山愕然,可很快又见她温柔地笑了笑:“良药苦口,好得快,要是添了别的落肚,就怕会影响药性。”
在谢枝山的目光中,司滢声音软下来,微红起眼看着他:“表兄病了,我心里难受,只想表兄快些好,才不给表兄找蜜饯……难道表兄连这点苦都受不住么?”
多么熨贴的话,说得谢枝山感觉自己当真晕乎起来,他揪住被单:“怎么会?这药算不上苦,我平时也不吃蜜饯……”
颠三倒四,想到什么说什么。
“那我就放心了。”司滢牵唇一笑,笑里能掐得出蜜来。
说罢,她抬手喂药,一勺又一勺,极为耐心。
可不到三口,谢枝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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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了。
换作平时,有药他几口就会灌掉,别说蜜饯,连勺子都不用。可这回经她的手,他才知道,原来药可以难咽到这种地步。
她很细致,生怕他烫到,一口口给他吹,吹凉了才喂过去。
美人朱唇,香气递到药里,能杀心头的痒。
可这么着刚开始是享受,到后头,就是活受罪了。
一勺勺越来越慢,眼看着碗里都没什么热气了,她还要在嘴下耽搁,诱惑地吹上几口,才舍得喂给他。
且这药不止苦,还有酸和咸的味道。这样慢吞吞地,那丰富的怪味就在舌腔久久逗留,掖鼻子都赶不走,让人想打颤。
一碗药,给谢枝山喝出一缸的感觉,他乌眉灶眼,脏腑胃壁痉挛,感觉自己骨头缝里都散着浓浓的药味。
好不容易喝完,他倒在枕头上,看她还在刮碗底,简直生无可恋。
幸好祖宗保佑,这位姑奶奶还算有点良心,没有试图把最后一滴也灌给他。
“我想喝茶。”谢枝山蔫着头说。
司滢放下药碗,给他把茶给端过来,照例亲手喂的。
喂完,掏出帕子给他擦嘴。
谢枝山捉住她:“你怎么还不答我的话?”
“什么?”司滢问。
谢枝山歪了歪头,脸上皮肤蹭过她的手背:“别去相看,外头男人有什么好的?你看看我,多看看我。”
司滢不错眼地看着他,不看眼,只看唇。
他的唇很好看,唇峰明显,唇角微微翘起,有精致的弧度。因为刚刚喝了茶,沾着些水渍,又显丰润。
她还记得头一回见他的样子,即便身处囹圄,也自有一股庄正的清气。现在虽也有世家公子的富雅之态,但人却积黏起来。
朱唇粉面,羞羞答答,像刚出阁的新媳妇,要了还要。
要搁以前,是能惊脱她下巴的。
司滢张开手指趴在他胸口,视线从他领下蜿蜒进去,呢喃唤他:“表兄……”
谢枝山心跳咚咚,惊喜得乱了方寸。
一场病能换来这样对待,是他没敢想的。
被那份缠绵的情愫操纵着,谢枝山的耳根和后颈都酥了。情热起来,彼此的喘息都急促得像在催命。
一寸寸地,她的脸朝他压过来,气息扑到面颊,轻飘飘的份量,却炙到人的心坎里。
想克制,但行为却更诚实。谢枝山心里念着不合规矩,然而做不得自己的主,只能默默叹一句,都是命。
既然是命,有些事情提前温习也不怕。这样想着,谢枝山温驯地闭上了眼。
只他才把自己往前送了送,唇前的那道气息却陡然拐到他耳边,接着就是一声笃定的问:“你装病,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娇:不,我是真的有点病,不信你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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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不男不女——
声音不高,却在谢枝山耳边刮起巨大声浪。
惊喜变作惊吓,谢枝的手本来都犹豫着要抽衣带了,霎时七窍吓没了六窍。
他睁开眼,与司滢对望。
司滢定定地盯着他:“大晚上装神弄鬼,真是为难表兄了。”
把话说这么实,谢枝山眉眼上的那层桃色被吓退,半推半拒的暧昧也破掉,不知自己怎么现的形。
司滢的手离开他身前,自床头站起来:“捉弄我,就那么有意思?”
女人恁地无情,方才还抱着他红了眼,转瞬就瞪得他肝儿颤。
谢枝山本以为是要对他霸王硬上弓,哪知来了场兴师问罪,打他个措手不及。
他心头好一阵乱:“我无心捉弄你,确实我身子也不大舒服,我……”
说一通,见司滢无情无绪,谢枝山撑着迎枕起身:“你别气,先坐下,咱们好好聊一聊。”
司滢不肯坐:“既表兄无有不适,我该走了。”
方才还眉眼勾缠,这下说走就要走,谢枝山再顾不得许多,起床要去牵她,却被她轻巧避开。
司滢微微蹲身:“多靠表兄帮扶,我才能入这府里,才能有个好身份,不被人看低了去……今时今日我所有的一切,都是表兄给的。”
谢枝山慢慢皱起眉来:“说这些做什么?那都是你应得的。”
发现她在回避他的话,复又问她:“好好的,你怎么了?”
司滢闭着眼吸了口气,缓缓说:“表兄是极好的人,在我心间,你是恩人,是菩萨一样的存在。至于旁的,我不敢妄想了。”
谢枝山呛了下:“你拿我当什么?菩萨?”
菩萨三十二相,却并无男女之分,她这意思是……他在她心里不男不女?
司滢没说话,落在谢枝山眼里,这就是默认。
谢枝山脸上红白交错,实在难以接受:“除了这个,再没别的?”
他郁塞不已:“那如果,我妄想你呢?”
