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白沉默了少顷,给他一个眼神?,两人?稍微站开些。
“我母亲在两个时辰左右前被长公?主叫进宫里,而贵妃娘娘偏这么凑巧,遭人?下毒,你是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她很想冷静,但此刻脑子是乱的,只能凭着一丝丝的警觉来指望闵裕文。
出?事的两个人?,都与?她有关,她的心浮躁起来。
闵裕文凛眉,少顷道:“跟着燕王殿下,咱们在马车上说。”
刘识在车上听完两人?的话,又听闵裕文冷静分?析:“两种?可能,其一毒是长公?主下的,那?么无非为分?燕王殿下的神?,令你无暇多思?。其二,”他抬头看了眼,沉声?道:“之前查出?宣徽院送的东西有毒时,仙居殿便比往日更加严苛,其实?依照娘娘的心思?,是不会让长公?主有机可乘的,也就是说,这毒还有可能是娘娘自己下的。”
话音刚落,刘识和?李幼白纷纷朝他看去。
虽稍有震惊,但很快反应过来,也认为此说法极有可能。
贵妃不是个粗心的,何况先前便有经验。
那?么若她自己下毒,到底在传递什么讯号呢?
三?人?各怀鬼胎,尤其是李幼白。
闵裕文蹙眉:“但,我有一点不明,长公?主让幼白的母亲进宫,又是为了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幼白,你可知道?”
李幼白摇头:“我不知。”
除了闵尚书?,她不能将生母身份告知任何人?,哪怕是闵裕文。
闵裕文效忠燕王,而燕王不仅仅是贵妃的儿子,更是陛下的皇子。
她不确定在燕王知道真相后,会不会斩草除根。
马车从宫门进入,经过重重大门后,燕王去往后宫仙居殿,闵裕文则领着李幼白去找闵尚书?。
闵弘致比任何人?反应都快,在李幼白朝他投来求救目光后,他便知道该如何谋划。
“明旭,你去宣徽院找闻人?望。”他招手,闵裕文上前,接过递来的腰牌后,闵弘致又道,“告诉他,时机已?到,可以对贾源动手。”
闵裕文离开,他又与?李幼白说:“你应当知道她为何这么做。”
“我知道。”李幼白咬着唇,内心震撼不已?,为着崔慕珠的决绝和?义无反顾。她一定是得知了刘瑞君召见冯氏的消息
,然后猜出?刘瑞君对自己的身份起了怀疑,这才铤而走险。只有让刘瑞君率先步入下毒杀人?的陷阱中,才能让她暂缓调查李幼白身份的计划。
没有实?证,刘瑞君便不能拿李幼白怎样。
“合欢殿那?边应当已?经问完话了,你回李家,务必嘱咐你爹娘不可轻举妄动。”
“长公?主呢?”
“单凭贵妃这一剂药不成?,我需得为其添把火,能让陛下对刘瑞君痛下决断的,还要触动他不容撼动的皇权。”
闵弘致冷冷看着前方,“在此期间,你与?李家人?皆不得参与?其中。”
李幼白知道,贵妃和?闵尚书?此举,是在竭尽全力保其性命,更是在紧要关头绝地反扑。
她隐隐感觉出?,一场风暴即将到来。
第66章
京郊兵马异动,消息传到宫里时,刘瑞君正?暗中安排人去往济州和江州两地打探消息。
“贾源病了?”
她皱眉,修长的手指捏着杯盏,眼皮倏地抬起来:“何时病的?”
“说是昨日晌午,贾大人病后,宣徽院暂时交由闻人望来主理。今儿奴婢过去找人,便被那守门侍卫拦住,说是没有闻人望的手牌,一律不许入内。”翠喜跪在地上,被人毫不留情拒绝的时候,她很是震惊。她是长公主的贴身宫婢,从来进出宣徽院都是堂而皇之,且门口的守卫每次都极其客气,而这次不一样?,侍卫拦了她,甚至连句话都不肯多说。
刘瑞君缓缓直起身来,心中生?出些?许不安:“侍卫可换人了?”
“没有,先前过去也是他们,只是变了脸。”翠喜觉得,他们大约是看贾源不在,而闻人望又忽然替代贾源成为宣徽院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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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即便只是暂时代替,他们便对合欢殿的宫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想着自己在那被几个?小宫女围观,私下?里指不定如何嘲笑,翠喜便觉得郁愤委屈,遂嚼着碎牙恨恨道:“都是见风使?舵的狗东西,眼见着咱们失势”
她忽然禁口,合欢殿最近不大热闹,无非为着陛下?的冷落。宫人们都传,陛下?和长公主殿下?生?出龃龉,怕是不会像从前那般亲密了。此事?他们也都听说,但?不敢当着长公主的面提及,翠喜巴不得咬掉舌头,懊恼死了,也是自己蠢,怎的受了点委屈便没看到殿下?阴沉的脸,此刻怕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果然,刘瑞君站起来,睥睨着她冷笑道:“你又算什么东西,还不就是一条狗!”
孔嬷嬷瞪她一眼,翠喜瘪了瘪嘴,赶忙起来躬身退出去。
“殿下?何故生?气,平白弄坏身子?可不值当,奴才便是奴才,没读过几本书,没见过几次大场面,哪里懂得那么多,口无遮拦了些?,可翠喜到底忠诚。”孔嬷嬷上前劝着,说罢倒了盏菊花茶,“这是济州的茶,您尝尝,消消火。”
济州那边倒是有消息,但?还在调查当中。
刘瑞君打听到个?令她很是意外?的传言,说是李幼白并非冯氏和李沛所生?,而是李沛养的外?室跟他鬼混生?下?来的。旁人便也罢了,刘瑞君却是不信的,李沛是什么人,木头一个?,官场没甚长进,却唯独有一个?好?处,那便是疼娘子?。这样?的人岂会在外?面养外?室女?大抵不会。
那么李幼白的来历便有问题。
刘瑞君心中有怀疑,觉得李沛很可能?在当年同言文宣有联络,那么会不会是为了同科之情,李沛救下?李幼白,认作自己孩子??那么认定李幼白的生?身父母便尤其重要,若刘长湛知道崔慕珠跟言文宣生?过一个?孩子?,他会是何反应?一定很精彩吧!
刘瑞君忽然笑出声?来。
但?京郊驻军如何会有动作,此番消息回传竟然比之前延迟了一日,也就是说,她的眼线很可能?出了问题。
刘瑞君神情凝重,忽听外?面有人来报,道是贾念之,她一听,愣了瞬,随即才叫人将其请入。她跟贾念之,向来没甚交情。她是贾源的妹妹,也是庞弼的徒弟,照理说该为几用才对,可她宁可出嫁,也不屈服自己,是个?十足的倔种。
她不明白贾念之又做什么,在她穿着青灰色道袍进来后,刘瑞君看过去,笑道:“女冠有何事?,倒是稀客。”
贾念之冷眼望向她,开口:“你若是想保全性命,便赶紧去往陛下?跟前认错,交兵权。否则,你跟他都不会善终。”
刘瑞君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
贾念之:“我知道你都明白。”
刘瑞君敛起神色,惋惜:“你哥是个?聪明人,可惜你是个?愚蠢的。”
“我虽愚蠢,但?比起自作聪明的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庆幸。”
刘瑞君勾了勾唇角:“你今日过来便是为了说这些??是为了你哥哥,不是为了我吧?”
她知道,贾源此番病的蹊跷,很可能?是做的事?被刘长湛得知,而刘长湛素来顾念以往恩情,不愿动她,便要杀鸡儆猴了,如此她再怎么求情,刘长湛也不会饶过贾源。
毕竟她指使?贾源所做之事?,随便拿出来一桩便足够问死罪。
刘瑞君却是不慌不忙,品了口茶冲一脸淡然的贾念之道:“你放心,你哥哥是个?正?义的,便是打断骨头都不会连累我,他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所以,你也不必来的,没有用。”
言外?之意,是要弃卒保车了。
贾念之望着她,天家公主,尊贵显耀,可就是这么个?人,做的事?情却皆是搬不到台面上来的勾当。多年蝇营狗苟,贾源为了往上爬,谄媚逢迎,仗着还算清秀的脸,便妄图一步登天,而今终于得到反噬。
贾念之想,贾源没救了。
她站起来,一声?不吭走到屏风后,刚要抬脚跨出门去,刘瑞君忽地开口:“我劝你最好?不要再去找旁人救他,你们兄妹情谊早就断了,为了这么个?人不值当。何况,你便是念着兄妹情,也该成全他”刘瑞君挑起眼皮,道:“你哥投靠我前,不是没净身吗?既没净身,你该知道他跟那相好?的事?儿?吧?”
贾念之一愣。
刘瑞君缓缓说道:“他有两个?儿?子?,你有两个?外?甥,而今,他们就在我手中。”
这才是贾源生?病后,她临阵不乱的重要依靠。
从贾源入宣徽院那日起,她便早就防着他了,自己跟刘长湛多么小心谨慎熬过来,岂会栽倒宵小之辈手中。贾源虽好?,但?到底只是一条狗,这条狗死了,那便死了,日后还会有更多的狗,只要利益给的到位,有的是人愿意俯首称臣。
贾念之看了眼她,眸中的光渐渐暗淡下?来,眼神从惊讶变到平静,再到不屑。
“难怪”
又要走,刘瑞君问:“难怪什么?”
