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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渡春音 放鹤山人 24903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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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自替嫁以来,萧月音总是习惯虚张声势,面对眼前男人这样明目张胆的调.戏和威胁,她是根本没有半点招架之力的。

看来,此人不仅善于倒打一耙、言语无状,耍起无赖时脸皮的厚度,也是远远超出了她的估计。

不过……

在初初被裴彦苏的孟浪言行和他胸膛里有力的心跳扰得手足无措后,她却忽然想到了昨晚马车上的事。那时候,她因为种种巧合不小心用嘴唇碰到了他的,还试探地问了他关于那晚她不记得的事,他的回答可是比千尺冰冻还要寒冷刺骨,半点余情都不给的。

难道仅仅过了一晚,他对萧月桢那已经几乎消失殆尽的情意,便又春回大地了?

“大人,”小公主又多了几分底气,颇有赌一把男人要挟的态势,临危不乱道:

“自古男女授受不亲,大人久沐圣人之道,是断不会这般明知故犯的,不是吗?”

谁知她怕什么裴彦苏便来什么:

“原来,公主也知晓这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吗?若是如此,那先前公主几次三番主动,便都是微臣主动招惹了公主?”

“这张字条,证据确凿,永安公主你竟同敌国国君订立私约,恐怕所约之事,不仅仅是做花瓶吧?”

萧月音与裴彦苏同座,初初几息惊愕之后,经历过数次风雨的人,也比先前要宠辱不惊得多。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被卢据的头骨做成的酒碗,吓得当场昏迷的小姑娘了。

不知是因为他在她身侧,还是她怀揣着足以一击制敌的利器,就在裴彦苏的手覆住她的、即将开口为她驳斥时,萧月音率先发声:

“没错,那字条确实是当日我们一行被困在鸭渌府时,本公主亲笔写给大嵩义的。”

“公主识时务,承认了便好,”格也曼的脸上划过一抹得意,“免得费尽口舌砌词狡辩,最后还不是铁证如山!”

萧月音感受到裴彦苏覆住她手背的源源热意,心跳渐渐恢复如常,又说道:

“当日,我们一行走水路自新罗返回,却在出发不久被渤海国战船拦截。”

全场鸦雀无声。

“当时情况十分紧急,每个人甚至都被喂服了软筋散,侍卫们保护我们,都无能为力。这样,本公主一心保下自己的婆母,姑且算是人之常情吧?”萧月音看向坐在上首的乌耆衍,镇定的目光落在乌耆衍手中的字条上,大方解释着字条上的内容。

格也曼不屑地哼了一声。

“当然,更重要的事,是本公主把另一个珍贵的机会,让给了王子您失散多年的亲弟弟。”说到此处,她还故意停顿,微微叹了口气,才继续:

“王子您的幼弟自小失散,阴差阳错流落邺城,成了我大周皇寺众多僧侣的其中一位,又缘分使然,跟随本公主和亲的队伍来到漠北,若是让他就此丧命渤海国,岂不是大憾一件?”

萧月音的嗓音依旧柔婉,然掷地有声,每一声如一颗松润的石子,落地之后却激起了层层巨浪。

满场哗然。

而其中,反应最大的不是别人,正是格也曼与静泓的夫妻、右贤王乌列提本人。

他只比乌耆衍小一岁多,却和单于很不一样,长着一张与汉人相差无几的脸。

此时他瞪着棕黑色的眼,对周遭瞋目而视,先是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单于哥哥,又转向揭穿这一切的永安公主,就连发问的声线,都变得扭曲无比:

“你、你在说什么,你说那字条上的那个沙弥,叫静泓的,是本王的幼子?”

很显然,这个局是乌列提与格也曼一同埋下的,他也清楚知晓那字条上的内容。

“确凿无误,”与乌列提的反应相对,萧月音淡然从容,回应时仍旧笑容浅浅:

“今日之宴,静泓师傅并不在坐列,右贤王若是不信,大可将他召来,以辨身份。”

“末将听说,汉人有一种方法,叫……滴血验亲。”坐在距离裴彦苏不远处的霍司斐,也在这个突然沉默的当口发了言。

他酒量极好,即使同其他将士们一样饮了不少,此时却只是微微脸红,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把两人的血滴入同一碗清水之中,只有血脉相连的人,鲜血才能相融。”

“快,快把静泓带来!”乌列提早已把格也曼状告裴彦苏一事抛诸脑后,不等乌耆衍的态度,火急火燎想要将此事落实。

乌耆衍却也并未阻拦,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心腹,将处在风口浪尖的静泓带来。

之后的事,也确如萧月音所料想的那般发展。

静泓被带来,先是当众脱了鞋,让人看清他生了六趾却被他自己生生切去的左脚,之后又被带着滴了血,按照霍司斐所说的方法,与乌列提做了清水的验证。

在两人的血于清水中相融的那一刻,乌列提忍不住仰天长啸:

“想不到,本王与王妃苦寻幼子多年,曾一直以为此生再无可能寻回,今日却柳暗花明!”