房内静着,药香混着熏香在屋里盘萦,直棂窗外的帘子几动,筛进一条条的月光。
短暂僵持后,司滢细声说:“想过头,大概就不想了。”
时辰不早,她打算回蕉月苑,便向谢枝山有礼地欠了欠身:“表兄留步。夜寒露重,你衣料单薄,好生养着吧,不用送我。”
仿佛被菩萨的金光给镇住,谢枝山泥胎似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纤细的身影走出陶生居。
脚下生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司滢就回到了蕉月院。
织儿挠心挠肺跟了一路,等回到房里,伺候着司滢换寝衣时,终于再捺不住,问怎么回事。
按她的想法,兴许是谢枝山没忍住,有什么出格举动唐突了司滢,才给她吓了回来。
司滢摇头:“不干他的事,是我自己的疏漏。这两天魔怔了,有些事,想得太浅。”
比如,她忘了他的身份。
好比那位袁小郎说的,他是天子近臣,是国之栋梁。
太后外甥,又是清贵的翰林臣子,未来的阁臣。这样贵不可言的人物,怎么可能与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有哪样牵扯?
织儿替司滢拍着披风,半懂不懂:“再大的官也要娶媳妇吧?而且郎君很明显就是喜欢姑娘,这有什么相干的?”
司滢抬了抬头,一面伸手去解颈下的纽子,一面告诉她门当户对的重要性。
谢枝山没有兄弟姊妹,万事都只能一个人扛,除了长辈外,最亲近的就属妻房了。
朝堂关系复杂,娶个门当户对的,家里父兄能搭一把,哪怕出事了递个话也是好的。可就算这么件小事,她也帮不上他。
“他待我好,我已承了他不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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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再多生事端了。我能做的,就是尽量找个好人家,往后谢家需要时,能帮衬得上这府里。”司滢轻声道。
织儿有些糊涂:“可不正是因为郎君有出息,也因为谢家有权势,才更不用顾及这些吗?”
不过转念一想,是有些人喜欢指指点点来着,便又提议道:“姑娘要觉得自己……身份不够看,成婚后不跟那些人交往就是了,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就成。”
罩衣脱下,司滢抻了抻襟摆:“我不可能一辈子关在这府里,总有些事是需要露面的。比如逢年过节,再比如外头与谢家有交情的,要有个大宴小集的我也得去,不然更叫人说闲话。”
况宦海沉浮,谢家现在是有太后娘娘关照着,可好些事都说不准,倘或有个什么变故,还是岳家最能依仗得住。
夫妇一体,同荣同损,女婿又是半个儿,就算为了女儿后半生的幸福,娘家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谢府出事。
织儿沉默了,她先前只想着两个人情投意合,却没想到这里头的事。
原来男婚女嫁间的匹配,不单只心意上的相通,怪不得那么多痴男怨女,最后只能沦为话本子里,戏台子上让人哭天抹泪的存在。
门第两个字,有时真能压得死人。
半晌,小丫头呐呐地点头:“姑娘懂得真多,打哪儿学来的啊?”
司滢笑了笑:“我家里虽是商户,但好些道理,官场上应该也通用。”
好比商人择妇,其实也愿意娶家里兄弟多的,这样各行各业都有些关系,路子广了,哪里都能走上一走是最好。
如果娶孤女,多半也是冲着身后的家财去。别说她已经没有家财,就算有,谢家瞧不上,也不需要。
换上寝衣后,司滢走到桌子旁边,取了剪子去挑烛芯。
焰苗一拱一拱地跃着,拿剪子绞掉烧乌的那截,房内亮堂多了。
司滢放下剪子:“所以就算咱们不提徐姑娘,那位高官之女,或是泉书公主,随便哪个都比我合适。”
少顷,又喃声道:“除非……我当他的妾。”
听了这话,织儿为难地绞起了手指头。
也是,与其嫁给郎君作妾,还不如嫁给外人当正妻。
不过……她们姑娘能这么为郎君着想,肯定也是上了心的吧?
正因为在意,才会开始思虑,开始有顾虑。桩桩件件,都是盼着郎君好。
再者说,当真上了心,也不可能给他作妾。如果要走那条路,还不如早点断了,找个好人家当正妻。
唉,想想她们姑娘也是警悟的人,及时叫停,刹在了那层纸还朦胧着,没有捅破的时候。
这会子还算早,彼此都没有非你不可的执着。略放一放,远一远,以后各自婚嫁,也就慢慢淡了。
气氛有些沉重,主仆两个擦手擦脸,爬上了榻。
帐纱拢下,榻间一派昏昏的光。
织儿侧了侧身子,扒着枕头问司滢:“那,那袁小郎呢?姑娘怎么想?”
叫她一打岔,司滢还真想起袁阑玉来了。
晚上那一出,再傻也知道这位四公子嘴里说的是她,虽不知他几时有了那份心思,但……
“四公子自然也是位好人,可他家的门户,我怕是攀不上。”司滢低低地说着,声口冷静。
或是方才那一通分析给启了窍,织儿抓着枕头的犄角想了想,倒也是。
且不说袁夫人了,那位袁大人一心攀高接重,怕是瞧不上她们姑娘。还有位五姑娘也不是好相与的,要当她的嫂子,寻常姑娘怕是没这造化。
这么一来,还真得寄望于沈夫人介绍的那位了。
纱帐动了动,织儿自责起来:“前头是我瞎操心,催着姑娘跟郎君……唉,得亏是姑娘想得周到,没让我给误导。”
“别这样,你也是为了我好,我知道的。”司滢牵着小丫头的手,柔声说着。
织儿扣住她的手,反又来安慰她:“姑娘别难受,人家说好事多磨,况且现在沈夫人在,她肯定会替姑娘好好张罗的……这回寿宴肯定要来不少人,说不定寿宴上就能捞着个好的呢?”
司滢哑了哑,无奈笑道:“捞什么,你当河里捞鱼捞虾呢?”
“金龟婿不就是捞?”织儿支着脑袋,一条腿骑在被子上,开始她的大胆畅想:“最好捞个和郎君一样俊,家里大人还顶好说话的,把姑娘当眼珠子似的捧起来!”