贾念之露出一抹及轻蔑的笑,却什么都没说,只留下?两个?字后便转身踏出大殿。
她想说的是,难怪陛下?不喜欢你,可她终究没说出口,与其叫她知道,不如叫她怀疑,做多了亏心事?的人,总觉得四周全是眼,这会儿?便指不定在想些?什么。
贾念之知道点安福的事?,也猜出安福之死与长公主脱不开干系,她出来后,脑中实?在忍不住去比较。
崔慕珠与刘瑞君,同样?都是极具自信和光芒的女子?。
崔慕珠的美从内到外?,是一种雍容华贵的端庄大度,她能?让安福死心塌地跟随自己,又能?在安福消失后收留她的弟弟妹妹。弟弟安子?平如今是燕王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同样?忠心。
而刘瑞君,是一种令人胆寒的阴诡不定,她要用人,必定紧紧握住那人的一切把柄,确信即便他被揪出也决计不会影响自己。她是自私且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一种人。
她甚至觉得只要谁违背了自己,便理应该得到报复,她是个?手段残忍的小人。
难怪刘长湛会选崔慕珠,谁都会选她。
贾念之在宫里修行多年,很多事?都明了,只碍着少言寡语不便说出来罢了。
贾念之走后,刘瑞君的脸便变了,她快步走到墙边,抽出马鞭朝着案上的东西一通狂甩,仍不解恨,便又去往博古架,将那些?名贵古玩毫不眨眼地挥落,瓷片撒了满地。
她的眼睛渐渐浮起阴鸷。
与此同时,仙居殿内泛着浓重的苦药味。
已经?两日,崔慕珠仍没有醒转的迹象,而庞弼要赶到京城,还需得一日,若真等到他来,贵妃恐无力回天。
刘长湛冷静地布排,在将刘瑞君所有退路斩断后,才率一众亲卫去了合欢殿。
刘瑞君躺在榻上,穿着素白寝衣,只对外?说自己头疾犯了,疼的起不来身。让翠喜同陛下?说,不便接驾。
本以为他会改日再来,却不成想他当即闯入,吓得翠喜和孔嬷嬷扑在地上,连连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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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殿下?真的不舒服,今儿?都没用膳。”
她们看到合欢殿周围的那些?侍卫,个?个?甲胄披身,相貌粗犷,手里不是拿着剑就是握着枪,严阵以待。
又加之最近的传言,她们显然害怕了。
刘瑞君斜斜卧在帐内,听到响动单手撩开帐子?,冲闯进来的刘长湛笑道:“阿湛,你是要来杀你阿姊的吗?”
刘长湛看着她轻笑的模样?,言简意赅:“解药。”
“什么解药?”刘瑞君蹙眉。
“阿姊知道,自然是能?救贵妃的解药。”他想,他说到这般田地,而她又被自己钳制到如此地步,该主动拿出解药来认错了,他会留她性命,毕竟在他最无助时,是阿姊照顾他,保护他,这份恩情他一直记着。
可她这些?年仿佛变了,尖锐刻薄,自私自利,再不像之前那般大度温和,他对她的那点念想便全都变成怨气,与日俱增。
刘瑞君起身:“你不会觉得是我给贵妃下?毒的吧?”
“还会有旁人?!”片刻犹豫都没有,刘长湛径直回怼她。
刘瑞君僵住,反映了半晌忽而说道:“所以你最近的举动,是为了给贵妃报仇?”
她声?音平静,但?心里一阵死水。刘长湛聪明,这么多年刘瑞君对东宫和昌王做过什么,刘瑞君想他或多或少知道,但?他仍没有动作,说明她刘瑞君比他的儿?子?重要。
可今日他只为了崔慕珠,便要来对付自己,虽已死心,可仍觉得一阵心寒。
这就是她拼了一切保护过的弟弟。
她抱紧膝盖,抬起头来冷冷说道:“不是我下?的毒,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这个?答案。”
“阿姊莫要逼我。”他落下?话,跟随的侍卫开始把剑,利刃擦着剑鞘发出泠泠响动,像是割裂皮肉的声?音。
刘瑞君笑:“是谁在逼谁?阿湛,你以迅雷之势困我兵马,缴我军权,铲我左右双翼,又在宫中传播开那种流言,不就是为了告诉旁人,不许再以我为尊吗?你将我逼到此等境地,甚至都没给我喘息的时间,就只是为了那么一个?女人?她值得你这么做,她不过就是个?勾三搭四”
“她值得。”面对她的疯狂,刘长湛很是冷静,“给我解药,阿姊,你救她,我饶你不死。”
“如若不然呢?”刘瑞君步步紧逼。
刘长湛冷眼:“那朕便拿你去为贵妃陪葬。”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令刘瑞君闭上那睁圆的眼,呼吸剧烈起伏,像是被利刃穿心也不为过。
“阿湛,我最近打听到一个?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刘瑞君散着乌发坐在床上,唇抿着,眼神幽暗,见刘长湛不应她,也不恼怒,只自言自语继续道。
“当年崔慕珠出宫,跟言文宣在一起后有过一个?孩子?。”
她故意顿住,果然看到刘长湛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诧,她满意极了。
“想知道那孩子?是谁吗?”她招了招手,柔声?道:“阿湛,你过来,我告诉你。”
第67章
勤政殿
刘长湛坐在雕花圈椅上一动不动,眼睛盯着桌案上的画卷,像是?想从那人脸上看出些什么。
他端望着,顾乐成接过内监拿来的食盒,将饭菜摆在桌上。
“陛下,用膳吧。”顾乐成跟随刘长湛多年,对他的习性?脾气很是?了解,见他今日?坐在那儿神色平静,眸光深沉,便知遇到棘手的事,遂也不敢催促,但见膳桌上的菜都凉了,便弓腰凑过来,试探着开?口。
刘长湛混若无察,忽而闭眸,右手捏住眉心静思。
“陛下”
“大?伴儿,”话?音刚落,顾乐成的身子猛一颤抖,抬眼难以置信的看着刘长湛,他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称呼自?己,帝王的威严早已胜过往日?情分,便是?他自?小伺候照料刘长湛,也不例外。
“朕好不好?”
顾乐成立时猜测,刘长湛今日?情形约莫是?因?崔慕珠而起,遂沉思后答道?:“陛下是?最圣明的,您执政期间河清海晏,百姓安定,坊间都道?您是?明君,是?圣主,您当然是?最好的。”
刘长湛望向他,深邃的眸中不复往日?神采,居于高位多年历练出的喜怒不形于色,处变不惊的姿态,隐隐传来震慑力?,令顾乐成不敢抬头。
“朕对贵妃好不好?”
低沉的话?,像是?在问顾乐成,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顾乐成不敢再答,只是?跪下身去。刘长湛见状,轻笑一声,起身走到楹窗前负手而立,声音被风从外头灌进来。
“朕做过错事,也曾对她不住,朕杀了她最总之,朕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朕喜欢贵妃。朕已经为了她,放弃了很多,很多,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可是?她为何还是?不肯相信朕。
大?伴儿,你说,贵妃是?真的喜欢朕,还是?假装?”