一直懵然无状的格也曼,也终于回过神来:

“怪不得当初你舍身相救,原来是你我本为自家兄弟——”

——“王子说笑,若论自家兄弟,那么我在王子的眼里,是否也称得上‘兄弟’两个字呢?”就在几人沉浸于认亲的巨大喜悦时,裴彦苏却突然高声抢白。

萧月音心头一滞,下意识摸了摸怀里那封伪造的密信。

幸好,东西还在。

她听出裴彦苏此话是要向格也曼发难,可他手中没有证据,口说无凭,哪里能彻底将格也曼钉死在耻辱柱上呢?

格也曼先是下毒,后来又是设计构陷,再后来丢下将士临阵脱逃,罄竹难书的罪行,却因为他是乌耆衍单于唯一的侄子,而轻飘飘放过了。

以至于今日,他还能恬不知耻、义正词严地反告她和裴彦苏里通敌国,像小丑一样,不断拉低丑恶嘴脸的下限。

或许,为了彻底解决格也曼这个不断制造麻烦的祸患,萧月音应该把他私.通的信件拿出来。

可是,她已经将原件送还给了静泓,静泓此时也在此处,她若出尔反尔,便也彻底成为言而无信的小人。

就在她反复犹豫时,裴彦苏已经站了起来,从怀中掏出另一封信,走向乌耆衍,亲手呈给了他:

“与渤海国大战初期,敌方主将张翼青设下毒计,摩鲁尔将军遭伏。当时格也曼王子正在儿臣的后援军中,听闻摩鲁尔将军的遭遇,急急前往大营支援。但就在同一日,儿臣的斥候在探查敌情时,却意外截获了这封信。”

乌耆衍快速扫过信件,原本酡红的面色,也阴沉了下来。

格也曼听到此信的来历,登时腿软。

那封信是他亲笔手书,寄给敌将张翼青,告知他赫弥舒率部所处的位置,请求对方派兵将他们一网打尽的。

相比于自己手里那永安公主含义暧昧不明的做赌字条,他这封信,才是更加确凿的罪证。

眼前的少女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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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的话时,眼泪仍旧簌簌流下,一颗一颗沿着她精致的下颌滴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也一滴一滴堵住了他方才开始便揪成了一团的心口。

这个女人究竟有多绝情,又有多希望别的女人能够把他对她的爱重全部分去,好独善其身?

他垂眸,与她的婆娑泪眼对视,嗓音却不自觉哑了大半:

“你……就一定要把我往外推吗?”

这一次,整个人都被泪水浸泡的萧月音也听出来了,这才高八斗的状元郎,对萧月桢的情意,应当从未消减过。

占有之心也好,爱慕之心也罢,能够问出这样问题的人,绝非是利用感情之人。

但她却无论如何不能讲明实情,甚至连半点松口之意,都不能流露。

而越急眼泪流得越凶,她也硬撑着不断思考圆谎的话术,就这样沉默的片刻里,那先前一直托着她后脑的大掌忽然滑到了前面,捧起她被热泪沾湿的面颊。

然后裴彦苏也等不及她如何回答,又一次俯身吻住了她。

32.

这一回,裴彦苏倒是比上次温柔了许多。

萧月音也果然是渐渐止住了眼泪,待男人终于餍足放开了她之后,再次头脑空空,方才本就在酝酿说辞,现下便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了。

而裴彦苏也很满意自己的成果,和怀里的女人又无声对视了片刻之后,方才微微长叹。

“现在时辰尚早,微臣骑快马去一趟燕山,把牧医请回来,应当不会有阻滞。”说话的时候,拇指还为她将唇角残留的泪珠拭去。

他也知晓自己这么说,也就代表着最终妥协。

谁让他自以为意志力坚定,也早已看穿了小公主虚伪绝情的面孔,却在即将成功逼迫她说出他想听的话时,瞬间便被她汹涌的眼泪彻底征服?

只要她不再哭,不再哭得那般伤心,他怎么样都好。

是以,在小公主惊喜的眼神里,他对她许下了承诺,且很快付诸行动,骑上快马,向燕山营地疾驰而去。

女人的眼泪当真是一大杀器,希望她没有发现自己对她的眼泪这般招架不住,否则以后自己想要硬下来的心肠,便随时都会再次因为她的几颗珍珠,而土崩瓦解了。

就像方才的宴席上,她的目光是否曾在他身上驻足过一样。

裴溯心烦意乱,刻意绕离那不知是何人的大汉,盖因他身上的酒气,让她再次产生了不安。

她习惯于清醒着痛苦,酒这样使人昏沉使人短暂意乱的东西,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果然,还未进乌耆衍的卧房,她便闻到了其中飘来的浓郁酒气,令她作呕。