“还没闭眼就开始做梦了,能得你。”司滢伸手在她鼻子上点了下,双双笑开。
夜半深宵,喁喁不睡,却总在讨论儿女间这点子事,也是无奈又好笑。
过阵子语声渐悄,等织儿睡了,司滢躺在席面想了会儿事,尔后轻轻翻了个身,摸着牙席的纹路,咽下了方才没说出口的一句话。
睫毛盖在眼睑上,投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来。
复想想,又对着尖头的烛焰失起神。
要是找着大哥就好了,富贵且不论,有个落下,也不用见天惦记这些。
说起来,那天表兄问她,大哥肩头哪样的烫疤,也不知是不是有眉目了?
千头万绪绕着,困意上来,无声地打了个呵欠后,司滢也渐渐睡了过去。
这晚的梦很奇怪,是谢枝山化身观音菩萨,把个襁褓递过来:“孩子给你,好生带着,别给他吃花生。”
她呆呆地接过,襁褓中有个小娃娃,正挺肚蹬脚地冲她直乐。
再看谢枝山,笑容慈祥,碧清的一对眼,头纱透白,眉间那点细长的朱砂衬得他如花似玉。
她单臂抱住孩子,手一欠,把那颗朱砂给撕了下来。
他痛得捂住额头,拿眼瞪她:“你是匪头子么!”
……
梦醒,人先打了个喷嚏。
“姑娘怎么了?”织儿提着鞋过来。
一双小头绫鞋,鞋头缀着珠颗,是那日跟祝雪盼出门时采买的,打算老太太寿宴那天穿。
新鞋挤脚,寿宴又少不得要奔走,提前几天穿着,每日里撑上几个时辰,到正经要穿的那天,才不至于把脚磨烂。
司滢起身,织儿去牵帐子:“姑娘是不是着凉了?昨儿夜里折腾那么久,露里来露里去的,别是染了寒气吧?”
“我不怎么容易病,应该没事。”司滢坐在床头,为那个离奇的梦发了会子呆。
这日天气上好,逗逗孩子吹吹风,大半天也就过去了。
晚饭在沈夫人院子里用的。
热夏没什么胃口,稍微吃点东西就犯堵。就着半碟子藿香糖醋小茄,司滢喝了碗清粥,和织儿绕个小圈,慢慢消着食,往蕉月苑回。
到一处假山,遇见了袁阑玉。
他穿一身青绿飞鱼服,斜襟立领,腰间拄一把配刀。少年眉目,意气风发。
“四公子。”司滢停下来与他打招呼。
袁阑玉兴冲冲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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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头戴网巾,一顶无翅的乌纱帽揣在腋下。
司滢笑着打量他:“四公子这是进锦衣卫了?”
袁阑玉点点头,想起那晚上的表态有些羞赧,便刮着帽沿说:“过两天才正式上值,今天去领行头,点了个卯……”
小小地拖了会儿音,忽然夸一句:“你这扇子真好看……镯子也好看。”
镯子?
司滢摇扇的手停下来,看了看腕上的软镯,笑道:“四公子是不是看得眼熟?这和五姑娘那条是一样的,你瞧。”
袖口一抻,袁阑玉自然看见了她戴的是什么。
珍珠软镯和伽楠串,不见他送的那条长命缕。
袁阑玉有些黯然,但很快又牵起眉眼来:“你喜欢珠子,改天我去捞一盒,给你做条链子。”他往脖子和脑门子比划两下:“可以当项链,也可以跟那些异族女子那样,戴在额头上。”
说完,又伸手在头顶挡了一下,敞嘴笑道:“逐玉有个珍珠冠,我给你也弄一个,到时候配对戴上,肯定特招人稀罕。”
比划得眉飞色舞,织儿低头看着脚尖,心里憋着点笑。
袁小郎是真挺好的,方方面面都很大度,不过她们姑娘招人稀罕,他看着不难受么?
看来袁小郎对她家姑娘喜欢归喜欢,还不到占有的地步,更别论吃酸醋了。
这要换了郎君,针鼻儿那么大的心眼,怕是巴不得她们姑娘清水脸子示人,哪里舍得说这样的话?
立了会儿,见有人丛缓缓走过来。
近了一看,是谢枝山领着位戴儒巾的客人。
那人袁阑玉认识,戴上帽子行了个礼:“佟医官。”
两方相互见礼,据那位佟医官所说,是应谢枝山所邀,到府里来给他看诊的。
“大表兄怎么了?”袁阑玉当即关心。
众人齐看谢枝山,他这才吐了句话:“小感风寒罢了,不碍事。”
说不碍事,可却成了个实实在在的破锣嗓子,说话沙声沙气,费力得很。
短暂相会,该说的关切都被袁阑玉给说了,互别之际,司滢只压了压膝,以全礼数。
谢枝山带着客人走了,与她擦肩而过,面上没有多余表情。
“不早了,四公子还没用晚饭吧?”司滢摇着扇子,和袁阑玉作别。
织儿有些担心司滢,上去扶了扶她的手臂,打眼去望,却见这位主儿面色如常,眼眉都没低一下。
再一看她们郎君,带着客人走在篱道间,嗓子虽然不济了,身板还是挺拔的,且步态平稳,仿若无事发生。
这两个人也是奇怪,分明昨夜生了变故,却跟没事人似的……
换另一种想头,双方都能淡定成这样,也是配到家了。
当日略晚些,苗九来讨扇袋,司滢打发织儿把东西原封不动送出去,说是最近伤到手,做不成了。
再明显不过的借口,苗九也没说什么,抱着一箩子针线和织儿相互挠头,都觉得有说不出的怪。
就这么相安无事过了两天,等老太太寿宴前一日,司滢接到苗九递来的话,说谢枝山有件事要劳她帮忙。
“我们郎君说了,借表姑娘过目不忘的本事,帮着查一桩案子。”苗九如是道。
司滢有些纳闷,想谢菩萨在翰林院呆着,却动不动要查案子,怕不是打算调到刑部去?
