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贵妃也不觉着恼,它是将军府里千挑万选出来的,性子本就亲人,如今见主人盘膝在身旁忙碌,它便省心的卧在软乎乎的垫子上,晒着窗外暖洋洋的日头,由着两个小丫头一下下的摸着毛,懒洋洋的眼皮子都耷拉了下来。
自打进宫后,苏允棠当真是许久都没有过这样岁月静好的闲适时光。
可惜这样的静谧还没过太久,贵妃垂着的黑耳便微微一顿,下一刻,木槅外便传来了冬寂有些仓促的请安:“陛下万安!”
下一刻,门扇无声而开,果然就在门槛外出现了刘景天的身形。
如苏允棠之前的预料一般,冬寂收了节下她的紫玉镯后,上面的春夏秋三人的确对她有了些成见,口中不言,但眼神态度里却总有几分探究与深意,总觉着冬寂私下里已经与苏允棠说了些什么一般。
若不是你泄密叛主,为何皇后就单单赏了你一个人,且对我们三个不假辞色,只对你露出温和满意的神情?
冬寂满心委屈,偏偏没人质问,她也没法解释,被孤立了一个元节后,既是赌气也是没了法子,索性便当真有了改投永乐宫的打算。
便如此刻在槅外提前御驾的请安,虽说早知这么一瞬没什么大用处,但能在刘景天面前出声提醒,本身便已有了认主尽忠之意。
虽说只是宫人奴婢,但不论如何,能从刘景天手中收服来,便算是一个好开始。
有一便有二,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呢?
苏允棠心下这么想着,便连被刘景天打扰的不快都消散许多,不急不缓理顺了衣角,才作势起身。
刘景天果然立即便拦了她:“不必起来,朕不过一时想起过来看看你,哟,贵妃也在?有些日子没见,可还记着朕?”
说着,刘景天还撩起袍角,屈膝蹲跪毯前,当真伸手去挠了挠贵妃的下巴。
贵妃出窝就跟着苏允棠,自然也在她新婚的宅院里养过,认得曾与主人形影不离的熟悉气味,加上刘景天自幼便擅斗狗,手法娴熟,贵妃被挠得舒服,便也给很给面子的站起身,低头蹭了蹭刘景天手心。
苏允棠垂眸看去,刘景天今日穿了一身绛色的单袍,略微发沉,袍子镶着玄色绸边,颈下隐隐露出些内里的白色交领,腰间收着玉玺腰带,脚踏一双白底金纹皂靴。
这一身的颜色不算招眼,却也足够鲜亮,衬出了他的长眉朗目,宽肩窄腰,比朝堂上的威严龙袍显得温润宽和,又比他平日里的劲装素衣显出几分世家公子似的贵气。
再配着他这幅亲近随意,带着桂花香气逗弄细犬的模样,一点不似帝王临幸中宫,倒似是邻家的打小相识的兄长过来串门闲话——
苏允棠不愿承认,但其实,更像是新婚的丈夫回家,与新婚的妻子爱宠一家和乐。
她新婚的宅院内栽了一颗金桂,每逢花开,浓烈的桂花香气便仿佛要将人从里到外的浸透,几月不去,刘景天自军中归来时,贵妃总会提早察觉,奔出门去。
苏允棠每每迎出屋门,看见的就是刘景天带着浑身的桂花香,一面与身旁的贵妃玩闹,一面抬头朝她弯起一双桃花眸,笑的叫人心动。
眼前贵妃起身,与刘景天亲近这一幕,熟悉的叫她不自控的记起与刘景天,最圆满快活的那一段时日,连鼻端似有似无的桂花香,都与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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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模一样。
可是椒房殿内没有桂树,何况如今这才正月,哪里来的桂花香?
恍惚了一瞬的苏允棠皱了眉,下一刻,便也立即明白,眼下这桂花香气,是从刘景天的衣裳上传来——
他故意在衣裳上熏了桂花香。
意识到这一点后,苏允棠忍不住的攥紧了手里的绣花针。
她素来知道,刘景天十分擅长叫人喜欢的。
在荆州时,他能收服同伴好友,心甘情愿的听他派遣,流放岭南后,他在一众钦犯里交游广阔,起事时一声呼和,从者云集,南军势大时,曾有一位终于前朝的大儒上门劝降,出门之后却感慨叹息,只说南王身为叛逆,却有圣人仁君之象——
天知道,他在荆州拿着长姐南康的聘礼上私塾时,还是整日的逃学生事,不知气倒了多少夫子。
刘景天仿佛是生来就有这样的本事,从三教九流到文人学子,耄耋老到总角小儿,乃至于一些世家子弟,与他相处之后不说立时心折拜服,最起码也会都会心生善意,格外乐意与他下次真心相交。
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叫对方察觉不出一点不痛快。
就如同苏允棠直至三年前进京时,都觉着刘景天是顶顶难得的郎君夫婿,满心以为能与他做一辈子神仙眷侣。
可笑的是,她分明一直知道刘景天这本事,这么进宫之前的这么多年来,竟一点没怀疑过刘景天与她的夫妻情义!
她凭什么就觉着自己不同,刘景天对她就是真心的?
去厄带着安儿宁儿慌忙行礼后,已经退了下去。
西暖阁里没了旁人,刘景天便撂下地上的贵妃,十分自然的坐到了苏允棠对面。
看到针线篓子后,他豁然一笑:“难怪朕打昨日起,指头就时不时觉着有刺在扎,不想竟是你在做针线。”
苏允棠紧紧抿着嘴唇,她心下明白刘景天是想要用这样的法子与她缓和关系,甚至和睦从前。
她与刘景天体感互换后,如今就像是拉着一条绳子悬在悬崖两侧,刘景天怕她一气自尽,她怕刘景天对苏府斩草除根。
两人相互试探着,不论哪一边拽的紧了,绳子断裂,都要摔的粉身碎骨,最好是各退一步,将这绳子放得松些。
如今刘景天已经主动退一步,她也还不想鱼死网破,这时就最好就也该松手领情,装也装出这面上的和睦来。
但偏偏刘景天身上的桂花香气非但没有让她觉着宽松,反而只发觉着自己是个笑话。
这个情,她领不下去。
苏允棠沉着脸一声不吭,刘景天竟也不恼,仍在主动搭茬:“你忙你的,从未见你动过针线,朕只当你从来不会,这是在作甚么?”
可等到看清楚案上正给贵妃做的衣裳后,刘景天面色就有些微妙,半真半假的玩笑道:“这么多年,你连一只荷包都没给朕做过,当真是人不如狗了。”
苏允棠面无表情:“陛下说的是。”
可不就是人不如狗?
苏允棠低头拿起裁好的布料继续穿针引线,借着这动作,也好容易压下了这句话。
刘景天面上的笑意一顿,便又露出几分无奈来:“阿棠,你也太硬了些。”
苏允棠:“陛下若要找任柔任捏的软面团,该去荣喜宫。”
荣喜宫,说的自然就是刚被降为董嫔的董惜儿。
刘景天微一挑眉。
董惜儿可不是任凭揉捏的面团,她底子里虽然没有阿棠的风骨,却生着毒刺,又阴又狠。
不过董氏很是审时度势,又能屈能伸,看着她把身上的尖刺藏起,只露出一副听话柔顺的面团模样,也颇有几分意思。
他当初,原本就是为了这个,才将董惜儿留在了身边。
不过这样的话说出来,皇后肯定不会觉着高兴。
刘景天便也并不反驳,只是顺着问道:“说起荣喜宫,皇后要罚董氏多久?”