他倏然回头,凌厉的目光带着审视。
顾乐成开?始冒汗,哪里敢答,只将额头触地,道?:“奴才知道?,后宫的娘娘们都盼着陛下过去,贵妃娘娘亦是?如此。”
“呵。”刘长湛笑起来,“朕也这么说服自?己的。”
“大?伴儿,若朕对她的骨血动手,你说她是?会?选朕还是?选他”
顾乐成冷汗直流,脑子里一团震惊,贵妃的骨血,难不成是?三皇子燕王殿下?!但他转念一想,又立时打?消念头,怎么可能,燕王是?陛下最喜欢的儿子,是?报以众望的。他想起多年前的事来,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悄悄抬起眼皮,见刘长湛已经离开?楹窗,踱步至膳桌前,饭菜一口都没碰。
“传禁卫军统领。”
“是?。”
崔慕珠中毒第三日?,庞弼赶至宫城,在燕王刘识的亲自?护送下来到仙居殿。
刚探手到崔慕珠腕上,他眸色一紧,随即拧眉看向帐内,隔着帘帷,隐约能望见那抹昏睡的影子,这一瞬,庞弼想起贵妃生产时的险状。
那夜暴雨,陛下命他为贵妃接生,彼时太医院的人全都跪在门外,与那雷声闪电混作一团的抽气声,传进他耳畔,周遭气氛很是?压抑。
他给贵妃诊脉后,出来回禀陛下,当时情况危急,又逢贵妃出血太多,刻不容缓。
长公主和?姜皇后都陪在陛下身边,当庞弼问陛下优先保大?还是?保小时,陛下犹豫了,迟迟不肯做决定。房内的哀声越来越淡,是?长公主最终拿的主意,告诉庞弼要不顾一切保住皇子,随后再保大?人。
这件事,只有庞弼和?长公主还有陛下知晓,便是?姜皇后也不得而知。
那夜,连庞弼都觉得贵妃命大?,说其是?鬼门关走了一遭毫不夸张。他用了虎狼药,一般人的身子是?扛不住的,但贵妃熬过来了,母子皆好,且三皇子体格尤其健壮。
贵妃是?个极有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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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女郎,事后重谢于他,庞弼本就没打?算收协谢礼,故而一推再推。后来贵妃不但没有勉强他接受,反而将一个学生介绍给他,道?她虽未女子却很有天赋,自?小识百草通医理?,是?个难得的行医人才。他觉得匪夷所思,一口回绝。谁知,贵妃径直将那人带到他跟前,那女子不由分说跪下便喊先生。
便是?如今的困兽,宣徽院正使贾源的亲妹妹。
自?然,贵妃的谢礼在之后送去了庞家?府上,庞弼不得不硬着头皮收下贾念之做学生,贾念之倒是?个通透的,成了他最得意的关门弟子。
今日?,庞弼诊完脉,起身拱手道?:“此毒甚是?凶险。”
刘长湛:“可有把握解开?。”
庞弼慎重:“愿全力?一试。”
“有劳庞太医了。”刘长湛退到屏风后,连日?来的紧迫令他神经紧绷,此时看着庞弼写方子开?药,梅香和?梅梧亲自?去往小厨房盯着熬煮,后端来药汤,庞弼又往其中添了两枚青灰色的药丸。
“若贵妃今夜能醒,便是?有救了,若醒不来,那么”
庞弼的话?未说完,刘长湛身形晃了一晃,顾乐成刚要扶他,被他一把拨开?,随即阔步走到床前,坐在床沿握住贵妃手,挪到唇边吻了再吻。
“贵妃一定会?醒。”
庞弼看着他的背影,眸中渐渐升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晦暗和?紧张,他的手攥起又松开?,最终背在身后。
庞弼想:贵妃当然会?醒。
贞武九年秋,贵妃回宫后,庞弼曾为其诊过脉象。
那时的仙居殿四下都有侍卫把守,严密到进出宫人都要凭手牌才可,便是?梅香和?梅梧也得每日?报备,包括出门所做之事,回殿中后伺候的明细,都要由专门人记录下来。
庞弼过去时,侍经过侍卫通禀,检查药箱,搜查身体后才得以进殿,而殿内除了陛下,空无一人。若不是?陛下撩开?帐子,庞弼竟没听到贵妃的呼吸声。
帐内的贵妃雍容华贵,雪肤凝脂,柔软的手臂虚虚搭在床沿,朝他看来时,那双清水眸子宛若干涸的枯井。
当庞弼搭上脉,她眸光似乎闪了下。
床尾的刘长湛声音阴冷如刀:“贵妃是?否有孕?”
庞弼的手立时收回来,起身站立,刘长湛不动声色乜着他,声音却是?朝向贵妃。
“待庞太医诊完,务必如实?相告。”
谁都知道?,贵妃被找回来不过半月,若是?有孕,那孩子必定不是?陛下的。
庞弼深知骑虎难下,但既已授命,只得硬着头皮去诊。
贵妃瞥他一眼,想缩手,刘长湛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腕子迫使她重新搭在脉枕上。
“查!”
“给朕仔细查!”
贵妃其实?已经显怀,不过因?着丰腴姣好的体态看不出来,但庞弼诊完便知,那胎儿少说五个月了。
殿内彼时静的骇人,也不知过了多久,高几上的薄瓷海棠花瓶被一把挥落,碎了满地,之后便是?压抑着愠怒的命令。
“庞太医,此事只限朕和?你知道?,若有第三人,朕会?诛杀你全族。”
庞弼应是?。
刘长湛望向贵妃,像望着肮脏的玩意儿似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给她一碗落子汤,悄无声息了结那个贱种。”
贵妃和?谁的孩子,庞弼根本不知情。
但他清楚记得那日?的贵妃,疼的在床上打?滚,血流了出来,渗透绸被,褥子。最终是?庞弼将那死胎打?下来的,是?个成型的男胎。
很久之后,贵妃召见过他,借着诊脉的由头向他索要了毒/药,但他同时给过她解药。
庞弼以为贵妃想寻短见,但直到他因?知晓贵妃有子之事去致仕时,贵妃都安然无恙,后来他回了祖上老宅子,偶尔能听旁人说起崔家?的事,崔家?好,那便是?贵妃重新得宠。
庞弼以为那枚毒/药已经被扔掉了,但他没想到,那毒药竟会?在今日?发作在贵妃身上。
他欠贵妃一条命,总是?要还的。虽不知贵妃缘何如此,但他终于能安心,这是?鲠在他心口十几年的重压。
他时常还能看到那个被他打?下来的孩子,身为医者,那是?噩梦。
贵妃是?在夜半子时醒来的,呕了一大?口黑血,刘长湛便揽着她,任凭那血染在自?己前襟,低头去擦贵妃的唇,轻唤她的名?字。
贵妃意识不清,咬着舌尖一般发出呜呜的声音,却听不到只字片语。
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从不说梦话?。
刘长湛忽然伸手,攥住她的下颌想要掰开?,想听听她究竟在呜咽什么。她白?净的下颌很快被掐出红印,贵妃后仰着头,挣扎,刘长湛忽然泄力?,将她紧紧抱在自?己怀里。
唇落在她发间,唤道?:“贵妃,朕是?真的喜欢你。”
翌日?晌午,禁卫军统领罗云匆忙赶来仙居殿,候在殿外多时。
刘长湛才蹑手蹑脚出来,看见他,下意识往殿内扫了眼,梅梧和?梅香便赶忙守在门口。
“陛下,臣派去的人方才传回消息,道?没有发现李沛外室。”
根据线索,李幼白?应当是?李沛外室所生,后来为了养育李幼白?,那外室将孩子送到李沛家?中,记在冯氏名?下,交由她来教养。
而罗云却说没有发现外室,那么有没有可能,外室根本就不存在。而李幼白?真的如刘瑞君所说,是?贵妃和?言文宣的女儿?
刘长湛深深吸了口气,神情肃穆庄重。
“再去查。”
与此同时,大?理?寺出了大?动静。
刚调到京中没多久的李沛,竟在一个日?光刺眼的晌午前去署衙认尸。
那是?一具被刀剑所杀后丢进护城河的女尸,因?浸泡多日?而变得浮肿难认,故而即便大?理?寺张贴告示叫人去认领后,也始终无人前往。
却是?没想到,最终来认尸的人,竟会?是?李幼白?的父亲,李沛。
消息经由大?理?寺传至刑部,这日?刑部尚书进宫述职,便将此事呈报刘长湛。毕竟涉及当朝官员,故而钱杨舟不敢怠慢,又恐处置不妥,生出怨言。若李沛只是?李沛,那便还好,但他的女儿如今是?闵尚书那俊俏儿子的未婚妻,这件事,便不那么好办了。
钱杨舟素来是?个瞻前顾后的性?子,便原原本本道?明,拱手等?待回应。
刘长湛蹙眉:“那女尸是?李沛的外室?”
钱杨舟点头:“是?,虽然那女尸面貌不清,但从李大?人的描述和?女尸的佩戴物中得知,她就是?李大?人曾经的外室,杨青青。”
西城李家?
李幼白?与李沛和?冯氏坐在堂中,除去冯氏,其余两人面色皆有些沉重。
此番应对之举并未告知冯氏,但因?当年知道?李幼白?身份且接受她进李家?,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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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冯氏习惯了隐瞒,不管对着谁,也不会?将其暴露。她知轻重,便也管得住嘴。
听到李沛叹气,冯氏还笑:“你是?进京当官累的,还是?被那嗦嗦应酬烦的,这一日?叹气声不消停,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李沛蹙眉,“这两日?晓筠可回来过,可去过谁的家?里?”
