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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六月天,晨起晴朗,晌午用过饭便开始上云,黑压压地堆积在?半空中?,越积越多,仿若大殿都被笼罩起来。

合欢殿的熏香缭绕,重?重?叠叠的帷帐内,刘瑞君正睡着。

这两?日她头疾厉害,每夜躺下后头皮都像是要撕裂似的,难以安眠,饶是添上安神香也无济于事。这日她看了会儿?书,便觉得起了瞌睡,遂赶忙钻进帐中?,上下眼皮一沾上,果真睡了起来。只是这一觉,如同掉进深渊地狱。

黑漆漆的地牢里,那口大瓮骤然裂开,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响声,血水沿着裂缝渗出,继而当的一声巨响,安福那鬼一般的身子滚了出来,蓬乱的脑袋在?地上晃了几圈,突然定在?刘瑞君脚前。

那双阴森森猩红的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她,恶臭传来,刘瑞君嫌恶的踹她,然刚抬起脚,便被?她一口咬住,掉落的牙齿嵌入她的皮肉,就像是咬进骨头一样。她疯了,恶狗般逮住刘瑞君的腿,死?死?不放。

刘瑞君试图从地牢离开,但脚下黏腻,一踉跄,便后仰过去,双手染了血水,那血水又仿若会生?长的藤蔓,沿着她的四肢瞬间侵袭扩散,她像是一具血红的尸体,而腿上还挂着个?不死?不活的人彘。

她唤扈从,但喉咙被?堵住了似的,叫不出声音。挣扎着想跑,脚底滑不溜秋,怎么?都起不来身,正当她急着想对策时,安福那张脸倏地出现在?她面前。

血红的眼珠,狰狞的神情,恶鬼一样冲她凄厉地笑着,她的牙都掉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粗噶声,然刘瑞君双手撑地往后逃时,安福忽然张开了嘴。

像是黑洞,她被?斩断的手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把钳住刘瑞君的颈子,掐的她快要喘不过气,安福诡异的笑起来,瞪着她,声音仿佛充斥着地牢。

“刘瑞君,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死?无葬身之地,魂不入地狱,生?生?世世都在?乱坟岗上游荡,刘瑞君,你不得好死?!”

刘瑞君被?掐的背过气去,忽听耳畔有人急切地叫她,她猛一哆嗦,抖动着睁开眼来。

“殿下,你做噩梦了。”

贾源正拿着湿帕子给她擦拭额头,颈项,细白的手指若有似无贴着她的肌肤,刘瑞君的胸口剧烈起伏,双眸凝视着对方,忽然长长吐了口气,一阵嗡鸣声从耳膜处扩散开来,扯着神经令她疼的蜷曲。

贾源坐上床沿,用手替她揉捏太?阳穴和眉心?,在?他的抚触下,刘瑞君慢慢平复起来,只?大汗淋漓后浑身湿漉漉的,像是洗了一遍。

“殿下梦到?什?么?了?”

刘瑞君拉过他的手扯到?唇边,平躺起来却是没有答他。

她梦见安福那个?贱人了,人不人,鬼不鬼地瞪着她,还敢在?梦里害她。

她救了那贱人,那贱人却恩将仇报,背叛她,转而效忠崔慕珠,她活该被?做成人彘,活该惨死?。

当年安福她爹获罪流徙,爹娘俱在?流徙途中?死?了,安福和她两?个?弟弟妹妹被?发卖成奴,是她刘瑞君救下安福,她才有了后来的好日子。崔慕珠进宫,安福被?派到?仙居殿侍奉,起初她还很听话,时常往合欢殿传递消息。但后来她却变了,半个?月或是一月不主动回禀,便是着人去找她,她也说?不出什?么?要紧的事来。

刘瑞君亲自去找她一趟,安福却跪下,恳求不要再让自己做这等丧天良的事。

彼时刘瑞君才知?,安福早就被?崔慕珠的小恩小惠打动,觉得给自己送消息便是对不住崔慕珠,良心?过意不去。刘瑞君冷笑,却也没有为难,叫安福磕了三个?头离开。

谁知?安福是个?祸害,非但不传消息,还处处防备着合欢殿,不让旁人往外递崔慕珠的动静。她像一条狗,护着自己的主子。那段时间,刘瑞君烦透了她,但还是留她性命了。直到?一场大火,崔慕珠烧死?在?里面,三年后又折返宫中?,刘瑞君本想就这么?算了。

但是,崔慕珠回宫后,刘长湛几乎夜夜去那儿?,恩宠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像是根本不在?意崔慕珠和言文宣的奸/情,还是被?她当做珍宝。刘瑞君的嫉恨无处发泄,故而找上了那个?帮助崔慕珠的贱婢安福,她将安福绑在?刑架上,用尖锐的刀挑断她的手筋脚筋,看她痛苦的哀嚎求饶,心?里很是痛快解恨。自那以后,但凡崔慕珠受宠,刘瑞君便去地牢惩罚安福,最终她的手脚全被?砍断,但刘瑞君不舍得让她轻易死?掉,又叫大夫为她止血,诊治,把她封在?大瓮里,生?不如死?的熬着。

刘瑞君笑起来,抬手抚在?贾源眉眼处,道:“梦见你了。”

贾源一愣:“我让殿下忧虑了吗?”

“是啊,梦到?你背叛了本宫,和那些贱人一样,要弃本宫而去。”刘瑞君说?话间,手指流连在?他唇角,眼皮轻抬,双臂勾住他的后颈,贾源俯身下来,由着她肆意妄为的逗弄。

贾源是阉人,但阉人有一双比谁都灵动的手,可侍弄的长公主舒畅满意。

事毕,刘瑞君屈膝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泪眼朦胧,腿缓缓落下,贾源从床尾回来,声音变得低哑暗沉:“殿下可舒服了?”

“贾源,说?你

这辈子都不会背叛本宫,说?!”

贾源望着她,轻声道:“奴才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

刘瑞君高兴地笑起来,抱着贾源将下颌搁在?他肩上,然眸眼却是冷的,她将唇凑过去,一字一句道:“东宫那边,你得加紧些了。毕竟我那外甥刚得了长子,正欢喜的厉害。除去陛下下令赏赐的,你们宣徽院也该主动挑点旁的,我那外甥喜欢字画古玩,你今儿?便送去吧,他必定爱不释手,时常翻看。”

贾源嗯了声,刘瑞君阖眸。

既然谁都靠不住,便也不该徒留指望,抛弃她的,也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阿湛,你也不例外。

因大理寺卿是崔钧,也就是将作大监崔泰的儿?子,崔慕珠的兄长,故而关于玉堂殿姜皇后被?砸一事,崔钧交由大理寺正卢辰钊来复查。

卢辰钊今日午前抵达玉堂殿,殿内早已恢复如初,断裂的横梁被?抬出去烧毁,地上砸的坑洞也已经更换了地砖。案发到?现在?,除了崔泰之前被?勒令休沐外,将作监还有两?名梓匠被?关押在?牢,两?人被?打的皮开肉绽,该招的不该招的,招了个?彻彻底底,至于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如今谁也不敢确定。

卢辰钊没有再见那两?人,即便他们再行改口,证词也将不具说?服力。他需要另行突破,找到?事情的关窍。

玉堂殿内外皆有宫人洒扫,他将令牌出示后,宫人俱是恭敬退下。

卢辰钊其实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证据早就在?大理寺干涉前被?损毁,如此仓促,幕后必定有人指使?,他询问过将作监的匠人,得知?在?姜皇后出事后,整个?将作监便撤出了玉堂殿,所以应当不会是崔家人。而在?后宫有如此手段和能力的,只?有姜皇后了。

会是苦肉计吗?

卢辰钊怀着疑惑踏出玉堂殿大门,迎面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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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往斜对面的鹅卵石道走去,他一眼认出李幼白来,遂疾步跟上,快到?并?行时唤她。

李幼白吓了一跳,闻声扭头,见他冲自己一笑,那眼睛犹如满天星辰,她又想起那天夜里,被?他摁在?树上亲吻的场景,当即脸上一热,忙转过头去。

“叫你呢,要去哪?”

他心?情甚好,尤其看着她腮颊和耳根因自己而泛红,便觉得自己在?她心?里地位不一样。

“去勤政殿,你怎么?在?这儿??”李幼白注意到?后头的玉堂殿,忽然明白过来,问:“你来查姜皇后的事?”

这种事稍有不慎,两?方得罪,却是吃力不讨好的。

而且就算最终查出结果,不管是什?么?,都将引人对立,何况圣上的意图不明,怎么?查,偏向谁去查,未尝可知?。

卢辰钊嗯了声,跟着她往前走,两?人落在?队伍后头,卢辰钊忽然伸手悄悄捏她小手,李幼白吓了一跳,忙缩回去攥成一团,瞪他,他却笑嘻嘻的回望过来。

“你若是下值,我送你回去。”

“不用。”

“那我还在?宫门口?”

“不要。”李幼白脸上一热,看都不敢看他。

“那我去勤政殿外等你?”

“卢开霁,你别缠着我了,好不好?”李幼白既生?气,又不敢大声,压低嗓音半是警告半是央求。

卢辰钊的脸一下沉寂下来,好看的眉眼星辰全散,像是被?人丢掉的小狗,他低着头,不说?话。

李幼白觉得自己有罪,但她决定快刀斩乱麻,横竖都是要说?清楚的,他不能总这么?不明不白跟着自己,说?是朋友,可那种事,岂是朋友能做的?长此以往,对两?人都不好,拉拉尝尝,含含糊糊,没意思。

她抻着他,他忽然抬头,低声道:“你这是嫌弃我了。”

李幼白:

他又自顾自说?:“是我亲的不好?叫你烦了?”

李幼白的脸红成樱桃,说?话险些咬到?舌尖:“不是,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那便是亲的极好?”

李幼白:

“李幼白,我是第一次,你总得谅解,是不是?”他振振有词,打定主意浑水摸鱼,“我聪明,学东西?快,下回肯定会更好,你信我。”

“卢开霁,我们只?能做朋友,你不要再说?这些乱糟糟的话了。”李幼白转身就走。

卢辰钊提步跟上去,不以为意,“我知?道是朋友,我没逼你要名分,不是?”