然而纳闷归纳闷,食君之禄,像当初仿人声一样,他要找她帮忙,她不会拒绝。
于是当天晚上,她跟着出了谢府。
马车停在西侧门,谢枝山比她早到,站在外头负手望月。
他今天穿瓦青的圆领袍,窄袖,腰束一条革带,头颈笔直,落落拓拓地站在那里,很有一段男儿英气。
见她来了,谢枝山亲手撩开车帘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司滢道了声谢,提起裙门就走了进去,干净利索,一点不忸怩。
兄友妹恭,尽让旁人茫然了。
苗九和时川面面相觑,四只眼眨巴眨巴,没一个摸得着头脑的。
说这一对儿憋着股气吧,可别说失落了,连点负气的痕迹都找不着,倒像把这事大而化之,都充口不提了。
按说寻常一见钟情的男女断了,总也要失魂落魄好几天,哪对跟他们似的,该吃吃该喝喝。除开郎君成了个漏风的嗓子外,再不见半分影响。
昨儿雅兴上来,郎君画了幅画,自个儿品得兴起,还弹了会子琴,别说多惬意。
就像这会儿似的,表姑娘上了马车后,郎君把下摆一甩,也潇洒地钻了进去,接着敲了敲车框,示意出发。
马儿走动,进入茫茫夜色。
车厢里头,二人各据一边。
司滢倚着车壁,跟前是清脆的书页翻动声。谢枝山拿着本书在看,目不斜视,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
当然也可能是嗓子废了,说不出来。
想起这出,她出声问了句:“表兄身子可好些了?”
谢枝山从字里行间抬眼一瞥,点点头,又放下书给她倒了杯茶推过去,接着继续看书。
他喉咙不便,这份静也就合理得多。
司滢喝了口茶,偶尔也给他杯里添上些,就在这摇摇晃晃里,相安无事地到了一处寺庙。
出马车后,司滢得了谢枝山递来的一顶帷帽。
他说话费劲,苗九在旁边代为解释:“这回是秘密查案,若叫人瞧叫相貌,恐怕会给表姑娘带来麻烦。”
是周到的考虑,司滢自然没有拒绝,
薄绢遮面,本就朦胧的视线越加渺忽。司滢屈着脖子往前看,尝试向前走了几步,踩到根枯树枝,身形晃了晃。
这时,面前横来一弯手臂,是谢枝山的。
司滢略作犹豫,把手搭了上去。
夜色徐徐,人也徐徐。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偶尔遇着路障,谢枝山也不提醒,要么停下踢走,要么带着她绕开。
怎么看,怎么像哑巴领着瞎子,一段路走出同病相怜的架势。
寺庙掩于古柏林中,名叫云平寺,不大,很幽静。这时辰早没了香客,也不见扛着扫把的小和尚,有的只是不曾燃尽的炉烟。
二人经过大雄宝殿,檐下钟铃吹动,送出铜舌的扫荡声。
这殿宇似乎是翻新过的,廊柱上的漆很亮,好像都还能闻见味道。
多看两眼,司滢才下步梯,谢枝山忽然停下来。须臾,用他那粗嘎的声音蹦了个字出来:“蛇?”
一个字,吓得司滢寒毛乍起。
作者有话说:
娇:明天开始要蓄胡子……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谁再叫我菩萨我跟谁急眼!
咱们喜剧人,正常过渡不发刀,这对也不是寻常CP,估计明天就费玉清嘿嘿脸
【感谢灌溉营养液】鲸鱼: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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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语不过级不改名:1瓶阿初脸不圆:5瓶ナナ:1瓶AAAAA:10瓶果粒陈陈:4瓶渺婪尘:10瓶麻酱yyds:10瓶流画清泷:1瓶
第四十章亲了!——
低呼一声,简直跟老鼠似的,司滢往谢枝山身后身后躲去。
时川急忙上前查看,借着点月光定晴一看,好歹是松了口气。
他弯腰捡起来:“郎君,是半截子麻绳。”
谢枝山唔了一声,轻描淡写地应了,转身去看司滢。
见她还怵着,不由抬起一侧眉峰,再看了看横在自己腰间的那两条贼手。
受了暗示,司滢嗖地把手收回。
再看被时川拎在手里的麻绳,咬牙瞪了谢枝山一眼。
什么意思,给她下马威么?
她气透了,伸手就在他肩上捶了一把,捶出沉闷又厚实的声响来,足以见得力气有多大。
谢枝山倒没什么反应,扯了扯被她抓皱的衣料,像是打鼻腔里哼了一声,几步拐进前头的禅房。
方丈亲自接待,竖掌便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辛苦大人冒夜跑这一趟。”
谢枝山亦拢了掌道:“辛苦方丈,久侯多时。”
寒暄过后,进入正事。
案上一摞帐册,按谢枝山的话,司滢在灯油下翻看起来。
帐记得很清,一笔一笔的,分门别类。记帐的人字也好,不像有些人写狂草,比捉鬼的符还难认。
案头旁边,谢枝山与那位方丈正相谈正欢。
不论公务,也不谈雅事,而是讨论佛法,谈什么十恶业与十善业。
一个修道的,跟佛门中人探讨经文,司滢在旁边听着,不知该说他博学还是虚伪。
不过最重要的,是谢枝山那把着了风的嗓子。
按他原来的声音,本该是娓娓道来的,但眼下这费劲的程度,好比一个耄耋老翁在吃力地推着风箱,怎么听怎么诙谐。
帐册一本又一本,司滢看得很快,但大夏夜的她头上戴个帷帽,这禅房里也没个冰鉴,更没有人打扇。
慢慢地,她额上起了一层细汗,鼻尖也发痒,不由伸手进去抹了把汗。
同时谢枝山起身,与那位方丈走到窗边谈论起这寺里的景色,说话间,把槅扇推开。
夜风漏进来,凉意挑动罩纱,司滢的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半个多时辰,帐本子全看完,刚好谢枝山也坐回来了。
他没问什么,倒是那位方丈笑呵呵道:“便是大理寺来查,也得两位府吏一道查上半日,不知这位姑娘是何等要人,竟有此奇能?”
这话,实打实的夸张了。
大理寺有大理寺的章程,必定带着笔墨与册案,边看边记边讨论,哪像她这样快眼过目?