苏允棠冷笑:“怎么,董嫔病倒,陛下心疼了?”
苏允棠今日一早才得了禀报,董嫔病倒了。
这倒是千真万确,并非董惜儿寻理由逃罚,负责看管董氏行罚的嬷嬷亲自来禀报,只说董嫔自从上次从椒房殿回去后,夜里就呕了几口血,之后勉强撑了两日,便彻底病倒,着实起不得身。
苏允棠先前只说了抄书跪经,并没有说要罚多久,嬷嬷们来报的意思,也就是想问清楚,娘娘没说罚几日,如今董嫔病倒了,这抄书与跪经是免了,还是等往后董嫔病好后补上,还是……明日接着来?
董惜儿如今还昏在床上神智不清,明日肯定是好不了的,所谓接着罚,就是将人从床上拖起来,按也按到菩萨前头跪着——
这就是不是在罚,而是要直接要人死。
只看苏允棠想要如何。
董氏病的这般厉害,消息肯定也送去了养乾殿,苏允棠便也只当刘景天是要保下董嫔。
“董氏到底是从岭南就跟了朕到如今,这么多年的情分。”
果然,刘景天有些感慨似的摇摇头,又道:“你若还要罚,也不必折腾,叫人送一壶酒去,给个痛快也罢了。”
苏允棠正在对齐料子的动作的忽的一顿!
她抬起头,看向刘景天的神色,似乎想要确定对方这话里,是不是还带着旁的意思。
并没有,刘景天短暂的感慨之后,神色便只是一片平静与无谓,不是说反话,不是怪声怪气。
他就是在很平常的平铺直叙,若是苏允棠不肯放过,为着董氏从岭南就跟了他这么多年的情分,不要磋磨,给一个痛快。
苏允棠并不是能以德报怨的人,她自进宫起,就厌恶董氏至深,但是这一刻,苏允棠却竟忍不住为董惜儿生出了一股悲哀不平。
董惜儿会预料刘景天这样处置她吗?
不,不会的,董氏被她罚降位、罚跪经抄书,这么多日都好好的,更没有甘心,初六时还能带着宫女来椒房殿门口假装认罪,摆出一副凄风苦雨的可怜模样来等着与刘景天告状——
她这么干,自然是觉着她与陛下有这么多年的情分体面,刘景天看到她后,就会心生不舍为她做主出头。
但刘景天没有,甚至看都没有看到她,得知她在殿外晕倒后也毫无反应。
董惜儿当夜就呕了血,她被罚这么多日都好好的,被刘景天明摆着置之脑后,回去就呕血病重。
若是觉董惜儿再听到刘景天此刻的这句话,她又会如何?
苏允棠沉默的太久,叫对面的刘景天也有所察觉。
只是片刻,刘景天便也猜到了苏允棠这般模样的缘故。
刘景天有些好笑:“你瞧瞧,朕若是要你赦了董氏,你必然要不痛快,朕现在是为你出气,不顾董氏的性命,你倒觉着朕是无心无情之辈了?”
苏允棠微微闭眼,没有说话,面上仿佛结着一层寒霜。
刘景天便继续问:“朕知道,这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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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其类,阿棠你是不是觉着,朕对董氏如此绝情,若非天意在上,叫咱们换了体感,朕对你必然也是一般,说不得如今早叫你一个人孤零零在冷宫等死了,可对?”
苏允棠:“难道不是?陛下如此心性,又能真正在意谁?”
听着这话,刘景天的神色忽的端正。
他认真看向苏允棠:“阿棠,你说旁的,朕不与你争辩,只是这一桩,你实在是误会了朕,周光耀来永乐宫时,朕还不知此事,便特意吩咐了他,如若有变,皆以中宫性命为重,周光耀不是个会骗人的性子,你若不信,一会儿大可亲自召他来问。”
苏允棠睁开眼看他。
“阿棠,先前罚你圈禁,不为旁人,实在是你这两年来一见朕就不笑不语,冷的叫人难过,朕只是想以此叫你和缓退让些,再对朕笑上一笑,如今想来,朕亦自觉莽撞。只是朕不骗你,在朕心里,即便你当真气性就那样大,无论如何赌气不让,朕也只得罢手。”
刘景天一双桃花眸温柔澄澈,仿佛有说不尽的深情叹息:“不必拿董氏那等妾室奴婢来与你相比,阿棠终究与旁人不同,无论有没有这冬雷异兆,这么许多年的夫妻情义,朕记在心上,阿棠该信我。”
苏允棠手中绣花针攥得更紧。
她信。
她相信自己在刘景天心中的确与旁人不同,就如同她幼时驯养的贵妃,有一段时日,贵妃也不知从哪学出些恶性,变得护食咬人,甚至对着她这个主人都会呲牙。
那时的苏允棠也会听着犬奴的话,用细细的竿子吓唬它,饿着不许它吃食,直到这毛病好转。
但这样干时,苏允棠也是格外心疼的,甚至没教训贵妃即日就后悔了,觉着她养了贵妃那么多年,便是贵妃当真不听话又怎样?护食便让它护嘛,她还是选贵妃,要好好把贵妃养大。
贵妃终究是贵妃,与外面任何一只旁的细犬都不用。
刘景天心里,她就是这样的一只“爱犬”。
就在这时,地上贵妃忽的自垫上翻身,伸出前爪扒了炕沿。
它方才还和刘景天亲亲近近,如今仿佛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心境一般,挡在苏允棠身前,对着对面的刘景天露出弓背戒备的姿势。
苏允棠平静安抚贵妃:“无事。”
贵妃的年纪大了,这样紧绷戒备的姿势撑久了,后肢都在微微颤抖,得了主人的安抚后微微后退,却还是皱鼻呲牙,不甘心的对着刘景天露出含糊的低吼声。
刘景天顿了一瞬,也不以为忤,只笑骂了一句:“这畜生。”
话音刚落,他面色忽的一变,低头看向自己指尖,又看苏允棠。
“哦,不小心失手了。”
苏允棠这样说着,垂眸拿起丝帕,按住她指尖刚被针尖狠狠刺出血迹,心中亦道,
这畜生。
第27章史六
◎你放心◎
刘景天的示弱讨好非但没有叫苏允棠心软,反而适得其反的叫她越发冷漠清醒。
往后几日里,苏允棠索性连皇帝都不愿再见,等到马儿轻雪也被接近宫来,她便只说自己要静养,闭了宫门好吃好喝,早睡早起,有了刘景天的精力,每日花一个时辰处置宫务之外,竟还有大把的空闲陪着爱宠度日消遣。
小林太医惯例来请脉时,都未伸手便已忍不住带了笑:“娘娘果真大有好转,面色瞧着就红润许多。”
小林太医过了年也才十八岁的年纪,五官清俊,干净挺拔,眸子清澈透亮,单是清清爽爽的立在那里,瞧着都叫人顺心。
苏允棠闻言便也忍不住的笑,身子好转了自然是好事,不过自个好转了,叫刘景天也跟着舒服起来,就实在不怎么叫人痛快了。
苏允棠摸摸自个面颊,竟说不出是忧是喜。
林芝年温润如玉,又宽慰道:“为医者,最怕遇着的就是怨艾过深、自甘暴弃的人,娘娘如今心神开阔,便是好事,病去如抽丝,便是眼下进展慢些,痊愈也是迟早,娘娘不必着急。”
一说这话,苏允棠就真的乐了:“本宫不急,慢慢调理就是了,倒是要劳小林太医日后多来几遭。”
林芝年不知怎的的面上一红:“微臣职责所在。”
说罢,又遮掩时候似的转身问道:“春日到了,娘娘的方子要再改一改,添几味辛散益脾的温补之物来养养元气才好。”
苏允棠:“小林太医只管改就是,你的方子,必是好的。”
林芝年谦虚低头,嘴角却也不自觉弯起:“娘娘这些日子可还是一早练功?”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林芝年有些不赞同:“常人晨起活动活动筋骨自是好的,只是娘娘膝上的旧伤原本就是湿寒入体,不是不能动,只是如今倒春寒厉害,倒不如挪到晌午日头起来,再一者,两遍明光功也略多了些,倒不如只练一遍,弓步屈膝时也需收敛着些,免得膝骨刺疼不说,操之过急,也不利恢复。”
苏允棠扫一眼守在身旁的冬寂,便径直道:“本宫只喜欢晨起练两遍功,如此才觉着心情舒畅。”
她这样不就是为了叫自个的“膝骨”疼么!