李幼白越走越快,卢辰钊三两?步便越过她,闷声闷气道:“没名没分我都不介意,你生?什?么?气?李幼白,你对我不公平,知?道吗?

明儿?我歇着,我查过,你也是,咱们去护城河逛逛吧。”

李幼白不想搭理他,提着裙子想跟上其他人,被?他握住手腕,她惊道:“这是在?宫里,快些放开。”

“那你点头,我放开。”

“我不去。”

“以朋友的身份,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卢辰钊上来倔劲儿?,“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说?,我改。”

李幼白能怎么?说?。

“既你说?不出来,那明日我去你住处接你,你早些用早饭,省的晌午日头毒,咱们逛逛早市。”

“卢开霁,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你朋友啊。”

李幼白彻底没了脾气,她有点奇怪,卢辰钊这张姣好的面皮下,是不是藏了个?无赖,她伸手,捏他的脸,想扯开他脸皮确认一番。卢辰钊看到?她怒气冲冲的小脸,也不躲,弯下腰任由她到?处揉捏,她是真的用了狠劲,捏的他骨头脸皮生?疼。

“好捏吗?”他嘶了声,热气喷在?李幼白耳朵上。

李幼白松手,问:“你不是卢开霁。”

“那我是谁?”卢辰钊愣了瞬,反问。

“你应当是卢开霁的双生?兄弟,不对,真的不大对劲儿?。”

她自言自语,看着那张俊朗的脸慢慢启唇,轻笑,继而笑的越发放肆,卢辰钊咬了咬舌尖才忍住笑声。

“原来你喜欢这样儿?,我都依你,随你怎么?想,都成。”

李幼白觉得卢辰钊疯了,动情的男人太?可怕,既黏人又不讲理。

勤政殿内,吏部官员正在?与陛下呈禀官员考核一事,眼见着到?了半年小考,京中?名录业已整理完毕,只?地方上的还有些因驿站缘故,耽搁下来的,但统共也没几个?没到?的了。

李幼白和翰林院其他官员站在?旁侧等候,待听到?济州时,便竖起耳朵,没多时就听到?父亲“李沛”的名字,又听见吏部潦草几句省略,说?的无功无过,陛下连眼皮都没抬。但凡朝中?没有官员帮腔,地方上做的再好京里也不知?道,因为功劳都会被?上峰占去,父亲在?济州多年,为百姓做了不好实事,但他上峰换了好几个?,个?个?都升迁了,只?他还在?济州不上不下。

或许父亲便是这样的性子,他明知?道缘由,却又不争不抢,兄长也随了他的脾气,两?人如今都被?调到?济州临县,活多辛苦,不讨好。

陛下朱笔一提,勾出几个?今年升迁的官员,吏部得了旨意,很快躬身退下。

翰林院是来为陛下讲书和起笔草拟的,李幼白是新人,故而跟在?两?位侍讲身后,令起了一条小案备用记录。

陛下勤勉,不过半个?时辰便理清了吏部几件棘手的大事,侍讲飞快记录,李幼白也跟着草拟。接下来便又轮到?兵部,北边和西?边屡有匪患,镇守的将军回报,要粮草和军饷,但数目与往年比翻了一番。陛下将那名录往旁边一掷,顾乐成忙捡起来递给执笔的侍讲。

“替朕看一下数额,还有吃空饷问题。“

侍讲扫了眼,对有些数目不大确定,便扭头与李幼白说?了几句,知?她脑筋反应快,便交给她去快速浏览。

李幼白不敢耽搁,将那名录与去年和前年的分别对比过,找出缺漏用笔小心?勾出,又快速在?纸上计算出三年来的差值,统共一看,果然不少名堂。

吃空饷是必然的,只?是吃的有点太?狠。

陛下看到?账簿上的数额,面色倒是如常,只?静默了少顷,叫人去东宫找来太?子。

这是李幼白第二次见到?储君,上一次是殿试之时。他与陛下很像,浓眉大眼,但身形瘦削,有些威严不足,显得很是文弱,或许是因为年纪不到?,历练不足,总之站在?陛下身边,却是少了些许储君的霸气。

陛下与太?子说?起西?北两?地军情,言语间提到?姜家这个?外戚,说?来也巧,西?边将军是太?子刘怀的舅舅,北边是刘怀的叔叔,两?个?将军一起发力,共同寄回索要军饷和物资的奏疏,若说?没有猫腻,任谁都不肯信。

这奏疏是在?将作大监崔泰复任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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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京城,也就是说?,当他们往回寄信时,姜家因为姜

皇后的事正站在?上峰,那一群老臣也都偏帮姜家,出于对自身盲目的自信,他们才敢趁机提要求,觉得陛下会因崔家伤害姜皇后而偏袒姜家,给与补偿。

但他们猜错了。

刘长湛能牢牢握住兵权毫不松懈,是因为他有底气,有底气的前提是早有布防。故而姜家那两?位的动向早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奏疏抵达京城时,还有一封密报也跟着到?来。

李幼白听出圣意,又见太?子刘怀跪下,便知?陛下此番势必要惩处姜家了。

刘怀咳了几声,背影略显佝偻,刘厂长不忍心?,叫顾乐成给他披了件薄斗篷,刘怀回头,拱手行君臣礼。

刘长湛看过刘怀的长子,襁褓里的婴孩白白嫩嫩,眉眼间依稀有自己的影子。他赏了长命锁,又令宣徽院打了一套纯金首饰,搁在?那孩子的小床下。

刘怀和刘颉都是姜皇后的儿?子,也是他刘长湛的儿?子,在?刘识出生?时,他便立了刘怀为太?子,这么?多年,这位太?子当得着实勤勉谨慎,也着实庸庸碌碌。

刘长湛叹了声,摆手:“都退下吧。”

几人便要走,刘长湛忽然抬头,冲着李幼白道:“李卿,你留一下。”

待人都走后,李幼白躬身站在?殿中?,顾乐成示意众人,都退到?门外,而后他走向屏风,守在?那儿?候着。

“方才可听到?你父亲的名字?”刘长湛的声音显得很是疲惫。

李幼白道:“是,微臣听到?了。”

刘长湛抬起眼皮,看着她恭敬站着,便又道:“你把头抬起来。”

李幼白便往上略微抬了点,刘长湛皱眉:“抬起来,看着朕。”

第52章

勤政殿明光如昼,早在傍晚落日时,顾乐成便?吩咐宫人陆续点灯。此处为陛下与众官员议事处理朝政的地方?,不管何?时,陛下都喜欢殿内亮堂。

顾乐成听到陛下那声命令,跟着抬眼朝殿中望去。

那位翰林编纂身形纤细,穿着得体的官袍站在那儿,在陛下发话?后,将头抬了起来。顾乐成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从他尚且是皇子时便侍奉左右,如今虽位居内监之首,但还是如履薄冰,生怕哪日做错事触怒圣颜。高处不胜寒,身在其中才?知危险。

比如现在,他自是知道陛下看着这位翰林编纂,心里在想什么。

陛下和?长公主的那段日子,他不是不知道,但又只能装着不知道。宫闱秘事,不是能拿到明面上讲的,退一万步,现下仙居殿受宠的贵妃娘娘,不也是按着长公主的模样找来的吗?但难得的是,崔贵妃是个极有个性的女郎,她明媚端丽,像是枝头最美的花苞,便?连陛下都忍不住想要采撷。

若说起初是为着那张脸,后来陛下便?是深陷于她的才?情,哪怕之后又有好些个顶着相似脸的美人进宫,也再没有人能像贵妃一样,牢牢笼住陛下的心。

贵妃那位外甥女便?是例子,年岁不大,仗着跟贵妃三分?像的样貌,进宫几日,眼下拾翠殿都要变成冷宫了?。

顾乐成瞄了?眼殿中,没注意身边站着个人,一扭头,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那人朝他使了?眼色,示意他噤声。

顾乐成后脊全是汗,心里骂着外头那些小?黄门不长眼不张嘴,长公主来了?也不知通禀,可面上只能堆笑。

刘瑞君便?站在屏风外与他一起往殿中看去。

李幼白屏住呼吸,虽抬起头,却不敢如刘长湛所言看着他,便?垂着眼睫,躬身站在原地。

刘长湛起身,走?下圈椅,来到殿中。

帝王的气?息扑面而?来,李幼白捏紧了?拳头,几乎让自己绷成一条线。

她能感受到刘长湛的逡巡打量,从她的发丝到眼睛,再到鼻子嘴巴,他与自己的距离太近,以至于那龙涎香的气?味悉数涌入李幼白鼻间,她被那气?息冲的无?法呼吸。

刘长湛抬眸,凛声道:“你跟你爹并不像。”

李幼白拱手,趁机往后退了?步,道:“微臣长相偏似母亲。”

“哦?”刘长湛笑,“朕是没见?过,不过,应当有机会的。”他话?锋一转,负手走?了?几步说道,“李沛做了?不少?为民请命的事,朕非昏庸,只是很?多时候迫不得已,只能装作看不见?。今年他带人修筑的堤坝很?是牢靠,朕决定?提拔他,到工部任侍郎一职。”

李幼白心中甚是紧张,为着他方?才?那句“应当有机会的”,果然,刘长湛坐回圈椅时再度开口,“等你爹娘都入了?京,宫宴上,朕便?能见?见?他们,也看一下你与你母亲究竟有多像。”

李幼白:

刘瑞君掩唇进来,顾乐成跟在后头,余光瞥见?刘长湛朝他一记冷眼,当即头低的更厉害,知道陛下责怪他办事不理。

“陛下,这位李大人可是女中豪杰,当初在国子监读书?,便?总在各种考试中拔得头筹,出尽风头。我有幸领教过她的才?学,深感敬佩,此等人才?能为陛下效力,着实幸运。”

她明褒暗讽,李幼白却是听得明白。

刘长湛抿唇,淡声道:“阿姊有事?”

刘瑞君:“有事才?能来找陛下?”

