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楚勾起嘴角:“咦?你认识我,我还以为你不认识呢!这头畜生今日惹事生非,伤了你身旁的宋公子,扰乱仪仗,我不杀它就算我有好生之德!”
辽袖正想上前,陆稚玉却先她一步开口说话。
“姜小姐,我劝你不要太过无礼,这位辽姑娘是淮王殿下的表亲戚,我同你提起过的。“
凭心而论,陆稚玉不喜欢姜楚。
这种仗着美貌骄纵行凶的女子,成日混迹在淮王身后那群世家子中,不顾男女大防,看着豪爽大方,实则心思颇多。
但父亲曾对她说过,姜楚日后若做了侧妃,她得与她相处得来。
姜楚状似无心地笑道:“听说,上回陆姐姐问殿下要那柄骊珠,殿下却没给,哎,得了骊珠便可以得到徽雪营死士跟随,是淮王正妃的东西,想来就算是陆姐姐,殿下也一定很慎重吧。”
陆稚玉嘴角一僵,很快恢复如常。
姜楚勾起嘴角,她没想过陆稚玉如此无用,她就知道充好人。
射鹰这个主意,不就是她提醒的吗?
方才在廊下,陆稚玉指给她看。
“姜小姐,你有没有看到辽姐儿身边的鹰,正是方才闹事的那头,唉,可惜咱们生得文弱,不通骑射,不若姜楚妹妹出身骁勇,若是谁能教训它一回,殿下说不定会高看一眼。”
陆稚玉不动声色地坐回了宴席。
辽袖一手捂不住光阴温热的鲜血,眸光愈发冰冷。
“姜小姐,你方才那一箭是冲着我来的,倘若没有光阴挡着,中箭的只怕是我了。”
“哈哈哈哈,你胡说什么?”
姜楚回了马背上,居高临下,眼底丝毫没将旁人放在眼里,红唇扯起一笑,马鞭一指。
“不过教训一头畜牲而已,你管教无方,纵兽伤人,我在制止时一箭伤个不相干的人又如何,你没本事我便替你教,你还能跟我打一架?我们出身在马背上,学不来你那副楚楚可怜的本事——”
“让开!”
姜楚的马鞭险些挥落在辽袖脸上,她原本指望狠狠吓唬这个娇弱的表小姐。
辽袖却躲都不躲,面无惧色,倔强极了,不肯退让。
“让不让开!”
姜楚愠怒间,又想一马鞭挥下去,两旁侍从忽然下跪,世家子们脸色微变,谢明冲上去,拦住了姜楚的马鞭。
一道声音在姜楚背后响起,她蓦然凝固了笑意,脊背发凉。
“你是在教训我?”
这袭白袍出现在宫灯下,光芒削弱了三分,冷下来,眉眼间淡淡戾霾,投下一片暗影。
姜楚慌张回头,一下子气焰尽失,马鞭跌落。
“殿下……”
文凤真微抬下巴,神色淡漠,双眸携了阴郁。
“世人皆知,光阴是我的鹰。”
他眸光微转,落在辽袖身上,原本想说的是……那是我和她的鹰。
辽袖的鹰是文凤真送的?
姜楚面无人色,她常年久居北辽,确实鲜少知情,她竟然射伤了殿下的鹰……顿时冷汗大颗大颗冒出。
谢明冷笑道:“胆子真大,连殿下的鹰都敢射,你不明白为何今日这么大动静,御林军连弓都搭好了,旁的射了一堆下来,却唯独不敢射鹰吗?”
姜楚立刻下马,面色惨白,嘴唇嗫嚅,见到殿下,她眸子中那一点光亮被可怜地掐灭了。
“殿下……我真的不知道……”
她心乱如麻,知道完了,文凤真一向护短,那既然是他养的鹰,便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颤着心神,仍存了一丝希望,家里是老淮王的旧部,说不定文凤真会顾念旧情,不会从严处置。
陆稚玉袖袍下的指尖攥紧了几分,她太清楚光阴对于文凤真的含义。
自他父亲去世,光阴一直陪在他身旁,如同亲人。
他就这样轻易地送给了辽袖。
世家子们也不敢求情,都晓得文凤真脾气。
良久,文凤真抚了抚佛珠,面色温和,笑不及眼底,语气格外冷冽。
他不再理睬旁人,径直掠过众人,走在辽袖身边,凤眸微敛,伸指在她怀里探去。
辽袖抱着流血不止的光阴,往后一缩,似有些戒备,他也没在意。
修长分明的两指探在翅膀间,触摸到温热的血液。
谢明跟上去,经过姜楚时,吩咐了一句话。
“别让人在京城看见你。”
姜楚似是支撑不住地伏在地上,双肩颤抖,面庞下泪珠滚溢,呜呜哭出来,心头懊丧袭来。
此次回京,不就是为了第一个进王府吗?她该如何给家里人交代。
该如何告诉他们,自己连踏足京城的可能性都没了……
文凤真查看着光阴的伤势,辽袖觉得他的距离有些近了,周身像被他冷冰冰的气息侵犯似的,有些不自在,抱着光阴的手指紧了紧。
文凤真原以为她极其娇气,被这一箭一定伤了心神,说不定就要落泪了,她眼底泪光收敛,盈盈打转,却迟迟落不下来。
面庞尽是为光阴担忧的神情,深深自责。
她面色镇静,小小瘦弱的身子格外坚定。
方才姜楚一马鞭挥下来,若是一个不经意,便要破相了。
她躲也未躲,看起来倔强极了,像是不惜一切保护她所珍惜的东西。
文凤真低头,静静道:“它没事。”
他一抬指:“将光阴抱走,命人好好医治。”
宁王忽然走过来,紧紧盯着辽袖,宽言安慰:“辽姑娘放心,这里的医师会看顾好光阴。”
文凤真往这里瞟了一眼,关心她的人倒还挺多的。
他不耐烦地抚了手腕上的佛珠两下,蓦然开口,仍是温和的。
“辽姑娘,光阴送过去了,不如你同我一块儿去看看它的伤势如何?”
辽袖踌躇:他果然又借着光阴跟她拉上关系,知道她舍不得光阴。
不过,她确实担忧光阴伤势的严重程度。
思索了一会儿,辽袖轻声应答:“好。”
文凤真嘴角来不及上扬,又听见宁王朗声开口。
“本王也是极担心光阴的,正好陪辽姑娘一同去看。”
文凤真本以为只带着辽袖,没想到后头还跟着这么大一帮子人。
他转头望了一眼,抚快了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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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不紧不慢开口:“冯祥,这帮世家子这么闲,还是朝廷俸禄给太多了,是吧。”
冯祥额头颤颤落汗,抬头望了一眼殿下的脸色,冷得可怕。
辽袖看过了光阴,有些心疼地抚弄它的背。
小黄门轻言细语道:“都是专人精心伺候,用的药是珍品,光阴/精神略好些,翅膀上的箭也已经取出,它是猛禽,恢复能力强,不过半年便能完全将养好。”
辽袖略微松了口气,只要光阴无事便好。
在北苑林场待到天色将晚,辽袖打算坐马车回去。
靶场中,白袍喝了许久的茶,蓦然起身。
辽袖脚下一响,“砰”地一声,拦在她面前。
一把精巧的长弓扔在脚下,溅起尘嚣,弓身雕刻了五瓣梅花,以飘扬的彩绦为饰。
她抬眸,略带疑惑,文凤真想做什么?
沉沉夜色,他一双凤眸被宫灯映照得熠熠生辉,流光溢彩,蓦然长眉一压,侧颜陷入黑暗,眸底也将光亮吞噬了去。
一切生机转瞬即逝。
文凤真转眸瞥向她,漫不经心地邀请:“辽姑娘,方才他们玩射箭,我瞧见你待在一旁,一支箭也未射出。”
“也是,他们玩的没意思,咱俩玩一把。”文凤真翘起嘴角。
她才不想跟他玩。
“采头么,你说了算。”
文凤真散漫地靠坐在椅背,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桌案。
另一只手拿檀木案上的梨子,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高高抛起,高高落下。
“咚、咚、咚……”极有规律,莫名得让人心慌。
他的指节修长雪白,在夜色下多了几分不可揣测。
他站起身,走在她身旁,轻声落下一句话。
“知道你今日生气了。”
文凤真神色矜淡,似是无心地说出这句话,却让辽袖转过身来。
对,他什么都知道的。
今日他吹笛子让光阴抓宋公子的手臂。
文凤真见到她转过身,眼底多了懒散的笑意,手里高高往上抛的梨子,在落入掌心时,蓦然握紧。
他手上托着那只大黄梨,抬了抬下巴示意。
辽袖的目光落在这只梨子上,疑惑之色渐渐退去,她明白他想做什么。
就像从前,他用镜子当靶子,让她照着镜子中他的脸射箭一样。
但她不明白他的用意,他比上辈子更难以理解。
文凤真嘴角扯起,一手摊开,掌心赫然是那枚梨子,他雪白的手腕上还戴着她送的佛珠,其中一颗生裂了。
“这只梨就是你的靶心。”
“你开箭,我这只手,生死自负。”——
作者有话要说:
老板们我说一下:
陆和姜对女主下绊子,不是争凤,两个人拿到的身份牌都是【老淮王旧部之女】,我每次提到陆都会强调这个身份,就是因为涉及最终剧情点的铺垫,暂时没写到,但又不能显得她俩莫名其妙下绊子,所以安到凤头上。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花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xer3瓶;23382996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七章
“我又不是傻子,我信你。”
文凤真抬起指节,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从容淡定开口,“自有我的道理。”
他一双凤眸流转生辉,嘴角勾起,他因为喘气上的毛病,一直维持面上的镇静。
文凤真只看见一双干净剔透的眼眸,白软的脸颊沁着几分稠丽,泛着淡淡水色。绷紧的脊背姿态怡人,孱弱却有种坚韧。
他觉得她能射中梨子,不会伤到他的手。
辽袖蹙眉,他怎能这样自信。
是虚张声势,还是又一次试探。
包括上回教她火铳,他是不是从姿势上便开始怀疑她了。
文凤真的乌瞳被夜色浸得愈发冷,像钉子般将她看透了,让人莫名遍体生寒。
辽袖觉得自己像一下子被人推进深渊,不知方向。
她扣紧了掌心,声音落在人耳里轻轻柔柔的。
“殿下,您知道这一箭会射中哪儿吗?”
辽袖觉得他就是脑子有问题,他怎敢有勇气接她的箭?