膝上的旧伤折磨了她多久?换成刘景天这才过了几日?且差得远!
苏允棠当然自有缘故,只是这话在不明缘由的人听来,就显得的全无道理。
尤其此刻听着的,还是苦口婆心、担忧她旧伤的大夫。
林芝年顿了一顿,原本想要再劝几句,可一抬头,皇后娘娘下颌微抬,露出骄矜任性的模样,一时却发觉口中的劝谏都再说不出口。
娘娘素来持重端方,难得这般随心任性,他不愿叫娘娘扫兴。
苏允棠又道:“你方才这话也不必写进医案了,也免得陛下瞧见了忧心,又要来拦我不许练功,很是麻烦。”
这话就越发全无道理了,林芝年来永乐宫是领了圣旨的,职责所在,这样隐瞒不报,日后出了差池,说不得便会受一场连累。
苏允棠还预备着等林芝年拒绝后,再好好劝说,不料小林太医闻言后,虽然绷着唇角,不甚高兴的模样,却并未反驳,仍旧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句是。
这样的反应倒叫苏允棠有些不好意思,想再解释两句,林芝年便已经又转了话茬:“娘娘月事该罢了,先前调理下滞不顺的药方,娘娘可有日日在吃?”
说起这个,苏允棠的面色也是微微一顿,目光不自觉的便看向了条案上的青花彩釉海棠花盆,盆内栽着一颗十寸高的罗汉松,如今枝叶都已枯黄。
她当然没日日吃,按着她的叮嘱,叫小林太医特意挑出见效快的调理方,若是天天都吃,她月事不畅的毛病,岂不是用不得多久,就要大好了?
女子的这等调理方,要的就是日积月累,中间一旦断了,便是前功尽弃。
苏允棠也不日日都不吃,就是隔三差五,寻机将药汤往罗汉松里倒上几次,尽力保持一种吃了药,却又不是彻底吃,对月信有用,却又不是完全有用的情形。
不过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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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自然没法如实说出来,迎着小林太医清澈又温顺的双眸,苏允棠难得的有些心虚,预备好的诓骗敷衍一时间竟没能说出来。
好在就在此刻,外头春淡隔着帘子传了话:“娘娘,徐越徐都尉求见。”
从苏允棠在刘景天面前提起徐越此人的那一刻起,他这个新升的都尉也就彻底打上了苏家的戳子,日后只能对永乐宫尽忠。
家里备好的三十禁卫昨日刚刚凑齐,一并交由了徐越手下,这个时候突然求见,苏允棠下意识便觉着是护卫之事,出了什么差池,立即正色道:“请他进来。”
徐越的神色匆匆,分明满面焦急,可对苏允棠行礼之后,却又有些犹豫。
越是如此,苏允棠反而越是露出十分的平静:“徐都尉且坐下,春淡,上茶。”
徐越显然喝下茶,刚刚落下,不等苏允棠再问,便又猛的站起身来,跪地道:“娘娘……娘娘可能救救史侯爷?”
说出这话后,徐越先是松了一口,继而又生出满面的惭愧来。
皇后娘娘才刚刚从圈禁出来,自顾不暇,又能拿外头的国事有什么办法?
可是,可是万一能呢?毕竟皇后娘娘都能插手禁中,说不准就能说服陛下?
史侯爷,苏允棠是认识的。
刘氏的开国候史六,当初刘景天在荆州灯会上将她从拍花子手中救起时,这个史侯爷就擦着鼻涕跟在刘景天的身后。
刘景天在岭南起事,史六就背着包袱去投,一路跟随直至如今,算是刘氏资历最老的功臣。
当初从荆州出来的那一批,开朝时还在的,一个史六,一个就是英国公候季,等到英国公谋逆,如今还立在朝堂上的,也就剩史侯爷一个。
苏允棠:“史侯爷怎么了?”
徐越低头:“侯爷牵扯进了英国公谋逆的案子里,叫陛下下旨,投进天牢。”
听到英国公的名字,苏允棠这才微微皱了眉头。
她被圈禁时,外头被换了体感的刘景天也并没有闲着,他赶在元节收印前,下令斩了这位幼时的玩伴,一路功劳最大的开国功臣。
开国之君,看似威风凛凛,大权在握,但实际上,从叛军草莽一步登天到天子帝王,最开始的几年恰恰是君威最弱的时候。
当初一路追随的亲信,越是资历老功劳深,越是会觉着都是一路从泥坑里爬出来,血里火里杀出的,之前还是在一个锅里吃肉,勾肩搭背,兄弟相称,也就是当众时尊一声大王,凭什么你套一身龙袍,就得五体投地,瞧都不能瞧一眼了?
尤其刘景天走的太快了,按着当初的情势,天下大乱,叛军四起,刘景天稳扎稳打,便是侥幸能成事,到登基也得四五十的老头子。
偏偏十万苏军从天而降,叫刘景天至少节省了十几年辛苦,还不到三十就登上了皇位,连带着跟他一道被封公封爵的将领们,也大多正值壮年。
这么一来,难免就会有些特别气盛的,觉着刘景天能称帝不过是一时运气,哥哥能行,弟弟也能行!
而会这么想的,头一个就是英国公。
候季此人,天性便很有一些天老大他老二的狂妄,在荆州时,就因着自个力气大,年岁也大,便总想压刘景天一头,不过是因为旁人都不听他的,这才无奈作罢。
他也当真有些本事,到了岭南之后,在军中摔摔打打,又跟着世家武将学了兵法,还当真成了南军一员勇将,立下不少战功。
但也因此恃宠矜功,在明令不可的情况放纵手下将士屠城,事后又不满刘景天教训,当场卸刀弃甲,扬言要回老家,非要刘景天亲自上门,好言相劝,这才回还。
再之后,候季又因贪墨不敬,被刘景天接连降罚贬斥、赦免开释,早已心生不满。
老实说,英国公会谋反,会被杀,苏允棠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刘景天打开朝时就在等着。
甚至于,候季在刘景天手下,一直憋到现在才约人谋反,苏允棠都觉着英国公算是颇有长进。
但开国候史六却又不同。
虽然同出荆州一系,但史六却随和厚道,一无野心二无脾气,谁来有事求他,他都答应,是个天生的老好人。
即便在南军中,史六也只以忠厚可靠闻名,并不算十分出挑,最后能够封候,都是多亏了打小追随的资历着实太老,加上他忠心耿耿,从不叫天子操心。
刘景天杀了太多心怀不轨的旧部,有意拿他施恩。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与候季凑在一处造反?