李幼白听出一丝不对劲儿,这语气?,还有反问的姿态,像是指责,更像是娇嗔的怪罪。

少?顷,刘瑞君给自己解围,“李大人在这儿,却是正好不过的了?。起居郎告了?病假,要休沐一月,此间缺人来侍奉,我想着不若就由李大人暂且过来顶替,补补起居郎的职缺,横竖李大人是翰林院新人,手头也没甚重要事情,权当为陛下分?忧了?。”

原是如此,李幼白抬了?抬眼睫,看到她笃定?傲慢的眼睛。

今日即便?她不在勤政殿,刘瑞君还是会向陛下请旨,令她做起居郎。因她上回使刘瑞君计划落空,没能如愿与陛下在一块儿,便?叫刘瑞君记了?仇,处心积虑地报复。

通过近期发生的一些事,李幼白对这位长公主有了?更深的忌惮。

她像个偏执到极端的人,手段狠辣,思维怪异,往往能用常人意想不到的方?法去处置事情,比如现下,她想到让自己做起居郎。

何?谓陛下的起居郎?

是要记录陛下一言一行,从他起床后,到入睡前,事无?巨细。不仅仅是朝廷大事,还有陛下与后宫妃嫔的举止,皆要一五一十记录下来,最终编纂成册子交由顾乐成封装,成笼。

刘瑞君是要她留在陛下身边,通过不断地接触,继而?创造各种可能。

她委实处心积虑了?。

李幼白想回绝,只说了?几个字,刘瑞君便?打断,“你不必谦虚,本宫已经与翰林院打过招呼,说是借调你到陛下身边来,他们也同同意了?。今夜你回去便?要开始熟悉了?解,看看陛下的起居郎要负责哪些事宜,后日便?来上值吧。”

自始至终,刘长湛都冷眼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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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

刘瑞君吩咐完,便?让李幼白退下,殿中只剩下他们姐弟二?人。

“陛下高兴吗?”刘瑞君莞尔,肩上的披帛滑落在肘间,露出一截颈子。

刘长湛瞥了?眼,看到雪白颈上各种淡色印记,当即凛了?眸子,抬眼看向她的脸。今日她故意穿了?件及胸襦裙,这是她素日里最不喜欢的装束,又将那印子露给自己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但,刘长湛确定?,他很?不喜她如此自以为是。

“阿姊不适合这衣裳。”刘长湛没有答她,反而?不冷不淡说起来,“阿姊还是穿回高领窄袖装吧,那才?是阿姊该有的样子。”

刘瑞君冷眼:“怎么,只贵妃穿得,我便?穿不得?”

酸味溢出来,刘瑞君顿了?顿,没再说话?。

“随你。”刘长湛不愿与她争执,俯身拿起奏疏继续批阅。

被忽视的感觉很?不好,刘瑞君坐在他对面,为他研墨,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他却不

肯回望自己,眉宇间紧紧皱着,显然是厌烦透顶。

“陛下怎么想起来处置姜家,皇后娘娘着人过来多次,就差亲自带病起来了?,陛下不肯见?她?”

“阿姊不觉得管的太多?”刘长湛微微一笑,“那是朕的后宫家事,似乎跟阿姊没甚关系,还望阿姊不要越界。”

出了?勤政殿,刘瑞君面色如常,招招手,宫人弯腰过来。

“去,叫人好生料理陛下的食膳,切莫用错了?分?量。”

夜里,崔慕珠觉得刘长湛有些力不从心,才?起了?两回便?伏在枕上连连喘气?,不仅冷汗直流,那面色也有些不大对劲儿。

她起身,唤了?几声,刘长湛便?抱着她,用力箍在怀里。

“贵妃,叫你失望了?。”

崔慕珠没有回头,眼神淡淡的,嘴上却说:“陛下是被朝务累的,不过是疲乏,歇两日便?好,妾也终于得空,能跟着休息几日。”

她软软的说着,倒叫刘长湛很?是受用。

待身后人发出轻微鼾声,崔慕珠的脸彻底凉下来,她倒不是怕刘长湛死,她是怕他死在自己床上。

她有儿子有女儿,可不想为着一个渣男葬送一辈子。他死便?死了?,但不该是这么个死法。

崔慕珠意识到,刘瑞君最近下了?狠手,虽说之前她便?一直偷偷给刘长湛用药,但还是有所顾忌,药量极轻,最近不知怎的,猛然提了?药量,崔慕珠不介意,但怕刘瑞君操之过急,叫刘长湛察觉出来。

刘瑞君还不是刘长湛的对手,两人做不到势均力敌,若被刘长湛早早觉出不对,用不了?多少?手段便?能很?快控制住刘瑞君,如此也不能鹬蚌相争了?。

狗咬狗,自然要是两条身形体力差不多的狗才?好。

崔慕珠瞥了?眼刘长湛放在自己身上的手,腹内一阵恶心。

天不亮,卢辰钊便?去李幼白住处等她。先是牵着马站在海棠树下,后来实在等的没了?耐心,前去叩门,半青打开门露出个脑袋来。

“世子爷,我们姑娘说,手里活计不少?,便?不跟你出去了?。”

“是吗,那我进去帮她,幸好我那厢全都忙完。”卢辰钊牵着马,把缰绳递到半青手里,理所当然道,“喂上好的草料,别叫它吃坏肚子。”

说罢,径直推门进入。

半青看着手里的缰绳,又转头怔怔看他,这世子爷,也忒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李幼白看了?会儿书?,便?趴在桌上失神。支开的楹窗外,几只鸟雀站在窗户边啄食,她撒了?些粟米,它们吃的欢畅,偶尔发出满足的叽喳声。

她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只有一人能帮忙。

闵弘致闵尚书?。

前两日她听侍讲说过,闵弘致有意从翰林院擢选一人入礼部,若他能为自己开口,同陛下讲明要选她过去,想必还是有机会逃过做起居郎这件事的。

应当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幼白叩了?叩桌案,道:“半青,你随我出趟门。”

卢辰钊走?到窗外,两臂压在上面,顺着她说的问道:“出门作甚?”

李幼白想都没想,答他:“去闵家。”

她忽然意识到,外头那人不是半青,跟着抬头,却见?卢辰钊的脸犹如六月阴天,垮的一塌糊涂。

“你要去找闵裕文?”他站在那儿,松竹般清隽矜贵,眉眼的傲气?虽说收敛许多,可那是多年养尊处优的结果,便?是极尽掩盖也很?容易透露出来。

李幼白反问:“你是如何?进来的?”

卢辰钊:“走?进来的。”

“半青呢?”

“帮我喂马去了?。”

“你为何?叫我的人去给你喂马?”

“朋友之间不必分?的如此仔细,你若是有事麻烦莲池,我必不多言。”说完,卢辰钊又问,“你找闵裕文有事?”

李幼白心烦意乱,往桌上一趴,怏怏道:“我不是找他,我要找闵尚书?。”

“怎么了??”

听出她的不对劲儿,卢辰钊立刻正经起来,单手摁着窗沿往里一跳,落在地上,“遇到麻烦事了?,说说,兴许我有法子。”

李幼白便?把刘瑞君提议让自己做陛下起居郎的事告诉了?卢辰钊,说完很?是丧气?:“我有点害怕。”

“换谁都会怕。”

卢辰钊安慰她,“隔了?这么久,她又来为难你,你不觉得有点怪?”

李幼白皱眉:“经你这么一说,仿佛是有点怪。”

“姜皇后在玉堂殿被砸,恐怕也跟长公主有关。”卢辰钊决计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这事称得上隐秘,该咽在肚子里的,“初步勘察,横梁是孙少?辉找人弄断的,而?孙少?辉是长公主提拔上来的人,在早前被安插在崔泰手下,做的是从七品将作主簿。孙少?辉底下两个人替他顶了?罪,他在外头高枕无?忧,上峰和?下属全都要为其背锅。”

“可是,我觉得此事姜家人都知晓,姜皇后更像是故意为之,难道我猜错了??”李幼白疑惑了?,且根据他们两人之前的判断,十有八/九姜皇后用了?苦肉计,陷害崔家,让陛下提拔姜家,而?后姜家人的所作所为,也都印证如此。

卢辰钊看着她,赞道:“你没发现自己推理能力也很?好吗?”

李幼白点头:“是有点。”

他笑:“倒是不知道谦虚。”

他支着腮,脑中忽然冒出个想法,于是往前探头,与李幼白眨了?眨眼:“你去找闵尚书?,是不是想让他将你调到礼部?”

李幼白被他那眼睛闪了?下,闻言嗯了?声:“只有这一个好法子了?,我去找闵大人,让他帮忙求求闵尚书?,若闵尚书?肯出头,陛下应当会准允。毕竟一个起居郎而?已,他没必要非揪着我不放。”

最关键的是,此事不是陛下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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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刘瑞君自作主张。

李幼白后来才?知道,不仅仅是孙映兰,在孙映兰之前,刘瑞君还送给陛下四个美人,都是同贵妃娘娘长相沾边的。陛下兴致寥寥,若不然也不会至今只宠爱贵妃。

所以她觉得,其实这件事只要有人肯出面,陛下便?会点头。

卢辰钊两手抱在胸口,眸光清浅地望着她,忽而?一笑,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或许更好的法子。”

李幼白瞬间睁大了?眼睛,摁着桌案上前,急急寻证:“什么法子?”

“这样,我写封奏疏,同陛下恳请,将你要到大理寺。”

“能行?”

“行倒是行,只是可能会委屈你一下。”卢辰钊缓了?语气?,注意她听到这话?时的表情,斟酌开口。

李幼白道:“只要别叫我去勤政殿,别做那劳什子的起居郎,我不怕委屈。”

“那你拿笔过来,我这就写。”

李幼白赶忙找来纸笔,趴在对面盯着他游刃有余地落笔,几句话?书?写完对陛下的客气?拍马之词,最后总结一句,“臣恳请调翰林院李幼白修撰入大理寺,任大理寺文书?一职,望圣上准允。微臣拜谢。”

写完将纸折叠起来,封好,又慢条斯理搁了?笔,用帕子擦拭指肚,抬眼,冲李幼白微微一笑。

李幼白一愣,他的身子朝她倾来,带着浓浓的阳刚之气?,她往后退了?些距离,摸着发烫的耳根,暗暗提醒自己莫要被这皮囊引诱,睫毛颤了?几颤,再度抬起时,看到他正好整以暇的端望自己。

漆眸如墨点,浓情似水,看的李幼白浑不自在,耳根更烫了?。

更可恶的是,只消跟他面对面,脑子里就不自觉想起那夜的吻,想起来后便?又是一阵心神恍惚,口干舌燥。

她摸起茶盏喝了?口冷茶,便?听卢辰钊笑着问道。

“李幼白,做我的文书?,你可高兴?”