婢女退下,房内只剩她与乌耆衍两人,她屏着呼吸走近,只见这专门为单于准备的房内,并没有床榻等物,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巨大的毡毯。

毡毯下面铺了数层松软干燥的草垛,草垛联结紧密,比汉人所睡的床榻高度略低,却更加舒适有弹性。

单于驰骋草原,也会将草原上的衣食住行的习惯,带到被他们所占领的汉地上来。

此时,乌耆衍正仰面躺在那毡毯上,两只胡靴在地上歪歪扭扭地拧作一团,身上的胡服也颇为凌乱。他听到裴溯进来的脚步声,一动未动,只冷冷懒懒哼道:

“会伺候人吗?”

屈辱感眨眼而至,裴溯喉咙紧绷,说不出话来,强行驱动双脚,走到了乌耆衍的身边。

指甲将掌心掐得生疼。

“今日,是看在赫弥舒的面子上,才把你叫过来的。”乌耆衍忽然坐了起来,双脚落地,分腿坐直,双手撑住双膝。

“还在看什么?回答我的问题。”凌厉的目光瞥来。

裴溯心头一震,乌耆衍身上浓烈的酒气随着他的说话更加浓烈,她强忍作呕的冲动,低下了头,道:

“二十二年来,我一心只在抚育儿子上,不会伺候人。”

“又干又松,长得有点姿色有什么用?”乌耆衍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又指着自己双脚之下:

“那就用嘴吧。”

裴溯一动不动,凤眸微微撑开,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跪过来!”这下乌耆衍仅有的耐性耗尽,光脚踩着石板的地面,微微起身,抓起裴溯头顶的高髻,一把将她拽倒在地。

重新坐好的时候,裴溯只能跪在他指定的地方,双手死死抓住自己上衫的下摆,垂着头,任高髻散乱肩颈。

“赫弥舒能干有本事,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你别得意,以为都是你的功劳。”见她这副死样子,乌耆衍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就算我现在杀了你,赫弥舒知道了,为了我的单于之位,他也只能无动于衷。”

乌耆衍手上的力道太大,裴溯疼得霎时眼含热泪。

但饶是如此,看向这个当年对自己做下兽.行的男人,她的目光仍有傲骨。

乌耆衍回想起当年的场景,过了这么久,这个女人还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扫兴!”耳光狠狠甩在裴溯白净的脸上,裴溯被巨大的掌风打落在地,有鲜血沿着她的唇角,滴落在地面上。

她满耳都是轰鸣,旁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双膝被冰冷坚硬的地面几番碰得疼,手肘也因为支撑而撞伤,浑身没有一处不疼,裴溯却由不得自己有半点停滞。

她还没死,她不想死。

尽管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局,她还是拼了一口气,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就往门外跑去。

无人阻拦她。

她本也未带婢女,她还记得来时的路,捂着被打得红肿的脸,一路蹒跚着往回走。

走出府门,却见来时的汉子还蹲在阶梯上。

光影转换,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与裴彦荀称兄道弟的胡人,是裴彦苏新收服的心腹,是今晚宴席上提议要让静泓和乌列提滴血验亲的军官。

更重要的,他是那日暴雨她被困在官道上求救无门时,从天而降为她除困纾难的男人。

目光短暂相碰,裴溯连忙闪开,离开的动作仍旧蹒跚,她却丝毫不敢停留。

两道宅院府门相对,都有重兵把守。

她是赫弥舒王子的生母,如此狼狈的模样,她不能被旁人瞧去。

霍司斐却望着她离开的身影出神。

方才的匆匆一眼,他看清她面上鲜红的掌印。

她的发髻蓬乱,她的衣襟发皱。

她的双眼通红,分明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他的心口突然莫名刺疼。

“孟大人无须为我牵挂,”听孟皋似乎越说越沉重,萧月音赶忙笑着宽慰,“有大周千里江山作后盾,即使漠北王廷上下虎视眈眈,我也丝毫不会害怕。”

主仆二人便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身后的幽州城很快便没了踪影,而目标的营地,也暂时还看不见在何方。

而就在两人的对话暂时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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滞,相对无言时,一直牵着马稳步如山的孟皋,却如同被抽干了呼吸一般,直直倒在了地上。

萧月音一声惊叫,脑中一片混沌,刚要下马查看孟皋究竟如何,后脑却是一痛,紧接着,便也失了知觉。

而躲在暗处一路尾随两人的倪卞见状,心下也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的新主裴彦苏来:

幸好他早已料到今日的婚仪可能有变,在闭关之前叮嘱过自己暗中保护公主,否则,公主此番被人劫走,可是不知下场会如何凄惨了。

33.