倘若这一箭没射中梨子,极可能直接射穿他的手掌,甚至再偏离一份,射中他胸口,直接杀了他也未可知。
梨子再次被高高抛起。
“砰、砰、砰”的声响,在沉寂中格外清晰。
随着每一次落下,文凤真的呼吸也重了些,携着不耐烦,令人胆战心惊。
文凤真眸光在她周身转了转,知道她害怕了,她胆子小,做什么事都磨蹭。
文凤真浸着冷戾的眼眸,逐渐伪装得温润,他指节敲了敲,冷笑。
“倘若你射中了梨子,那就是你赢了,我以后见你绕着走!辽姑娘,这你总肯了吧。”
他哪怕讲这话时也是霸道的,不肯给人喘口气的机会。
文凤真漫不经心地抬头,眼帘微掀,咬字噬人,这才显露他的真实目的。
“倘若你射中了我身上其他部位,那就是你输了,”
他忽然直了身子,盯着她的眸光淡漠。
不可直视的逼迫感,浓郁得无法收敛,扯开嘴角,唇红齿白,嚣气腾腾。
“那……你明日就得跟我一块儿看黑市的斗兽。”
他唇齿咬字模糊不清,只扯着笑意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整个身子都是懒洋洋的,松弛的,似不经心又势在必得。
跟他一块儿……那他到底是希望她赢,还是不希望她赢呢?
辽袖渗出冷汗,她那双漂亮得会说话的眼眸,透出雾气,一颗心沉下沉。
她绝不该揣测文凤真的想法,只会被他牵着鼻子走,他很会给人设套。
辽袖皮肤下涌动的血液好似在霎时凝固结冰。
夜风递来血腥气,被一片血湖卷裹住了,握着弓的手指僵硬得伸展不开。
他有些兴致缺缺,捏着梨子的手顿了顿。
文凤真耐心很差,拖得越迟,只会激出他恶劣的一面。
辽袖手里握着这把弓,彩绦有一下没一下地拂过腰间。
她心知,他还是在计较今日春闱骗了他的事。
辽袖竭力稳住心神,发丝略有些凌乱,小巧的下巴紧绷着,望了他一眼。
他给的诱惑无疑也很大,倘若赢了,他以后绝不会来找自己。
文凤真什么都明白,所以他以此为利。
所以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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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射中梨子就好,辽袖一遍遍告诫自己。
她能做到,因为从前她对准了镜子里他的脸,箭无虚发。
“殿下,这是您亲口说的。”
辽袖轻声细语,又提醒了他一回,
文凤真不耐烦地坐直了身子,吐息冰冷,为数不多的伪装,似乎被她消磨殆尽。
“废话。”
他很恶劣,倒不至于说话不算数。
隔了数十步之远,辽袖缓缓举起弓箭,咬紧牙关,极力保持缄默,灯火在她面庞铺展淡淡粉色。
纤白的指头拉开弦,明明这一箭的主动权在她手里,四肢却仿佛被温吞的藤蔓扯住了,蚕食着。
但凡箭头偏离一分,极大可能射中文凤真的心口,她心里也有压力。
文凤真手中的梨子蓦然顿住。
“看准点。”他缓缓吐字。
辽袖额头香汗密密渗出,她手有些发软,仍是强装镇定:“殿下也会怕吗?”
文凤真扯起嘴角:“我怕你赖账。”
他皮肤极白,明晃晃得显眼,不再靠在椅背。
眸子沉静,虽然是聚精会神地盯着她,一潭死水,毫无生气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蟒蛇发动攻击前的片刻凝滞。
辽袖凝神,目及心至,“嗖”地一声,箭矢飞出。
一旁的世家子不由得纷纷转头,谢明抑制不住喊了一声:“好!”
众人眼底跃跃激动,闪着兴奋之色,纷纷喝彩:“好!”
在视物不清的夜色中,隔数十步之远,一箭射中文凤真手上的梨子,无疑难度极大。
可是辽袖身姿标准,这一箭发得极准正,在刚离弦的那一刹那,几乎就能料准结果。
宁王满脸欣赏之色,没想到辽姑娘有这样一手精湛的射艺。
宋搬山略微惊讶,随即露出笑容,辽姑娘生在乡下,既会读书识字,又会射箭,果然不一般。
辽袖眼眸一亮,惊喜之色涌现,成了!
没想到她多日不握弓还有这样的好手感,果然有天运助她。
老远的地方,朦朦夜色,雪肤蟒袍的男子,精致的侧颜完全陷落在黑暗中,一边嘴角倏然牵起。
像一柄带沟槽的刀,给她的心头放血。
他唇红齿白,笑得隐隐嚣张,无序又冷戾,笑得咬牙切齿。
瞳仁微张,琥珀色瞳仁充满了嘲讽。
不言不语,却在一刹那,传递给她一个心灵感应。
辽姑娘,不会以为你能赢吧?
辽袖那道长长的气只舒展到一半,眸子的光亮瞬间熄灭了,冷汗层层冒出。发自内心的恐惧,一点点侵蚀,不可抑制地颤抖。
文凤真嘴角微动,发箭前一刻,他咬了一口点心,似乎没把这场输赢当回事。
决定输赢的从来不是天运,从来不是神佛。
他自出生来,被十三个算命先生看过命格,都说是极凶的命格,绝不会有天运襄助。
她忘了他是怎样的人?会在骨牌上出千的人。
为了赢不择手段的人。
几乎在箭离弦的同一刻,文凤真掌心微缩,十指合拢,轻轻包在梨子上。
那副神情分明是……我怎么可能让你赢?
“刺啦”一声,毫不意外,箭头没入血肉,猩红稠艳的血顺着五指流淌,雪白皮肤泛起妖异的红。
剧痛袭来,文凤真倏然脸色苍白,冷汗淋漓。
他弯身,嘴角的弧度却没放下去过,一抬眸,双眸轻慢、邪恶,微红如血月。
他疼得说不出话,却有力气笑。
一瞬间嘈嘈杂杂,冯祥吓坏了冲上来。
“殿下!殿下……”
“快来人啊!殿下受伤了!”
世家子慌慌张张一齐跑上来,林场的奴才见势不好,吓得连滚带爬跪在一旁,一个劲儿地自责。
冯祥害怕得老泪颤颤。
“殿下……您没事吧……”
弓箭落地,辽袖的指尖几乎嵌进肉里,沁透血珠,尚存了理智,竭尽全力才能勉强支撑身子没有坐下来。
她受了惊吓,还得忍泪抬起脸,睫毛颤抖,皮肤泛起不正常的颜色,呼吸急促,汹涌得一起一伏。
她眼角湿润,却固执地盯着他。
文凤真捂着鲜血淋漓的手,一步一步,经过她时,白袍衣角淡淡的清香,与血腥气混杂一块儿,令她头晕目眩,像个溺毙之人。
她听见他落下一声轻笑。
文凤真忍着疼,面色白到几近透明,轻慢一笑,得意的模样,顽劣极了。
他将另一只沾满鲜血的手缓缓抬起,朝她逼近。
辽袖神情脆弱,想跑,却仿佛被钉在这里!迫不得已地站着,水意在眼角蔓延。
男人强势的气息迫近,心头的阴影愈发强烈。
文凤真一只血手搭在她肩头,目光逡巡,不言不语,似要将她看穿。
辽袖闭眼咬牙,好生煎熬,瘦削的双肩颤抖。
他只将手掌悬在半空,并未真的落下来。
像是蟒蛇吞拆入腹前再盘弄一番。
滚热的血液,一滴、两滴、打落在她肩头,顺着起伏的衣领线,洇透一片,绽开朵朵红梅,隐没入白皙似的脖颈,咬噬每一寸皮肤。
她的泪瓣摇摇欲坠,“啪”地一下溅落在他手背。
这副畏怯的娇态,叫人忍不住将血一下一下抹在她白嫩的小脸上,慢条斯理地欣赏她的泪光。
文凤真仍是斯文的,轻轻落下,几乎只有她听见的声音。
“明日饮仙楼,愿赌服输。”
吐息微冷,叫她险些站不住了。
上回玩骨牌她赢了他一次,文凤真绝不会叫一个人赢自己第二次。
*
辽袖回想着今日的事,只觉得心惊肉跳。
陆稚玉的那声提醒是什么意思?她让她把光阴抱紧了。
可若是辽袖将光阴抱在怀里,只怕中箭的就是她自己了,辽袖觉得陆稚玉这个人有些不对劲。
辽袖本来许久不曾做梦,这天夜里,鼻尖仍淡淡缭绕着他的血气。
她梦见自己跪坐在他腰畔,腰身柔软塌陷。
龙榻上的年轻帝王,探出苍白修长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抚摸过她光洁的脊背。
背上只有一条绿绸带,皮肤落满了红印子。
指腹顺着一道凹陷的脊线滑下,勾得人唇干舌燥,纤瘦的蝴蝶骨,瑟瑟发抖。
她整个身子不可抑制地颤着,又怕又羞愧。
年轻帝王一根手指贴上她的下巴,用力地刮了两下,少女的脖颈便迫不得已仰直,让他好好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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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说强扭的瓜不甜。”
他掀起眼帘,咬裹住了她的唇瓣。
她眼红红,瞪着他,牙齿咬破了他的嘴唇,血腥淡淡充盈。
“太医们说你不吃药,是不是。”
他说着俯下身子,用嘴咬开左手的绷带,一圈圈拆下,威胁着要把她的腕子捆在背后。
“陛下……”
她吓将小脸埋在他怀里,一下子抓上他的左手。
辽袖实在辗转反侧,她披了一件中衣,起身,赤足踩在地上,推开窗,吸了一口凉爽的夜风,怔怔地望着明月。
*
淮王府折腾了半夜,箭矢几乎贯透了文凤真半个手掌。
冯祥着急地忙前忙后:“殿下伤势严重,若是老祖宗晓得了,一定狠狠责罚咱们这些奴才。”
文凤真的嗓音传过来:“那就别让她知道。”
冯祥进去伺候,殿下披了一件绸丝袍子。
左手经过太医医治,已无大碍,只是用绷带一圈圈缠绕上了。
文凤真从领口摸出那枚金片吊坠,斑驳泛旧,本就不是真金,又或许是经年累月摩挲的缘故。
他仰头,望着这轮明月。
缠了绷带的左手,拿起血迹溅落的梨子,一口又一口,汁水溢入舌尖,绵软甘甜得就像梦里她的唇瓣,饱满细腻。
温温软软的脖颈,纤瘦又倔强,咬一口便从嗓子眼溢出一声“嗯……”
他回想起她不可置信的模样,情不自禁扬起嘴角。
*
饮仙楼就坐落在平安街上,当街的门帘并不宏阔,无人知晓,达官贵人常在此观赏黑市中的兽斗。
残忍血腥,却颇为称奇。
进了四重的阁楼,辽袖摘下帷帽,黑暗中,她抬眸,与二楼的文凤真遥遥一望,他报以温和一笑。
文凤真包下了最贵的厢房,坐在上头,可以将整个兽笼一览无遗。
风中沁着绿梅香,烛火摇晃,辽袖始终不敢松懈,拎着重重叠叠的裙摆上了楼,丝丝带带,稍有不慎便会被缠绕住。
不管是从前还是如今,他给人选的衣裳,都这样容易将人手脚勾住。
他抬起那只缠了绷带的左手,朝她点头示意。
辽袖险些膝盖一软,她气息微喘,通透的小脸逐渐发红。
她告诫自己,就算他缠了绷带也无事,他还能取下来捆她不成?