茶呛到喉咙,李幼白咳了?起来,他便?要动手帮忙,她忙躲开。

躲来躲去剩下的茶水悉数洒到身上,他自然地掏出巾帕给她擦拭,边擦边抬眼盯着她的小?脸,猝不及防又是一声:“怎么,高兴疯了??”

李幼白:

第53章

晨光渐暖,一层层的涌到墙头后,将那树枝间的嫩绿染满翠意,空气也?慢慢温和起来?。

从楹窗吹入,将桌上的纸吹得簌簌作响。

李幼白盯着卢辰钊细细地看,分?明模样未变,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了?。

从前这张脸冷峻硬朗,矜贵疏离,那种好看是端着且如冷月一般叫人?仰望的存在?。而今却总带着笑,眸中的光像是被日头暖过,热意融融地望着自己。他长相很好,不笑也?就罢了?,觉得冷淡便也会自动远离,可他总冲着自己笑,一笑起来?,如沐春风,清雅中带着温润的诱惑,她虽想挪开视线,又觉得?那眼睛实在?勾人?,看一眼,一眼后又忍不住再看一眼。

实在?是美?色当?头,蛊惑人?心。

他还特意将那笑脸呈在?她面前,生怕她看不到,说话时还极其体贴地往前靠靠。

这对李幼白来?说是折磨,更是考验。

她嗯了?声,点头:“是,高兴疯了?。”

依着卢辰钊的打算,今日应当?趁日头出来?前去护城河坐船赏荷,晌午天热便去找间茶肆听曲儿,傍晚逛街,在?西市买些小玩意儿回?来?。整日行程完毕,最后送她回?家再小坐片刻,聊些想聊的,算是圆满。

但李幼白不想出门,窝在?书房翻看翰林院要整理的籍册,她做事认真,反复确认了?多次才收起来?。转头又问卢辰钊关于大理寺文书日常琐碎,卢辰钊只道跟着自己就好,她便仔细想了?一番,又走到书架前,抽出新买的律例书籍,只翻了?一页,卢辰钊就给她合上。

“别看了?,不累吗?”

“习惯了?,也?不觉得?累。”她喜欢把分?内事做到尽善尽美?,故而前期准备很重要。

卢辰钊往后一靠,双手?叠在?脑后道:“咱们作画吧。”

横竖今日出不去了?,他总得?找点跟李幼白沾边的事做,省的她兀自忙碌,不顾自己。

李幼白没抬头,说道:“画纸在?第?二层架子上,你画吧,我?手?头有事,得?先看完这几页。”

卢辰钊瞥了?眼,心内哼哼,他看到这律例书从最上层架子上取下来?的,而依照李幼白的读书习惯,她看完的书才会放到高处,也?就是说,这本律例书她早就看过了?,那么便是刻意避着自己。

卢辰钊不敢点破,怕点破更没机会,遂嗯了?声,想出个绝妙的借口。

“大理寺有时候的案子,需得?考验画功,比方前两日在?件凶杀案,凶手?跑了?,但逃跑时撞到外面的人?,掉了?黑巾,除了?那人?之外,谁都不知凶手?样貌。所以?那人?口述,我?们则需要按照他的描述将凶手?画出来?,以?便张榜缉拿。”

这事是他信口胡诌的,他们大理寺鲜少这等小案,多半是刑部呈送上来?,需要复审再审的,案件复杂繁琐,难以?立刻定案。而他说的这桩案子,掐头去尾借鉴了?其中一件连环杀人?案,破案时靠的也?不是画像,而是凶手?在?最后一次逃走时,伤了?脚踝被闻讯赶到的官兵逮了?个正着,大案便这么出其不意的破了?。

但他要李幼白信服,且心甘情愿抛下手?里的书来?找他,只能暂且骗她一次。

果?然,李幼白将信将疑地抬起头来?,“文书需要画像吗?”

“你不会?”

“会是会,但”李幼白犹豫了?下,“我?擅长山水,对人?物没有那么精湛。”

“你先画来?我?瞧瞧。”卢辰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罢从书架上拿出画纸颜料和相应的笔和砚台,将书案上的书全都抱到旁侧矮几上,随后铺平纸张,看了?眼,皱眉,“你找谁赁的屋子,这样简陋,书案又窄又短,用着不称手?。”

李幼白知他养尊处优,遂拿起笔沾了?沾颜料,淡声道:“价钱合适,何况我?对这些没有太多要求,只要住处安静安全,有地方放书写字,便不在?乎窄点短点。”

抬眼,见?他长臂搁在?桌外,于他而言,仿佛真的有点小,便也?没再说什么。

只这件事后,没两日卢辰钊便着人?搬来?一条崭新的黄花梨木大案,别说李幼白自己用着宽敞,便是对面坐上卢辰钊,也?绰绰有余。他怕李幼白不收,还故意说日后会有公务常来?叨扰,挤在?那小案上转不开。美?其名?曰因公购置,李幼白只好随他。

自然,这也?是后话了?。

待李幼白随意画了?张坊市摊贩图,卢辰钊才明白她嘴里的不精湛,只是他以?为的不精湛而已。画上人?物都能抓住各自重点,形态自然,样貌逼真,比大理寺自备的画师还要好上许多。

他暗自感?叹,面上却不显,拿起画来?装模作样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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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点头:“尚可。”

李幼白松了?口气:“这种程度便行吗?”

“总归能看出长相,行吧。”卢辰钊很是违心地评判,怕她转头又去看书,便故意指着边角处的人?脸道,“眼睛不够传神,你再想想。”

他去给李幼白研墨,洗笔,洗完后顺势站在?她身后,李幼白也?不觉得?突兀,仔细端量了?少顷附和:“是有些生硬,我?再改一下。”

态度谦虚且又端正,别说是卢辰钊,但凡教书先生,谁不喜欢这种既聪明又勤勉听话的学生呢。

她画的专注,他看的赏心悦目。

她眼睫很长,浓黑如细密的小扇,干净的眉眼不含一丝杂念,鼻梁挺翘,唇微微启开,随着笔尖移动而半咬半嗔。她总是疏于打理自己,乌黑的发简单拢在?脑后,插着两支碧玉簪子,皙白的耳垂有两个浅浅的小洞,但她几乎很少戴耳铛,除非在?重要场合。高领对襟长褙子勾出纤细的身段,下摆的裙裾微微荡开,窄袖被挽起一截,露出小段手?腕,她握笔的手?很是柔美?,就这么看着,仿若白玉雕成。

卢辰钊目不转睛地打量她,越看越觉得?她很好,好的想要占为己有。

“好了?,现下行吗?”李幼白顿笔,拿给卢辰钊看。

卢辰钊道:“行。”

李幼白皱眉:“但你都没有看。”

卢辰钊便敷衍地扫了?眼,又道:“挺好的。”

半青从外面回?来?,怀里抱着一捧含苞待放的荷花,右手?挎着篮子,篮子里是一堆碧绿的莲蓬。

进门便惊讶:“卢世子,你还没走?”

听听,这蠢丫头,说的什么话?

卢辰钊心中不悦,面上仍是淡然如菊,闻言应声道:“你把莲蓬拿来?,我?跟你家姑娘一起剥。”

“不用,我?跟姑娘剥就好。”半青下意识拒绝,往常便是如此,姑娘写完字看完书,跟她做点小活打发时间,松快脑子。

卢辰钊站着不动,半青仰起头来?,在?他威严的目光注视下,将篮子递了?过去。

莲池跟在?厨房帮忙,半青问:“你们世子爷今儿要待在?何时?”

莲池笑道:“反正我?都准备好晚上要用的菜和肉了?,不用你,你出去待着吧,这里热。”

刚生起火,莲池拿手?扇风,脸上全是汗。

半青倚在?门外墙上,不时回?头看一眼,莲池虽是个男的,但做饭很爽利,盏茶光景便炒好两道素菜,这厢又去炖鱼,抬头抹了?把汗看到半青,笑嘻嘻道:“怎么,还怕我?在?饭菜里下毒?”

半青歪头:“不是,就觉得?你跟白毫很像,他做菜也?好吃。”

莲池想起之前在?公府的那个书童,不由问道:“他怎么不跟着进京?”