很显然,这位方丈是有意抬举。
一个出家人,倒把些奉承话说得极其顺溜,司滢是头回见。
谢枝山呢,则把这夸奖替司滢全盘收下,亦赞许地看了司滢一眼,再回答道:“不瞒方丈,这位是靖仁皇后的胞妹。”
靖仁皇后,便是刚去世的大行皇后。
方丈的笑僵了下,连忙合起掌来:“阿弥陀佛,原来是靖仁皇后胞妹,请恕贫僧眼拙,眼拙了……”
这句后,司滢便眼睁睁看着谢枝山当她的面胡扯,直到出了那间禅房,老方丈还对她毕恭毕敬,就差没趴下了。
路经大雄宝殿,谢枝山忽然停住,问司滢:“姑娘不去拜一拜?”
被他唆使着,司滢只得进去参拜一回。
老方丈极其殷勤,替她递香引火不说,末了,还送一枚开过光的玉佩给她。
等离开寺庙回到马车上,大概是方才在寺庙里头话说太多,谢枝山连灌两杯水。
喝完水后,他递来一本帐册:“你看看这本,跟方才的有哪里不同?”
曾青色封皮,与云平寺里那堆一模一样。
记忆还新着,司滢翻开头一页,大致想起是哪本。
她逐页地看,慢慢有光移过来,是谢枝山在替她掌灯。
马车走得不快,车厢内不怎么晃荡,司滢快速翻完,指着其中的一处:“签押人变了,云平寺里的,这里写着慧丰和尚,不是慧安。”
谢枝山点点头,揪着喉咙咳了两声:“假的,终归是假的。仿得出字迹,仿得了每一笔花销与进项,可错漏总在细微处,比如一笔写顺手了,加上一时眼花,就能出这样张冠李戴的错。”
听着并不意外,司滢愣了下:“你早就知道?”
既然早知道,那还叫她来做什么?
大概嗓子很不适,谢枝山皱着眉吞了道口水:“叫你来确认一遍,顺便装样子,吓吓老和尚。”
司滢替他倒了杯茶,推过去问:“那位方丈,有问题?”
“问题大了。勾连奸佞暗害国母,谋算龙嗣,亦诬害忠臣,哪一件都能诛他九族。”
“和尚也有九族么?”刚说完,司滢就缩了缩舌头。
人有来处,和尚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肯定有父母有亲戚。
她讪讪地红着脸:“当我没说。”
谢枝山不仅没取笑她,反而揣起袖来徐徐道:“他不仅有九族,还有妻有妾,有儿有女,有屋有宅。”
司滢惊讶地瞠大了眼。
那位方丈看着寿眉佛相,原来是民间所唾弃的火宅僧人么?
身在沙门,又放不下红尘,着实令人不知说什么好。
车厢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司滢琢磨完那方丈的事,起眼去瞄谢枝山。
他坐得不直,右手撑在几案之上,屈起的食指滑过唇锋,最终按住鼻梁,人在晦明之中沉默。
这幅深沉模样,好似在谋划着什么。眼帘之下的目光许是锐利,许是漫不经心,总之叫人有些心怯。
错眼之间,不防他突然掀了眼皮子问:“菩萨长什么样,可看清了?”
司滢被他吓得心里打突,攥紧手道:“看清了,一个鼻子两只眼,和表兄长得一样。”
“……”这是在成心气他,谢枝山暗自冷笑,清了清嗓:“你可知,那云平寺和靖仁皇后有何渊源?”
司滢摇头,这才想起来问:“表兄方才怎么当着菩萨的面撒谎,说我是先皇后的妹妹?不怕将来露馅么?”
“一个已经不在世上的人,怎么露馅?”谢枝山付之一笑,又道:“忘跟你说了,靖仁皇后,便崩于那云平寺。”
在他好心的告知中,司滢不仅得知靖仁皇后崩于云平寺,还得知那位先皇后是先在大雄宝殿进香时,被倒塌的梁柱压伤,尔后送到那间禅房施救。
可惜的是,医官还没赶到,她就咽气了。
换而言之,大雄宝殿和那间禅房,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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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死过人的。
就这样,他还特意叫她去拜,所以今天哪里止吓老和尚?分明也是吓她!
这人蔫坏!
司滢额角出汗,眼球飞快地颤着。
刚好马车停稳,她恶向胆边生,全力朝谢枝山鞋面狠踩一脚,接着抓开帘子就跑了出去。
苗九和时川在外头愕然着,片晌谢枝山也下来了,带着鞋面那团明显的脚印。
“郎君,这……怎么办?”
“怎么办,我去踩回来?”谢枝山牵起唇角一哂,背着手,大步朝府里走去。
望着那翩然身影,苗九和时川转了转脚尖,相顾无言。
分明等同于挨了顿揍,怎么感觉他们郎君还挺受用?
所以……郎君和表姑娘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就不知这两个人,到底是谁降谁了。
那头司滢急跑一通,半路骤然停下,两眼瞪住后面:“你跟着我做什么?”