辽袖缓缓松开手指,掌心已被掐得青紫。
文凤真抿了口茶,眼帘微垂:“辽姑娘,你射艺这样好,实属难得,相信乡下密林中常有野物出没,一定是那时候练的吧。”
他表面是给她递台阶,暗影下,一双眸子笑不及眼底。
辽袖摘下面纱,露出眼尾的潋滟颜色,勾人得浑然天成。
她仿佛一刻都不愿待在这儿,微蹙的眉心也是好看的,春山拢烟,有些抵触,更令人眸光一动。
底下忽然响起了喧哗,笼子里的活物抬头,发狂般撞着铁栏,拼命扯晃,上下都被精铁锁链困住。
一声沉闷的吼叫,皮毛灰绿的撞山猪,头颅几乎有矮洞口大小,獠牙稍一划便开膛破肚,背部覆盖鳞甲。
辽袖不喜欢看这些,巴掌小脸儿尽是抗拒。
神经本就敏感,葱白的手指搭在小腹,轻衫微晃,勾勒出玲珑身段。
一声声嘶吼,兴奋的喝彩,落在心头起起伏伏,她轻咬了唇瓣,疼痛让她清醒。
香炉内熏了松针香,文凤真撑着头侧,似没什么兴趣地瞥了兽笼一眼,复又看向她。
“槐哥儿近日怎么样,徽雪营正在招兵,上回我见他力气不俗,若是想进徽雪营,一句话的事,你可以——”
辽袖蓦然抬头,眼底携了绯色,像是被闷住了,咬字清晰。
“槐哥儿他不参军。”
“哦。”
文凤真不紧不慢应声,靠在椅背,摩挲了佛珠半晌,盯着她不辨情绪。
“他是个好苗子,猛将之材,哪怕是你,也不能阻止——”
辽袖起身,面庞白皙瑰丽,天真似乎减弱了些,一双乌瞳逼退了泪光,唯独在这件事上,她绝不会松口。
“殿下就是为了这件事?”
文凤真既没叫她坐下,也没有什么动作,不言不语,仍只是盯着她。
身旁一只八角鸟笼,红翎鹦鹉乖巧地踱步。
他忽然取下手腕佛珠一把掷在鸟笼子上,咣啷震响。
文凤真眸无波澜,语气平静:“就知道打断本王说话。”
他对着鹦鹉说的,红翎鹦鹉吓得乱跳,似是懵了。
她低眸,正好撞进他眼底,增添了几分萧瑟凛冽。
文凤真率先翘起嘴角,松融下来,笑意无辜极了。
“辽姑娘,你坐,看戏。”他点了点桌面,语气温和。
辽袖拿起了帷帽:“殿下,我该回去了。”
她正想走,侍从却持刀拦住了。
她望回了文凤真,睁着漆黑水润的乌瞳,透着怔忪,被文凤真的沉默搅得心神不宁。
文凤真站起身,负手走在侍从身旁,一眼未瞥向他,开口淡淡。
“辽姑娘是客人,她想走随时可以走。”
他话音未落,倏然,场内惊慌起来,四处逃窜。
“有蛇!谁把蛇放出来了!”
方才还惬意的贵人们吓得连滚带爬。
座椅下赤黄色的眼睛,中间一道竖瞳转了转,小厮屁股一跌,提灯“咚”地一下滚落,那只瞳子隐了下去。
无数条水纹忽然疾速游动,粼粼甲片,仿佛森冷的生铁,腥臭冲天。
辽袖面色苍白,手按在扶栏上。
怎么回事?怎么有这么多蛇!密密麻麻潮水一样压过来。
她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一场刺杀。
她一向了解:文凤真有喘气的病,看见蛇便会发作,这是当年他在水牢中落下的阴影,水牢里旁的没有,就是蛇格外多。
只是这件事鲜少有人知道,究竟是谁密谋了这场精心的刺杀?
放蛇的人真是心机叵测,明显冲着取文凤真性命而来。
侍从们“噔噔噔”上了二楼,拔剑护在四周。
冯祥焦急大喊:“快把蛇捉了去!殿下不能见这东西!”
冯祥比任何人都明白严重性,他曾见过少年时的殿下发症,真是凶险万分,吓坏了所有人,只怕问满殿神佛都求不来一条命。
冯祥冷汗涔涔,发颤着下命令。
“快点儿!蠢笨奴才,赶紧全捉走。”
一层金边帘子被掀开,文凤真从里头走出来,白袍上绣的金云层渐渐暗淡。
文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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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光间天幕垂落,倏然一下子黑了,他抬指阻止了众人。
“不必,都是毒蛇,他们不敢捉。”
冯祥跪在他身前:“殿下,下面都是蛇,您可不能再往前了。”
文凤真面色如常,侍从纷纷退开。
他一步步走来,双手搭在扶栏,望着一条条色彩斑斓的毒蛇,逡巡了个来回,似乎要将那些蠕动的蛇群剐了一刀又一刀。
眸子寒冽如冰,面上情绪变幻,令人无法堪透。
“殿下……”冯祥颤着出言提醒。
不仅他疑惑,众人疑惑,辽袖也弄不明白。
他不是遇蛇便会发作旧疾吗?
他盯着群蛇,似乎看得惬意,看得赏心悦目,眼尾泛红,恶戾的红。
文凤真倏然拿过一旁的火盏,同酒坛一块儿,一块儿往下扔,酒水倾洒,火星子一舔就着。
大火瞬间蔓延,火势猎猎,烧得滋滋作响,腥臭气冲天,桌椅失陷,活蛇挣扎翻滚几圈,也没了气息。
红莲业火倒映在他瞳仁,他咬牙切齿地冷笑。
“想要我的命,他们还早了八辈子!”
“给我封了饮仙楼,把人抓出来。”文凤真斩钉截铁。
辽袖皮肤下滚烫的血液逐渐平复,松开了手指,心思早已走远。
文凤真眸光转向她,恢复了温和:“辽姑娘,让你受惊了,这里有他们料理,我先送你回去。”
辽袖从嗓子眼里溢出个“嗯”字,忍着身子的不适,像被刚从水里捞出来。
她有些难受,微微喘着热气,眼角水汪汪的微红,这几日连番疲乏下来,恐怕是发烧了。
马车上,辽袖时不时瞟他一眼,看他是否无虞,若他死在自己身旁还真不好解释,未料小眼神叫他捉住了。
他笑眯眯的,握着茶盏:“这场戏,不好看。”
辽袖回过神来,文凤真因为有喘气的旧疾,所以多年来一直维持心绪稳定。
他又怎能容忍自己有致命的把柄握在旁人手里,看来他早已克服了阴影。
文凤真抚着茶盏沿,在她面前不由得展露几分骄矜得意,垂眸,冷笑一声。
“那帮子蠢货,本王早就根除旧疾了,真是自投死路。”
辽袖没回他的话,她一袭衣裙斐丽,双手掩饰在袖袍下,揉了揉依次松开的手指,好像有些抽筋。
她小心翼翼,抬眸撞上他的目光,紧张地低敛鸦睫,后背贴着冰冷墙壁,只想他当自己不存在。
文凤真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子外。
迎面路过一长龙似的迎亲仪仗。
新郎一身大红吉服,坐在高头大马,鞍笼喝道,喜气洋洋,欢声笑语。
横生枝节,他仅瞥了一眼,整个人像被凝滞住,逼仄感直面而来。一颗心脏跳得极快,胸口沉闷堵涩。
辽袖意识到他不对劲,连忙唤停了轿子。
“殿下……你怎么了?”
文凤真蓦然紧紧扶住窗框,目火幢幢,瞳仁一丝不晃,指尖攥得泛白,几乎嵌进肉里,生疼!
他却恍然未觉,任由鲜血一滴、两滴蜿蜒而下。
大雪夜,圣銮仪仗,大红吉服,雪肤乌发的帝王一转身。
那副与他一模一样的五官,为何他看起来这样……不对劲!
红墙内外,音影浩浩花炮轰轰,纷沓而来的吉祥祝语,嘈嘈杂杂,庆贺帝后永携琴瑟。
明明是人间最畅快得意之事。
文凤真骤然躬身,冷汗涔涔,面色惨白,从未有过的失态,瞳仁扩散,逐渐失去了唯一的神采,心口绞紧,仿佛濒死。
一张漂亮的面庞由红转白,由白转红。
像镀上火烧似的霞光,抬手打翻了胭脂汁子。
喘息剧烈,却一口气都提不上来,剧烈的窒息感,他是不是要死了。
千算万算,为什么会栽在这一着。
“快……”
文凤真直直栽落下去,辽袖脸色一下子煞白。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到底是怎么着了!方才看见蛇都没事啊!
冯祥惊慌失措地跑过来,一眼就知不好!比之前更严重,更猛烈,他扯着嗓子声嘶力竭。
“快去请太医!殿下他旧疾复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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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冯祥吓出了哭腔,跌跌撞撞伏跪在地:“快去请太医啊!”
他四处张望,见迎亲队伍停下来,愣在原地不敢走,冯祥着急地一挥手。
“把这支接亲的清出去!”
突生变故,众人手忙脚乱,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好像喘疾发作了。
从前只是遇蛇才发作,如今是撞见什么东西了?难道是被迎亲队伍冲煞了?
文凤真昏迷不醒,鸦睫投下淡淡影子,脸上潮红仍未消退,眼角、耳根、衣领下的锁骨俱是绯红一片,不过还绷着张冷冷的脸,抿直唇线。
眼见气息微弱,凶险万分,只怕等太医赶来,人已经不好了。
冯祥越想越害怕,殿下若是死了……
辽袖扶住桌角,身子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疏离的乌眸里满是惶惑,微喘着气,倒映着文凤真的面容。
他不会死了吧。
他若是死了,传出去是死在她身边儿的,人们会怎样想。
冯祥的哭声一遍遍钻进她耳朵。
文凤真在她眼里总是从容不迫,散漫不经心,好像无所不能。
所以她怕他,躲着他,从没想过殿下会有这样的一面。
辽袖心底钻起莫名的寒颤,扎进骨头,单薄纤弱的身躯抑制不住地颤抖,额头滚烫发热,难以言喻的燥热,吹了风也不见好。
她长长呼吸了一口气。
辽袖樱唇吐出字眼:“把他送进茶楼。”
她接着回头,藏在袖子下的指头又开始痉挛,强压下这股畏怯。
“劳烦您去旁边的医馆,拿一副毫针。”
冯祥有些诧异,立即照办,取来一副银白毫针。
辽袖握着毫针,纤嫩手腕在他头两侧,为他针灸穴位。
上辈子在王府时,文凤真有一回旧疾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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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学过了太医替他灸治的手法。
文凤真躺在床榻上,眉眼鲜见的乖巧温顺,五官起伏精致,他哪怕生病也是好看的,甚至因为昏迷不醒,面无血色,更显得动人心魄。
温热的汗珠,在他衣领下洇起淡淡水光,潋滟细密。
熏笼里燃着百合香气,灯罩中摇摇晃晃烛火,剪过烛芯后更亮堂了,将他的侧颜照得如画般明艳。
昏迷的文凤真才是好文凤真。
他若一辈子昏迷着便好了,辽袖叹了口气。
施针一番下来,辽袖的手指微微抖动,呼吸逐渐平缓,眉心微蹙,似乎有些难受。
探进他衣领间,手指触着细腻如瓷的皮肤,滚烫得像只小火炉。
总是让她把小凉脚搭在他小腹的殿下,总让人觉得他精气十足,龙精虎猛,风吹雨打也不坏。
他要强,从不在她面前露出受伤怕疼的一面。
文凤真似是舒缓了些。
朦朦胧胧间,他忽然攥住了她的手腕。
辽袖吓了一跳,像被风吹皱涟漪似的,眼底溅起惊慌。
浓密睫毛颤抖得厉害,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眸,抗拒之色稍纵即逝。
她挣脱开来,跑出厢房外,竭力镇定,不让人看出端倪。
冯祥一张老脸皱巴巴的:“多谢辽姐儿,这次真是多亏您了,殿下这病是怎么回事儿,偏偏撞上人家喜轿就发作了。”
辽袖波澜不惊地压下睫毛。
他不是应该很喜欢成婚么?