乌耆衍手握整个漠北,在自己这个新认回来的小儿子身上,也费了许多心思。

这一次裴彦苏在大婚前的闭关,除了因为他为其安排开始学习接手王廷的事务之外,便是漠北代代传习的婚前祭祀狼神的仪式,需要举行整整三个日夜。

这个仪式,乌耆衍从前只在次子车稚粥成婚之前为其办过,就连他的长子狐维,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乌耆衍枭雄大半生,称为“传奇”也不为过,唯有在几个儿子的问题上,始终意难平。

且看裴彦苏,他的祭祀闭关住所与新婚的营地相隔不远,到大婚这日暮色沉沉之时,他才终于将所有的仪式完成,在重新换了身大红色的胡服袍后,方才单人单骑,在指引下来到了营地。

营地之中立有三顶一模一样的大帐,围着的篝火正熊熊燃烧。今晚有三名同时嫁给他的新妇,不出意外,便分别处于这三顶灯火通明的大帐之中。

来之前,新妇的祭天仪式已经完成,各自被送入了大帐。裴彦苏问明了公主所在之后,便毫不犹豫地朝着那顶大帐走去。

帐内无一婢仆,上下陈设倒是肉眼可见花了不少心思,但只要那一身火红的嫁衣映入眼帘,旁的便再不会分走半点注意。

但这端坐的新妇并非大周的永安公主,而是那配合着撒下了弥天大谎的萨黛丽。

自听话入帐之后,她的心便一直怦怦直跳,根本无法平静。

萧月桓的父皇弘光帝生性仁弱,除了十几年前雷厉风行将襁褓中的幼女萧月音送往宝川寺外,对内对外都极少展露天子惮赫千里的威仪。

而裴彦苏突然这一声咆哮,让萧月桓与姜若映都吓得面如土色。

他们本以为,这小王子听到萧月音替嫁的真相后会勃然大怒,可他的话——

“音音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未来的单于大阏氏——”

“音音”二字喊得自然又亲密,在这剑拔弩张的激动时刻,竟然让“音音”的兄嫂两人,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甜。

然而甜过之后,更是无比的震惊。

他们不敢确定,是裴彦苏其实早就知道萧月音是代替萧月桢出嫁而一直佯装不知,还是对自己相濡以沫的枕边人情根深种,她真实身份为何,他根本不在乎?

但无论如何,天子一怒,流血漂橹,裴彦苏这个未来的漠北单于,盛怒之下也很难不做出脱轨叛道之事,轻而易举实现自己放下的狠话。

当初冀州迅速城破失陷,原本漠北铁骑挥师南下、占领周都邺城不过是弹指之间,而到如今,当时以一己之身保住邺城的状元郎,早已翻了脸,随时可能冲冠一怒为红颜,萧月桓夫妇不敢想象这一趟拿回冀州不成反倒引发如此严重的后果,再次痛哭流涕,纷纷哭求。

“音音不幸,幼时被父皇厌弃艰难长大,现在又有你们这样的兄嫂,听见她失踪的消息,不但没有半点担忧,反而还只想着自己——”剑气的寒光折射在裴彦苏高挺的鼻梁上,他那横穿眉骨的狼牙刺青更像是沁出了血色。

“冀北!”裴彦荀赶到时,便听见他这样的不屑的喃喃。

只是扫一眼这屋内混乱不堪的场面,他便将原委猜的七七八八,挪步至浑身被寒刺笼罩的裴彦苏身旁,在他耳边低语:

“无论如何,康王夫妇是弟妹的嫡亲兄嫂,你做事不要太过冲动了。”

裴彦苏冷冷地回视他。

“若是弟妹知晓你这样对待冀州和邺城,会如何想你?”裴彦荀又将萧月音搬出来,“你为她夺回冀州,又让她受了冀州百姓无数赞誉,现在却要出尔反尔……你可曾想过,那些昨日还山呼公主千岁的百姓,又会如何翻脸不认、唾骂她为红颜祸水?”

裴彦苏眉头紧锁,握住剑柄微转,那刺眼的寒光便闪过萧月桓与姜若映的眼帘,两人被吓得闭上了眼。

“康王与王妃昨夜宴饮宿醉,突发恶疾,不得见人。”裴彦苏给两人保留了一点体面,“其余冀州交接事宜暂缓几日,至于其他周廷陪随,让他们各自在房中也休息吧。”

说完,将佩剑收回剑鞘,带着裴彦荀出了房。

留下萧月桓与姜若映如释重负地对视一眼,然后双双脱力,昏厥过去。

裴彦苏刚重回驿馆,小厮胡坚已经带着人回来了。

“启禀王子,小的已经轻骑寻过冀州城向西和向北方向,并未发现公主和阏氏的踪迹。”速去速回的胡坚满头是汗,即使说这几句话时,仍止不住微喘。

而他停顿的意思,是想问王子接下来又该如何处置。

毕竟公主和阏氏失踪一事,于大周于漠北都很重要,昨日才举行了盛大的归还典礼,今日便有了这样的变故,实在是不敢张扬,跟不能大张旗鼓找人。

此时的裴彦苏冷静了一点,自然也猜到了胡坚先暗自出去找人是裴彦荀的吩咐,便将目光转向自己的表兄,问:

“向西向北都没有她们的踪影,依表兄高见,你的姑母和弟妹,此时会在何处?”