“不曾,姑爷做生意,她得帮忙料理?账务,说是?忙的团团转,顾不得别的。”冯氏提到这儿,甚是?高兴,她是?希望看着晓筠过好日?子的。姑爷虽说是?晓筠喜欢的,更是?冯氏亲眼看大?的,两家?知根知底,姑爷是?个稳妥的。
“那就好。”
冯氏也看出父女二人的不对劲儿,但她知道?,他们不提,便是?问也不会?说的。
遂坐了没多久,便借口有事离开?。
堂中只剩下李沛和?李幼白?。
“时间差不多了,你可做好准备?”李沛看向她。
李幼白?回望过去,眸光坚定:“父亲放心,此计划反复复盘多次,没有缺漏。”
“终是?要你自?己去走这条路了。”
李幼白?起身,站到李沛面前轻轻揪住裙子跪下去:“女儿会?保护好李家?,也会?徐徐图之,为我?父亲洗冤。”
宫中来人,是?两个脸面清秀的小黄门。
进门后找到李幼白?,道?陛下请她过去。
第68章
入秋后,京城少雨。
沿着宫城高墙往北走,两侧的参天古树枝叶稀疏,又是一阵风,枯黄的叶子打着卷往地上刮散,窸窸窣窣,像是蚕在啃噬桑叶。
李幼白抬了抬眼睫,看到前面两个小黄门跨过楹门?,再往前便是勤政殿。然而,当她以为小黄门要往左前方行走时,他们却是朝右侧转身,走向了另外?一条甬道。她往远处瞟去,忽然心口一紧,手也攥了起来?。
那是宣明殿方向,是陛下的寝殿。
李幼白紧张地?咽了咽嗓子,沉声?问道?:“两位中贵人,是不是走错路了?”她站在原地?,见那两人回过头来?,神色如常。
“小?李大人,这是陛下吩咐的,奴才?断然不敢错领。”
便盯着李幼白,示意?她跟近些。
数日前,李幼白曾收到淮西的来?信。
展开信的刹那,她觉得困扰许久的问题霎时迎刃而解。那是卢辰钊早先为她做的算计,或许他在淮西听到了风声?,总之这信犹如暴雨之于烈火,有着至关紧要的作用。也正是因为这封信,才?使得整个计划看起来?完美无疏漏。
卢辰钊找出了大理寺长公主的眼线,而今那眼线恰好能成为计划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刘长湛倚靠着圈椅,手臂下垫着柔软的绸面垫子,眸光幽幽落在摊开的画卷上。画卷中的人虽死?了多?年,刘长湛也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他的长相,但甫一看见画像时,刘长湛还?是会清晰记得将他召回京中的场景。
他从来?不放在眼里的男人,夺了他喜欢的女子。
他们甚至还?险些有了孩子。
刘长湛犹记得那碗落子汤,也自?然忘不了贵妃看他的眼神,冷漠,憎恶,厌倦,在那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怪过她的薄情,也恨过她敢背弃自?己另寻他人,他在她回宫时也想亲手将她了结,以此发泄内心的屈辱和郁愤。
但他的手攥住她脖颈时,勒的她快要窒息时,他忽然松开。
他喜欢贵妃,不舍得杀她。
刘长湛想,凭着日积月累的情谊,终有一日贵妃会再度喜欢上自?己。而那言文宣,从头到尾只是过客,是他和贵妃乏味生活里骤起的水浪,总会被抚平,被遗忘。
贵妃仿佛真的如他所愿,就像后宫里的其他妃嫔一般,想着法儿讨好自?己,取悦自?己,与她在一起时,身心都是快活的。刘长湛承认,他享受被贵妃需要的滋味。
门?外?传来?响动,刘长湛的心思从回忆中剥离,抬眸,冷冷望向屏风后出现的人影。
逆着光,那影子纤细笔直,晃动在屏风上犹如展翅欲飞的鹤。
有一瞬,刘长湛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贵妃,她初进宫时便是这副模样。瘦且有着勃发的生命力,像一道?光将他晦涩的生活填满,让每个角落都变得温暖鲜活。他贪恋贵妃给与的温度,想着汲取以获得同样的模样。他喜欢贵妃柔韧坚定的笑,即便遇到再难的事,她也总能轻松应对。
那时的贵妃太过美好,让他觉得是上天的恩赐。倘若贵妃与他从未有过那次争吵,倘若她对他和刘瑞君的事一无所知,他们也会一直很好下去。
而不会让言文宣趁虚而入。
或许是回忆扰乱视线,刘长湛掀起眼皮,朦胧的光聚合在一起,屏风后的人走出来?。
不是贵妃,是年轻稚嫩的面孔,是新科状元郎,李幼白。
刘长湛眯起眼来?,曲指叩在案面,便见李幼白隔着甚远便拱手行礼,嗓音清朗柔润,又有种?利落干净的感觉。
她低着头站在那儿,乌黑的发间只插着枚碧色簪子,再无旁物。
“上前些。”
刘长湛开口,目光盯着她的脸,又道?:“抬起头。”
李幼白迟疑了片刻,随后往前挪了步,稍微抬起下颌,但仍是垂眸避上。
刘长湛起身,将手背在身后缓步走下台阶,来?到李幼白面前时,她往后下意?识退了小?步。
刘长湛道?:“别动。”
手伸过去,面无表情地?捏住李幼白的下颌,迫使她彻底迎向自?己。
李幼白的手攥紧,浑身都是汗,牙齿死?死?咬住舌尖。
从刘长湛的角度,能看到她露出来?的一截细颈,白腻雪润,像是一捧纯洁无瑕的玉。他的目光骤然一缩,余光瞥见她吞咽口水的动作,手指微微用力,在她下颌压出殷红的印子。
“你是哪年出生的。”
李幼白被他捏的发疼,想往后撤,但碍于身份只得用如此别扭的动作回答:“回陛下,微臣是贞武八年春出生的。”
刘长湛眼神不变,像是鹰隼般锐利警觉。
“你母亲不是冯氏。”
李幼白没有应声?,沉默后觉察到下颌更疼,便道?:“自?小?府里有人便传,说微臣是外?室所生,但微臣不信,也从未多?想。”
“呵,外?室所生,的确是个好说辞。”刘长湛的目光自?她唇上一闪而过,松开手指乜了眼,“可见过你的生母?”
李幼白表现出震惊的样子。
刘长湛走在前头,肃声?道?:“随朕过来?。”
大理寺的女尸,偏这么凑巧是李沛的外?室,也就意?味着,即便刘长湛想要确认其与李沛的真实关系,还?需得更多?时间,更多?人证。毕竟根据李沛的话来?推断,两人早就在李幼白出生前断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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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是李沛故意?设计的吗?刘长湛有此猜测。
“去掀开看看。”
木架下面垫着一层冰,上面尸体的味道?还?是散了出来?,露在白布外?的一双脚泡的发白,没有半分?血色。
这具尸体在大理寺时李幼白便见过,早就泡的面目全非。
她站着一动不动,刘长湛见状,忽然走到她身后,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去,掀开那层白布。”
李幼白颤了下,不敢扭头,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手指刚触到白布,便听见有人前来?禀报,刘长湛转身往殿外?走去,她松了口气。
想来?是罗云回来?了。
刘长湛的面色愈发幽冷,罗云站在阶下,许久没有听到回音。
半晌,刘长湛挥手:“去把他找来?,朕要亲审。”
“陛下,臣已经去过,但此人似乎提前得到消息逃了,许是走的匆忙,什?么都没带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刘长湛转身,看了眼殿中人,随即提步去往合欢殿。
李幼白顿了顿,问顾乐成:“中贵人,我可以离开了吗?”
顾乐成道?:“小?李大人暂且等在此处,待奴才?去问过陛下,再来?回你。”
李幼白拱手道?谢,便见顾乐成急急跟了过去。
偌大的殿中,只剩下李幼白与那具尸体。
此计划由闵弘致一手制定,缜密详细,尤其加上卢辰钊的那封密信,更加天衣无缝。
既是怀疑滋生出苗头,不能铲除,不若将其转移嫁祸,栽赃到长公主的头上。
陛下多?疑,定会觉出此事蹊跷,继而循着线索一路往下查探,定会踏入他们设计好的圈套中。大理寺长公主安插的眼线,便是引他上钩的鱼饵。
合欢殿内,孔嬷嬷将添了香料,便见翠喜急急进来?。
“嬷嬷,陛下来?了。”
孔嬷嬷一愣,转头就去内殿回禀,刘瑞君正对镜梳理青丝,方才?靠近棱花镜,竟看到数根白发,她才?意?识到自?己老了。
“出去。”刘长湛一进来?,便将其余人都呵斥住。
孔嬷嬷张了张嘴,见刘瑞君抬手,便与众人一道?退出内殿,守在廊下候着。
“阿姊好手段。”
刘瑞君手一顿,复又捏着梳子轻轻往下打理发梢,问:“陛下是何意?思?端阳听不懂。”
“还?要朕再讲明白些?”刘长湛冷笑,“大理寺评事席兴平。”
刘瑞君果真面色一变,刘长湛自?是没有放过她的表情,尽管很短,但他确信席兴平当真与刘瑞君有关。
“陛下要定端阳的罪,也该把话说的清楚透彻,大理寺与本宫有何干系,这位评事又是怎的了?”
刘瑞君慵懒地?梳理头发,状若无恙。
刘长湛眼神发冷:“你故意?挑拨朕与贵妃关系,仅用几句话便让朕怀疑贵妃与言文宣生过女儿。李幼白与她长的是像,但世间相像的人本就很多?,在这宫里更是不乏像贵妃的女人。
而你利用对朕的了解,知道?怎样挑起朕的怀疑,知道?如何令朕愤怒,对贵妃置气。”
“陛下,你越说端阳越糊涂。”刘瑞君拧眉,起身,面朝他看着,“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专程跑来?质问于我?”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刘长湛拂袖,“你敢说你没有派人去杀李沛的外?室,然后伪造出李沛根本没有外?室的假象?你不就为了让朕相信,李幼白的身份可疑,让朕觉得她就是贵妃的孩子吗?”
刘瑞君惊住,忽而笑了笑,脸色僵白。
“你怀疑我?”