上辈子他说要纳新后,试穿大红吉服时峻拔生辉,让人厌烦到一眼都不愿看。
他为什么会讨厌成婚呢,会対吉服产生这么大反应呢?
前尘做罢,辽袖已经不在意了。
辽袖対冯祥吩咐:“殿下醒了之后,劳烦您不要说是我施的针。”
冯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愣了一下,还是点头,赶紧上前探看文凤真的情况。
辽袖背过身,却似再也撑不住似的,竭力维持理智。寒气蹿上来。
从春闱那日起,她身子便不适,跟着他总有麻烦,文凤真十足的害人精。
少女身子打着晃,脑袋愈来愈沉。
小羊羔似的微蒙着眼儿,罩了层漆黑的雾气,懵懂极了,蹙着秀丽的眉头,瞳光涣散。
这场病来得不是时候。
*
太医看过后,文凤真慢悠悠醒转来,已是半夜。
屋子里蕴了清淡宜人的绿梅香,红木屏风上挂了清洗干净的衣衫。
文凤真披了外袍,抚了抚眉心:“太医来看过,怎么说?”
冯祥递上一盏药汤:“太医说您是被冲煞了,并非旧疾复发,施过针便好。”
文凤真想起昏迷不醒时,掌心残存的细腻触感。
朦胧光影间,握住的那根手指纤细,堪堪容易折断。
他似有所动,侧身轻问:“是太医给我施的针?”
冯祥想起辽袖的请求,支支吾吾,挤得老脸冷汗淋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含糊其辞。
“是太医来看过的。”
文凤真寂静无声的眼眸藏了不耐烦,气势沉稳,幽幽扫过冯祥,一寸寸打量他的窘态。
不言不语,却压得冯祥喘不过来气。
冯祥一咬牙,差点就招了,是辽姐儿救了您!
只是辽姐儿特别不想您知道,她那样子欲言又止的,像是怕您误会,怕您赖上她!
他话还未脱口,文凤真收敛眸光,晦暗不明,淡淡开口:“那就重赏太医。”
他懒得拆穿下人的小心思,心中自有了猜测。
他判断那是她的手。
她学他的字迹,烹他喜欢的茶,见着他便愠怒,独独対他一个人不同。
冯祥也说过她対他有些心思。
她的心意,藏得可真深啊。
如今又救他一命,这样天大的恩情,明明可以保她一世荣华富贵,她却不肯让任何人知道。
文凤真抚了抚腕珠,抿紧唇瓣,辽袖究竟想要什么呢?
他太过清楚人的本性,官场上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伎俩太多,应该是图谋更大的获利吧。
她是一介孤女,婚事又没个着落,难免心底会不安。
文凤真自认知恩图报,只要她提,无论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她。
那她……打算什么时候开口跟他说呢?
冯祥又抬头,小心翼翼道:“今日辽姐儿跟您一块儿出去,似乎也受惊了,回了巷子便发烧了。”
*
夜色渐深,新桃初绽压折枝头。
辽袖回了鹿门巷,掩上门。
针砭入骨的料峭春风拍打窗棂,雪芽糊了窗纸,将每一寸都遮严实了,隐约几声鸡鸣狗吠窜进来。
屋里熏了松针香,她嗅见自己衣袍间沾染了他的香气,哪怕连气息也这样富有侵略性。
沐浴后,她换了件干净的寝衣。
芙蓉色软绸贴裹身子,微湿的乌发懒懒搭在腰畔,一张粉白小脸遭了水雾氤氲,蒸腾出不正常的绯红,坐在镜前体态纤弱,眼眸清冽。
这一整日下来没吃好东西,雪芽蹑手蹑脚推门进来,给她备了点心和清茶。
“姑娘这一日受累了吧,听说淮王府那边闹了好大动静,殿下他遇刺了?”
辽袖不言不语,只默默尝着点心,热好的云蒸酥,软糯可口,陪着苦茶吃,让她心绪渐宁。
今日之事,辽袖自问:果然还是无法看着一个大活人死在自己面前。
也不知冯祥能否咬紧牙关,不将她泄漏出去。
她心头后怕一阵高似一阵,生怕他赖上她。
“支开窗子,透透气。”她轻言细语。
檐下晃荡几盏灯火,冷风徐徐吹过她小脸,眉眼间拢着一团化不开的烟雾。
灯火照着小半张脸儿,格外姝丽娇嫩。
她叹了口气。
辽袖吃过几块糕点,等到墨化开,她披着袍子坐在书案,许久没有静心写字了。
辽袖挥墨落笔,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在一抬眸,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天已经黑尽了。
她像浸泡在温水,晕乎乎的,一连几日气血上涌,吹过风才退却的燥热卷土重来,忍着身子的不适。
云针上前两步,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滚烫。
真是发烧了。
夜半时,文凤真的马车停在门外。
云针一掀帘子,原本想行礼,却被他抬指止住,她本就是他派来的婢女,心领神会,默默退下了。
窗边只留了一盏蜡烛,文凤真眼眸懒懒垂下。
他认真回想自己対辽袖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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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情,也没几件恶劣过分的事,她为何心虚成这样。
似乎离开王府,她长了些肉。
难道她瞧见他就吃不下饭吗?文凤真有些郁闷。
少女眼尾浸润一汪水红,捏着像熟透了的甜梨,就跟他咬过那只梨子的一样。
舌尖稍一破皮,探入便能尝到充沛汁水,香软圆润。
辽袖被云针扶起来,头脑晕胀,浑身冒汗,头发像被雨打湿了,下巴坠着汗珠,温热潮湿。
唇畔闷哼一声,半晌才听清,是在说。
“难受。”
唇瓣也让她咬破了,血珠殷红,莫名诱人。
她是被他折腾的吧,本就胆子小,又娇气十足,身子羸弱,动不动便有个小病小痛,却并不惹人厌烦。
“辽姑娘喝过药了吗?”文凤真问。
他做过的梦里,小姑娘不爱喝药,说药的味道奇怪,她一向格外敏感,包括身子也是。
云针回道:“辽姐儿就喝了一口。”
文凤真转过眸光,她果然还跟梦里一样娇气。
“拿来。”
文凤真这声命令让云针愣了一下,随即将药端上来。
“你可以下去了。”文凤真漫不经心发话。
云针哪儿敢瞥一眼,将门掩实了。
墙缝下,两个老奴正守着马车。
冯祥跟进禄対了个眼色。
“以后可以不必清扫辽姐儿原先住的屋子了,太小了,离殿下也远,把殿下旁边的那间筑兰雅室清出来。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咱们就有新主子了。”
进禄摸不着头脑。
老祖宗才警告过他,让他提溜着嘴巴缝,别让人知道辽姐儿马上要订亲的事。
辽姐儿怎么会成他的新主子呢?
*
月明星稀,夜风拂动烛火,映着少女的绯红芙蓉面。
辽袖病得神智不清,眼皮坠得慌,哪怕病中,她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纤弱的少女陷落在柔软枕被。
他嗅了嗅少女衣领内漫出的香气,很好闻,很舒服。
文凤真凤眸沉静,嘴角微牵,他笑起来的时候没什么攻击性,这也是京城贵女喜欢这副皮囊的原因。
尊贵,有权有势,加上长得好看,极容易让人忽视他的黑心肠。
文凤真用手指蹭了蹭她唇角的糕粉,红梅落雪。
他眸底暗下来,手指发痒,齿间也发痒。
少女的唇瓣颤了颤,被蹭得愈发浓稠艳丽。
他的指尖像化开了,纾解了一些燥意。
怎么这么香。
就连呼吸也软软的,忍不住让人心疼。
文凤真伸手捞过她的肩头,手指按住她薄薄的蝴蝶骨。一手拉过她的手腕,轻易地将人带在怀里,她的挣扎微乎其微,反而更让人紧箍得紧。
辽袖躺在他肩头。
少女眉眼安静,小脸儿像被浆果涂抹似的,潋滟透红,呼吸绵长轻缓,唇瓣湿润微红,乌发铺撒在她起伏的腰身,凌乱又脆弱。
他的眼眸盯着她脖颈后白嫩的软肉,潮湿泛红,不知咬起来的滋味如何。
她紧闭着眼,咬牙:“水……喝水……”
她额头烫,睡得极不安分。
一截绣袜挂在脚踝,几近滑落,摇摇欲坠。
她恰好抬腿,想抵开他。
绣袜脱落,将整只小脚裸露出来,文凤真被她踹了一脚,一丝愠色也无,捏住了她的小脚。
她的小脚不安分地在他掌心蹭了蹭,柔嫩细腻。
文凤真抬起手指摸了摸她的脚底心。
少女忍不住身子微颤,脚趾头怯生生地蜷缩,红通通的。
他一把拉过她的小脚,规规整整放在自己膝前。
他这些天做的梦,令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变态。
怎么会把这么好看的脚,用一対镶嵌东珠的纯金镣铐锁起来,细细的金链子晃荡在脚踝间。
当啷撞击在床柱的声音,一叠又一叠,响彻一整夜。
脚的手感极好,让他有些难以放下了。
文凤真盯着她吐息滚热的唇瓣,倏然轻轻喊了声。
“袖袖。”
梦里他就是这么喊她的,一面拉扯着脚踝的金链子,眸光炽热贪婪,食髓知味,霸占着她整个人。
一声声喊:“袖袖。”
“袖袖。”文凤真又喊了一遍。
他打算以后都这么喊她。
烛芯爆出劈劈啪啪的声响,将她稠艳的唇瓣,泛红的耳根,咬出的齿痕照得一清二楚,活色生香。
辽袖眼睫颤颤,快难受哭了,视线一团漆黑水润的雾气,她皱着小脸儿,低声。
“云针……”
落在文凤真耳朵里,是撒娇,是娇滴滴的埋怨。
从前她总是畏怯的,要不然就是冷淡疏离,现在这股声调挠得人心痒痒。
文凤真端过药碗,凑在她唇畔。
她两只手瞬间握住了他的腕子,掌心微凉湿润,猝不及防,黏腻得让人推扯不开。
褐色药汁溢出嘴角,她虽病着,舌尖却能探出苦味,立即闭紧嘴,说什么也不喝了。
哼哼唧唧,委屈得逼出泪光,睫毛挂着几滴晶莹水珠,脆弱极了。
她的指尖险些将药碗叩翻,湿透了衣领。
文凤真喉头微动,随即恢复了平静,绷着一张冷脸,干脆按住她的脸颊,手指撬开唇齿,探住潮湿的舌根,将药灌进去。
“咳咳咳……”她剧烈咳嗽了好几声。
两只绣袜被彻底蹬开,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
头发凌乱,黏糊糊的,衣襟扣子开了几颗,柔软的衣领滑开。
她的指尖狠狠嵌进文凤真手腕,将他掐出了血。
喂完药,文凤真的指腹,似是不经心地蹭了蹭湿润的贝齿,用力摩挲了一下唇瓣,才松开手。
文凤真回想起今日撞见那一袭喜服后,脑子里出现的画面。
他不喜欢那股情绪,疼得喘不过气。
走马灯的画面里,他做了皇帝,那应该大仇得报了吧。
而且穿着大婚吉服,好像要成婚了。
根据梦境推测,他只收了辽袖一个人,那么他是跟辽袖成婚了,这难道是一个预知梦?