裴彦荀的额头却沁出了微汗。

他的表弟这话虽然看似恭谨谦逊,然而那字字难以掩饰的轻漫,都在向他表达对他自作主张的不满。

现在的裴彦苏和过去刚刚高中时比,举手投足的风度和从容仍在,但那乖戾和残暴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彰显。

他从生父乌耆衍那里继承的不仅有高贵的身份和墨绿的瞳色,还有残忍暴戾、凶悍多疑的天性,他是草原上驰骋千里的孤狼,任何人但凡触怒了他,都不会有任何好的下场。

当然,这样的转变不仅仅是天性使然,还因为他又多了一条软肋——

永安公主,静真居士,“萧月音”三个字,早已和裴彦苏深深绑在了一起。

裴彦荀旁观者清,自然明白公主对裴彦苏来说有多么重要,也正是因为此事牵涉太多,他才不得不站在自己的王子表弟身后,事事为他筹谋打算。

而他此刻的沉吟显然已经让再次盛怒的王子耐心耗尽,他张口说话时,裴彦苏已经握住了自己配马的缰绳,翻身坐了上去。

“我猜,她们有可能往南,向邺城方向去了——”但裴彦荀仍然要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尽管可能会在裴彦苏的盛怒上火上浇油。

“王子!王子!”却在裴彦苏即将纵马离去的同时,一名婢女从驿馆的台阶上疾行向下,手里似乎还捏着一个信封。

裴彦荀认得她,这是公主身边仅有的两名婢女之一,名叫翠颐的。

印象中,她平日里极其低调,连话都不多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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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怎么是由她出面了?

然而裴彦荀的疑惑,很快便被翠颐的话语淹没:

“昨晚公主回来时,只让韩嬷嬷随侍,早上又一句话不留便离开。奴婢方才整理时,才发现原来公主走时让韩嬷嬷简单收拾了行装……还,还留下了这封信。”

听到“信”字,裴彦荀眼前一亮,但见翠颐双手递奉的信封颇旧、空无一字,不像是新写的。

裴彦苏迅速拆开信,却从入眼的第一个字起,便止不住热血上涌。

这根本不是音音写给他的信,这是早在他们前往新罗寻求结盟的同时,格也曼暗地里联络大嵩义除掉他们而亲笔写的信。

音音怎么会有这封信?

在沈州的庆功宴那晚,乌列提格也曼父子率先发难、咄咄逼人,形势那般紧张,他随时都可能会反被诬陷通敌卖国,音音手握这样重要的证据,却并没有拿出来?

是因为乌列提是静泓的生父,她舍不得吗?

——但,昨晚萧月桓在宴饮上披露公主双生一事,之后音音又与兄长吵闹赌气,在今晨与他的母亲一并不辞而别,却给他留了这样一封信。

是在告诉他,她确实是萧月音,但与他夫妻一场,终究抵不过与静泓十余年的青梅竹马之情吗?

想到此处,裴彦苏喉头腥甜,然后“噗”地一声,喷出了大口鲜血。

“汉人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另一个男人咂了咂嘴,“我见犹怜……对对对,我见犹怜。”

反复感叹着自己的博学,他俯身将呼吸贴在萧月音的耳边,得意地笑:“美丽的姑娘,哭起来也这么好看,我真是喜欢的不得了呢……你放心,等会儿我尽量轻一点,你的水要留给下面,不然也是浪费……”

“妈.的臊./死老子了!一个个学什么汉人,假惺惺让来让去,没人上老子就先上了!”却有一人按耐不住,伸手便往萧月音的胸.口来,可是她身上的嫁衣不止绣工繁复,就连形制也是复杂至极,那人用油手找了一下,却根本寻不见解衣之处。

方才那个“怜香惜玉”的男人也没了耐性,顺手便将萧月音腕上腿上的束缚解开,对其他正在磨刀霍霍的几人道:

“这妮子反正也跑不了了,解了也好,咱们几个慢慢弄。”

前一个大汉已经被这嫁衣搅得心烦,准备直接用刀将衣服割开,一摸腰间发现进来时挂在了门口,便转身去拿。

可还没走到,外面却传来一阵勒马嘶鸣,紧接着便是骚乱鼎沸之声。

“妈.的怎么回事!”大汉被搅了好事,鬼火正旺,掀开大帐的门帘,伸脖出去,就往外狂吼,“二王子正快.活着呢,哪个不长眼的,在这里坏他好事——”

可尾音未断,这留在帐子里的身子,却因为惯力直直向前倒去。

正欲作乱的几人齐齐一看,只见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大汉,眨眼之间,竟然只剩下一副身子,项上人头不翼而飞!