刘长湛冷冷乜着她:“是阿姊太过固执,非要与贵妃作对。”
“你可以去查,本宫没有做过的事,绝不承认。”
“你当然不会承认,因为派去杀李沛外?室的人,早就被你灭口了,不是吗?”刘长湛盯着她的眼睛,“大理寺评事席兴平,死?不见尸,难道?是凭空不见了?阿姊可别同朕装傻,那席兴平恐怕凶多?吉少了吧。”
罗云回禀,道?在调查中发现一具无头男尸,根据其身体特征基本可以断定那人正是席兴平。而经过仵作初步检验,尸首是死?于软剑,剑刃薄如柳叶,却又锋利无比,在他的喉咙,腋下和胸口皆留下了剑痕。
京中用软剑的人不多?,刘瑞君的扈从中便有一位高手。
“陛下不信我。”
“阿姊辜负了朕的信任。”
刘瑞君笑:“所以呢,陛下会因此杀了我吗?”
刘长湛沉默,刘瑞君心寒。
这一刻,她感受到曾经庇护在自?己手下的弟弟那凌厉可怕的杀气,她相信他真的动了杀机,但出于两人自?小?到大的情谊,使得他心软不忍。
真是可笑。
“不管陛下信不信,我没有。”
仙居殿的梅梧站在廊下,焦急地?垫脚:“顾大监,烦你进去通禀陛下,娘娘仿若做噩梦,嘴里总念叨陛下。”
顾乐成犹豫了片刻,不敢耽误便叩门?,得到应允后进入。
刘长湛甫一听到消息,立时变色,旋即看都不看刘瑞君一眼,转身出门?。
人刚走,孔嬷嬷走过来?,目光随着刘瑞君的看向门?外?。
“殿下,该醒醒了。”
“是啊嬷嬷,再不动手,阿湛恐怕要杀了我的。”
她莞尔一笑,眼神悠悠:“去拿我手牌,密告冯参军等人,城郊集合。”
李幼白被传召来?到仙居殿,隔着一道?珠帘,听到里面传出柔弱的说话声?。
是贵妃在与陛下倾诉。
她进门?时,崔慕珠便听出她的脚步声?了,彼时她正伏在刘长湛膝间,乌发散开,雪胸微露,眼眸中的泪珠欲落不落,满是委屈。
“陛下,妾不是蠢的,知道?长公主在想些什?么,又做了什?么。妾不想被人冤枉,妾宁愿以死?明志,只要能向陛下证明妾的清白。”她嗓音极软,听的刘长湛心肝打颤。
“贵妃莫要吓朕,朕从不相信阿姊的话。”
“既不信,缘何又将小?李大人召进宫中,这不就是怀疑妾身,怀疑妾身的清白吗?”崔慕珠哭起来?,豆大的眼泪沿着眼尾往下滑落,刘长湛帮她拂去,边擦边劝,“是朕不好,朕不该起疑,朕相信贵妃。”
“妾知道?从前年轻任性,做过错事,可那都是因为妾在意?陛下,在意?的过头,才?会如此痴疯。这么多?年,妾以为陛下也像妾一般爱重彼此,可没想到,陛下终究与长公主更加亲近。”她哭的伤心,胸口的起伏带着峦线震动。
刘长湛轻拍她后背,一时间沉默下来?。
“陛下,妾不逼你,但这件事事关妾的清白,如若陛下不处置长公主,妾只能去死?,绝不苟且。陛下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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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的脾气”她用柔软的腔调说出坚定的话,刘长湛很是动容。
说到底,他是不打算对刘瑞君动重手的。
但看贵妃的模样,像是不处置刘瑞君,她便不肯罢休的架势。
两个都是对他极其重要的人,他向来?分?不出轻重,而今面对如此局面却又不得不表明态度。
终究是要得罪一方的。
“好,朕会惩处端阳。”
“如何惩处,只是责罚几句吗?”
“朕会将她圈禁三个月,以消贵妃心头怨恨。”
崔慕珠红着眼眶,靠在他胸口:“陛下是妾的天,除了陛下,妾根本不知该依靠谁。”
“朕会一直护着你。”
刘长湛出去后,瞥了眼躬身站立的李幼白,沉声?道?:“贵妃为你求情,你合该报答。”
李幼白应声?,便听刘长湛道?。
“且留在仙居殿伺候贵妃几日吧。”
“是。”
李幼白知道?,刘长湛应当信了他们的计谋,以为此事是刘瑞君一手操纵。
梅梧出来?,小?声?道?:“李娘子,娘娘叫你进去。”
李幼白不是第一次到仙居殿,此刻却很是紧张忐忑,她来?之前其实想好该怎样面对贵妃,她觉得要克制,要端庄从容。可当她一步步走近贵妃时,那种?心情变得格外?不同。
就像是逼近春潮涌动的水面,一阵阵的涟漪令她漾出晕眩的错觉。
待看到贵妃朝自?己投来?的眼神时,她停在原地?。
李幼白觉得心跳快了起来?,甚至有些口干舌燥,眼前的贵妃雍容典雅,衣裳整理好虚虚拢起,乌发垂在肩膀,此时此刻她摁着软枕,尽量让自?己坐的端正。
李幼白没说话,脑子里一团赤白的光,晃的她头昏脑涨。
无数种?情绪涌来?,她一时间找不到最迫切的那种?。于她而言,仿佛有些意?外?,又仿佛有些期待。
“娘娘”
颈上一紧,她被崔慕珠抱进怀里。
汹涌的热意?陡然冲开所有纠缠的情绪,像是无可阻挡的洪水,沿着她胸口往四肢百骸撞荡而来?。
第69章
殿内静谧,唯有两人的呼吸声缱绻在侧。
李幼白浑身?僵住,感受那拥抱的温暖将她一点点笼罩,就像在?过去的十几年岁月中?,她所期待的,想要拥有的那种情感,在?此时此刻间忽然得到满足。不是一丝一缕,而是浩浩荡荡地倾泻而来,将她密密包裹。
她想抬手,但怎么都抬不起来。
她不知这样的动作是否合宜,她对冯氏做过,得到的是无视尴尬乃至拘束无措。这么多年,她仿佛习惯了独立坚强,习惯了母亲之于自己的冷落。
她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日,她的亲生母亲拥着她,像是拥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崔慕珠不松手,掌腹贴在?她后脑一遍遍地抚摸,眼泪顺着眼尾肆意?淌下?,无声无息。
“娘娘,您”
李幼白试探着开?口,话音刚落,崔慕珠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掰到自己面前?,细细端望,明?润的眼睛里全?是泪花,在?看向李幼白时,汹涌泛滥。
“我”她根本没法说话,唇颤抖着,就连握在?李幼白肩上的手也在?发抖。
或许是知道彼此的身?份,故而再?看对方时便觉得很是相?像,跟从前?初见不同,那时他们也只觉得是偶然相?似,现下?却是越看越有母女像。
尤其是脸型和唇角,李幼白几乎是崔慕珠的复刻。
李幼白屏住呼吸,抬手,在?崔慕珠的期望中?,回抱住她。
泪断了线,一点点打在?她肩膀,颈间,崔慕珠抚过她的衣领,纤长的手指捏住衣料往下?褪去,待看到那熟悉的小痣后,回忆瞬间决堤。
“阿慕,咱们有孩子了。”
崔慕珠倚在?他怀里,拨弄孩子的小脸,又软又嫩,虽小小一团,但眉眼间依稀能看出两人的模样。
言文宣亲她额头,眉眼,“阿慕,你跟孩子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等她长大,我亲手教她读书写字,你呢,你便坐在?一旁歇着,好不好?”
“文宣,你看她的后肩,这枚小痣跟你的位置一模一样。”
“我们是父女,自然要像的。”
“文宣,过些年,找个由头致仕吧。”
“好,再?过两年,我带你和孩子遁入俗世,再?不问那朝政了。”
崔慕珠吻他:“你本有青云路,却随我堕入泥潭。”
“阿慕,即便重来千百回,我只一句话,我无怨。我心悦于你,也失去过你,在?我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将喜欢藏在?心底,仰望你的时候,上天又给了我这个机会,我若是再?不把握,岂不是愚蠢至极?