苏允棠抬眸:“史侯爷干了什么?”
提起此事,徐越面色也涨的通红:“侯爷他,寻了一副幼儿尸首,从天牢里,把英国公还在襁褓里的小儿子换了出来,打算偷偷送出外头去,给一户好人家养大。”
苏允棠便有些恍然的叹一口气。
这的确是软心肠的史六会干出的事。
苏允棠又道:“陛下打算如何?”
徐越面色悲痛:“陛下要以谋逆之罪一并论处,这两日也有不少武将求情,只是都没用处……”
苏允棠微微垂眸。
心软老好人,也并不是全无用处的,正是因为对谁都不得罪,看谁都不容易,宁愿委屈自己,也要帮旁人一把的性子,反而叫史侯爷成了朝中唯一一个虽无派系,但又与所有派系都隐隐交好的独特存在。
如眼前的徐越,就是因为苏军被拆散之后分派到了开国候手里,史侯爷也无成见,不论出身都一视同仁愿意保入禁军,叫徐越记在了心里,这才会来求到苏允棠这里。
世间的忘恩负义之辈到底不会是全部,大多常人都是记情的,否则,也不会有如徐越与朝中诸多将领,即便事涉谋逆,也要为史侯爷奔走求情。
闪念间,苏允棠便已做了决定。
“此事我知道了,放心,我这就去一趟。”苏允棠站起了身。
徐越大喜过望,跪地道谢。
一旁的听了全程的小林太医,这时忍不住上前一步,迎着苏允棠的目光,又低了头,声音温沉:“娘娘仁德,只是此去,还请保全自身为上。”
苏允棠声音温和:“你放心。”
说罢,苏允棠转身而出,面色便已是雍容威仪:“去养乾殿。”
第28章委屈
◎朕怎么就罪不容赦了?◎
虽说苏允棠动身去养乾殿之前,从小林太医、徐都尉,到去厄冬寂甚至安儿宁儿,上上下下都在为她担忧。
但实际上,刘景天看见她后,却表现的十分欢迎。
他原本在书案后神色怏怏,一副烦郁模样,看见她后,便立即转了笑,伸手招呼道:“朕正想着这大晌午的,你是去了哪儿,过来这坐着暖和些,李江海,去叫人再添个火盘来。”
一把铺着厚实锦垫的梨木大圈椅被搬到了刘景天的近旁,燃得正好的火盘放到了苏允棠的脚边,李总管亲自送上了热茶,眨眼间功夫,便将苏允棠安置的妥妥当当。
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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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天瞧着没什么要添减的,才满意摆手,示意人都退了下去。
苏允棠略微顿了一顿,款款落座,因为这次的来意,开口也还算平和:“陛下知道我出了门?”
刘景天舒服的叹一口气,放下手中御笔:“你一出门,朕这儿就是一颤,连外头的冷风在脸上吹了几次都数的清,当然知道。”
难得今日太阳好,苏允棠便只坐了步辇,乍暖还寒的时候,路上也的确起了几回风,倒没料到竟仍有这样冷。
难怪刘景天一进门就忙着让座添火,这殷勤模样,瞧着模样是难受有一阵了。
苏允棠开口:“臣妾出门时,穿了大毛的衣裳,也抱了烧着的手炉。”
她虽然会故意用些法子叫刘景天不那么舒服,但有去厄与春夏秋冬四婢看着,当真没有故意叫刘景天受过冻。
刘景天便笑:“朕不是怪你,不过坐在书房里不觉,猛不防颤一下格外分明些罢了,你如今身子已然恢复许多,将养一阵子,想来还会更好些。”
他从前身康体健,浑然不觉这时节出门、吹几回风会有什么不适,但人的身子一旦差了,每一丝寒气冷风,都似乎能钻进骨缝里一般。
苏允棠有些憋闷,刘景天这幅随意亲近的模样,似乎当真就觉着已经与她和睦如初了似的。
她抿抿唇,径直说起了正事:“臣妾有事要与陛下说。”
“躲了朕这么些日子,没事也不会自个往朕这儿来。”
刘景天也不意外,往后仰了仰身子,悠然端起茶盏,还不忘招呼苏允棠:“皇后也用,这么些日子,捧着热茶都没个热乎劲,当真不是个滋味。”
苏允棠没有碰近在手旁的茶盏,只是绷着脸,将开国侯史六的事说了出来。
“史六谋逆不敬,任意横行,事涉十恶,朕是不打算轻纵的。”
刘景天满面威严的说罢,话头却又忽的一转:“不过皇后若想拿用史家来拉拢人心……一意要保,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虽说苏允棠答应为史侯爷求情,的确有借此拉拢朋党之意,也做好了为此与刘景天商议退让的准备,但刘景天这幅理所当然、毫不在意的的模样,却仍旧叫她忍不住的攥紧了手心。
又气又憋屈。
苏允棠冷了面色:“史六是追随多年的旧日功臣,多年来并无一丝错处,陛下便不念丁点旧情?”
刘景天不以为然:“朕封了他开国侯,不正是看在多年旧情的份上?如今是他自己要撞进候季的案子里找死,又能怪得了哪个?”
苏允棠:“陛下明知史六绝无谋反之意,偷换幼儿也不过是心肠太软了些,一时糊涂。”
刘景天哂然一笑:“一时糊涂便不算错处了?糊涂人便不该位处高位,不是朕封了他侯爵,他也在天牢里动不了手脚,可见德不配位,尸位素餐,原本就是最大的错处。”
说着,刘景天啜一口茶,毫不掩饰:“何况史六算什么功臣?天下大乱,这样的糊涂人,若非来投奔了朕,只怕尸骨都不知叫哪个野狗啃了去,是朕叫他杀敌立功,才能封侯传后,在朕心里,他远不如候季,起码英国公还当真堪称将才,他却只落一个旧日情分。”
可他连英国公都斩了,何况一个功狗史六。
史侯爷犯禁,刘景天要杀,苏允棠原本不觉着错,但刘景天此刻的一番话,却实在叫苏允棠一窒。
刘景天啜一口茶,看着苏允棠的神色,又恍然道:“朕明白了,阿棠你是觉着,多年的旧臣,不该如此冷心绝情?便是要斩,也该走一走痛苦流涕,面不忍视那一套?”
“这也不算什么,你瞧,你进门前,朕亲手写的,就是给候季与史六的祭文。”
这还当真不是胡说,刘景天伸手将案上的白纸扯了过来,展在苏允棠面前叫她瞧:“你瞧瞧,算不算情真意切,叫人叹息?”
刘三宝在荆州上学堂时虽动辄逃课,但有过目不忘、过耳成诵的本事,文采却并不差。
但苏允棠此刻没有一点欣赏骈文的心思,她闭了闭眼,伸手按下这透着血腥臭气的白宣:“所以在陛下心里,对这些旧臣旧人,都不过论功行赏,全无一丝就情,之前的董氏也是一般,不过活该了断的蠢人?”