“他娘病了?,老爷帮忙找大夫看过,说是没多少日子了?。白毫得?侍奉老娘,毕竟也?不知还能侍奉多久。”半青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已有数月没见?着白毫,心里空落落的。

莲池没再多问,只是半青要到屋里知会吃饭时辰时,他特意将人?喊住进厨房帮忙摘菜。

他家世子爷最近像是花孔雀,每次出门都要挑挑拣拣,他衣裳虽多,但他不喜花哨,故而衣裳款式和颜色大都那么几种,挑到最后,大差不差。以?往便也?罢了?,可此番世子爷去了?趟成衣铺子,让那师傅照着京里时兴样式每个颜色都做了?几套,很动真格。

世子爷的情绪也?不稳定,有

几日阴沉,有几日喜悦,还有几日闷闷不语,莲池也?都总结过,但凡出现此种现象,都是在?见?过李娘子之后。

他们世子爷,陷进去了?。

彻底陷进去了?。

竹篾篮子里,盛着满满当?当?的莲蓬,还带着晶莹的水珠。

李幼白取出一个,熟稔地剥开,又将每颗莲子放在?白瓷盘里,她手?指细长白净,剥莲蓬的动作便显得?尤其好看,像幅画。

卢辰钊悄悄瞥了?眼,其实很想捉过那手?来?亲一亲,但见?她没甚兴趣,便只能作罢。

过了?会儿,他剥开莲子去掉莲心,随即递到她唇边,她一愣,抬头。

“这颗特别饱满圆润,你尝尝。”

李幼白只得?小心翼翼就着他的手?咬住那莲子,饶是如此,唇瓣还是碰到他的手?,他不躲,甚至往前递了?递,李幼白别开视线,吃完这颗,那人?又递来?一颗,言辞凿凿。

“这两颗不一样,这颗比那颗要白。”

李幼白:“它们都是一个莲蓬里出来?的。”

“龙生九子,尚且不同,何况是这小小的莲蓬,快,尝尝。”

李幼白不搭理他,径直掰着莲蓬瓣儿,他起身探过来?,突然的压迫感?令李幼白往后一靠,却忘了?没有椅背,眼看快要倒仰过去,他伸手?一扯,抓着那手?臂将人?提了?起来?,顺势自己从案后起身,手?掌箍到她腰后。

李幼白惊魂未定,还握着那莲蓬,另一只手?则紧紧拽住他的衣领。

“你躲什么?”卢辰钊皱眉,“险些摔着。”

“你无端端为何要喂我?,你不喂我?,我?也?不必躲你,不躲你又怎能摔倒?”李幼白也?生气,便推开他,转身坐回?去,将那莲蓬往篮子里一扔,“卢世子,你在?这儿待了?许久,该走了?。”

卢辰钊本想夜里再走,但她下了?逐客令,方才自己态度又不大好,便有些下不来?台。

站在?原地,既不回?应,也?不反驳。

李幼白抱起篮子往外走,他也?跟上去。

两人?刚走到院里,便听到有人?叩门,半青和莲池从厨房探出头来?,看了?眼门口,又看向离门口很近的两人?,俱是默契的把头缩回?去。

半青道:“你们世子爷又惹我?家姑娘生气了?。”

莲池也?看出来?,方才李娘子的脸满是郁闷,世子爷跟在?后面,既想说话,又端着架子,别别扭扭很是让人?着急。莲池原以?为他有长进了?,没成想,一到关键时候,还是放不下身段。

闵裕文的笑在?看到卢辰钊和李幼白同时出来?时,立时不见?。

“闵大人?找我??”李幼白还挎着篮子。

闵裕文看到里面的莲蓬,嗯了?声,道:“我?从同僚口中得?知,长公主要调你去勤政殿做起居郎,便赶忙过来?看看,你,自己可愿意过去?”

李幼白怏怏摇头:“我?不想过去。”

闵裕文问:“需要我?帮忙?”

李幼白早上才答应了?卢辰钊,下意识便要摇头,可对上闵裕文的眼睛,又霎时僵住。转念一想,奏疏还没递上去,暂且可以?压一压。之前怕贸然开口有所唐突,眼下却不同了?,闵裕文主动询问,便是想着帮自己,那么不若试一试,或许真的能行。

于是她咬了?咬牙,厚着脸皮道:“其实我?很想去礼部做事,或是礼部司或是祠部司,我?都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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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趣。若闵尚书能帮忙,我?将感?激不尽。”

闵裕文思忖少顷:“我?得?问过父亲才好给你答复。”

李幼白又道谢。

卢辰钊乜了?眼,心道李幼白怕是忘了?自己写的那封奏疏,遂轻咳一声算作提醒。

李幼白扭头,小脸带着些许讪讪,于是卢辰钊明白,她是在?骑驴找马。

谁是驴,谁是马,显而易见?。

他心里一下火了?,说话也?毫不客气:“李幼白,闵尚书最是秉公执法?,他岂会为你破例谋私?”

李幼白霎时难堪起来?,抱着篮子的手?攥紧,她自然知道此举不好,但她还是想试一试,哪怕不行,也?没遗憾。机会就摆在?面前,错过这回?,谁知有没有下回?。

闵裕文原先先行离开回?禀父亲,但看卢辰钊对李幼白咄咄逼人?的架势,他心中不爽利,遂开口道:“你跟我?回?家,亲自同我?父亲说吧。”

卢辰钊看着闵裕文,闵裕文兀自敛声屏气,复又转头看向李幼白,她显然心动,卢辰钊的怒火一点点堆积起来?,不仅仅是愠怒,还有一种卑躬屈膝的羞辱感?,他冷了?脸,也?冷了?声音。

像是质问一般:“李幼白,你怎么想?”

他等她悬崖勒马。

但,李幼白没看他,朝闵裕文说:“好,劳烦闵大人?了?。”

卢辰钊转头,他想起上元节前夕,被自己摔烂的灯笼,如今他仿佛变成那个破烂灯笼,千疮百孔,他笑了?笑,什么都没再说。

闵裕文先行上了?马车,李幼白犹豫了?下,叫他等等自己,便又跑到卢辰钊面前,他扭头,她跟着挪动脚步,像是做错事前来?认罪。

“是我?不对,但我?必须这么做。”

卢辰钊不看她,心中早就被酸汤泡烂,说不出的嫉妒和生气。

李幼白知道自己不好,但她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住卢辰钊,她盯着他的眼睛,又看了?眼马车,车内那人?手?指撩动帘子,正远远朝这儿看来?。

“卢世子,那份奏疏,你能不能等我?消息。若闵尚书不肯帮我?,你”

“李幼白,你当?我?是什么?”卢辰钊背过身去,被气得?咬牙切齿。

李幼白小声:“朋友,很好的朋友。”

卢辰钊不想再说话,怕自己说出更难听的醋话,遂抬脚便要走,李幼白一急,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跟了?上去,“你等等,听我?说完。”

“我?不想听。”卢辰钊觉得?自己太卑微,颜面荡然无存,只有走的快些能找补回?来?,李幼白被他拉着往前走,又急又紧张,“你记得?我?的玉佩吗,?!”

卢辰钊倏地停住脚步,扭头纳闷地瞪着她。

李幼白咬着唇,深吸一口气道:“这个秘密,你等我?回?来?,我?告诉你。”

卢辰钊:“可还跟别人?说过?”

“没有,一个都没有。”

“所以?只有我?才会知道?”

李幼白点头:“是。”

卢辰钊的唇角抖了?抖,压下忽然涌来?的欢喜,方才的怒气也?不知怎的,被冲到一角,全不重要,他只知道她要跟自己分?享秘密,只他能听的秘密。

那么从今往后,他在?她心里便是更不同了?。

他面上还是佯装生气,毕竟不好太快变脸,郁沉着眉眼嗯了?声,随后瞥向马车,冷声道:“你抱我?一下。”

李幼白:

“你抱我?一下,我?等你。”

“可”李幼白为难,“你别闹,我?不想为这些事分?心,我?”

然后她就被卢辰钊抱进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听见?那强健有力的心跳,脸霎时通红。

“李幼白,你别对不起我?。”他闷闷开口。

李幼白被这话冲击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的手?落在?她发间,缓缓揉了?揉,“闵裕文那个小白脸,对你再好,你也?不许动心。”

“听到没?”

马车上,闵裕文坐在?李幼白对面,手?里虽拿着本书,可眼睛一直瞟向那人?。

她从上车后小脸便红彤彤的,想必是为着方才卢辰钊那个拥抱,闵裕文也?看见?了?,甚至还看见?卢辰钊抱她时朝自己扫来?的目光。

男人?之间的事,有时候不用三言两语,只一个动作便能宣战。

卢辰钊是在?告诉他,自己跟李幼白的关系非同寻常,无比亲密。

闵裕文合起眼睛,一面觉得?卢辰钊幼稚,一面又想着该用怎样的法?子回?击,却不知自己的想法?本身也?稚气愚蠢。

闵弘致从观里出来?,身上还有烟火气,他啜了?口茶,神色淡淡:“不行。”

第54章

座上?人只掀起眼皮,甚至都没容李幼白说一句话,径直驳了她的请求。

“不行。”

闵裕文上?前,急道:“父亲,我知道您素来公道,但此事?关系良多,并?非幼白无理取闹,而是?起居郎一职本?身存在不必要的麻烦。若您能帮忙,对她而言势必等同于救出水火,父亲,您仔细想?想?,儿也未曾干涉过您的用人,但望这一次,您能破例,为她说句话。

恳请父亲应允。”

他拱手作揖,行大礼,态度诚恳急切。

李幼白跟着福礼,道:“求尚书大人成全!”

闵弘致看着他们,着实如秦氏所言,郎才?女貌很?是?登对,若没有先前的婚约,兴许他会点头。但他既然答应了,便不会轻易更改,给儿子妄念,最后又收回?指望,那才?是?最残忍的。与其如此,不如一点念头都不给,就叫他和李幼白彻底断了。

也好。

“来人,送李娘子。”

“父亲!”

李幼白直起身来,又再度福礼,见闵裕文还想?尝试,便朝他摇了摇头,转身跟着小厮往堂外走?去。

闵裕文便要跟着追去,却被闵弘致当堂呵斥。

“你站住!”

闵裕文停了脚步,目送李幼白绕出前方影壁,缓缓转过身来,眉眼沁着纠结与烦闷,生?平第一次,对父亲起了忤逆之心?。

“你是?怕帮了她,被她赖上?,把我搭进?去,对不对?”

平静的语气,满是?疲惫。

闵弘致蹙眉:“坐下说话。”

“不用,儿站着就是?。”

闵裕文深觉自己?没用,但多年的修养令他无法对父亲动怒,甚至连重话都说不出来,他攥了攥拳,郁愤的同时,更多是?怪自己?。

“这两日可去见过太子?”

“跟随燕王殿下去过一次,待了少顷便离开。”

“可看出他有何不妥?”闵弘致压低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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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裕文一愣,“父亲是?何意思?”其实他跟燕王过去是?为了探病,太子积劳成疾,咳出血来,他们过去时,太医也在诊治,道没有大碍,只是?要注意身子,不能太过操劳,只开了几副清肺驱燥的方子,叫宫人们盯着熬煮。

“长公主最近动作频频,燕王知道吗?”