与此同时,一个同样一身红火的男人掀开了门帘,如高山一般,堵住了所有人的生路。

萧月音眼前的水雾瞬间消散——

是裴彦苏!他,他竟然还活着!

34.

形势瞬息变化,叫人措手不及。

因为方才并未将力气浪费在挣扎反抗上,萧月音反应奇快,趁着面前的男人们注意力都在突然出现的裴彦苏身上,立刻站起来,用尽了生平最大的力气,顺利跑到了大帐的门帘边。

所幸裴彦苏身材高大,将这门帘一挡,外面的那群早已被他打趴下的喽啰,便也冲不进来。

局势暂时平衡。

“你,你不是死了吗?”帐内的大汉强作镇定,先声夺人。

“二哥也以为,我已经被毒死了吧?”裴彦苏只看向车稚粥。

因为她已经在他身边,那颗悬着的心也坦然落地,方才她向他奔来的时候,眼中没有怯懦,却全是如同重见天日一般的晶亮的神采。

他因此而多生了无数的力气和勇气,对车稚粥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同穿云破月的利箭,直直射向还没从地上将下巴捡起来的漠北二王子:

“从前我晃荡于周地、全无功名时,便听闻过几次二哥的事迹。我以为,二哥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想不到几次交手,却发现不过尔尔。”

显然,这话不仅激怒了车稚粥,也激怒了帐内剩余几名车稚粥的心腹,几人对视一眼后,便同时向门口的二人冲来。

只可惜,除了车稚粥外,剩下的几个男人以为万无一失,在先前进帐时为了快.活更加方便,都将身上的佩刀挂在了门边,如今赤手空拳,到底只能硬拼。

萧月音也早已发现他们的破绽,方才几人短暂对峙时,她便已经将其中的两把佩刀取下,除了刀鞘,交给裴彦苏一把,自己也拿了一把。

想起上回在冀州之外遇到车稚粥手下的劫掠,裴彦苏表现得几乎不堪一击,她也不知他们此番以二敌四,胜算有没有一成之多。

但眼下,她也只能相信他了。

出乎沈州城中所有人的意料,这次乌耆衍单于从上京过来,没有带别人,反而带了右贤王乌列提和他的独子格也曼王子。

先前格也曼有下毒和串通隋嬷嬷一事,萧月音至此还是心有余悸。再加上裴彦苏这些日子以来,同她讲了许多此次出征时的事,格也曼曾经抛下染了疫病的大部队独自逃回上京,萧月音对这样的人品,自然是嗤之以鼻。

只是,偶尔还能想起静泓曾在先前对此人十分友善、甚至还破天荒地衣不解带侍疾,她心中难免颇为感慨。

也许聪慧如静泓,也有识人不清的时候。

不过再怎么说,这些都是属于裴彦苏的政事和军事,萧月音并不想多参与,只是在陪着他出城迎了乌耆衍的銮驾之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回去歇了。

说是歇息,萧月音其实并非贪图安逸之人。

北北这些日子也被喂胖了不少,今日她一早出门又独自回来,小猫也比之前要黏人许多,上来就在她的脚边蹭来蹭去。

撸了一阵这只愈发乖顺的猫儿,萧月音又将它好好放到了岸边,自己研墨开笔,抄起了《普门品》。

一旦沉溺做事时,她便分不得二心。从前在宝川寺中的生活让她习惯了清心寡欲,离开邺城后的种种时常让她心旌摇曳,也只有抄经这件事,可以让她彻底心无旁骛。

心无旁骛到,连裴彦苏什么时候走近、停在她身旁的,都不知道。

笔尖的墨汁尽了三分之二,便要蘸取新的,抬手伸向大案又上方的墨砚,却在笔尖要落入墨汁前,手被大掌握住。

紧接着,松柏之气扑鼻而来,腰上一热一盖,便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狼毫握不稳,从她的柔荑之间飞落,磕在墨砚上,笔锋上残余的墨汁,便飞溅在了一旁乖乖蹲卧的北北身上。

北北雪白的皮毛霎时便被黑色的墨点污染,小猫咪虽然最近乖顺,却对这飞来横祸十分不满,原本还在眯着眼假寐,这下也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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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一蓝一绿两只猫眼,不情不愿地“喵”了一声。