她打算何时提起救命之恩,何时跟他提要想要的东西呢?
京城里的贵女们都想要他那柄骊珠,倘若她提起要骊珠……
他正思索间,门外敲了敲,冯祥的声音传来。
“殿下,今日放蛇的刺客被抓住了,这个人……还得您亲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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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文凤真前往刑部大牢时,已过了二更天气。
隔着甬道一边是厚重栅栏,石头垒砌,一盏风灯摇摇晃晃,火光幢幢,刑具阴森狰狞。
下弦月刚挤出天幕,寒光透过小窗口撒在牢房,暗影昏昏,冯祥跟在后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文凤真鼻端嗅到一股潮湿霉味与血腥味,面不改色。
谢明在猛踹地上一个人影,这影子抬起头,浑身是血,一张倔强的脸——信国公府的曹密竹。
文凤真褪了外袍,一抬指:“谢明,不可无礼。”
他的鞋履慢腾腾走过几步,微微俯身,漫不经心一声笑。
“这不是曹公子吗?”
谢明擦了擦手上的血,嗤笑:“就是他雇了一帮人放蛇,混账玩意儿,以为家里能保他。”
文凤真转了转腕珠,眼眸垂敛暗色,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本王的旧疾。”
曹密竹冷冷盯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不言不语。
文凤真坐在太师椅上,波澜不惊:“你不说本王也知道,你从至仪那里套的话是不是。”
他嘴角微牵,杀人诛心般嘲讽:“可惜至仪从前真心待你,你这样利用她,午夜梦回睡得可舒坦。”
曹密竹静默良久,吐字:“我有我的道。”
文凤真起身,一步步走在他身侧,手掌按上他的脑袋,俯身,眼眸一转不转,格外平静。
“信国公府养这么大的儿子,若是一朝失足落水,也实在可惜,总归咱们是亲戚,你信本王的人品,会好好替你照顾你的双亲。”
曹密竹听了这话,瞳仁皱缩,镇静的面庞倏然激动,满是怨恨之色。
他挣扎着想起来,又被重重按下,蒙上一层面罩。
他冷笑着嘶喊:“文凤真!你这个逆臣贼子!你爹拥兵自重,以下犯上,活该被凌迟处死,咱们走着瞧,你迟早也是这个下场……”
谢明一脚踹他肚子上:“胡说什么你!”
文凤真背过身,一路走一路随意交待。
“做干净些,别让至仪知道。”
谢明跟上来:“曹密竹这蛇蝎心肠的,死了也不可惜,竟敢算计殿下,只是不知信国公府是否也牵连其中,殿下要继续查吗?”
文凤真一面走,神情莫辨。
“这事不像曹密竹一个人做的,他不会不顾自己的父母和家族,倘若他这样做,一定是自信本王一定死,或是自信事发之后,有人能保他全身而退,他不过一枚送死的卒子罢了。”
谢明疑惑道:“那指使曹密竹的人是谁?信国公府吗?”
良久,文凤真落下一声冷嘲:“能让曹密竹认为可以保他性命的人物,整个京城还有谁,给我把他盯紧了。”
顶级捕猎者对于危险敏锐的直觉。
文凤真总觉得,这个人最近不对劲。
信国公府的长子夜里失足落水了。
停灵三日,陈氏抱着女儿,扶在棺木旁嚎啕大哭,好几度晕厥过去。
人人都说这一家子中了邪似的,怎么如此倒楣。
屋漏偏逢连夜雨,之前被降级不说,如今连最有希望的嫡子也没了。
老祖宗托人送来不少东西以表慰怀。
淮王府二小姐得知这个消息,怔了半日,一口饭也没吃下。
在信国公府前送过了挽联,便撑着一把小伞,在蒙蒙小雨中默默离开了。
*
彻夜未睡的不仅是信国公府。
陆家门前戒备森严,两头石狮子狰狞可怖。
陆尚书焦急地踱步来去:“他文凤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旁人不知,我一清二楚这畜生打小就根骨不正,不过逗他两句,他一箭射落了我家门匾,京里的老人都明白,曹家那个儿子怎么是失足落水,分明就是叫他——”
陆稚玉正整理卷秩,望了一眼父亲,轻声提醒。
“都怪女儿无用,没法让殿下高看一眼,至今殿下也未松口将骊珠送我,春闱那日,殿下他处置了姜家的女儿,爹,你说殿下不肯送那把刀,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想送的人……”
陆稚玉一向端庄,此刻竟然低眉哽咽,眼底盈盈泪光。
她原想在春闱,借着姜楚的箭杀了辽袖,一石二鸟,没想到辽袖运气好,不偏不倚躲过一劫。
陆尚书冷哼一声:“他不想给,由不得他!我出生入死背了老王爷那么多回,是老王爷亲口说把骊珠给你!咱们这批老人都是王爷旧部,哪怕他文凤真也得叫一声叔伯,这小子眼里全无礼法,目无尊长,傲慢可恶至极。”
“咱们可以为老王爷做牛做马,他算什么东西!真把咱们当他的牛马了?”
陆尚书住了嘴,目露凶光,一拍案:“他现在就敢没声息地处置了曹家长子,不给姜家颜面,还赶走了姜楚,他以后想做什么我真是不敢想了。”
文凤真对待旧部的态度,令陆尚书有些愠怒。
他在春闱打了姜家的脸面,杀了曹密竹,种种行径,就是没把京城的老人放在眼里。
更叫他脊背生寒的是,徽雪营的探子似乎潜伏在府里,把控着陆家一举一动。
依这小子的歹毒心肠,卸磨杀驴也未可知。
陆尚书缓缓吐了口浊气:“稚玉,那位辽姐儿你见过了,不必担心,文凤真若敢收她,都不用我开口,徽雪营的老人们第一个不同意!”
他说完,心头蓦然发狠。
辽袖她娘这个祸水胚子,生得明艳动人,当年他站在老王爷身后,遥遥一望已是惊为天人,可惜心痒却无余力,这种女人不会跟他有丝毫关系。
辽袖她娘当年留了一封遗书,陛下也在找这东西,看来不是空穴来风,这封遗书,千万不能落在任何人手里。
*
天际蒙蒙亮,雪芽守着炉子,煮好伤寒药汤,端进来给辽袖用下。
辽袖瞥了一眼案上的空碗,蹙眉,她记得入睡前,她只喝了一口。
雪芽眉开眼笑:“姑娘这回竟然把药喝完了?”
辽袖面色微白,看来雪芽也不知情。
她望了一眼院子外头择菜的云针,云针不敢抬头,往屋子时不时瞟着,慌慌张张。
她心下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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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鹿门巷的泥路留下两道新车辙印,或许是文凤真来过了。
辽袖恹恹地靠着软榻,眼里坠得慌,没什么精神。
她每年立春后都会生病。
从前陛下在她生病后,会请天桥上卖艺的耍杂耍的,进宫表演给她看,这些民间奇事新鲜得很。
蚂蚁列阵撒豆成兵,斗虫鸟戏。
她小小的一个,窝在陛下怀里,露出一截俏生生的下巴,黑漆漆的乌瞳,鲜见地展露笑颜。
临走的时候,手艺人又将密门诀窍教给宫里的小黄门,让他们想法子哄她。
宫里人人知道,辽姐儿名分未定,但她有些特殊,得小心伺候。
她身子羸弱,喜静不喜动,容易生病。
那时候,宫人们挤破了头想去她那里当差,因为新帝最常去那里,是块肥水油缺。
辽姐儿在宫里待了三年,一直无所出,被朝堂抨击,用些社稷子嗣大义之类的言辞。
每回提起这个,新帝一双眸子阴郁得可怕。
有一回,一个不懂事的小黄门,将朝堂上说她无法生育的话,传进了她耳朵,辽袖愣住了。
当天夜里,这个小黄门便被司礼监打了板子逐出皇城
回过神来,辽袖捻弄着手上新打好的穗子。
窗子外雨水充沛,淅淅沥沥打在屋瓦,时断时续,辽袖这场病也如绵绵春雨。
雪芽有些担心,摸了摸姑娘滚烫的耳根。
姑娘从前在乡下庄子,倒比如今开心得多。
虽然乡下连一根针线都要节俭,夜里为了省灯油,早早上床休息,没有读书识字,粗茶淡饭,想吃块猪肉或是饴糖都得走十里路去镇子上买。
但是那时候的姑娘,面皮总透着健康的薄红。
每逢初九十五坐上牛车,摇摇晃晃地去赶集,灯市烟火缭乱了人影。
冬日跟槐哥儿进山林猎狍子,头戴一顶虎皮小帽,笑起来睫毛长长,乖巧动人,瞳仁有光。
姑娘不是有大志气的人,如果她一辈子待在乡下,跟老实敦厚的男人成婚生子,或许会更开心。
雪芽轻唤:“姑娘,你醒了,我给你炖了鸡汤。”
辽袖尝了尝滚烫的鸡汤,身子暖和一些,出了王府。她胃口渐好,下巴也圆润了,脸颊添了肉,瞧着更讨喜。
雪芽提起让她高兴的好消息:“老祖宗那边传话,订过了亲,您就安安心心回王府待嫁,您总是要在小姐闺房里出阁的。”
辽袖心里宽慰,下了床,披上长衫,窗子外更鼓沉沉,万籁俱寂。
稚桃没几日已经生得这样大了,坠弯了嫩青树枝,老槐树抽新芽,枝繁叶茂,满地落荫。
和煦春风扫过无人长街,吹散了辽袖心头的阴翳。
她裹了毯子,细白通透的小脸晕着薄红,晒着窗子透过来的阳光,暖洋洋的,迷迷糊糊犯困。
一角白墙乌瓦外头,停了一辆崭新的华盖马车。
雪芽原蹲在门槛,瞧见甲胄肃冷的侍从,一下子跑进堂里,还未来得及通报。
他已经推开了摇摇欲坠的小木门。
雪芽心下咚咚跳个不停,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雪芽正要见礼,他一抬手,左手仍缠着绷带。
“不必,我是来送光阴的。”
雪芽稍舒了口气:“多谢——”
文凤真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略一侧头。
“听说辽姑娘病了,奶奶心疼得紧,非要我来看看辽姑娘,不介意吧。”
雪芽朝后头递了个眼色,姑娘正在书房休息呢,不想人打扰。
再说了,他昨夜不是来过了吗?还弄得被子一片湿泞狼藉。
还未来得及收拾,侍卫已经不由分说地用掌心推开门。
这是文凤真第一次进她的小书房,淡淡墨香,跟她身上的不同,她脖颈处多了潮湿的甜腻气息。
辽袖安静地闭眸,乌发铺陈,一副娇懒的姿态。
他放肆盯着她,日头下少女细腻皮肤上的绒毛都一清二楚,单薄的轻衫,柔软贴合腰身。
昨夜手指头强硬地撬开她湿腻腻的唇齿,出来时扯了银丝,那是什么滋味。
他无声地咽了咽喉咙,坐在榻前,捏了捏她的耳朵,软又通红。
辽袖被捏得不舒服,含含糊糊中,溢出一声叮咛。
极低,却轰然一下子,在人心头炸开。
辽袖迷迷瞪瞪睁开一双眼,透着怔忪,眨了眨,还以为做梦。
她蓦然坐起身,睁圆了一双乌瞳,见到他身后的老鹰,从林场疗养许久,精神抖擞,毛色劲亮。
辽袖鼻尖冒汗,脸颊被晒得微红。
“殿……殿下……”
春日中,文凤真眉眼格外清冽。
一袭金丝银线滚边儿,露出一截茎绿中衣,上品翠珠镶嵌,次第列开,蟒带坠下一绺碧玉穗子。
“你瘦了。”
他漫不经心饮了口茶:“瘦了不好,我就跟奶奶提过,你在外头容易吃苦。”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辽袖站起身,坐在一旁的书案,对他的冒犯些不满,敢怒不敢言,只好软着调,好声好气地说。
“殿下,您看过了,可以跟老祖宗复命了。”
他起身,走在她背后,辽袖顿时脊背一僵,后背贴上了滚烫。
辽袖脑子一片嗡鸣,他说的字一个也未听清,文凤真轻声。
“光阴是我们的鹰,你不关心它吗?”