“知道。”闵裕文点头。

闵弘致一向清楚儿子跟燕王的举动,他没有阻拦,便是?由着他们私底下去做。太子很?小便被立为储君,姜皇后与整个姜家人都欣慰振奋,毕竟他是?姜家百年来出的第一个储君,是?光耀门楣的大事?。而姜皇后手里,另外还握着一个昌王一个公主,此后若太子登基,姜家便是?无上?尊荣。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闵弘致在官场十几年,不是?糊里糊涂坐到今日的位置上?的,他有更敏锐的洞察力和警戒心?,虽姜家和崔家两派各有过示好拉拢,但他始终保持中?立,这种?做法其实很?难。因为日后不管哪一方夺得帝位,都会将他边缘化,因为他没有立场,没有立场的人便没有被利用的价值。

陛下是?在崔慕珠生?下燕王不久,接着立刘怀为太子,为何?很?多人当时都有猜测,陛下或是?爱重太子,更或者?只是?为了保全崔慕珠的儿子。

崔慕珠当年冒死生?下刘识,若非庞弼出手,她必死无疑。那么刘识呢,他还很?小,需得很?多年才?能长大长人,在此期间若没有悉心?全面?的保护,说不准哪一日便会出现意外。宫里这样的事?不在少数,尤其是?先帝时,陛下的几位兄长们,死的死,残的残,陛下比谁都清楚,能好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是?储君,由太傅教导,刘识呢,他和昌王也跟随太子左右,听太傅授课。不仅如此,陛下给他的偏爱远超给与太子和昌王的。陛下亲手教刘识骑马射箭,在他年幼时常去仙居殿陪贵妃和刘识用膳,话里话外都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喜爱和叮嘱。

刘识不负圣望,姿容俊朗,身体健壮,更是?有着温和聪颖的性格,不似太子和昌王,总是?文弱了些。

“还知道什么?”

闵裕文顿了顿:“长公主似乎在利用姜皇后,还有太子。”

“嗯,知道就好。”闵弘致又啜了口茶,抬眼,“为父若是?在此关头与她作对,救出李幼白,你以为长公主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咱们闵家想?趁机站燕王,会不会因为对燕王动手?”

话说到此等地步,父子二人心?照不宣。

闵裕文便知自己?与燕王密谋之事?,父亲全都知晓。

“别一时儿女情长,误了燕王的大事?。”

闵裕文低头,燕王正是?养精蓄锐,隐忍潜伏之际,自打他懂事?以来便是?处处示弱,明面?上?装着对东宫之位毫无想?法,实则他的父皇,当今陛下,早在暗中?叮嘱他,要修习帝王之道,为君之道。陛下对他早有指望,只是?时机不到,不允他露半分锋芒。

此事?绝密,而闵裕文与燕王乃生?死之交,他告知自己?时,闵裕文除了些许震惊,竟是?很?快恢复平静。

太子体弱,实在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陛下又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怎么会由着病弱太子成为天?下之主,日后国强主弱,权臣当道,刘家的天?下便也完了。更何况,还有那位处心?积虑夺权的长公主。

闵裕文没再说话,父亲提醒的对,他们还不到冒头的时候,是?他糊涂。

但是?,理智归理智,感情归感情,他无法谅解自己?的无动于衷,对于李幼白的袖手旁观。

尤其是?当着满朝文武,卢辰钊递上?那封奏疏时,他瞬间觉得羞愧难当。

只凭这一点,卢辰钊便赢了。

即便长公主朝他扫去警示的眼神,他还是?面?不改色,字字清晰陈述自己?以及大理寺需求。陛下对那起居郎本?就觉得可有可无,当时不过是?不想?当着外人扫刘瑞君的颜面?,这才?没有开口,此时听卢辰钊说完,便应允了。

卢辰钊便拿着调令去翰林院,刚跨进?楹门,便看到她跟几个学士坐在一起,爬满竹木架子的藤萝开了花,淡紫色的花朵偶尔掉在地上?,有两朵打在她发间,又滚落肩膀往下滑掉,她仿若不觉,扑在那堆书籍间飞快翻阅。

是?翰林院整理书目的日子,她那双眼睛跟着转动,就连他走?到对面?也全然不觉。

卢辰钊伸手,曲指叩了叩桌案。

她抬头,看见自己?时,那严肃的小脸登时舒展,冲他弯眸浅笑:“你怎么来了?”

卢辰钊拿出调令,在她面?前挥了挥,李幼白惊喜,忙接过来仔细看了遍,小声道:“陛下允了?”

“嗯。”

“他可曾刁难过你,还有长公主,有没有当堂与你争论?”李幼白翻来覆去地看,末了将那调令小心?收起递还给他。

“不曾。”

卢辰钊支着下颌,垂眸看她今日整理的典籍,不过两个时辰左右,她却是?干的比旁边那位还要多。难怪进?了翰林院,她人更瘦,想?来就是?被这些琐碎累的。

虽说瘦也好看,但他瞧着不舒坦,便想?到了大理寺,做些食膳给她补补。脸要圆圆的,身上?也得多长些肉,再胖点,抱起来也趁手。

他想?的出神,李幼白已经同侍讲交代完事?宜,收拾了自己?的行囊站在面?前,小手挥了挥,卢辰钊端正起身子。

“咱们走?吧。”

“走?。”卢辰钊从她手中?接过行囊,顺势背在肩上?,李幼白看了看,却没要回?,只跟在他身边一道儿往外走?。

闵裕文便是?特意等在门口的,见他们出来,才?走?上?前。

卢辰钊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抬脚将李幼白往身后一挡,手便去牵她的手腕,落了空,回?头看,李幼白早把手躲到腰后,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

卢辰钊瞪她,她装看不见,提步往外走?了两步,冲闵裕文问道:“闵大人在此,可是?有事?与我叮嘱?”

闵裕文道是?,便又说想?跟她私下说几句话。

李幼白犹豫了少顷,还是?跟他走?到一边,卢辰钊抱起手臂,兀自站在原处,他们说的时间其实不长,但他觉得过去很?久,以至于李幼白回?来后,他发了些许牢骚。

“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李幼白往前走?,似乎不打算交代。

卢辰钊哪里会罢休,但又不能追着问,便忍了几番,心?平气和地谆谆诱导:“他若是?跟你道歉,你也不必刁难,总归这件事?不好办。也不是?谁都像我,答应下来便势必管到底。”

李幼白笑,听出他变着法夸自己?,便点头附和:“是?,你帮我太多,我感激的厉害。”

半个字没提闵裕文,卢辰钊便又想?别的说辞,“他是?不是?又承诺给你别的,你也莫要犯糊涂,鬼迷心?窍,承诺这种?东西说说也就罢了,听着动听,但能做到的没几个。

他若是?真想?帮你,便不会轻易说出,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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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做完来回?你一声,那才?是?真心?想?帮。”

“嗯。”李幼白在敷衍他。

卢辰钊愈发沉不住气了,扭头试探问:“他是?不是?又叫你去他家了?”

“嗯。”

“他叫你去他家?你答应了?”

“答应了。”李幼白如实回?道,回?完卢辰钊便停住不走?了,站在原地一脸悲愤地瞪着她。

李幼白笑,随即兀自往前走?,不多时,卢辰钊便跟了上?去。

“你不解释一下?”

“你想?听?”

“不想?。”

“那算了。”李幼白淡声说道,“我有点饿,咱们去吃饭吧。东街有个面?馆,做的细面?很?好吃,我请你吃饭当做感谢。”

“未免太没有诚意了。”他悻悻挑刺。

李幼白问:“你想?吃什么?”

“随便。”

“那就去吃面?吧。”

“我不想?吃面?。”他只想?知道方才?李幼白跟闵裕文说了什么。

李幼白无奈:“那不吃了,我们直接去大理寺吧。”

卢辰钊作罢,瞟了眼她白净的小脸,沉声道:“我带你去吃好的。”

吉祥馆的牛肉豆腐丸子,孜然炙羊排,清汤小白菜还有一道粉丝虾仁翡翠煲,刚上?来,李幼白的肚子便咕噜一声,她实在太饿了。

打从昨夜便吃不下东西,今早也很?少,只一碗粥,便是?担心?今日朝堂事?情不顺,胃里堵得厉害。

听卢辰钊说解决了,浑身一轻,腹中?便觉得甚是?饥饿。

她吃的快,但举止斯文,卢辰钊给她又盛了碗牛肉豆腐丸子,两臂横在桌上?,看她吃的香,比自己?吃还要高兴。

“慢点,别噎着。”他抬手,给李幼白抹掉唇角的豆腐渣。

李幼白嗯了声,捧起茶盏喝了满满一盏玫瑰绿,清香溢出,她心?满意足的舔了舔唇,便从荷包掏出碎银子搁在桌上?。

卢辰钊敛了笑,将那银子抓起来塞回?她手里,接着招手唤来小厮,拿出银子将饭钱付了。

“说好我请你,便是?要我付钱的。”李幼白执意要给,他不肯收,她便推到他面?前碗边,总之不肯妥协,卢辰钊也只能收下,但回?大理寺途中?,拿这银子买了纸笔,带回?去让李幼白临帖用的。

前几日李幼白都跟在卢辰钊身边,做些文书整理的活儿,后头便渐渐熟悉过来,会主动帮忙,哪里需要便去哪里搭把手。大理寺内各人都有各人的案子,整日行迹匆忙,尤其正值年中?,吏部还要考核,便都忙着解决眼下最棘手的。

李幼白帮着将那些陈年旧案整理归档,一进?书房门,吓了一跳。

案录堆得到处都是?,有些临时被翻捡出来,归还时草草扔回?,显得杂乱无章。有些是?在书架上?翻开的,跟其他案录混在一块儿,得仔细才?能挑出来。

卢辰钊半晌没找到人,走?到书房忽然顿住脚步。这间房堆得都是?十几二十几年前的案子,繁琐复杂,便是?先前那几个文书也没人愿意整理,凭它在此荒着。李幼白已经规整完一排,此时站在第二排书架前,手里握着几卷昏黄的案录,正低头逡巡。

她看的认真,以至于卢辰钊走?到身后,也丝毫没有察觉。

他低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案录上?的字,只见零星的片段中?,写着贞武十年春,那位状元郎被斩杀的旧事?,寥寥几笔,定的是?谋逆弑君,起因过程皆没有,只是?几件算不得证物的利刃匕首还有毒/酒。

“看这个作甚?”