阿慕,我有你,便什么都?不计较。”
他们的女儿出生在?春日,正是生机勃勃的季节,院里的无忧树开?了一层金灿灿的花,远远看去犹如火焰一般璀璨。
文宣给她取了名字“无忧”,希望他们的女儿能一世无忧。
可惜,快活的日子总是短暂,在?她沉浸在?欢愉中?时,却不想偶然的一次外出,竟碰上到江州巡访的刘瑞君。她甚至连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便被秘密押往京城,自此与?文宣和女儿再?未相?见。
刘瑞君是个疯子,她这般做只是为了抹去崔慕珠在?刘长湛心中?的影子,是为了证明?刘长湛最喜欢的人是她刘瑞君,即便只是姐弟,她也是最值得刘长湛依赖和信任的那个。
谁都?不能代替。
只为了她那可怕的虚荣心,便要摧毁旁人的安稳人生。即便崔慕珠根本不想掺和进他们姐弟间的不堪,刘瑞君还是要硬拉着她回去,那肮脏可恶的泥潭,她怎么也挣扎不出。
感受到贵妃的颤抖,李幼白轻轻抱住她,用她有史以来最亲昵的姿态,她的腮颊往贵妃耳畔蹭了蹭,温热馨香,是母亲的味道。
她唤:“娘娘。”
崔慕珠忽然亲她额头,声音哽咽:“幼白,我是你母亲。”
李幼白喊不出口,觉得有股酸涩堵在?喉咙,她歪头,仰起小脸对上贵妃的眼睛,那双妩媚的眸子满怀慈软,亦是情浓深切。
崔慕珠又去亲她眼睛,亲她发丝,像是回到江州她尚在?襁褓中?时,那么小的一个人,看到自己便会咧唇咯咯地笑。
崔慕珠以为自己能看她长大,出嫁,但她连照顾她的机会都?没有。
“你跟你父亲很像,尤其是这双眼睛。”
言文宣没有闵弘致的俊美,却独有桀骜不驯的气度,那眼睛带着光,叫人忍不住想接近。
“他说我跟他的眼睛很像,我总不信,今日看着你,仿佛是他说对了。的确,我们一家三口的眼睛都?很像。”她的手指虚虚覆在?李幼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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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上,像是透过她来看言文宣。
鼻子一酸,崔慕珠扭头。
“我我能叫你娘吗?”李幼白咬了咬唇,手心慢慢冒出汗来。
崔慕珠愣了瞬,忽而笑:“为何不能,你本就是我的孩子,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娘。”李幼白刚叫完,崔慕珠的泪便紧接着滑落。
“幼白,你本名该是言无忧的。”
贵妃中?毒初愈,身?子还不算好,歪在?软枕间同李幼白说了许多当年的旧事。包括未入宫前?与?言文宣的事,还有诈死逃离京城去往江州,以及最终如何折返皇宫,又如何处心积虑报复这对姐弟俩的事,她全?都?告诉了李幼白。
“你要记住,你父亲和未出生的弟弟,是被刘长湛害死的。刘瑞君和刘长湛是我们言家的仇人,血债终究要血来偿还。”
“幼白,你可知我这番话的意?味?”
李幼白望着她,缓缓点头。
崔慕珠笑,抚着她眉眼说道:“不愧是我和文宣的女儿,聪慧且果断。”
末了,崔慕珠又问起她闵裕文来,闵裕文自幼跟燕王一起读书,常在?崔慕珠跟前?打晃,她知道那是个斯文守礼的小郎君,也知道他秉性家世都?不错,而今成为李幼白的未来夫婿,她心中?是高兴的。
“明?旭是个好孩子,你们性格相?近,又都?喜欢读书,日后成婚必然能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李幼白愣了下?,忙解释:“我们只是定亲,而定亲是因为父亲曾经的安排。”
崔慕珠安慰:“明?旭是长得太俊了些,你也不必介意?,城中?追着他跑的小娘子虽多,但他委实是个有定力的,这点我可以作证。他不会乱来,也没有那些不轨心思?,他父亲便是如此,家教好,门风正,你嫁给他做娘子必不会吃亏受苦。”
崔慕珠只以为她羞涩,握着她的手指一根根检查,摩挲到食指和中?指的薄茧后,很是心疼地揉了揉。
李幼白蜷起手指,又道:“娘,如果我不嫁给他,是不是会很麻烦。”
崔慕珠诧异:“你为何不想嫁他,这是文宣为你挑的婚事,而我也觉得明?旭为人不错,是个良人。”她见李幼白低头,忽然想到什么,“还是说他做错了什么?”
“没有。”李幼白忙摇头,对于是否告知崔慕珠自己跟卢辰钊的事还有些犹豫,虽是母女,可毕竟初初相?认,她无法做到太过坦诚,她需要时间,“我只是觉得他太过完美,与?我其实并不相?衬。”
崔慕珠松了口气:“我能看出来,他是喜欢你的。”
“退婚会影响闵家吗?”李幼白还是坚持问。
崔慕珠皱眉,打量她倔强的小脸,她眼睛避开?自己,显然是有心事。但李幼白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顾虑,她不愿强求,便温声道。
“若你执意?要退,我会为你想法子,总不会亏待闵家的。”
闻言,李幼白的面色明?显轻松起来。
她的反应被崔慕珠收入眼中?,那眼神像是灵动的小鹿,浑身?上下?透着股鲜活和生动,崔慕珠给她抚了抚发丝,如何都?不愿挪开?视线。
夜里两人一道用的膳食,崔慕珠喝了碗莲子羹,李幼白除去汤羹又吃了些芙蓉桂花酿,排骨清炖莲藕,她用饭一向很好。
崔慕珠递过去绢帕,帮她擦去唇角的水渍。
李幼白脸有些热,像做梦一般,她小时会羡慕妹妹得到冯氏的宠爱,会被抱在?怀里,被熟稔且亲昵地对待。她不敢相?信真的有这么一日,她也能像妹妹一样在?自己的母亲身?边,被那般柔软温和的眼神注视。
脑中?其实只剩一个念头:幸福。
“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冷不丁的一声询问,李幼白忽地呛了口汤,咳嗽起来。
崔慕珠便知,她一定是喜欢上旁人了。
“是哪家小郎君,人品如何?”
李幼白脸霎时绯红,闻言没有回她,握起茶盏抿了口水,想了又想才道:“我不想欺骗母亲,我的确有喜欢的人,但我不能告诉您。”
怕崔慕珠误会,李幼白说完忙补了句:“是现在?不方便告诉您。”
崔慕珠笑:“放心,我不会逼你。你聪明?有主见,既是喜欢的郎君,定不会差,虽我很想知道他是谁,可你不愿说,我便只好等你愿意?说的那一日。”
她面上如常,心中?却难免忧虑。
平心而论,在?崔慕珠眼里,没有人比闵裕文更加适合做李幼白的夫郎
合欢殿东西?南北四个门皆被禁卫军驻守,罗云负责统领换值。
这已?经是刘瑞君被囚/禁的第五日,便是宫人也不得离开?大殿,以往的繁华褪去,只剩满地萧瑟。
夜里起风,将那两株合欢树吹得簌簌作响,干枯的枝叶卷到地上,与?青砖融为一体。夜色微凉,月爬上枝头后洒落一层清冷的光,树下?的斑驳猛一晃荡。
野猫窜上房梁,发出嘶哑的鸣叫。
刘瑞君身?穿绯色大袖袍,□□半露,支着左腮坐在?案前?,手里的书半晌没有翻动。孔嬷嬷过来时,看到她拧起的眉,蹙成深深的沟壑,她知道长公主一向重视保养,可今日这番举止,着实过于颓废。
京郊都?已?经布防完毕,若长公主无法离开?宫城,那么过不了多久,队伍便会因群龙无首而溃散而分崩离析。
长公主是忧愁如何逃遁。
先?前?还好,宫中?有几条密道。可自打崔慕珠从其中?一条逃走后,陛下?便吩咐人将剩余的全?都?堵了,只剩下?一条,而那条密道只有陛下?一人知晓。
要离开?宫城,势必得另寻法子。
“给曹陆的信送出去没有?”
孔嬷嬷俯身?:“送出去了,是让个不起眼的婢子钻狗洞出去的,老奴特意?引开?了守卫。”
“宣明?殿呢?”
“兴生来过,虽说是跟着顾大监一起来的,可还是跟老奴对上头,说了几句。”孔嬷嬷说话时环顾四下?,唯恐叫人听到,“兴生说,东宫怕是不好了。”
刘瑞君当然知道东宫不好,她早就加快了速度,叫人在?东宫物件上做手脚,原定期限是在?今年深秋赏菊宴上,陛下?“崩逝”,太子继位后身?体孱弱,又因伤心过度追随先?帝离去。那么她刘瑞君便可以挟太子之子登基,顺利成为辅政大臣。之后,再?取而代之,成为一代女皇。
可惜,她心软了。
正是因为心软,才叫陛下?有可乘之机来反攻自己。
她不想姐弟反目的。
刘瑞君思?忖少顷,招手,孔嬷嬷探过头去:“找人去趟姜皇后宫里,便说本宫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她。”
“是。”孔嬷嬷立时会意?。
刘瑞君唇轻轻上扬,是了,她还有一个棋子没用。这么多年,她站在?幕后推波助澜,让那蠢笨的姜家女同崔慕珠去斗,去争,去做她不适合做的事。姜觅云是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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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的原配,当初娶她也是刘瑞君和刘长湛建议来的,彼时的刘长湛需要一门姻亲来稳定势力,姜家是最好的选择,是她摒弃私欲让姜觅云进的宫。
况且,刘长湛登基后,姜家也享受了十几年的尊荣,该够了。
仙居殿的床上,李幼白被崔慕珠抱在?怀里,她像个孩子一样任凭她抚摸,亲吻,她知道崔慕珠还把自己当成江州时那个女婴,因为分别而变得敏感焦虑,两人都?需要这个拥抱。
她仰起头来,崔慕珠又亲她鼻梁。
薄衾里温暖如春,落下?的帷帐将两人笼在?私密空间,在?这里,她们才能做母女,等到天明?,人都?起来,她们便还是宫妃和大理寺官员。
她们睡得很晚,刚睡着没多久,外头便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崔慕珠掀开?帘子,梅梧点了灯烛匆忙过来。
“娘娘,侍卫在?搜宫。”
“搜宫?”