“还是说,你不要它了。”
谁跟他是我们!
辽袖恼羞成怒,气血上涌,被他这话气得身子颤抖不停,手指打着哆嗦,双眸满是恼怒。
少女眼角逼退了湿润,绷着张脸,汤圆儿似的两颊鼓起来。
她抿直了唇线,瞪着他:“殿下!”
文凤真似不在意,凤眸底的一团深色浓得化不开,他慢悠悠开口。
“辽姑娘,你这间书室的帖子,我方才欣赏过了,不知,能否有机会——”
文凤真俯下身,似是不经意地将她整个人拢着,一只手搭在桌面,极轻易地禁锢住了她。
恍然不自知这动作有多亲密,多暧/昧,他面无波澜。
他极斯文的,不紧不慢地点了点桌面,在她心头划开一阵寒意。
“就在这里,写给我看。”
他的声音很低,叫人面红耳赤。
辽袖不愿被他笼罩着,只是一把软腰伏低,压得愈低,滚热愈近,迫于他的威慑,叫人喘不过气来,血涌上头。
文凤真瞥了一眼这张书案,他记得在梦里。
少女被抱在御书房的书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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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着满朝廷的奏折,压着天下间最尊贵的明黄龙袍,压着礼教规矩,在最肃穆清正的地方,她被逼红了脸。
上头匾额四个大字“宵衣旰食”。
是形容勤奋之意。
他确实在她身上宵衣旰食。
在书案上,让她乌发铺陈,心衣潮湿。
让她磕磕巴巴地念春意盎然的话本子,不怎么正经地教她读书写字,教她算账,惩罚的次数也多。
只记得她一双清亮的大眼眸,打转着盈盈泪光,因为他逼着她瞧。
他在她的肩脊上落笔。
“昭昭。”
年轻帝王说:“这是我们孩子的小名儿,你喜不喜欢。”
*
辽袖一张小脸儿憋得通红。
她嗫嚅着张口,紧张得无法连词成句,她怎么敢在他面前写字,上辈子已经够令她害怕了。
“不行……”
她紧闭双眸,咬牙,手指间迅速涌动的血液逐渐平静,身子的燥热却难以安宁。
被他盯得心神颤栗,脸颊只差贴在了书案。
“殿下,我写不了……”
文凤真淡淡“哦”了一声。
他一根雪白的手指游曳,缓慢不经心地搭在她眼前,抚去了她颤抖睫毛上的泪珠。
指腹上挂着那颗泪珠给她看。
他在她耳边,极轻地喊她:“袖袖。”
这两个字,像用力砸在她脑子里。
猛地把她砸晕了,天旋地转。
辽袖倒不是被吓的,而是活生生被他气的!
她胸前剧烈起起伏伏,气得浑身哆嗦,指甲狠地掐进掌心,手指似乎有些痉挛,呼吸逐渐急促。
“殿下……您!您别再——”
别再戏弄旁人了!
她第一次话未说完,眼眸已被逼出雾气,泛起涟漪微红。
饶是如此,仍然恶狠狠转过身,脊背贴紧了书案,小猫哈气似的凶。
与他面对面,隔得那样近,睫毛都能扫到对方脸颊,瞬间红透了一张脸,喷洒的气息,甜腻滚热。
她胆大妄为,忽然拍了一下他的左手掌,撞了伤口,拍得生疼。
文凤真左手箭伤未愈,雪白手臂露出一截青青紫紫。
昨天夜里她掐的,难怪在梦里,他要剪掉她的小指甲。
他有些诧异,随即眼底笑意渐浓。
知道她胆子小,生性羞涩,不过就喊了一声“袖袖”,像踩着尾巴似的,炸了小鞭炮。
怎么连生气的样子,都带了委屈,令人忍不住喜欢,垂怜。
文凤真嘴角笑意蓦然凝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覆上一层薄冰,寒冷彻骨。
宋搬山应该没喊过她袖袖吧。
她听到宋公子喊她,还会这样生气吗?
辽袖被他逼得退无可退,心底防线一点点崩散,咬紧牙关,书案已有些凌乱,衣领微微松开,片片白腻的皮肤,渗着怒气的红。
此刻又因为打了他有些后怕。
她吸了吸鼻子,惶惑地倒映他的面容,才发现自己用力拽着他的腰带,于是赶紧松手。
唇瓣咬出牙印,羞愤得说不出话来。
倘若他真想欺身上前,一把将她像拎小猫一样拎出来,简直轻而易举。
文凤真却没有再前一步,面色恢复如初,仍然是淡定的,让人窥不出情绪,刻意收敛了压迫感。
他直起了身子,下颌角漂亮分明,抚了抚腕珠,牵起嘴角。
“辽姑娘,你知道,本王不喜欢强人所难。”
“不写就不写吧。”
他确实不喜直接用权势压迫,而是精心设下一个又一个套,温水慢煮,蚕食人的底线,让人自己送上门来。
辽袖在心底啐了他一口,盯着他那张漂亮的脸。
衣冠楚楚的混账。
少女眼眶红红,双手抱膝,眼角湿润,抹了抹泪光,脆弱的一张小脸抬起来,倔强盯着他。
小猫等危险过去了,才小心翼翼抬头。
文凤真腰背极直,不再看她,眼皮微掀,望向墙上挂的一副山水图。
那是宋公子送的。
他眼底一片冷霜,乌黑雾气渐浓,高位者与生俱来的压制感,他抚弄腕珠时快了几分。
文凤真面不改色,放缓了声音。
“辽姑娘,本王生来不喜欢欠人情,你可以好好想想。”
欠人情?辽袖一愣。
文凤真一副尽在掌控中的模样,又在打什么算盘?
文凤真不再多言,终于掀开帘子离开,她舒了口气。
冯祥冲她使了个眼色,她懵懵懂懂的。
“辽姐儿,您可要好好把握这个欠下的人情,殿下他什么都会答应你的,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辽袖渐渐平复心神。
恐怕……替他针灸的事情已经让他知道了。
她压根儿就不在乎这个所谓的救命之恩。
世间有谁敢求文凤真知恩图报,只要他自己远点就行了。
离自己……远点儿?
辽袖像从迷雾中忽然抓住了什么,她思忖着:文凤真什么都能答应吗?
雪芽瞥了一眼姑娘的脸色,辽袖扬起嘴角,想到了什么,似乎高兴极了。
雪芽轻手轻脚地端过来一碗解热的笋汤。
辽袖收敛了笑意,心头浮现另一件事:“听说信国公府的曹密竹落水死了,二小姐……她还好吧。”
雪芽回道:“不如您正好回去看一看吧。”
辽袖轻轻点头:“嗯,我晓得。”
其实,文凤真今日让她有些隐隐不安,他说到欠人情时,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辽袖记得,上辈子他真的很不喜欢欠别人。
他是在期待什么吗?
*
老树爆出了豆粒儿大小的翠芽,王府里严严实实捂在地窖的珍稀花木,此刻透了点暖风,逐渐复苏。
冯祥用红木托盘端来了饭菜,知道殿下胃口不好,想着法子让小厨房翻弄新花样,只盼殿下多吃两口。
冯祥凑在跟前:“殿下,按老祖宗那边的意思,想将辽姐儿接回来住几日,就住在离老祖宗的暖阁。”
文凤真沉思了一会儿:“奶奶她有没有说,接她回来做什么。”
进禄跟在后头,默默心想:辽姐儿跟宋公子订亲之后,可不得回来吗?