声音幽幽响起,李幼白一惊,案录啪嗒掉在地上?。

卢辰钊弯腰拾起来,蹙眉瞟她,又瞟了眼上?面?写的文字记述。见李幼白神情有异,不禁抬手摸她额头,她避开,背过身去。

“你也知道这位状元郎的事??”

“听说过,但不多。”李幼白尽量叫自己?看起来如常,但被他忽然撞见,实则心?中?很?慌。

卢辰钊不知她在想?什么,以为是?感兴趣,便拿着案录倚靠着楹窗开口说道。

“当年那事?没人敢提,如今是?没人再提,都说这案子离奇古怪,我刚到大理寺也翻看过,何止是?古怪,此案前因后果粗糙简略,一句弑君便没人深查,草草定了案子。

照我说,除非这位状元郎疯了,不然他好好的礼部郎中?不做,做那乱臣贼子干甚?再者?,他要弑君,何必选在祭典之时,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他是?凶手吗?”

“你觉得他是?冤枉的?”李幼白试探。

卢辰钊笑:“这案子没法查。”

“为何?”

卢辰钊自然觉出她的不对劲儿,却还是?顺着耐心?回?复:“涉及圣上?,又过去十几年,证人证物早就没了。当年陛下留了情面?,只杀他一个,若是?当真追究,可是?要连累不少人的。”

李幼白缓缓问道:“所以,你查过,对不对?”

卢辰钊望着她,余光瞥向四下,而后点头:“查过。”

第55章

“可查出什么端倪?”

卢辰钊一言不发,她那双眼睛闪烁不定,既期待又忐忑,但还在克制着某种激动。他心里涌出很是奇怪的感觉,但不确定,故而直起后腰,站在李幼白面前,低声问道。

“李幼白,你紧张什么?”

李幼白摇头?,他步步紧逼,将人怼到墙角,他的眸光变得锐利明亮,犹如鹰隼一般。

“说吧,李幼白,把你的秘密,还有那枚玉佩的事,统统告诉我。”

“李幼白,你要信我,别犹豫。”

合欢殿,翠喜掀开雕花铜香炉的盖子,添了些许香料进去,一抬头?,便?见本在睡着?的人忽地从帐中坐起来,继而发出低沉的粗喘。

“来人,来人!”

刘瑞君捏着?额头?,犹陷在梦中的恐惧当中,一把扯开帘帷,大汗淋漓的脸上满是狰狞,头?发披散在脑后,她睁着?圆滚滚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说话间,赤脚走下床,从柜上拿起剪子,胡乱挥舞了一番。

翠喜被吓得不敢动弹,颤颤巍巍小声唤她:“殿下,您做噩梦了。”

刘瑞君只觉得面?前全是沾血的脑袋,安福的,言文宣的,还有好些记不清名字的,更可怖的是,她还梦到了刘怀和刘颉,他们穿着?素白衣裳,充血的眼睛死沉沉盯着?她,要她还他们性命。

他们明明还活着?,却不肯放过她。

刘瑞君的剪子戳伤了翠喜,她不敢叫唤,捂着?伤口?仍试图唤醒刘瑞君。

“殿下,殿下,真的是梦,只是梦啊!”

孔嬷嬷进来,也顾不得那剪子上沾了血,扑上去便?夺下来,随即扔给翠喜,翠喜忙拿走。孔嬷嬷揽着?委顿在地的人,右手轻拍她后背,慈声道:“殿下莫怕,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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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人都会遭到报应。”

在她的安抚下,刘瑞君渐渐恢复意识,看着?她的脸,喃喃出声:“嬷嬷,几时了?我睡了多久?”

孔嬷嬷叹气?:“只一刻钟左右。”

刘瑞君抱起脑袋,用力拍了拍那发紧发疼的太阳穴,孔嬷嬷阻止不了,急的一身热汗,嘴里一直念叨“殿下,殿下。”那人痛苦地哀嚎一声,歪在她怀里。

待彻底清醒过来,她恹恹说道:“我这

次还梦到言文宣了,他那脑袋滚到我脚边,他还要杀我。”

等了少顷,她扭头?看向孔嬷嬷:“嬷嬷,你去请观里的道士过来一趟,给合欢殿驱邪,驱完便?都好了。”

“好。”

刘瑞君是不信什么善恶有报的,但她的噩梦严重?影响到睡眠休息,她整个人瘦了一圈,面?颊也没了往日的光泽。

言文宣死前,她去牢里看过他,彼时他便?靠着?潮湿阴冷的墙,不屑地对视自己。他有傲骨,至死都没求饶。那夜她断了他的右手,每一根手指全都碾烂,他疼的哆嗦,却一声不吭,连句示弱的话都不肯说。他越是如此,刘瑞君便?越生?气?,她想看到让崔慕珠抛弃阿湛喜欢上的人,其实卑贱肮脏,其实不过如此,她想看言文宣匍匐在她面?前,猪狗不如的模样?。

可他没有,非但没有,还用一双厌恶轻视的眸子瞪着?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喜欢崔慕珠的,崔慕珠所喜欢的,都这般出挑。

刘瑞君不甘心。

昨夜言文宣来了,凄白的脸挂着?鄙薄的讥嘲,他在笑话自己,他一字一句说的很是清晰。

“刘瑞君,你连她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是诅咒,最恶毒的诅咒。

崔慕珠只是个替身,一个替身便?不配拥有那么多人的喜爱。

她不配。

太医刘瑞君她诊脉,要她静心修养,莫要操劳过度,随后开了药膳。孔嬷嬷接过后,又着?人检查方子,继而才亲自去往小厨房盯着?熬煮。

贾源过来,带了一对硕大的夜明珠,一颗摆在枕边,一颗摆在她手心,他侧躺在旁,为她松快筋骨,揉摁神经,她发出舒服的喟叹,反手拍拍贾源的脸。

“西凉不是进贡了一对玲珑双壁吗,拿去给陛下了吗,他最喜欢这种精巧的玩意儿。”

贾源:“正收拾着?,弄完便?拿给陛下,殿下放心。”

刘瑞君问:“陛下最近可有召见太医,怎没听到动静?”

“宣明殿的兴生?一直盯着?呢,说陛下虽没请太医,但时常心绞剧痛。”

“是吗,那便?叫他仔细盯好,省的陛下来不及留话,落下遗憾。”

“是。”

刘瑞君躺在他膝上,眸光愈发冷淡,这么多年,终究是白白浪费了感情。阿湛身体有疾,打娘胎里带的弱症,但寻常人不知道。阿湛不是长久相,虽有太医调理养护,但早先庞弼便?说过,阿湛最多活到五十岁。她原是想等阿湛寿终正寝再夺权的,如今看来,也不必对他留情。

大理寺书?房内

李幼白被卢辰钊逼到墙角,被他自上而下的逡巡,扫视,她犹豫着?,张了几次口?,还是没能说出缘由。

“你先说。”

她眼神渐渐明朗,伸手摁住卢辰钊的肩,将人往外推开,随即走出来,声音变得很是冷静,“你说完你知道的,我告诉你关?于我的事。”

卢辰钊走到条案前坐下,余光扫到她纤瘦但挺直的后背,缓缓开口?。

“关?于这位状元郎,我查出他祖籍江州,是言家?旁支。言家?主脉在魏州,魏州司马如今是族中掌事,江州这一支其实与他们没甚联系,早年间或许有走动,但到状元郎这儿便?彻底断了。

江州言家?人丁单薄,家?门凋敝,状元郎却很是出息上进,自小便?展示出超凡的天?赋,故而其父为了他,主动跟京中旧亲联系上,而后状元郎入京借住亲戚家?。亲戚家?没有因?他的家?门而轻视,相反,因?他聪颖勤勉,他们对他视若己出。

状元郎不负众望一举夺魁,之后入仕做官,本是平步青云的仕途,皆因?贞武十年的谋逆之举,化作烟云。”

李幼白听父亲李沛说起过,但李沛却不知生?父在京中有亲之事,故而她疑惑地看去,问:“亲戚?”

“是,亲戚。”卢辰钊回她,虽是一表三千里的亲戚,但到底祖上认的,而那家?人又对状元郎照顾的无微不至。

“是哪家?门户?”

“崔家?。”

仙居殿,梅香跟梅梧站在殿门处,送走刘长湛后,便?去准备沐浴的汤水。

贵妃卧在榻上,修长柔软的双臂搭着?绣缠枝纹靠枕,乌黑的发铺在身下,她抬了抬眼睫,梅香上前将半开的帷帐撩起,挂在银钩上,复又弯腰低首。

“娘娘,是否歇会儿再去清洗?”