当然,不满的不止是北北这只猫。

自从裴彦苏凯旋后,这几日他每次回来都不打招呼,有时候是用手,有时候是用腿,当然用嘴的时候不是靠说话,而是别的动作。

像这样在她抄经的中途打扰,前日已经有过一回,当时萧月音只是略微抱怨了几句,裴彦苏倒是嘴上说着要改,但昨日又在她为北北剪指甲的时候故技重施,一点没有认错的觉悟。

而且他每次突然打扰,说不了几句话后便蠢蠢欲动,作乱并不尽兴,只能算是他的开胃小菜,正餐须得等到夜深人静之后。

“为什么同样是‘北’,有的猫善解人意从不给我惹麻烦,有的狗却屡教不改呢?”萧月音说最后几个指桑骂槐的字眼时,裴彦苏正把头埋进她的肩窝里,像是她先前抱着北北吸一样,也抱着她吸。

但她吸猫是爱不释手、真的只是用鼻子,某只狗吸人,可会用到唇齿。

一旁还在委屈的北北,也跟着“喵呜”叫了一声,像是在附和自己女主人的控诉。

裴彦苏的吻沿着肩窝向上,绵密地寻到了她的耳珠处,今日她戴了一对小巧精致的缧丝耳珰,坠子刚好垂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一带,他的吻还没触碰,她却已然生了一些痒。

指甲原本是抓着他的手背,这下却脱了力,男人沉沉的嗓音也几乎同时响起:

“公主的大篆比起先前所见,又丰劲了不少,看来微臣这几日努力喂胖公主,也颇有成效。”

一语双关,状元郎摆弄文字的功夫也比从前进步了许多,话音未落时,手掌也向上,捧住了他真正想要夸耀的丰腴。

“胡言乱语。”被拿捏命脉的小公主选择直截了当否认,在言语上她吃过太多次亏,大多数时候,全盘推翻比抓细枝末节狡辩有用得多。

“那微臣再胡言几句,”得了便宜的男人嘴角噙着笑,没有吻她,眉骨和她耳后的碎发贴在一处,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她方才抄毕的经文,“从前在邺城时,微臣几次入宫,偶尔见公主做女红,但为何公主做了微臣的王妃,反而不做了?”

萧月音脱力的手指又紧绷了起来。

女红一事,和棋弈一样,都是她这个在佛寺中长大的居士根本不擅长的。先前隋嬷嬷在时,也从未提过此事,现在知晓隋嬷嬷用心不纯,她更不能确定萧月桢究竟如何。

不做,因为极容易露出马脚,这和字迹一事到底不同。

“我有嬷嬷和婢女们做,为什么要自己动手?”回答时,她极力克制颤抖。

两人之间有片刻的沉默。

萧月音心跳快了好几分,就在她以为裴彦苏又要找她话中的漏洞时,身上忽然一松,是他稍稍放开了她,揽住她的双臂,将她重新摆正,正色道:

“那微臣对公主有功,可否向公主讨一个亲手做的香囊,当是赏赐?”

“有功?”仿佛高高在上的小公主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脱口而出道:“你不会想说把我喂胖这件事吧?你一厢情愿做事,强买强卖,难道——”

——“我马上单独去见单于。”却被他抢白。

萧月音眉头微蹙,表达自己的疑问。

“当日公主答应为促成漠北与新罗结盟,向微臣开出了条件,”裴彦苏一面说,一面用指腹把玩她垂落在肩头的一缕青丝,“说要微臣将冀州还给大周,公主还记得吗?”

萧月音点了点头,这件事她当然记得。

“交易达成,公主便费了不少心血伪造大周国书,此后又全力配合微臣与新罗结盟、在渤海与大嵩义等人周旋,”他的手指不停,看向她的灼灼目光里,也多了几分欣赏和仰慕,“如今微臣大胜,自然要兑现对公主的承诺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抿了抿樱唇。

“此番从大嵩义手上夺来沃野千里,我自然有本钱向单于为公主讨来冀州,”裴彦苏顿了顿,“在我出发之前,我向公主讨这香囊做赏赐,公主当何如?”

萧月音是在胯./下的汗血宝马疾驰穿过一片密林之后,方才渐渐回过神来的。

天色全黑,一路飞奔,身后的男人只稳稳将她护在怀中,并未言语半句,月光下他紧握缰靷的长臂结实有力,只有骨节分明的手背上偶露的点点血痕,诉说着他们起先共同经历的一场生死剧变。