几步开外,谢枝山轻俏瞥她:“怕你走丢。”
“谁会在自己家里走丢啊?”司滢嘀咕一句,抿了抿嘴:“我如今认路了,不劳你跟着。”
聋了似的,谢枝山站着不动。
和他僵持几息,司滢没得法子,只能拧身走自己的。
一前一后,俩人就这么沉默地走着。
偶尔经过挂着灯烛的地方,影子被抻长了,时有交错,叠在一起,亲密得不像话。
等看见蕉月苑了,司滢站定。
谢枝山金鸡独立,抬起右脚拍了两下,接着说道:“那庙里都做过法事了,请的是有名的得道高僧,什么冤魂都被度尽了,用不着怕。”
以不平不仄的语气说完,他终于转身离开。
只是人瘸了拐了似的,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那身影每矮一下,都在控诉司滢方才的暴行。
分明有意这样的,司滢气得发笑,可他逐渐走远了,在她的视线里伶仃起来,形影相吊,茕茕地,像个寂寥的游魂。
鼻子莫名发酸,司滢压了压心跳。
一抬手,袖袋里的东西动了动,是方才在那寺庙里头,老和尚给的玉佩。
她把东西掏出来。
玉佩是拿红布袋包着的,当时没细看,这会儿倒出来一瞧,竟然是枚送子观音。
像被鼓槌猛敲两下,司滢晕着脸暗啐一声,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和尚。
……
又气又笑的一夜过后,终于到了最热闹的这天。
老太太寿辰,既是谢府每年的要事,亦是谢枝山出狱后,这府里的头一桩喜事。
民间向来有借喜冲忧的习俗,谢府虽没有忧,但府里热闹一场,人气旺了,运势自然也步步登高。
当然这样盛大的操办里头也有名堂,比如对外表明,谢府虽遇过不顺,但今时今日更盛以往。
譬如谢枝山不仅死里脱生,还愈加受到万岁的重用,据说今年考满过后,便会派往六部担任实职。
太后娘家没什么人,最亲近的妹妹嫁在谢府,唯一的外甥又这样给她挣脸,那各式各样的贺礼,一大早就像流水似的往谢府送,直看得人眼都发红。
花团锦簇,入耳尽是恭贺与阿谀之声,宾客如盖,简直要踏破谢府的门槛。
人一多,司滢也被分派了任务,让她和沈家二嫂嫂,再加个袁逐玉,三人负责招待各府的闺秀们。
沈家二嫂不用说,是个脸生的,司滢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到侯府露过一回面,但认得的人有限。所以要尽好主家的招待之宜,还得靠袁逐玉。
袁逐玉呢,刚开始还能好声好气,笑容融融地与人接洽,可有些人看她今天好说话,大抵以为性子转变了,于是再没那么顾忌,拿她的婚事打趣几句后,又窃窃地提起谢枝山来。
话说袁逐玉这张嘴是真个厉害,初初见闺秀们笑得东倒西歪,她且还能忍,直到有人问她,能不能想法子让谢枝山来一趟,跟她们见个礼也好。
是以开玩笑的语气说的,然而袁逐玉连连点头,脸上堆笑道:“行,怎么不行呢?我亲自去,拽也把我大表兄拽过来,让他挨个跟你们作揖,你们说好不好?”
众人都笑起来,有位姓杜的姑娘笑得最为欢实:“你别光说不练,骗人可是要烂脸的。咱们也没别的想头,就是本朝没了探花的风俗,鼎甲们光骑马游个街,路上人泱泱的,那些百姓臭都臭死了,给我们挡个严严实实,都没好好看过状元郎,总觉得遗憾……”
“遗憾什么?”袁逐玉木着声音问。
杜姑娘还未察觉这位变了脸,她拿扇子挡住脸,吃羞道:“自然是遗憾……没能好好看看上一届的状元郎。”
袁逐玉哦了一声:“那上上届,乃至本朝开国时的状元郎,你都没好好看过吧?不然也把他们叫上来,让你好好瞧瞧?”
满园立静。
那位杜姑娘窒住,很快咬起牙来,险些气得撅过去。
袁逐玉嗤声:“今天是来吃席的,不是来发春的,日头还在天上挂着呢,做什么梦!”
“你、”
“我什么我?”
“你横什么啊?”杜姑娘摔开拦她的手,气冲冲站起来:“在这府里赖这么久,哪个爷们看上你了?哦,你瞧中的是万岁爷对吧,可上回选妃有你的份吗?连个名字都没被点上!”
被戳中痛脚,袁逐玉的脸瞬间阴下来:“我给你个胆子,你再说一遍?”
眼看要起风波,劝也劝不停,司滢眼风一扫,扬声喊了句:“泉书公主!”
众人目光跟过去,确见个细高身影走了过来。
司滢上前给她行礼:“见过贵主。”
泉书一个呵欠吞下喉咙,茫茫地看了看司滢,接着故作高深地沉吟了下:“你认得我?”
“有幸见过一回,不过我在人丛中,贵主应当没留意我。”司滢微微笑道。
泉书偏头想了一阵,再朝周围扫视:“你们在干嘛,要打架?”
语气莫名透着一股兴奋,司滢赶忙摇头:“方才飞过一只罕见的鸟儿,尾羽不止七色,大家都看得稀奇,聚在一处磨叨了几句,让贵主见笑了。”
泉书哦一声,兴致消了下去。
等闺秀们三三两两来给她行过礼后,这位公主扽住司滢的袖子:“你是这府里的人吗?”
听司滢说是,泉书眨着两只鹿一样大的眼睛问:“有没有睡觉的地方?”
“睡觉?”司滢怔住。
泉书点点头:“就是可以让我躺一下的地方,唔……补个觉。”
司滢看了眼天时,不禁怀疑起这位公主昨夜是睁着眼睛等天明的,不然还不到午时,怎么就困了?
然而客人不好慢怠,只能亲自将人带往厢房。
泉书公主困得不行,一路呵欠连连,人也懒懒的,连开口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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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早就收拾好了,专供客人小憩或是换衣,男女分开不同的院子。
等到地方,司滢还有些犹豫,然而这位贵主却并没有挑剔,见到小榻翻身就躺了上去,四肢摊垂,接着抱被子闭起眼,连要帮忙打扇的侍女都给挥退了。
离开厢房,司滢去了戏台边。
戏已开场,三面的看台都有人落坐。司滢端了壶茶过去,替几位长辈添了回茶,顺便把泉书公主在厢房歇息的事给说了。
谢母迷惑地看日头:“听过春困的,还没听过夏困,太阳才起来多久?”