话一出口,苏允棠才意识到她心中这么大的憋闷是源于何处。
不单单是为了一个开国侯,还有前几日被她停罚放过的董惜儿。
说到底,苏允棠一开始想罚的,原本也不仅仅是一个董惜儿,甚至比起董氏,她更在意的原本就是眼前高高在上的刘氏帝王。
若是能选,她宁愿叫董氏还舒舒服服的当她的贤妃,换成刘景天代她在菩萨面前跪经跪到死。
可明明董惜儿是刘景天的贤妃妾室,她殷勤小意服侍的是刘景天,怀孕落胎也是为着刘景天,偏偏最后一刻,在意她性命,逼得她不得不退了一步的,却是她苏允棠自个!
她的罚免是免了,之后也没有再提,只整日与轻雪贵妃一道玩乐消遣,但心底的憋屈却并未散去。
刘景天明显的面露诧异,似乎不明白苏允棠好好的,怎么又提起董氏来。
不过他如今对苏允棠,倒是存着十二分的耐心,竟也当真解释起来:“董氏倒比史六强些,却也有限,明知身份出身、帝心旧宠皆不如你,她却不识时务,偏要屡屡挑衅,不蠢吗?”
他摇了摇头:“你也不是多难伺候的性子,朕若是她,就拿出侍上的心思侍候永乐宫,待你比待朕自个还恭敬些,不叫你有一丝不痛快,帝后二人相护,静待时机,岂不是更好?”
苏允棠简直要被气笑了。
史六冒险去救英国公的幼子,是不忍兄弟情分,董氏屡屡冒犯中宫,除了不甘屈居人下,更是是因为信了刘景天的帝心,觉着多年情分,刘景天总会庇护她。
可在刘景天的心里,这些不过一个蠢字,生而为人,天生的心绪感情,于他全都不值一提。
如果说之前苏允棠还对她与刘景天的旧情,还多少存着一分犹豫,到了现在,她就彻底没了一丝侥幸。
苏允棠嘲讽的冷意:“可见在陛下心里,臣妾从前满心欢喜,竟自觉心愿得偿,与刘三宝神仙眷侣、伉俪情深,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人了。”
听了这话,刘景天竟然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突然道:“朕打小就最厌烦桂花香气。”
荆州这个地方盛产金桂,城中处处可见桂树,花开之时,满城飘香。
偏偏刘景天却一直觉着桂花的香气过于浓郁,似有似无的远远嗅一嗅沁人心脾,可开得最盛时,只要从树下经过,那味道就厚实的冲鼻子,叫人难受。
荆州旧日的许多邻里玩伴都知道,每当秋日里的月份,刘三宝出门都会绕着桂树走,他家里原本有一株长得极好的老树,也是为这个缘故被三宝娘砍了去。
但是他与苏允棠新婚的内宅院子里就栽着一颗积年的金桂,正对着寝室窗前,花开时不必开门,都香得芬芳馥郁,苏允棠十分喜欢。
苏允棠一愣:“你从未提过。”
若是当真这样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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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为什么不也干脆砍了她们宅院的桂树?
就因为她喜欢?
刘景天抬了抬嘴角,没有回答,反而继续道:“朕也不乐意半夜起来吃东西。”
这说的是新婚之时,苏允棠心疼刘景天半夜饿醒,特意在床头日日备着肉干点心叫他垫肚子的事。
但事实上,点心甜腻,肉干更是塞牙,吃了以后满嘴不痛快,大半夜的,叫人不知道该不该起来刷牙漱口。
他早出晚归,在军中又累又乏,虽有时半夜会觉着饿,但他睡得时辰原本也不长,与其睡到一半起来折腾这么一遭,其实更宁愿略忍一忍,先好好睡着,过不得多久,起来便能痛痛快快吃上热乎乎的朝食。
苏允棠越发不肯置信:“你分明次次都吃!”
还吃的欢欢喜喜,高高兴兴,尤其第一次见时,床榻叫起她的名字时都格外动情!
刘景天点头:“是,你特意备下的心意,我理都不理多扫兴,自然是高高兴兴的领受了,与你好好道谢,这样有来有往,才更叫你欢心。”
当真说起来,其实远不止于此。
在军中摸爬,一身臭汗,着实累的很了,他更愿意衣裳都不脱,倒下睡个痛快,但每次到家,他身上都是干净清爽,衣着整齐。
苏允棠从前有一个婢女,自视甚高,觉着他一介贱民高攀的过分,屡屡对他挑三拣四,奉一盏茶都是抬着下巴,阴阳怪气的嘲讽他喝不懂这样的好茶,他也极不喜欢,可刘景天从未提过此事,反而春风化雨,叫这婢女改了态度,叫她在苏允棠面前只有夸赞。
甚至刚刚新婚相合的几日,苏允棠也是格外的娇气,有时分明情动了,当真入巷时,又诸多阻碍,想她舒服,要极有耐心,硬生生的忍住半道停下,再从头安抚,也是常事……
桩桩件件的琐碎小事,真要一桩桩说起来,简直是没个头了。
苏允棠猛然站起身,声音都忍不住高了起来:“所以在陛下心里是忍辱负重多年,你刘三宝与我苏允棠成婚,倒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刘景天却笑了:“岂有这样的道理?大将军率十万苏军相投,助朕得了天下,不过投桃报李,讨你欢心罢了,算什么委屈?真要说起来,是朕占了天大的便宜。尽心小意,讨你欢喜,也是应当,你觉着与朕在一处舒心快活,也是应当。”
刘景天往后仰着身子,甚至露了几分得意:“你瞧,朕干的极好。”
苏允棠已恨的手心都快攥出血来,但偏偏,她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在进京之前的几年间,刘景天当真没有叫她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痛快。
她成婚之前,父亲与无灾姐姐还都与她说过,说新婚夫妻,总有个磕磕碰碰,要她不要一味任性,许多情分,就是这样一点点磨出来的。
苏允棠明白这个道理,新得的人,便如同新得的长弓,再好的弓,刚刚上手时也总会有几分不自在的,必要磨一磨手的血肉,磨一磨弓上的棱角,慢慢习惯了,才会顺手合适,有如臂使。
但刘景天没有。
与刘景天成婚之后,她便如同卯遇上了榫,凸撞上了凹,上上下下,处处都是严丝合缝,合适得没有一丝阻碍。
弓羽入手,顺手的如同天生就是为她长出来的,契合的连一丝硌手都无。
可笑她从前竟还以为她们是天生一对。
自幼相识,年少成婚,直至相见两厌,相敬如冰,诸多变故,苏允棠原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刘景天其人。
可直到现在,她却发现,自己才刚刚认识刘景天。
她方才还在对刘景天提起为“人”的情分。
果真是真龙天子,哪里还算个人?
苏允棠的面色冷若寒霜:“怪不得陛下忘恩负义得这般理直气壮,原来是旧日受了委屈,一朝得势,就要加倍还回来。”
刘景天微微摇头,毫无被戳中的错处的恼怒之色:“你总说朕忘恩负义,可你仔细想想,大将军生前,朕尊之敬之,大将军病逝,朕未曾宠妾灭妻、未曾起过废后之念,未曾对苏家斩尽杀绝,伤了你的膝盖,乃是意外,是朕从未料到。”
“朕唯一所为,不过是用圈禁小惩大诫,要你和气些罢了,仍旧是想与你做一世夫妻,与你共享天下、生儿育女,将这江山传给你我的后代千世万年。”
“不过如此罢了,阿棠,如何你便这般气盛,在你心里,就当真罪不容赦了?”