她得在王府里安心准备婚事,再风光出嫁才是,不然在鹿门巷出嫁,她一个孤女,会被人瞧不起,遭人耻笑的。
这几日进禄夜里被老祖宗拎去教训,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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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胆战心惊。
进禄还知道:宋公子在鹿门巷买了宅子,等订亲时交换文书,将六礼过完,便和她住在那里。
因为辽姐儿喜欢安静,又喜欢写字,舍不得自己的小铺子。
上回殿下逼高官重金买辽姐儿的字,吓得人家将门脸都关了。
冯祥眉梢眼角都是喜庆,神秘兮兮地捂嘴,告诉文凤真。
“这老奴没打听过,不过老奴偷偷得知,老祖宗最近在瑞霞祥挑选了好多红缎吉服,都不满意,说要找明州成衣坊的绣娘,挑两百个,按照打的吉服样子,一针一线缝制,还备了田产契纸,一应喜器,老祖宗是谁的亲奶奶,还能是疼谁的。”
冯祥一面觑着殿下脸色,一面说得更起劲,得意忘形,直捧到人心里去。
“殿下皮肤白,世间还有谁比殿下穿红色更好看啊。”
文凤真淡淡睨他一眼。
“刁奴。”
他波澜不惊地开口:“跟我有何关系。”
他将腕珠从左手搭到右手,又从右手搭回左手,也不知想什么。
倒是将今日送来的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冯祥喜上眉梢,一整日便没合拢过嘴,步子都是轻快的。
*
老祖宗身边的嬷子来接辽袖,去瞧一瞧预备婚事的东西,看齐不齐全,合不合心意。
辽袖眼眸微亮,特意支开了云针,让雪芽陪同着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葡萄4个;倒霉小林2个;花花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热心市民5瓶;热爱学习的社会主义接4瓶;xxer2瓶;阿达米娅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章
大约申时,天色尚未完全黑尽,临安街已是华灯初上一片璀璨,宝马香车,夫人女眷们常在此聚集请宴。
订亲宴准备的一应器具摆放齐整。
明州成衣坊的绣娘正赶制订亲时候的吉服。
虽没有大婚时那样隆重,但首辅家底蕴深厚,必得用心对待,不显山露水,却能彰显气度。
辽袖这次出来避了云针。
云针这丫头鬼头鬼脑,心眼儿多,辽袖做什么她都跟着,小眼神儿时不时瞥一下。
辽袖心知,云针是文凤真送来的人,总想盯着自己在做什么。
辽袖出来这件事,让她知晓了不好。
辽袖摘下帷帽,露出一张软白的芙蓉面,眼尾浅浅带笑,香气像是从皮肤底下的血液散发出来。
层叠衣裙压不住那股浑然天成的姝丽。
言行举止叫人舒服,平易近人,讲话轻声轻调,和颜悦色。
像是连头发丝都是温温柔柔的。
绣娘们一见是她,都争着来量。
这身订亲时候穿的衣裳,精精巧巧。
绉纱料丝,洒金马面裙,上等绸缎,特意拿绿梅香熏过。
绣娘给她量身裁衣,一面笑道。
“您身子娇贵,精细养出来的人,皮肤嫩,用的绸缎衣料都是江南那边最好的,老祖宗特意吩咐了,不够软的都不能用。”
年纪小的绣娘笑道:“姑娘生得这样好看,又有一门好婚事,真是有福气的人。”
绣娘们眨巴眨巴眼,乌亮的眸子闪过笑意。
老祖宗吩咐过了,此事不可张扬,叫她们仔细着嘴。
但是绣娘们怎么可能猜不出,掰着手指头数都知道,对方是品行端良的宋公子。
宋公子人特别好,笑起来温和敦厚,没有一丝架子,虽然是高官之子,从不会看不起人。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般配,般配!
辽袖眼睫微敛,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她拿了一柄天丝小扇轻轻扑着,衣襟下的雪白皮肤渗出香汗。
檐下悬挂了几盏摇摇晃晃的琉璃灯,映照得三面绣补黄莺的屏风。
人影子拉得恍恍惚惚,动人心神。
屏风外头过来一个老奴,辽袖诧异,来的是冯祥。
他怎么会在这里?
冯祥请了礼,笑道:“辽姐儿请见谅,老奴没告诉殿下是您施针救了她,只是殿下心思敏慧,自己猜到了。”
“殿下不喜欢别人算计他,揣摩他,但是殿下他……心里是很看重您的。”
“府里给您住的屋子清扫干净了,比原先的大,更敞亮,置了许多书架,辽姐儿喜欢的瑞香花,仔细呵养在地窖里呢,这是殿下的意思。”
冯祥望了辽袖一眼,她确实清瘦不少,小脸苍白脆弱。
辽姐儿安分守己,一直想要的不就是个家吗?冯祥替她高兴。
“容老奴说一句,府里有些下人爱嚼舌根,辽姐儿您心思敏感,总觉得自己没个着落,如今一切都好了,等您回府了,那些碎嘴的都被打发出去,您就把淮王府,当作您自己的家吧!”
冯祥倒是真心宽慰,一双眼里欢喜不得了。
当作自己的家?
辽袖有些心神不宁,感觉自己被洪水猛兽盯上似的,或许他们是产生了什么误解,秀气的眉头微蹙,心底不是滋味。
“我知道了,您忙去吧。”
冯祥见她在走神,连声说:“好好好,姑娘您先试衣裳,老奴不敢再叨扰您了。”
辽袖听出了冯祥的弦外之音。
他以为自己这次回府,是为了文凤真。
她救了文凤真一命,天大的恩情,要个名分也不过分。
若是上辈子的辽袖,或许盼着他能给自己名分。
她是吃了苦,栽在他身上一次的人,心疾复发时的绞疼,到现在都记得,怎么肯重蹈覆辙。
再说,文凤真上辈子没收她,这辈子就会收她吗?
谁会放着首辅家正妻的位子不要,而去做他笼子里的莺雀,
辽袖摇摇头,眼眸的茫然逐渐变得清晰。
重生回来,她已经改变身边了很多人的命运,这回,她也一定可以换个活法。
*
正是最热的时候,这节令,不少膏粱子弟,驱马驾车去那些花楼船舫,偎翠倚红,极尽声色犬马之事。
斯时已夜深了,一路上熙熙攘攘,文凤真的眉眼在流金溢彩下有些平静。
张瑕道:“吴衡给陛下新研制出紫阳丸,此药效力神乎其神,陛下服用后精神大振,气血充沛,白发返乌,甚至可以出宫走动,传召各宫妃嫔,只是……我看不妥——”
“什么?”文凤真眼皮未抬。
张瑕面不改色:“我也是如今才知道,紫阳丸有催/情之效,药效倘若过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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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烈,只怕陛下的身子会提前……”
他抬头,一双眼眸深沉莫测。
文凤真揉了揉眉心,一根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张瑕知道文凤真脾气自小很爆,不过因为喘气上的毛病,掩饰得风平浪静。
文凤真吐字阴冷:“谁准他吴衡擅自换药!让他立刻换回原来的方子,改不了就滚,我随便从街上拎个乞丐都能扶得比他强,这个谄媚的小人,只知一味讨好陛下,得势忘形,日日在陛下面前抹黑本王,忘了是谁给他脸的。”
张瑕低头,“太医院那边夜夜跪在殿外,提起陛下病灶严重,外盈内亏,提到要彻查紫阳丸,吴衡吓得六神无主,哭着说要求见您。”
文凤真眉头舒展开,喃喃。
“哪怕紫阳丸见效过快,太医院那边也不会事出反常,他们不敢忤逆陛下,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他想起来曹密竹胆大妄为的刺杀,自信有人给他兜底。
一向窝囊的太医院冒死谏言。
是谁给他们的自信?
种种反常都指向了一个人。
文凤真神情不辨:“一切以陛下龙体为重,哪些人本事不行,就换,总有做得好的,我们做臣子的,不能以安危易节。”
张瑕牵起嘴角:“还有一件事很有趣,姜家被赶出京城后,第一个接见他们的竟然是陆尚书,他们两家一向势同水火,难道旧部之间要联系从军从伍的感情了?”
这帮老东西聚在一块儿,一窝毒虫蛇蚁。
张瑕低头,他清楚这些老东西对文凤真是面服心不服。
当年老淮王手握兵权,盘踞在北辽,天高皇帝远,没人能奈何他。
却在最凶险的时刻回了京城。
造成了惨绝人寰的京师围虎案,死在京城,与老王爷有牵连的诸大世家纷纷陨落。
同时,驻扎在东川的徽雪营将士,遭到东川百姓泄漏军机,覆灭了八千多人。
所有人都揣测:老淮王是因为红衣一封求救信才回了京。
这么多年,只剩下这些旧部,无论在京还是在军,影响力都极大。
文凤真转了转腕珠,面无表情,简单吐了四个字:乌合之众。”
张瑕一笑:“殿下,新晋的状元郎赵襄,说什么时候,跟您见一面?”
*
海棠镂空薰笼里缭绕了香,一碗雪梨汤搁在案头。
二小姐睡在榻上,舒展眉头,脸色瞧着更苍白。
自从送了挽联,她瞧见漆黑的棺木后,拢共也没睡几个时辰。
辽袖回王府一趟,瞧瞧二小姐。
她心底疑惑:前世曹密竹是在文凤真登基之后动的手。
为什么如今会提前动手呢?
是有什么人促使他改变了吗?
辽袖陪她说了一会儿话,文至仪面色稍缓,浮出半抹颜色。
她握住辽袖的手,轻言细语。
“辽姐儿,若不是你请的大夫医好了我的眼疾,说不定我会一直眼盲心盲下去,做个浑然不觉的蠢人,其实我都明白,密竹他自小擅水,怎么会是落水而死……”
“我都明白,因为他想放蛇刺杀哥哥,才会……”
文至仪眼里涌出清泪,摇头哽咽:“哥哥的旧疾,还是我跟他提起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倘若我此刻与他尚是夫妻,得知他这样利用我去害哥哥,我只怕更心死了。”
辽袖抚了抚她的发丝。
上辈子曹密竹谋害文凤真未遂,是文至仪跪下来求情,保全了信国公府一家子性命。
但她也因为心里对不起哥哥,郁结于内,生了重病,还未重见天日便去世了。
幸好这辈子,这些事情都不会再发生了。
文至仪擦了眼泪,笑了笑:“辽姐儿,我听奶奶说,你要嫁给宋公子了,他老实敦厚,从前在泰州为官,宁肯被当地宗族刺杀,也要力革当地溺死女婴的习气,我是真替你高兴。”
“哥哥他因为你娘的事,一直猜忌你,我会替你瞒着哥哥,不让他搅和你的婚事,因为……我知道你不容易。”
辽袖拍了拍她的手,心下略安:“二小姐,多谢你……”
辽袖起身,回了屋子,躺在熟悉的软榻。
这才觉得有些乏累,心生暖和后便昏昏欲睡,脑袋轻轻隔在软枕,压低眼皮睡了过去。
似乎因为冯祥的那番话,一回王府她又开始做梦。
年轻的新帝盯着她,漫不经心地解开袖口。
云雾缭绕,他泡在温泉中,雪白的锁骨下,坠着一块斑驳金片。
一旁屏风挂着明黄龙袍,面目狰狞凶恶,像要将她撕碎似的。
新帝微掀眼皮淡淡道。
“好委屈的表情。”
“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给朕甩了一天脸色,身子不适?”