她紧贴他的胸膛,明明有呼啸风声和哒哒马蹄声擦着耳畔掠过,她却仿若听见他有力的心跳,透过她在长夜漫漫中愈发单薄的嫁衣,传入她自己的心头。

一转眼,两人又入了一片密林。

头顶光线渐暗,大雨过后的草木泥土气息扑鼻而来,萧月音一直抓着前鞍桥的手指发麻,也终于在此刻,再也无法紧绷下去。

劲力渐松,眼看支点坠落,裴彦苏及时用大掌包裹住她的双手,另一只手勒马停驻,一气呵成。

他的手掌宽阔,温暖而有力。

萧月音却屏住了呼吸。

“公主还在生微臣的气吗?”耳边是他的问话,虽不是贴近,却仍能感到热息。

被问到的人一怔。

“生气微臣方才不等公主做出选择,自作主张卸了那车稚粥右边的胳膊。”裴彦苏料到她的疑问,先一步解惑。

“我……”话到嘴边,她却只剩下嗫嚅。

因为想问他的问题太多,一时不知从何讲起。

“有什么话,到了山顶,公主再来详问?”他的声音再起,却是比方才温柔了许多。

“山顶?”她扬了尾音。

“树林遮云蔽日,公主要审问微臣,自然需要找明亮之所。”说话间,他一夹马腹,又驱赶着胯./下的汗血良驹,踢踢踏踏向上峰驰去。

萧月音挣脱了他的手掌,又自己握了前鞍桥,稳住身形。

耳边却又传来他的话语,轻柔得像是未曾开口:

“月色无音,却能清楚照亮人心。”

35.

穿过密林,汗血宝马载着两人,很快便到达了山顶。

这座山并不高,所幸山顶地势平坦,不等萧月音开口,裴彦苏先下了马,还主动将她抱了下来。

倒是让她避免了被他发现自己根本不会骑马的尴尬。

在他转身清理嶙峋山石上的落叶与灰尘时,萧月音仍旧还在回想,方才他在密林中对她说的那几个字。

“月色无音”……

不正是她的生父弘光帝为她起这个名字时,那一笔一画中的言外之意吗?

不可能,一定刚好是凑巧。

即使他真的怀疑过她的身份,也绝不可能知晓“萧月音”这个名字。

“此行仓促,微臣并未携点火之物,是以只能带公主来此。”犹豫间,裴彦苏已经为她清理好了那山石上的坐处,向她示意,“此处空阔,以公主目力,应当足以看清。”

满心混沌,讷讷照他话行到那石座之处,高度正好,臀.下虽隔了嫁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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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仍旧是一片冰凉。

秦娘子给的避子丸,一瓶是给萧月音自己吃,一瓶是给裴彦苏吃,双份保险,双份心安。

秦娘子医术高明,调配的药丸遇水即化,就在萧月音错愕的刹那,苦涩已经转瞬蔓延,满满堵住了她的口。

在她顺势将药和水尽数吞下的时候,裴彦苏也疾步走到了床榻之前,看着她。

他的态势居高临下,他方才的问话也带着薄薄的怒意,萧月音将盛着凉水的茶盏放回床头的几案上,不接他的眼神,身上累极,话语也声音小小:

“有点口渴,喝口水罢了……”

但几乎同时,床头几案上那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两个药瓶,也入了她的视线。

谎话实在拙劣,反应迟钝的萧月音错愕一息,便听到裴彦苏果然抓住她的漏洞:

“这是什么?”

抢在她之前,把那两个药瓶拿了起来。

她当然不可能说实话,否则她也不会下意识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服避子丸。

秦娘子说过,女人只能给心爱的男人生孩子。

萧月音虽然扮演着深爱裴彦苏的萧月桢,但她到底还是萧月音。

她爱他吗?她想不明白,何况远在邺城的萧月桢音讯全无,萧月音也许仍旧还有交换的机会。

她只知晓自己不能在此时有孕,若是有了孩子,她和裴彦苏便会彻底纠缠不清。

就像……裴溯和乌耆衍那样?

每每细思这些,萧月音的心便像徜徉在无边无尽的海。裴彦苏方才虽然只有一次,但已然将她折腾得太狠太凶,她身子不够敏捷,脑子反应也不够快。

因为身子不够敏捷所以找药吃药动作太慢被他发现;因为脑子反应不够快所以没有好好预估裴彦苏这趟出去应当很快就会回来。

裴溯是因为一早要出发去懿宁庵还愿所以才没和他们一起去送秦娘子夫妇的,那里山高路远,这个时辰应当没有归来,裴彦苏去看她,必然扑空,也必然很快会回来。

萧月音想到这些,伸手捂住了脸,“唔”了一声,颓然倒回了被衾里。

裴彦苏仍然握着药瓶,也顺势坐在了床边。

“这是秦娘子开给我的补药,这次的病害我险些丢了性命,当然要好好补一补。”弥天大谎是她又生了急智才有的,也因为这样的谎话太过离谱,萧月音说出口的时候,小手仍旧将脸捂得紧紧的,所以每一个字,都闷在了掌心里。

“补药?”男人品咂着这两个字,又淡淡发问:“那为何要偷偷背着我吃?”

“是……”方才她的动作和明显的躲闪已经无法将“偷偷吃药”这个事实翻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小手依然死死捂着,“是大人你太厉害了……”

裴彦苏眉尾一挑,越听越觉得有趣,将那两瓶药又放回了床头的几案,长指抓着她的手腕,想看清她被捂住的玉容:

“什么太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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