刘景天太过理直气壮,甚至都有些委屈——
不过就是想叫你像朕从前一样,怎么就不行了呢?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我刚才发现,半夜码完迷迷糊糊放进了存稿箱,忘了设置更新时间,更迟啦抱歉!
ps:狗皇帝纯属诡辩,放心,女主不会被pua~
第29章恶神
◎一声尖锐的哀嚎◎
或许是刘景天这一番话,实在太过理直气壮。
苏允棠一时不觉,竟然还当真恍惚了一瞬,险些被他当真绕了进去。
但好在也就是一瞬罢了,苏允棠到底不是不知世事的懵懂小姑娘,只一个愣神的功夫,将也立即叫自己从刘景天的“道理”中挣脱了出来。
刘景天刚刚于岭南起事时,手下不过千人,好听些赞一句义军,说白了不过流匪。
嫌弃投奔而来的史六平庸无用,他为何还要任用亲信?当真出身世家的英勇将才,凭什么瞧得上他?
职以授能,爵以赏功,史六抛家舍业,拼着脑袋从微末之极一路追随,单是为了这份忠义,侯爵原就是他应得的。
如何就因为天资平钝些,便成了错处?
世间能有多少惊才绝艳之辈,若是不算聪明,不算良才勇将,即便没犯大错,在刘景天这里就活该“蠢得去死,”又有几个愿意为刘氏尽忠?
他这道理若当真说得出口,方才也不必亲自写这虚情假意的祭文!
至于与她成婚之后的种种委屈,就更是可笑。
不论刘景天怎么想,她苏允棠打从与刘三宝初遇的那一刻起,却从未自矜身份,对他有过轻视侮辱之心。
刘景天不肯信人有情义,势弱之时,不拿自个当人,得势之后,便也想叫其它所有人都当畜生——
凭什么?
——
彻底清明之后,苏允棠再回过神,面上便忍不住一点点的变了颜色。
刘景天的这一番话,只将她这么多年的光阴,这么多年的情意,这么多年的忍耐磋磨,都统统化成了一场愚弄,一场笑话。
层层的怒气烈火一般越烧越旺,无法自抑,气得她眼角涨的通红,连紧攥的手指都在隐隐发僵。
但刘景天不觉有异,见苏允棠久久无言,还真当她的沉默,是因为听进了自己的话。
也对,世间风云变幻,沧海桑田,皇后这几年间经了这许多事,总是要有些改变的,哪里有人的志气就这样的大,骨头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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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始至终都一般硬?
刘景天有些莫名的揉揉了指根,简直称得上苦口婆心:“皇后要救史六,无非不放心朕,是想要人心立身,也不必非执着开国侯,他到底犯了大错,还是个糊涂人,你便是救了,也不过借个名声,称不上多大益处。”
蓬勃的怒气积攒到了极处,反而变得冰冷刺骨,有什么东西一丝丝沉下来,重重坠在心间,每一丝分量都压得人难以喘息。
苏允棠缓缓开口:“依陛下之意,打算如何?”
这话又叫刘景天安心几分,他眉眼温柔,熟练安抚:“你我如今夫妻一体,有什么不可商量?之前你想要徐越自领宿卫,朕不是也应下了吗?且坐下,不论保不保史六,也不是这一时半刻的事。”
苏允棠继续开口:“陛下,你如今这样好脾气,是因着夫妻情义吗?难不成不是天意之下,为情势所迫?”
问这话时,苏允棠的神情平静,声音轻缓,乍一瞧来,这样的柔弱,竟很像是余情未了,不甘心的要问个究竟。
连刘景天都因此一愣,伸出手,存着几分试探的想拉她携手入座。
苏允棠没有躲避,当真顺着他的力道,仪态端庄的在正对书桌的大圈椅上坐了下来。
这动作叫刘景天彻底放心。
刘景天自己向来是问迹不问心,只要能叫阿棠在他身边,与他言笑晏晏,琴瑟和鸣便够了,“心意”这等轻飘飘又动辄易变的东西,无处追寻,便也无从在意,
他还能管得了人心里的脾气不成?
可眼下,他一面觉着苏允棠直到这时,还在计较情义真假实是有些较真,一面若又忍不住觉着她倔得可爱。
刘景天忍不住想到梦中眼见凤凰飞去时,心内焦灼的气急无力。
此刻想来,阿棠原本就如旁人不同,终究还是有些许不一样的,何况如今他们夫妻体感互换,生死相连。
他原本就已经后悔,对待皇后太急了些,反而欲速不达,之前只当苏允棠早已后悔,彻底绝情,可若是皇后还在乎他们的夫妻情义,他也不是不能费些心思,再与皇后重修于好,重拾旧梦。
原本也不算什么难事。
一念及此,刘景天神色便越发真挚:“天意是真,夫妻情义也是真,阿棠往日待朕的恩义深情似海,朕又不是石头,怎会不知?在荆州的日日夜夜,朕便有三分刻意,却还有七分真心,如今亦是一般。”
“皇后还不知,朕已下令,过两日上元,在御花园内编着彩灯,还有专门的宫巷叫宫人们摆出夕市,互通有无。”
“开国杂乱,你我也有许久未曾好好过节,从前朕忙于朝务,难免疏忽了你,如今暂且出不得宫,朕便陪你在宫中逛一逛街市消遣,与你好好道歉,如何?”
苏允棠却有些想笑,再一次发现刘景天果然并非常人——
看着他一派澄澈的桃花眸!直到现在,她都在对方的面上都瞧不出一丝虚伪矫饰的破绽!
好在,她如今也不是曾经不谙世事、天真好欺的将军府大小姐。
曾经的苏允棠,不会分辨,如今,她不需分辨。
苏允棠正了正身子,轻声开口:“陛下若想道歉,也不必这样麻烦,臣妾有个更好的法子。”
“哦?是什么?你尽管……啊!”
话音未落,刘景天就猛然一声尖锐的哀嚎!紧跟着就是一句市井间的浑话叫骂。
苏允棠缓缓收回右腿。
她方才,猝不及防,狠狠撞了书桌腿一下。
这段日子的仔细将养还是有用的,苏允棠如今就不会力不从心,说要用小脚趾踢上桌腿,就不会撞上旁的指头,准得一点都不错。
刘景天这一声叫喊着实是太过凄厉,这么大的动静,外头的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吩咐?
守在门口的李江海才刚刚跨过门槛,后头带刀的侍卫便撞门冲进来五六个,生生将他撞到了一边去——
“陛下何故惊叫!”
“必有刺客”
“护驾!”
……
养乾殿的书房虽宽敞些,但也禁不住瞬间涌进来这许多人。
前头冲进来的禁卫们,都已经冲到了书案前,在对着虽然脸色复杂,却一点危险没有的帝后面面相觑,后头却还有人堵在门口,吵嚷着要进来喊人护驾。
苏允棠捧着温茶,娴静无言,团成一团的刘景天便不得不忍着剧痛直起身,大声训斥:“都滚出去!不过是皇后意外磕了桌脚,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皇后撞着了桌脚?那陛下你叫这么惨干什么?