少女双手抱膝,浑身湿淋淋的,抬头,牙齿隐隐打颤,深深倒映出他的面容。
她低头,将视线固定在膝前。
她一点都不想看到他的身体,难堪地闭上眼,齿根发冷,羽睫止不住地颤晃,浑身烧起灼热的温度。
他一步步走来,手指游曳在她腰间,轻轻一勾,就将腰带扯了下来。
依次是外裙、中衣……她下意识攥紧了里衣的衣襟,面红耳赤,舌尖被咬出甜腥,娇弱的小身板儿晃了晃。
她总是这样生闷气。
她说她不想来行宫,他非逼她来,她生了一肚子闷气。
明明是小事,她生气就是因为不想跟他在一起。
因为春耕之礼,是需要皇后陪同的。
文凤真不明白,她那么喜欢逃跑,应该是很喜欢外面的景色,偶尔带她放风,她还不高兴了。
她一张小臭脸,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摆给他看,说什么都不理睬,真是长本事了。
“袖袖,你像个河豚。”
他笑盈盈的,殷红的唇瓣一扯,温暖和煦,增添三分妖异。
她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挣扎开来,双手抱着赤/裸光洁的肩头,溅落了不少他带起来的水花,浑身都被他贴得湿润。
辽袖稳住小身板儿,眉心微蹙,心头闷闷的。
辽袖怎么敢顶撞他,只能这样无声息地表达不满。
文凤真倏然展颜一笑,凑过去,用力地撕咬她的唇瓣,搂着她的腰身,将她一块儿带倒在温泉中。
“那咱们一块儿死吧。”
他翘起嘴角,天真笑道。
哪怕在温泉下,他也紧紧挎着她,温热唇瓣不分离,恨不能窒息溺毙。
她险些呛水时,文凤真将她带出水面,她正要大口呼吸,又落下猛烈痴迷的吻,强烈的占有欲。
身不由己,只能依赖着他,又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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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拼命挣扎,发狠咬破他的舌尖,鲜血直流都不罢休。
……
辽袖惊醒了,面色苍白,冷汗涔涔。
柔润唇瓣隐隐在抖,仿佛刚被人咬过,深吸了口冷气,掌心都被指尖掐青了。
她睁开眼,屋子亮堂堂,充盈着淡淡的甜梨香,怎么回事?
辽袖心一沉,唤了一声下人,只有云针急匆匆跑过来,神情慌张,她愈发猜到了。
刚刚文凤真来过了,他不仅来,还用指腹反复摩挲了她的唇瓣。
嘴唇上还残存着甜梨香,以及他的灼热温度。
她恐怕是这个世间最了解他的人。
他善于伪装,装出斯文恪礼的模样,文凤真极少有这种唐突举动。
除非……他觉得她是他的。
辽袖真的头晕,摸上自己的嘴唇,眼底荡着漆黑雾气,皮肤下滚烫的血液逐渐平静。
她才不能放弃抵抗,随他折腾。
自己救过文凤真一命,他不是胸有成竹: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吗?
辽袖已经想好了她的要求。
*
明州成衣坊的绣娘们忙活了一天,未料到深夜,还会有贵人来访。
冯祥拂开门帘儿,一面殷勤引道:“殿下,就是这儿。”
绣娘们纷纷好奇地探出头来。
他身姿峻拔,极白,白得特别显眼,鼻梁与下颌线精致,光凭侧颜便知道是个很好看的人。
一双凤眸漫不经心地瞥过来,流转生辉,近距离冲击性的美,叫人忍不住心下跳快了三分。
人又温和有礼,见到绣娘们并不轻佻,也没有趾高气扬。
绣娘们顿时对他心生好感,又知道了他是淮王殿下。
冯祥装乖卖俏道:“殿下,老奴今日跟了辽姐儿的马车,在这里见到了辽姐儿,您猜猜,老奴看到辽姐儿在做什么?”
文凤真瞟了他一眼,开口:“属你狡猾。”
他坐下,象征性抿了口热茶,淡淡抱怨。
“奶奶年纪大了,就喜欢弄这些有的没的。”
他略一沉思:也不知奶奶打算给她什么名分,她那么心疼辽袖,估计会给一个侧妃的位分吧。
若是她想要骊珠呢?
总归也不会薄待了她,六礼是要过的,奶奶准备的那些田产地契,应该是聘礼一类。
依着奶奶的想法,肯定是要风风光光大操大办,热闹喧嚣,让满城知道她受宠。
冯祥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殿下,您今日过来,吃过吕太医开的药了吗?”
文凤真将腕珠搭在桌上,来之前,他喝过了药。
上回见到大婚吉服时,他旧疾发作,虽然吕太医说只是一时被冲煞了,但是为了不出错,他还是开过了药方子。
毕竟,若是穿吉服时突发旧疾,那时才惹人笑话。
冯祥捧了一套绸缎衣裳过来。
一叠方方整整的交领红袍窄直袖衣衫,绣了低调的云纹白鹤,真丝花罗的面料,四经绞织。
这种衣裳比大家闺秀还娇贵。
“殿下,老奴方才发现了这个,老祖宗晓得您的身量尺寸,估计吩咐给下人们做了。”
府里的下人通常将文凤真的衣裳鞋履,一应配饰记得极牢固,往往无需裁量。
文凤真一掀开料子,不禁蹙眉。
他不喜欢白鹤的图案,而是喜好蟒,为什么这些下人办事如此差劲,连他的喜好都弄不明白。
文凤真神色如常,并没有发作,照例温和一笑。
无妨,反正也就一天罢了,或许不想太过张扬。
冯祥拿走了衣裳。
“哎,这是——”
小绣娘疑惑地问出声,被一旁的人拽了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衣裳递上来,文凤真扫了一眼:“不试。”
冯祥哄道:“提前试了,若是不合身,再叫她们改,殿下瘦削高大,哪怕披麻袋都极有气度。”
文凤真站起身,走在八面紫檀嵌珠屏风后头。
冯祥伺候殿下更衣,一面夸赞:“瞧瞧,刚好合身,老祖宗果然是您亲奶奶,怎么不是给您预备的。”
文凤真站在铜镜前。
红袍雪肤乌发,唇间淡淡的红,相得益彰,极漂亮的一副五官,红袍的滚边儿生动起来。
绣娘们也禁不住夸:“这颜色确实很衬殿下。”
“是呀,肩头到领口尾摆,没一处不合身,妥妥帖帖的。”
他照着铜镜,眼前蓦然是她的小梨涡。
她的衣裳是什么样子,样式或许跟他的差不多,衣裳也一定得般配吧。
她一定穿得极美,娇娇怯怯的,也不知要脸红成什么样了,估计逗她一下都得哭,耳朵根子都要红得滴血,不能把她欺负狠了。
若是在她身上留了印子,她就更恨他了。
她本来就怕他,她胆子小,没被人疼爱过,怪可怜的。
从小又养在乡下,没见过世面,那副单纯天真的模样,一双大眼眸懵懵懂懂。
刚来王府的时候,羞怯得怪好笑,又土又美,让人忍不住心疼。
他以后会带她见世面的。
文凤真换回了常服,腰身极直,负手在后,让人看不透情绪,冷淡疏离地扔下一句话。
“我不喜欢交领样式的。”
这几个字让绣娘们一齐愣住了,一头雾水。
冯祥将衣裳递回去,塞了一锭银子:“听到没,还不赶紧改样式,做事仔细些。”
绣娘们发懵,有赏钱拿固然是好事。
可是……这不是给宋公子预备的衣裳吗?
殿下说不喜欢交领样式是什么意思,又不是他的订亲吉服。
小绣娘灵机一动:“噢!我明白了,或许殿下是宋公子的好友,替他来试的!”
众人心下宽慰,原来如此,一齐笑起来。
*
戌时刚过,天地昏黄。
梁下垂了宫灯,屋子里换上了清一色的苏式桌椅,精巧别致的闺中女儿物件。
辽袖躺在黄花梨的透雕绣榻,眉眼稍有倦色,捧着一本书,宋公子上回借她的,是一本养护花木的古籍。
她住在老祖宗右手侧的暖阁。
文凤真来给老祖宗请过了安,却并没有走,径自往暖阁这边儿过来。
云针正在廊下扇风煮药,抬头瞧见殿下,她也没出声通报辽姐儿。
跃动的烛火映着他的侧颜。
将五官轮廓勾勒得更清晰,冷峻,多些了几不可察的柔和,衣襟漫着淡淡的甜梨香。
他坐在豹皮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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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转动腕珠,静静盯着她。
辽袖没招了。
她能赶走他吗?淮王府是他的家,而她是寄人篱下的孤女。
这府里的一梁一瓦,一草一木,哪怕一颗石子儿都是他的。
他想进哪间屋子就进哪间屋子,推门而入,谁也不敢忤逆他。
文凤真眼底暗色逐渐浓稠,辽袖呼吸平而缓,气色红润。
方才看书时,透着一股娇憨的神态,唇瓣微张,饱满红润,潮湿生嫩,叫人想咬一口尝尝滋味。
男人身上清冽的白雪甜梨香,一点点侵吞了她的呼吸。
她靠在雕饰上,皮肤硌得生疼。
僵持了一会儿,屁股也坐疼了,什么都没敢说,眼睛不知该落在何处了。
“殿下……这不合适!”
她局促抬头,感到整个身子像被往下拽,绵绵的没有力气。
从前他将她拉进温泉的时候,就是这种感受。
她有些愠怒,脸颊透着气恼的薄红。
文凤真拇指微弯,捏脸她的后颈,散漫得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眸光落在她手腕,被雕饰磨得泛红。
梦里她被腰带捆了手腕,解下来的时候,也是这么红。
“有什么不妥。”
有什么不妥,谁还敢嚼这点舌根,不要命了吗?旁人只会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都是要喊夫君,喊相公的人了。
知道她性情内敛,但是就像摆着一个新鲜熟透的红桃,舌尖探一口皮便能充盈甜汁。
虽然还不能吃,总让人忍不住瞧一瞧,捏一捏。
小姑娘精神紧绷,六神无主的样子,瞧着令人爱不释手。
不知嬷子教过她没有,伺候人的时候不能这样生涩。
他一向沉默内敛,不过在对于女人的喜好上,或许偏向主动点的。
不然,只能让他来伺候她了。
他倒是不介意。
文凤真呼吸灼灼,滚热的气息,漫不经心地从她的发顶,洒在颈窝。在白嫩皮肤落了潮湿香腻。
她怕痒,身子瑟缩了一下,腰窝垫上他的手掌,炽热得令人难捱。
“殿下!”
她一下子喊出声,一双漆黑瞳仁,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像在慢慢鼓足勇气,冷意不断往上涌。
他的指骨贴近了衣衫边缘,顿住,有些疑惑。
辽袖已经想好自己的要求了,既然是救命之恩,不会连这点也不答应吧。
文凤真眼皮微抬,喉结几微地上下滑动。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提了。
得了这么大的人情,她怎么可能忍住不提,什么都不要,这不是安分守己,这是大傻子。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文凤真扯起嘴角,从容不迫的笑意:“辽姑娘,救命之恩,该——”——
作者有话要说:
两到三章走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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