崔慕珠却是一刻都不想忍,梅香搀着?她起来,随意一瞥,便?看见她颈部?往下的皮肤,布满了点点红痕,她耳根一热,忙低下头?去。

娘娘盛宠,经久不衰,后宫里的美人一茬接着?一茬,却再未有人同娘娘一般。

前两日的孙美人,故意借口?探望娘娘,正中撞上在仙居殿的陛下,还装着?一派天?真烂漫,不仅不赶紧离开,还特意姨母长姨母短的叫,穿着?那样?薄软的襦裙,屡次三番凑到陛下面?前说笑,可最后呢,陛下正眼没瞧她,她自己也装不下去,只好在端来晚膳后,讪讪告辞,临走回头?,那记眼神称得上嫉妒不甘。

崔慕珠泡了会儿,将浑身上下刘长湛留下的印记清理完,梅香进来秉,道孙映兰来了,在偏殿候着?。

崔慕珠不耐,“便?说本宫累,不想见人。”

“奴婢说了,但孙美人不肯走,奴婢瞧她仿佛哭过。”

“还在哭?”崔慕珠往手臂掬了捧水,抬眸,“你先去看着?点她,我换完衣裳再过去。”

孙映兰在偏殿做了大半个时辰,又急又燥,偏不能发脾气?,待看到崔慕珠从珠帘后出来,还是那副雍容高贵的样?子,不禁心口?发堵。她站起身来,冲着?她福礼,声音带着?哭腔:“姨母,求你救救哥哥。”

姜皇后的事,查来查去终于查到孙少辉头?上,其实但凡是个明白人,便?知孙少辉此番在劫难逃。

先前有底下两个人为他顶罪,上面?还有崔泰担着?,他逍遥快活了数月,也够了。而今陛下态度分明,扶持崔家?的同时打压姜家?,幕后指使?那人如今全身而退,再不管他孙少辉,大理寺便?将他提去问审,才过去一夜,他便?受不了,哭嚎着?往外递消息,让孙映兰和父亲救他。

实在是大理寺的酷刑多,他再这么熬下去,不该说的也就说了,到时便?只有死路一条。

“姨母,哥哥是您的外甥,您救救他吧,求您了。您若是都不管他,他一定会死在大理寺的。”

崔慕珠拨弄桌上的古玩,抬起眼眸瞧她泪眼朦胧的可怜样?儿,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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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开口?道:“大理寺是正经衙门,不会草菅人命。只要他是清白的,受几次刑又如何,横竖能证明自己,旁人能捱过,他也能。”

孙映兰知道她是何意思,那两个顶罪的人在刑部?受了三日审问,最终认罪画押,倒是没供出哥哥。可哥哥不一样?,大理寺那群官员,有了上意后什么酷刑都能用,目的就是查出真相,他们可不管哥哥会得罪谁。

“姨母,我求您了,救救哥哥吧,咱们是亲人”她忽然扑通跪下,膝行上前,抱着?崔慕珠的膝盖仰起头?来,泪珠哗哗往下淌。

“孙美人,你错了,打从你进宫那刻起,咱们就不是亲人了。”

孙映兰一愣,崔慕珠拂开她的触碰,淡声道:“咱们都是陛下的女人,既如此,你该去自己求他,不该过来找我的。”

孙映兰咬着?牙根:“可陛下爱您。”

“所以便?得我去吗?”崔慕珠笑,“你那哥哥跟长公主勾结,利用姜皇后来害我崔家?时,可想到咱们是一家?人了?如今长公主抛弃了他,他又不敢吐露真相,怕被长公主弄死,便?来求我?

孙美人,你当本宫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当本宫是寺里普度众生?的僧人?回吧,别来找我,没甚意思。”

孙映兰从来都知这位姨母的性子执拗,没进宫时,母

亲便?与她说过,道姨母脾气?不好,是个难伺候的,她们姐妹在闺阁时便?不怎么对付。可毕竟都姓崔,孙映兰来时觉得难办,却也没想到崔慕珠能把话说得如此难听。

她跪在地上哭,崔慕珠起身往珠帘处走了。

刘识在前厅,见崔慕珠一脸沉郁,不有问她所为何事。

崔慕珠瞟他一眼,道:“大理寺谁在主审玉堂殿的事?”

“镇国公府那位卢世子。”

刘识不解,“母妃缘何提到这个?”

“你那表妹在偏殿哭戚戚,叫我给她哥哥去陛下跟前求情,想得倒是美。孙家?一堆堆破烂事,好的时候自己风光,不好的时候便?拖我过去收拾烂摊子。”转头?看刘识,又问,“孙少辉跟他爹一样?,都是软骨头?,迟早会在刑罚下招供,他若招出长公主来,朝堂上少不得要有纷争,你得提早有所准备。”

“是,三郎知道。”刘识去探望过太子,当时昌王也在,兄弟三人坐了半日,临走太子咳出血来,把他吓了一跳。

但太子习以为常,告诉他们不必担忧,太医说是肺火,过段时间驱燥便?是。

“舅舅是大理寺卿,表妹这厢走不通,姨母会不会去找舅舅?”

“她去就是,哥哥不会帮她的,若不然也不能让孙少辉受刑。”崔慕珠有些累,摆手道,“你闲来无事与那镇国公世子探探口?风,看他是不是长公主的人。”

“是。”刘识觉得卢辰钊与长公主没有关?系,但为了确认,还需得多看看。

“对了,明旭跟那位李娘子如今怎样?,可在一起了?”

刘识闻言笑道:“像是没有。”

“怎会?”崔慕珠奇怪,“明旭的样?貌别说在京中,便?是放在普天?之下,都是很出众的。何况他文质彬彬,学问好,小女娘们不都喜欢他这种吗,我瞧着?那位李娘子也是个惜才的,他俩分明就是天?生?一对。”

“那位李娘子不是普通小女娘,心里头?有主意,咱们觉得明旭跟她很配,人家?不一定这么想。”刘识感叹。

崔慕珠问:“她不喜欢明旭?”

“这我也不清楚,但看明旭的表现,像是没有得偿所愿。”

两人便?又说起五日后的宫宴,崔慕珠知道父亲和哥哥也会来,便?嘱咐刘识对自己的起居食膳多加防范,“你姑母是个疯子,她既对你父皇和兄长动手,难免不会殃及于你。总之你能防范便?不要冒头?,能避就避吧,还有,你那两个兄长,虽木讷了些,但人终归是好的,只是命不好,摊上你父皇这种爹,还有长公主这种姑母。

权力之下,全是棋子。”

姜皇后早年间害过崔慕珠不少回,崔慕珠自然恨她,但姜皇后的坏更多是来自她的蠢,被长公主当成刀子来伤害她,伤害一切长公主看不惯的人,最终连姜皇后自己的儿子都受到利用,偏她还蠢得毫不知情。太子和昌王的体弱,并非天?生?,而是在太医们日复一日的药膳下,调理出来的,此事便?是长公主经手所为,这样?大的事,陛下那般精明的人可能不知?

他当然知道,但他根本不在意。

刘长湛这种父亲,只看对自己有用的的,他不喜欢姜皇后,自然也不喜欢太子和昌王,既不喜,便?也不在乎谁给他们下毒。刘瑞君和他如出一辙,两人互相算计,互相以为自己才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一个,可惜,刘瑞君棋差一着?。

刘长湛是不可能任由她无限壮大的,她所有的小动作,早就在他的掌控当中,时机未到,不翻脸罢了。

崔慕珠察觉刘瑞君给太子和昌王用毒时,两人的身体已?经受到损害,故而这么多年来都是文弱瘦削,便?是再好的药也救不回来。

刘长湛护住了刘识,是因?为他觉得刘识可以继承大统,做他的接班人,而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刘识。

“父皇的身子”

“他自己有数,一时半会死不了,至少不会死在你姑母前头?。”

刘识应声,拱手行礼退出仙居殿。

崔慕珠捻着?腕上的白玉珠子,唇角溢出轻笑:文宣,快了。

她第一次见到言文宣,是在崔家?后花园,那时他刚从江州进京,十一二岁的年纪,却生?的俊美周正,言谈举止间不卑不亢。但毕竟是个孩子,被一群陌生?长辈围着?,回答完话,崔慕珠看到他后脖颈全是汗。

她才去给他解围,领着?他从人群里脱身,去往花园闲逛。

他抹汗,她在旁笑,他便?很拘谨,唤她姐姐。

崔慕珠比他大一岁,又生?的格外招摇,在她记事起便?有夫人登门,半开玩笑地要定她做他们媳妇。故而言文宣看她时,总是微微低头?,避免与其对视。

初到京城的言文宣话很少,除了读书?几乎没有旁的爱好。那时崔慕珠最爱干的事,便?是跑到他院里葡萄藤架下跟他说话,虽然他不大回她,但能看出,他的戒备在一日日消减。

日久生?情,却又谁都没提,只是对视时的眼神变了。

崔慕珠喜欢他,知道他也喜欢自己,她满心欢喜等着?他得中之后主动开口?,他也知她的期望,遂夜以继日的苦读,终于,殿试之上,他被点为状元郎。

骑马游街,多少小娘子往他怀里抛掷绢帕鲜花,她便?站在旁侧的楼上往下看,他抬头?,也看到她。

他冲她笑,她觉得特别高兴。

那夜,宫中大宴,他坐在探花和榜眼当中,与翰林院的一众官员意气?风发。

她跟母亲则坐在女眷席上,待中途起身去了趟雅室,却被新帝刘长湛撞上,翌日便?收到宫里的旨意,要她入宫。

两人便?这么错过了,她成了崔妃,他则入了礼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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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情本不该重?提,万事有因?有果。崔慕珠撞见刘长湛跟刘瑞君那事后,便?对刘长湛彻底死心。她不是个认命的性子,也受不了被人当做替身的屈辱,自然,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若不然也不会在状元郎必经的路上将其堵住。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他不会拒绝,所以当她问言文宣肯不肯舍弃大好前程带她走时,言文宣没有半分犹豫,径直点头?。

他说,他一直都喜欢她,不要前程也无妨。

彼时的言文宣,是礼部?尚书?最喜爱的那个,甚至多次在外表露对其的器重?。

两人去往江州后,崔慕珠曾偎在言文宣怀里,问他有无后悔,毕竟她提出那种要求时,有点携恩情图回报的意味,崔家?对言文宣的恩情,或许也是一种羁绊。

但言文宣摇头?,眸中全是她,他说不悔,唯一后悔的事,是在她进宫前没能及时娶到她。

若非在江州意外遇到刘瑞君,她和言文宣还会白头?偕老,便?也不用滚进皇城这个烂泥汤里。刘瑞君叫人掳走她,带回京城,自那以后便?再没见过言文宣。

而当言文宣被调回礼部?任职时,刘长湛便?夜夜宿在她宫中,像个偏执的疯子,边做边问她爱谁。

从刘长湛的话里,崔慕珠得知他根本没发现自己跟言文宣还有个孩子。

文宣向来聪明,在他没等到自己回府后,想必就意识到出事了,遣散家?仆,把孩子送出去,而后安然等在家?中。

他知道自己逃不过,所以竭尽可能做了万全打算。

他想了这么多,全是为了保护孩子。

崔慕珠想,她一定能见到她的。

大理寺的书?房,屋门紧闭,早已?是下值的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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