沈夫人招司滢过来坐,笑着赞许她:“做得好。泉书公主不是一般人,像她这样客人的去向得几下里通禀,府里知道的多了,也都会长个心眼留意,免得出什么岔子。”
又嘱咐道:“有拿不定主意的,别怕麻烦,多问两遍总没错。”
司滢点点头:“谢干娘教诲,我记住了。”
“今儿人多,别累着,招呼不动的时候歇一歇,等吃完正席就好了。”说着,沈夫人拉起司滢的手,压声说:“看见没,这些朝咱们笑的,都是盯着你呢。好孩子,要有合适的,干娘替你留意着。”
假借看戏,司滢抬了抬眼,果然好几股视线都打在她脸上。
沈夫人拍了拍司滢的手,笑得越发从容了:“由古至今,向来只有男怕娶不到妇,还没有女愁寻不着夫的。咱们不能一颗树上吊死,多寻几个比着看着……你放心,万事有我周全着。”
司滢略顿。
听起来是在说沈家长嫂介绍的那位娘家兄弟,可总觉得长辈话里有话,藏着别的深意。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便是这位干娘,当真全为了她着想。
司滢心内感激,不由便露了些小女儿的娇态,朝沈夫人身边偎了偎:“总之,多谢干娘了。”
陪着长辈看会儿戏,听说祝雪盼到了,司滢离开戏台,往府门去接。
走到影壁,正逢谢枝山领着客人往里走。
俩人都是风尘仆仆,目光短暂相接,片刻便都移开了。
司滢侧耳听了下,他的声音虽然还有些沙,但与人交谈已自如许多,听起来没那么吃力。
等接到祝雪盼,这姑娘先是道贺,接着苦起张脸靠在她身上:“好烦啊我,我娘说给我安排了一场相看,还就在你们府里,怎么这么不消停!”
抱怨声中,二人去了水斋。
先到的那批闺秀们散作几处在赏景,而因为先前闹的那出,袁逐玉索性不露面了。
她不在,大家还自得其乐些。
沈家二嫂嫂到底是成了婚的人,要稳重好些。这么一会儿功夫差不多把人给认齐了,撑着脸在帮忙招待。
渐渐又有新来的贵女小姐们来到,人众热闹起来,整体还算欢洽。
大家吵归吵,总还是顾着体面的。哪怕是卖谢府的面子,谁也不会有意去提那些不快,也没再开什么出格的玩笑。
时辰渐次往后,府外仍是人马簇簇,府内则笑语追欢,贺声不绝。
戏台上没断过腔,那份热闹飞溅到府里各处,在太后与天子的光降之中,越发喧腾起来。
太后在女眷的场子里,司滢跟去见了个礼,得赏一只梁簪。
退下之后,她被祝雪盼拉着,陪去相看。
这样事情哪个都不好陪到底,只能在附近拣个僻静地方等着,让小祝姑娘不心慌,多走几步就能见着她。相看完了,能有立马说得上话的,好解一解那份臊。
烈日盖脸,司滢拿扇子挡在额头,向荫处走去,可左边鞋面那颗珠子不知怎么松了,随着迈脚的动作甩了出去。
珠子被抛出去,又溜溜滚了几转,最终被拾起。
一丈开外,那人穿玉色刻丝直缀,头戴方巾。他人很瘦,袍子空空的,且唇色微微泛白,是气血不足的那种白。
初时,司滢还当是哪家勋贵公子,可瞧清跟在他后头伺候的人,立马带着织儿泥首于地:“民女拜见陛下。”
听他自称民女,皇帝有些不解,直到杨斯年出声解释:“万岁爷,这位是沈夫人的干女儿,司姑娘。”
皇帝点点头,淡淡喊了句平身,再把手里的珠子倒给杨斯年。
杨斯年点着腰接了,上前还给司滢:“想是线松了,姑娘好生收着,回去让人用绒线穿,会牢实些。”
“多谢厂公。”司滢朝他递了递膝。
杨斯年笑着,目光在她脸上稍事逗留,尔后退回皇帝身边,伺候着皇帝走远了。
等人影再瞧不清,织儿迭着胸口喘出老长一口气:“神天佛爷,那位就是陛下啊?好年轻。”
司滢笑她忘性大:“陛下与谢表兄同样大,这都不记得?”
“我可能是戏看多了,总觉得垂治天下的主,怎么都得一把年纪了。”织儿小声道。
过不久,祝雪盼回来了。
司滢问相看得怎么样,她摸着脸直摇头:“那人说话结巴,舌头都捋不直,哪有半点大家公子的气度?”
听出嫌弃,司滢也就没再继续问了。
恰好席要开,她让祝雪盼先去宴厅,自己则打算回去换双鞋。
经一处跨廊,远远地,看见谢枝山在向时川吩咐着什么。
也是奇怪,隔着这么些距离呢,她陡然萌生一个念头,觉得这人指定在憋坏。
走近了,司滢喊了声:“表兄。”
谢枝山朝下看:“鞋子坏了?”
这人眼可真毒。司滢缩了缩脚:“没坏,就是掉了个珠子。”
“掉的可找着了?”
“找着了。”
两相立着,说完这几句好像也就够了,可这人跟樽佛似地杵在中间,连让一下的风度都没有。
极少见他这样,司滢抓着珠子看他一眼,打算绕过去走。
才擦肩,听到他低声问:“那天在陶生居,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司滢停了下来。
廊里有风把他们二人襟摆贴到一起,谢枝山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一句:“那日我便告知齐大人,我心有所属。”
圆滚滚的珠子在掌心硌得生疼,司滢心头一窜:“鞋子坏了,我得回去换鞋了。”
脑袋像勾了芡,司滢卒卒地走,气息乱得不像话。
换过鞋后她又抹了把脸,等精神头稍微能集中了,才赶到宴厅。
也是到这时,才又见着那位泉书公主。
睡这么久照说该是龙马精神了,可她面色欠佳,像是刚跟谁发过火似的。
太后纳罕地问了一句,泉书公主鼓着腮帮子答:“回太后娘娘的话,我没事。”
分明就是有事。太后瞧得出异样,但她既这样说了,也没有追问不休,暂且一笑置之。
男女分席,许是因为两边都有天字号的人物坐镇,大家矜持不少,连劝酒都是文雅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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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生怕吵着皇帝与太后。
好在这二位应该也知道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拘得一大群人不敢放开,所以宴过半程就起驾回宫了,留余下的人热闹。
游园看戏,一天下来感觉耳膜都痛了,等到霞影快暗,才慢慢把客人都送走。
接完外客,晚上这餐,便只有自家人了。
吵上整日,安安静静吃餐饭比什么都舒服。晚饭过后,便该献贺礼了。
这样人家都是不缺钱的,自然都紧贵的好看挑,等到司滢了,她先是送一只錾花玉的香炉,接着是一对帐钩。
帐钩装在巴掌大的盒子里,通体绣金蝶扑翼的纹,小巧得趣。
谢母放在手心盘了半晌,虚虚咳了下:“小姑娘家家的东西,算了,也是你的心意,我便收了用吧。”
话里尽是勉强,实际眼底的留恋昭然若揭,妥妥就是位口嫌体正的主。
末了,又乜一眼谢枝山:“可惜不是石榴纹,不然转送我儿也不错。”
石榴寓意多子,暗示已经很是明显了。
谢枝山端端地坐着,两手放在膝上,朝司滢微微仰了仰唇:“那少不得要伸手讨一讨了。”
极少见他这样滚刀肉的模样,挨了长辈的敲打,还厚着面皮顺势接话。
“不过帐钩而已,出去买到处都有,哪里论得上个讨字?”沈夫人接句嘴。
袁大人不知怎地坐不住了,开口向谢枝山打听:“贤侄,太后娘娘……一切可好?”