“说是长公主不见了,陛下?令禁卫军在?两个时辰内找到人,否则”
崔慕珠心一颤,便知刘瑞君不会束手就缚,她这么一逃,怕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风雨要来了。
李幼白穿好衣裳,下?床。
“你要去哪?”崔慕珠诧异。
李幼白深思?熟虑后拱手一抱:“我要出宫一趟,烦请娘娘帮我。”
她没有称呼母亲,而是唤她娘娘,崔慕珠抬手扶起她来,问:“要做何事?”
“如今我们不知长公主究竟是否已?经逃出宫城,若没有,则最好。若是已?经逃出宫城,那么趁着时间来得及,我想去找守城都?尉曹陆曹大人”
崔慕珠面色凝重:“便是那个在?宫宴上要娶你的莽夫?”
李幼白嗯了声。
“刘瑞君既帮他求娶你,说不定两人早已?结盟,你去便是自投罗网。”
“娘,我心中?有数。”
崔慕珠见无法说服,又见她眼神坚定,便不敢再?耽搁时间,将手牌给她,她立时转身?,要走前?崔慕珠追上去,“不管发生什么,你要记住你的性命是最重要的。”
“幼白知道。”
李幼白深福一礼,继而快步走出仙居殿。
马车是崔慕珠准备的,刚从宫门驶出,便朝着皇城南门急急奔驰而去。
李幼白在?车上重新整理了发髻,捏着手牌令自己尽量冷静,在?心中?过了数遍说辞后,马车倏然停住,她下?车,回头朝车夫叮嘱几句,车夫便驱车赶往旁处候着。
李幼白快步走上台阶,手刚搭在?门上,便被人从后捂了嘴。
第70章
灯笼随风摇曳,光影扑朔不定。
李幼白被吓了一跳,险些惊叫出?来,然鼻间嗅到一抹熟悉的味道,她回头,目光从惊吓变到惊喜:“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漆黑光线里?,卢辰钊风尘仆仆,发丝稍有凌乱,许是走得太急此刻呼吸略微剧烈,他捂着李幼白的那只手挪到她腕间,随即一拉,将人领到不远处树下。
“你何时回的?”李幼白看到他,心里?头一阵欢喜。
卢辰钊没忍住,抬手抚她发顶:“刚到。”
就在前一刻,他跟出?宫的马车错过,之后快马加鞭追来,终于赶在她踏进曹家大门前将人拦住。
“曹陆是什么人,你清楚吗?”
“我?”
“什么都没弄清楚,便敢一个人单枪匹马来见?他,你便不怕出?事,不怕曹陆那武夫对你怎样?”难听的话?他没说出?口,都是男人,尤其是在这样的深夜,单独面?对喜欢的女?子,心中那些涌动根本就不能为人说。
他自诩正人君子,却仍不能保证面?对诱惑做到心神坚定。
何况是曹陆!
他就是个泥腿子出?身,浑身的力气和蛮劲儿,若当真?对李幼白如何,她怎能反抗?
卢辰钊越想越气,忍不住扭头,平复呼吸。
李幼白见?状,扯了扯他衣袖,小声道:“我?带了刀。”说罢,她拍了拍腰间那柄巴掌长的小刀。
卢辰钊更气了:“你当曹陆那身横肉是白长的,别说是这把刀,就是扛着长/枪进去,恐怕你也扎不进他肉里?。”
“其实”李幼白顿了顿,又道:“我?自己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心,总之我?不会出?事。”
她又要去拍门,卢辰钊抓住她手。
“有话?等我?找完曹陆再说。”
卢辰钊蹙眉:“去吧,我?会在暗处保护你。”
李幼白没再多?言,叩门后,管事隔了半晌才出?来,看到她便躬身说了几句进门回禀,没多?会儿,管事将李幼白领进门去。
曹陆巡城回来,正在后院洗澡。
月光洒在他身上,因有水,泛着银光,结实的肌肉一览无余,李幼白一进院门便看到此?番景象,登时面?红耳赤,想别开头却又觉得刻意,便装作?镇静的模样神色淡淡地看着。
曹陆宽肩窄腰,后背壮硕如同猿,就着院里?的灯能看到横亘各处的伤痕,深浅不一,大都看起来有些年岁,也有几条新的。他系着腰带,裤腿挽到膝盖,也被冷水浇透,湿哒哒地贴着皮肤。
看起来,很?是可观。
李幼白不得不闭眼,再看下去,她脑子里?便只剩下这扰人的画面?了。
曹陆放下水盆,一把扯过大巾擦拭头大和身体,转过来冲着李幼白咧嘴一笑,道:“李娘子深夜找我?,是为了公?事?”
李幼白点头,一抬眼又看到他上前,那健壮的身体近在咫尺,冲击力很?是猛烈,她觉得耳根炽热,忙又侧过身去,道:“是,曹大人先穿衣服吧。”
曹陆说:“无妨,我?习惯洗完澡赤着身体。”
李幼白艰难地开口:“你还是穿上吧。”
曹陆瞧着她秀气俊俏的脸蛋,又想起她和闵裕文已经定亲,内心泛起一丝惋惜和羡慕,但他是粗人不假,却不是个混账的,遂扯了衣裳胡乱一穿,连扣子都没系。
“李娘子直说便是。”
李幼白警惕地看了眼四下,曹陆道:“周围无人,你大可放心。”
卢辰钊便在树上盯梢,直到两人说完话?,曹陆将李幼白送到院门口时,他正要离开,却见?曹陆忽然堵在李幼白面?前,黑脸仿佛染上红晕,伸手摸了摸后脑勺。
卢辰钊便知不妙。
果然
曹陆咽了咽口水问:“李娘子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我?虽然粗鲁,但我?绝对知道疼人,娘子若是嫁给?我?,我?定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李幼白脸一热,忙摇头:“我?有婚约,还望曹大人收回美意。”
她转身就走。
曹陆叹了声,满是失落地望着她纤细的背影,直到消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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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又自言自语道:“闵裕文可真?是有福。”
树上的卢辰钊:
两人回宫时,乘的是来时的马车。
曹陆其实本身就持观望态度,虽说先前长公?主有意拉拢,但他胆大心细,却是个谨慎的,故而没有立时表态。今夜又被李幼白游说,便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遂应了李幼白的提议,站燕王一派。
宫里?的事,京中官员大都听说,东宫太子撑不了几日,那么陛下定会再选储君。除了燕王,没人更合适了。
亦如李幼白所料,在她走后没多?久,长公?主的人便去曹家劝服曹陆,曹陆依着先前的计划,假意投和。那人很?是高兴,又
提起长公?主允诺的重金高位,而曹陆表现的很?是在意后,那人便愈发觉得自己劝服成?功,性命,心满意足离开。
车内没燃灯,偶尔车帘飘起来,月光将里?面?稍微照明,便能看清卢辰钊紧绷的脸。
他的眼神十分深邃,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李幼白,李幼白颇不自在,冲他笑了笑,他却连个好脸色都没有,始终淡淡的凝望自己。
李幼白觉得尴尬,遂也收起笑,咳了声解释道:“其实,曹陆早前给?我?写过信。”
卢辰钊没想到,表情很?是诧异:“何时给?你写的?”
“在长公?主宫宴上撮合我?俩后,他特意去给?我?送了信,信中说的清楚,也没有丝毫穷追猛打的意思,他只说了冒犯,并表示日后不会勉强,希望能跟我?做朋友”
“朋友?怕不是居心不良。”卢辰钊说完,自己也觉得刻薄,便噤声不语,但神色仍是不服气的。
李幼白道:“我?有自己的判断,觉得他不是坏人,所以今夜才敢亲自来劝。主要是因为事态紧急,就算危险我?也不得不来。”
卢辰钊望着她,她小脸从容,眸光如水,分明没有悔意。
“你可想过我??”
“嗯?”李幼白不解。
卢辰钊:“你若出?事,你可想过我?会怎样,李幼白,你想过我?吗?”
他自己不敢想,其实在淮西处理完昌远侯府的事后,他便昼夜不停往回赶路了。京里?发生的事让他提心吊胆,他怕李幼白出?事,一路几乎鲜少休息,此?刻坐在车里?,疲惫不堪。
李幼白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
卢辰钊低头,复又很?快抬起眼皮:“我?很?渴。”
“我?帮你倒杯水。”李幼白倒了水推到他面?前,他却靠着车壁不动弹。
李幼白:
“你自己喝,我?不会喂你的。”
卢辰钊闭上眼睛,双臂也横在胸口。
李幼白看见?他原本健康饱满的唇,此?刻因为赶路而变得干涸起皮,不由?心一软,将那茶盏端起来,递到他嘴边:“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不是鲁莽的人,我?会考虑自己的安全,你不必过于忧虑,我?能保护好自己。”
卢辰钊就着她的手喝了水,趁她放茶盏时忽而将脑袋靠过去,斜斜歪在她肩上。
李幼白侧脸低头,他身材颀长,故而隔着自己有些距离便倾身过来,浓浓的鼻音想起,他嘟囔:“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他的头枕在她肩上,困倦乏累潮水般袭来,眼皮甫一沾上,便觉得脑袋昏沉。
李幼白凭他靠着,小声道:“你不用送我?回宫的,既然累了便早些回去睡觉,总之我?们?”