众人都是一愣,直到终于挤过来的李江海偷觑着帝后奇怪的面色,出身赶起了人,这才能叫书房重新恢复了安静。
不过刘景天不可能平静的下来,他的声音扭曲,说话像是还在抽着冷气:“苏允棠,你这样干就为了一个史六?朕不是说了都能商量!他是你爹?你是不是疯了!”
瞧瞧,素来泰然自若的皇帝陛下,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气急败坏过?都快语无伦次了!
苏允棠垂着杏眸,浑身端庄的欣赏刘景天的失态气怒。
再是勇武英俊的人,被狠狠撞了小脚指头后,模样都不可能好看。
比苏允棠却突然发现,刘景天此刻气急败坏、龇牙咧嘴的模样,却比方才长眉朗目,风姿俊逸的模样还更顺眼些——
甚至能叫她心生喜悦!
苏允棠平静垂眸:“陛下不该这样说,臣妾疯了,陛下便能落着什么好不成?”
刘景天吸一口气,简直有些恼羞成怒:“你答应过朕要保重自身!”
苏允棠浅浅啜一口茶:“答应了十日,已经过了。”
刘景天咬牙:“你这是要与鱼死网破?”
“不是,臣妾不过是太生气了,一时意气。”
苏允棠文静舒雅:“陛下天生的帝王,这般知道审时度势,想来,也不会在意臣妾一时冲动。”
笑话,刘景天既然这样“理智圣明”,情势之下便无事不可忍,如今大权在握,又怎么轻易鱼死网破,就为了她撞疼小脚趾头?
“你!”
刘景天缓缓吸一口气,仍在试图叫苏允棠退让:“阿棠,史六谋逆不敬,罔顾君恩,朕杀他是为立威,若是朝令夕改,又叫帝王威严何存?只怕往后都敢有样学样,不将新朝放在眼里,天下还如何太平?你我本就是夫妻,如今又是一损俱损,何必干这样舍身成仁的糊涂事?”
能啰嗦出这么一堆,可见脚指头是不疼了。
苏允棠抬眸,轻笑,在原处不轻不重的又踢了一脚。
刘景天简直跳脚:“苏允棠!”
苏允棠笑意顿敛,冷冷道:“别装出这副虚伪模样来,我不爱看。”
刘景天神色一窒。
她放下茶盏:“古人都有以功覆过之说,我只是要保史六的命,又不是要你认他做爹,威慑旧臣的法子多得是,我就不信,叫史六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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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就要大乱。”
当真乱了,也怪不得旁人,只能怪刘景天这个天子太过无能昏聩。
刘景天一瘸一拐的上前,紧紧挨在苏允棠身侧坐下,咬牙切齿:“够了,你说十日已过,朕不与你计较,你要保下史六性命不是不成,只是往后再没有什么几日之说,这样发疯冲动,朕不是次次都会容让!”
“陛下这话说的奇怪,女子对自己身体发肤何等在意,臣妾又不是疯婆子,若不是一时气糊涂了,又怎么会伤及自身。”
她说着自己不是疯婆子,声音轻柔,笑靥如花,可偏偏眼底毫无情绪,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时刻都要再“糊涂”一场的疯狂跃跃。
人间祭祀山河神灵,有时是为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岁逢大旱,还会觉正神失职,要将龙王抬出来在地里晒一晒,用以胁迫。
但偏偏祭祀恶灵时,便没了这许多要求,诸多供奉,只求祂不作恶便心满意足,感激涕零,可见便连神灵太好说话了都要受人欺辱。
她之前的确是错了,对付这样不是人的“真龙天子”,她原本就不该用对人的手段。
苏允棠眉眼弯起,主动屈膝贴近了刘景天近前,另一手轻轻拢在鞋尖,似有似无的轻点触碰。
刘景天的脊背紧绷,颈上的汗毛都随着她指尖动作战栗。
苏允棠安抚的摸摸他的面颊,温柔的简直如同情人娇嗔:“往后的确没有几日之说,陛下只需揣时度力,莫惹臣妾气恼,臣妾便再也不会糊涂冲动,可好?”
作者有话说:
苏允棠:本宫不做人啦!
再强壮的勇士,也禁不住小脚趾的猛烈撞击!
第30章晦气
◎绝对不可能!◎
苏允棠是被抬回永乐宫的。
从养乾殿里传来最轻巧的步辇,由专门服侍天子的轿夫一路抬到了椒房殿阶下。
若不是苏允棠坚持拦了,得了御命的春淡险些要叫人来拆了殿门,好能将皇后一路抬进殿里榻上去。
徐越自打苏允棠离开后,就守在宫门口,焦灼又担心的在墙下一圈圈的转,瞧见这阵仗脸色都变了几回。
尤其远远瞧着,皇后娘娘在殿外推辞一番,最后还是叫大宫女去厄不放心的上了台阶后,徐越就更是满面羞惭,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个嘴巴:“都怪我不该多嘴,陛下不应便罢了,怎么还与娘娘动手!”
周光耀也在远远的瞧着去厄,笑呵呵的瞧着人影都在帘后消失不见了,才收起笑意,扭身提醒:“徐都尉慎言。”
军中令行禁止,徐越虽新升都尉,但到底仍在周统领之下,闻言立即闭口低头,只是面上仍是一副不平之色。
周统领看出他心下不服:“你怎么知道陛下对娘娘动了手?妄议天子?你有几个脑袋?”
徐越是周统领多年下属,素来恭敬,此刻却忍不住反唇相讥:“叫宫人代为动手也没什么差别。”
不怪他这样想,皇后娘娘走前还好好的,从养乾殿求情回来便乘了步辇,连亲自走动都不成,堂堂皇后,不是帝王,还有哪个能叫娘娘受了伤?
瞬间升起的鄙夷让徐越连对陛下的忠心都压了下去。
对自己媳妇下手!算什么男人!
周光耀满面无奈,要依他说,以陛下的心性,与这阵子对椒房殿的在意,是不可会对娘娘干出这样的事来。
只是眼下情形,他这感觉说出来却是没一个人能信,便只道:“你不进去问问?”
说罢,瞧着徐越还有些怔愣,周光耀又提醒:“娘娘今儿个遭的罪,可都是因你而起,我要是你,刚才就得跟上去告罪。”
徐越这才回神,匆匆转身:“我这就去与娘娘磕头!”
他原以为娘娘身上有伤,不一定会见他,便是要见,也需等上许久才能腾出空来。
没料到不过一盏茶功夫,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去厄便亲自来引了他:“徐都尉这边请,娘娘在东次间。”
徐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无用的话,只是一进殿门,便扑通一声,扎扎实实的跪在了地上:“娘娘恕罪,都是末将莽撞,连累了您……”
苏允棠正靠坐在美人榻上,膝上搭了一层薄毯:“无妨,好在陛下已经答应留下史六性命。”
正要磕头的徐越动作一顿:“什么?保下了!”
苏允棠倒叫他这动静吓了一跳,解释道:“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国有国法,再多的,本宫也是爱莫能助。”
徐越自然不会在意这句话,牵扯进谋逆这样的大事,能求得陛下仁慈,不祸妻儿,不叫史侯爷像英国公似的斩尽杀绝,就已经算是运气了。
更何况还能保下一条性命,就是在牢里住上一辈子,侯爷也要感激不尽!