这话问得没根没由,司滢看过去,见谢枝山寥寥勾了下嘴角:“劳姑丈挂念,姨母一切都好。”
许是客来客去,他也乏了,瞧起来没什么兴致,答得很敷衍。
天暗得很,接完寿礼再说几句温情话,谢母精神撑不住,坐起身来,让各自回院子洗漱歇息去。
司滢伴着沈家嫂嫂,等走出花厅时,从她那里听得一件事,道是今天太后在府里时曾跟谢枝山说了些什么,但不知为着哪样,姨甥两个好像有过争执。
怪不得方才袁大人说那样的话,且透着藏不住的担忧。
于他们来说,太后便是他们的胆,是他们行走于朝堂,往来于人情间的底气。倘使惹了凤怒,对谁都不是一堂好事。
来谢府也有日子了,关于这对姨甥的事,司滢听过不少。
在所有的耳闻之中,姨甥二人亲若母子,一个慈,一个孝。
谢菩萨是太后看着长大的,更是太后当儿子宠大的,关系甚至比与皇帝的都要好……既然如此,他为了什么才会与太后娘娘争执?
这个疑问在心里盘缠来去,简直快把司滢包成个茧。
按说这实在不是她该理的,偏偏这几日二人之间生了些事端,而他白日里又说过那样的话,她很难不多想。
可想着想着,时而觉得太拿自己当回事,谢菩萨不可能会为了她而触怒太后,时而,又为这个念头揪心不已。
来来去去,闹得回房后好久也睡不着。
司滢把脸埋进掌心,想了想,悄悄披衣起床,走了出去。
她心头乱乱的,在没理出个头绪之前,只想先出去透透气,却不料在蕉月苑外,看见了谢枝山。
他摘了发冠,只用巾带绕住头发,再横了支木簪,月下看着,很有几分道骨仙风。
只是这样孤零零站着,司滢心间慢慢浮起细碎的酸涩,递往指尖。
谢枝山大概也没料想能见到她,原地挺了挺,动身走过去,开口便是一句:“我哪里不好?”
待了一日的客,他嗓子又开始干灼,闷沉沉的,嘶而不坚。
司滢仰着头。
谢枝山下巴收得很紧,但尽量温存着声音:“阑玉那浑小子不过比我年轻几岁,那不叫好,我这个年纪才正合适……”说完,羞赧地牵住她的衣角,斩切道:“你试过就知了。”
“这是在说什么……”司滢觉得好笑,欲要扯回衣角,可谢枝山绞着不放。
他甚至隔袖捏住她的手腕:“既然拿我当……菩萨,那晚上听说我病了,急成那样赶过去,又是为了什么?给我上香么?”
司滢嗳了一声:“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
“你还知道有话说话?”谢枝山睃着她:“我说要谈,你出口就跟我撇清关系,你可知我有多难受?”又直接问:“你摸着良心告诉我,当真对我无意?”
司滢肯定不可能当他的面摸良心,但正好能问一下听来的消息:“表兄今日,与太后娘娘有争执么?”
谢枝山没想瞒她:“我与太后娘娘并无争执,那样消息,不过是我故意放出去的罢了。”说完觉得不对劲:“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司滢扭了扭手臂,想把腕子从他手里滑出来。
谢枝山何等敏锐之人,自儿女情长里拔个头出来想一想就猜到了:“你觉得我与太后娘娘争执,是为了你?”
自作多情被点破,司滢臊得心跳耳热,难为情地去掰他的手:“我困了,我要去睡。”
男女力气天生有大差别,司滢徒劳地挣了几下,正想放弃时,谢枝山的手忽然松开。
司滢往后倒了一步,见他霍然就把张脸给拉了下来。
“你拒绝了我,倘使这样我还向太后请旨,那不等同于逼迫你,令你不得不跟了我?又或太后不同意,那不又是将你推向风波之中,让你去当那个众矢之的?”
谢枝山不错眼地望着她,沉声问:“我在你心中到底什么模样,让你这样想我?”
是从没料想过的一番话,司滢重重地愣住。
她看到他清清楚楚的愠怒,费解,甚至是委屈。
所以,全是她自己思虑过于短浅……这才叫无动自容。
见她愕着,谢枝山勉强顺了顺气:“不早了,你回去睡罢,有事改日再说。”
声音冷得像冰棱子,那一转身,简直转出决绝的姿态。
司滢心下一陷,不及多想,几步便跑到他跟前,伸手扒住他的肩。
冲力太强,谢枝山险些被扑到地上,才沉着下盘稳了稳,却见她拿出杀人的气势,照他嘴唇亲了一下。
啵的一声,极其响亮。
作者有话说:
为这一吻,我快熬干了。今天撒泼打滚求评论,月底了打劫营养液,希望我明天也能这么肥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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