“方才你是不是看到了?”
“什么?”
卢辰钊掀开眼皮,漆黑的瞳仁像是深潭,李幼白眼神一转,他又说道。
“曹陆的身体。”
“你”李幼白有些结巴,推他一下后往旁边挪开,“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分明看到了。”
不只是看到,她还脸红了。
卢辰钊很?是嫉妒,但又不便表露出?来,只得哼哼了两声,算作?排解。
“你不会喜欢他那种吧?”
“卢开霁。”
“我?在。”卢辰钊如是应声,“所以,会不会?”
李幼白双手捂住脸,扭头朝向另一侧,只觉得火烧火燎,这车内空气也变得稀薄起来。他不说还好,一说便叫她忍不住想起看见?曹陆的画面?,这么想着,一锅水便烧沸了,咕噜咕噜冒泡起来。
“李幼白,我?难受。”他忽然正经起来,语气低沉。
李幼白扭头,问:“哪里?难受?”
卢辰钊抬手指了指胸口,李幼白的脸更红了,啐了声,道:“卢开霁你休要再说话?了!”
见?她恼羞成?怒的模样,小脸宛若熟透的果子,卢辰钊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顺势挪过去,又将脑袋搁在她肩头。
“让我?靠靠。”
他是真?的累了,没命往回赶,颠的骨头都快散了。
李幼白听到匀促的呼吸声,低头,他已经睡着了,乌黑的睫毛下,那青灰色隐约露出?。她心尖一颤,跟着伸手去碰他的脸,满面?灰尘,甚至都没有整理自己便来见?她。
她将脸往他方向靠了靠,心也慢慢安稳下来。
合欢殿内,灯火通明,熏香已然被浇灭,殿中跪了十几个人。
包括孔嬷嬷。
刘长湛进来后,一脚踹到孔嬷嬷胸口,她后仰着倒地,半天没爬起来,好容易挣扎着跪回原处,又被刘长湛踹倒。
“贱奴!”
翠喜快被打死了,起初的惨叫声变成?了呻/吟,微弱的快要听不到。
门外?进来人,道:“陛下,还要打吗?”
“打死,扔去喂狗。”
“是。”
孔嬷嬷抖了下,但很?快恢复镇定,她是长公?主的乳母,对待长公?主像自己孩子一样。临了能为她死,她也没甚可遗憾的。
“把这老婆子拖出?去反吊在城楼上,别叫她死,吊着给?端阳看!”
“陛下,我?是长公?主的乳母,你不可这般待我?”孔嬷嬷不怕死,但这种折磨比死难受,她一把年纪,倒吊着控在城楼上,半条命没了不说,便是想死都没法子。这位陛下的手段她很?清楚,狠毒暴戾,真?要折磨人便是留一口气都得让她死不成?的。
刘长湛厌恶的睨了眼,侍卫立刻堵了孔嬷嬷的嘴,架着搬了出?去。
太医过来,拂去额上细汗回道:“陛下,娘娘缓过来了。”
姜觅云刚醒,还未看清面?前的人影,便觉一道疾风闪过,“啪”的一声,脸被扇的歪到一边。
“蠢妇!”
为着太子和昌王,姜觅云早就心力憔悴,而陛下竟然连寿衣都备下了。所有人都说,待太子崩后,陛下会立燕王为新的储君,他是崔慕珠的儿子,他会继承大统。
凭什么?
姜觅云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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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同崔慕珠争斗了多?年,从来都是她赢,若不然刘怀怎会当成?太子,刘颉怎能封为昌王。都怪崔慕珠,明明她们?都老了,可崔慕珠还是那般貌美华贵,迷得陛下团团转,竟要舍弃他们?姜家,大力扶持崔家。
姜觅云笑起来,她早就哭不出?泪了。在太子床前,在昌王床前,她的泪早就流干了。
“陛下赐死妾吧。”
横竖太子和昌王崩后,她活着也没有意思,不若就先他们?而去,省的到时伤心。
长公?主是她换出?去的,她甚至还给?了她皇后令牌,凭令牌可紧急调动五千兵马。
姜觅云在刘瑞君离开前,只有一个愿望,便是要刘瑞君在事成?后杀死崔慕珠,杀死燕王,她要他们?给?她和太子昌王陪葬。
“朕会让整个姜家同你一起去死。”
刘长湛冷眼睨着,姜觅云满是惊诧,眼睛睁的滚圆,待她意识到事情严重性时,伸手去捉,刘长湛甩开她,疾步走出?合欢殿。
姜觅云滚到地上,琼芳去扶她,她还想往前爬,想为家人求情,可刘长湛根本不给?她机会。
姜觅云坐在地上,目光枯槁可怜。
她想不通到底怎么了,明明是陛下亲自册立的太子,明明之前一切都好,他也说过会一世不负。他承诺给?姜家荣华,也承诺会让他们?的孩子坐上帝位,而今呢?
全都不算数了。
只是因为崔慕珠吗?
崔慕珠是在傍晚时过来的,看到呆坐在窗前的姜觅云,颈间有条乌
青色的印子,那是她自尽留下的痕迹。
“你赢了。”
“知道你为何落得如此?田地吗?”崔慕珠居高临下望着她。
姜觅云冷笑,还想端起皇后的架子,但她形容枯败,头发凌乱,便是再怎么硬撑都装不了从容,尤其是面?对那么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她自卑更艳羡。
“风水轮流转,你也终将会有这么一日的。”姜觅云咬牙切齿,她的不幸,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
崔慕珠轻轻抿了抿唇,不屑地朝她扫了眼:“因为你没脑子,被人当棋子拿捏,就连自己害了自己儿子都不知道,还在这儿把我?当成?凶手来嫉恨。”
姜觅云愣住,唇哆嗦着,“你什么意思?”
“自始至终,你以为的争宠只是你以为,我?不屑,不会,不做。知道太子和昌王缘何病到此?番地步吗?他们?不是病,是中毒,是刘瑞君给?他们?下的毒。”
“你骗我?”
姜觅云喃喃,少顷忽然直起身来,眼睛睁的很?是硕大,“你既知道是她下毒,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我?便可对她”
“我?为何要告诉你,在那之前,你对我?做的恶事还不够吗?”
崔慕珠轻笑,“姜觅云,你亲手放走了杀你儿子的人啊。”
待崔慕珠走出?合欢殿,忽听殿内传出?悲怆的哭声。
梅梧搀住崔慕珠,崔慕珠掩唇咳了声,梅梧问:“娘娘缘何多?走这一遭,便叫她稀里?糊涂着便是了。”
崔慕珠道:“至少她不会再寻死了。”
崔慕珠不是圣人,自然不会原谅姜觅云当年所作?所为,虽然她是受刘瑞君挑拨,但的确实实在在伤害到她了。
她只是可怜姜觅云,身为一个母亲,却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日日的病重,直到在面?前死去。
无能为力。
刘瑞君出?城后,很?快集合起两万人的军队,凭着对地形的熟悉曲折迂回,一连占领了三个京郊村镇。与此?同时,朝廷征讨贼檄文,准备统计兵马剿灭这股快速发展的势力。
闵裕文写了讨贼檄文,之后刑部和大理寺联合搜集长公?主谋逆罪证,因涉及皇族,故而此?事需得和缓对待。且在事成?之前,不便对外?走露风声。
李幼白跟卢辰钊坐在大理寺书房半日,整理了一摞旧案录,抽丝剥茧找到刘瑞君以往罪证,再加以梳理誊抄,如此?反复,条条例例写了不少。
看着经年累月犯下的罪,别说李幼白,便是卢辰钊都觉得难以置信。好些事牵涉广泛,若非有人刻意压住,定是要判斩或流放的,谁能压下这等消息,除了陛下不会再有旁人。也就是说,刘瑞君的放荡是刘长湛纵容的后果。
卢辰钊指着誊抄的案录,眉心蹙拢。
“这份案录不便呈交圣上。”
“但这件事又是圣上交给?我?们?来做的。”李幼白跟着点头,“最好能有人熟悉陛下性情,知道哪些案录他允许,哪些不该出?现。”
两人正想着,大理寺新补评事往前探头,两人抬眼,他又往外?指了指,道:“小李大人的夫郎来了。”
话?音刚落。
李幼白朝卢辰钊看去,那人的俊朗的脸霎时僵硬。
新补评事没发觉异常,又自觉聪明地走到卢辰钊面?前,咳了声使眼色:“卢大人,下官还有几件案子不甚明白,烦请大人移步他处为下官讲解一二。”
他自觉提醒的透彻,本以为卢辰钊会立刻会意,谁知他眼眸一冷,语气不善。
“哪件看不明白?”
“咱们?换个地方说。”评事觉得他反应慢。
卢辰钊一字一句道:“就在这儿说。”
说话?间,闵裕文已经走到近前,先是朝他做了文人揖,接着转向李幼白,神情变得温和许多?。
“幼白,我?找你说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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