徐越惊喜过后,又想到苏允棠归来时的情形:“陛下既已应了,娘娘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苏允棠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脚尖,含糊解释:“要说服陛下,总是要费些力气的。”
苏允棠说的“费力”,费的当真只是力气,可徐越却显然误会了什么。
满面络腮的黑脸大汉,当下眼眶就是一红,竟险些落下泪来:“末将代史侯爷谢过娘娘救命之恩,娘娘恩义,末将永世不忘,万死莫辞!”
苏允棠愣了一愣,也很快明白了缘故,只觉好笑又惭愧。
只是她出面救史六,原本也不单单为了好心,见状却也没有反驳,只温声道:“不必如此,还要劳徐都尉出去往开国侯府走一趟,也不必张扬,只私下安慰侯夫人,免得家人太过担心罢了。”
干了好事,当然要第一时间传出去,莫不然悄无声息的,旁人还只当是刘景天心软。
徐越没有察觉到皇后的心思,闻言越发动容,重重将头磕了下去,方才应诺退下。
———
送走徐越之后,一旁的去厄便立即将苏允棠盖在腿上的薄毯褪了下去。
她的右足□□,未着鞋袜,伤处已经在养乾殿内处置过了,就这样露在外头。
苏允棠踢桌角用的力气实在不轻,虽没有破皮,可几根脚趾连带半个脚面都是青肿的,小脚趾的指甲盖都变成了紫黑的颜色,在加上刚刚涂上的褐色伤药,就越发显得可怖。
去厄瞧着都呲牙:“这得疼成什么样啊……”
苏允棠点头:“可不是,看着就疼得要命。”
去厄瞪她一眼:“娘娘倒和没事人一般,这也太不小心了,要让无灾姐姐瞧见了,非得念叨你半日!”
苏允棠一笑:“谁叫你无灾姐姐出去了呢?快叫膳去,我累得很了,就想吃点东西歇一歇。”
苏允棠身体当然不会觉着累,但架不住心累。
只是和刘景天纠缠了这么一回,她这会儿就只想一头倒下,什么都不管不顾好好睡一觉。
可这人呢,话就是不能说得太满。
等苏允棠吃了热乎熨帖的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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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天黑地的醒来之后,去厄却匆匆赶来,告诉她,将军府苏安人递了牌子求见。
将军府苏安人,自然就是无灾姐姐。
苏允棠一愣侧头,日头都已西斜,这个时候?
难不成是徐越出去之后,还多事给家里透了消息?
命妇进宫,要先与中宫递牌子,得了准许才能进来。
如今苏允棠已然解了圈禁,她自个就是皇后,当然没了任何理由阻拦。
瞧着天色,苏允棠也不及细想,匆匆给了去厄牌子,让她赶紧着去接人。
去厄出门之后,就正遇着了门口的周光耀,笑呵呵的叫住了她,问清缘由之后,亲自跑了一趟。
周统领身高七尺,步子都比旁人迈的大些,只一刻钟功夫,便又带着苏无灾重新出现在了永乐宫门外。
苏无灾这一次面色紧绷,都顾不得说话客套,只问清苏允棠的位置后,便一阵风似的冲进了东次间内。
等看到屈膝靠在榻上,脚上还缠着素绢的苏允棠,眸色瞬间一沉。
一向温柔的无灾,这一刻却面上却透着杀意的寒光:“他敢对你动手?!”
榻上的苏允棠还未回神,就已经下意识的摇头势弱:“没有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
无灾不肯信:“娘娘叫我瞧瞧。”
苏允棠的挣扎解释在这时候没有一丝用处,这么大的人,只能被无灾按在榻上,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一遍。
看过之后,无灾面色才略微松了几分:“当真只伤了脚指头?”
苏允棠连连点头!
脚指头这个地方,怎么看也不可能是旁人动的手,的确只能是自己不当心。
无灾叹一口气:“都几岁了,好好的怎么还能撞到桌子腿上?是不是陛下吓唬你了?”
她已经这般大了,可在无灾姐姐眼里却还如孩子一般,瞧瞧这个,被偏袒照顾的,比允德都不差什么了。
苏允棠疲惫的心,都仿佛在无灾的关怀中一点点得了安慰:“嗯,无灾姐姐怎么知道我受了伤?”
无灾:“史家夫人亲自来家里送了谢仪,那礼丰厚都快把开国候府搬空了!我能不问问是怎么回事吗?”
苏允棠这才恍然。
难怪无灾姐姐这个时辰递了牌子,原来是侯府。
苏允棠:“史夫人倒也是性情中人。”
这是知道史六性命能保住之后,才想起侯府的东西,不送出来也是被抄没的份,索性自个先收拾收拾,拿来给她道谢?
无灾却没有心思与她闲聊旁人性情。
她虽然比刚进门时温和了不少,可眉宇间仍旧带着一丝忧虑:“娘娘怎么这般冲动?为了史侯爷去求陛下,当真惹来陛下震怒可怎么好?”
苏允棠一顿,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她也只能把刘景天的话茬拿出来:“无事的,陛下之前圈禁,也只是一时赌气,姐姐上次劝我,我也想通了不少,陛下见我退让,便也缓和了许多,这不是就重开了永乐宫?这么点小事,便是不应,也不会与我生气的。”
无灾面带探究的盯着苏允棠:“皇嗣的事,娘娘也想通了?”
“是,姐姐的意思,我是知道的。”
苏允棠拉了无灾的手心,说起这话时,手下重重的握了一下:“只是姐姐听我的,这事不能急于一时,还是要从长计议。”
无灾神色不变,缓缓收回了目光:“娘娘能想通就好。”
苏允棠才刚松一口气,便听无灾又在追问:“这些日子,宫中可有妃嫔遇喜?贤妃前车之鉴,实在是可惜,娘娘该更小心留意些。”
听着这话,苏允棠的面色便又是忍不住一滞。
她之前混沌糊涂,只是觉着奇怪奇妙,却不知缘故,如今再想想,她半睡半醒间,在床笫间察觉到的那些不对劲的感觉,是来源何处,就清楚的不言而喻。
分明没有那命根子,可后宫有没有女子受宠有孕,她简直比刘景天自个还要清楚!
自打她被圈禁之后,没了感觉的刘景天就压根没有播过种!甚至连累的她每早醒来,都还会有种说不出的憋胀难受——
这种情形,她还留什么心?
苏允棠的面色实在太过复杂了,只叫无灾都有些分辨不出这面色底下的含义。
难不成是娘娘与刘景天当真重修于好,娘娘竟不愿叫旁人有孕生子了?
无灾思量着,又试探的劝道:“娘娘身为皇后,众位嫔妃所出,都会尊中宫为母。”
苏允棠闻言又看她一眼,这一次无灾看出来了,眼中是满满的嫌恶与难受。
若是后宫现在有了孩子,可不单单是尊她为母的事,那是实实在在的“视如己出”!
无灾心下郑重,可面上并不显,反而轻轻拉了苏允棠的手、拢在小腹:“可隔了一层,旁人的孩子,总不如自己的贴心,娘娘既与陛下和睦,也该抓紧了。”
苏允棠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强装无事,如往常一般送走了无灾姐姐。
只是等无灾姐姐走后,苏允棠低下头,仿佛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她与刘景天互换了体感,刘景天对任何女子都是“索然无味”,唯独对他,虽然不会有自己的感觉,却会有她的!
一念及此,苏允棠竟生生的打了个冷颤。
她猛地摇头,仿佛这样就能将什么东西从脑子里甩出去——
晦气!真晦气!
绝对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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