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如苏昭昭今早见着的一般,还是三家商队并在一处,请了护卫,就是以防万一,人多势众些,也好防范路上危险。
现在不知为什么,鬼面戎春日就敢攻城,商队又七零八落,祁仲卿自然不敢再走。
“那……”
闻言,苏昭昭不禁皱了眉头。
不能走,难不成要再在这城中困下去?
她可是放火逃家出来的,耽搁的久了,谁知道会不会再被谁发现。
好在祁仲卿也知道苏昭昭的顾虑,又道:“昭兄弟放心,这儿离戎人太近了,我也不敢再待。”
“边出不得了,咱们只能往东走。”
苏昭昭疑惑:“往东,那是去哪?”
听到这儿,附身的周沛天便忽的心头一动。
往东走,最好的去处便只剩了一处,正是他现在要去的目的地——
镇西陈王府所在的府城。
果然,下一刻,祁仲卿便也继续道:
“去府城!”
第29章皇子
“嘟嘟——驾!”
“哎!车都歪了,你往这儿走……”
“这马看人下菜的!一见是我就又不听话了!”
府城外的官道上,忙活了半晌的苏昭昭又气又累,撒手喘了一口气。
苏昭昭离家至今,已有多半个月功夫,出门在外,总不如再家时处处妥当。
一路风尘仆仆,现在的她,出门时簇新的衣裳十几日未脱,都已揉的不成样子,好在原本就是烟栗色的料子,耐脏,再滚上一层尘土也不大能瞧出来。
只是她原本干净白皙的面色却是明显的暗了一个色度,面颊也越发清减几分,配着她灵动清澈的黑亮双眸,洒脱之余,更添了满满的少年元气。
祁仲卿见状哈哈笑着,挽起袖子,自个去拉回道旁吃草的老马——
果然,老马见是旧主,不甘愿的最后卷起几口嫩草,便也匆匆走回了正道上。
甚至路过苏昭昭时,还格外凑巧的冲她打了个响鼻,像极了嘲讽!
苏昭昭受这一番挑衅,也忍不住竖起眉毛来,趁着没人在意,偷偷冲它威胁一句:“你再这样,我就换第二人格出来,让他好好教训你!”
这话当然是玩笑。
别说以段段的傲娇脾气,就算掌控身体,也决计不会为了帮她出气,就干赶车驯马这种粗活。
只最近这段日子里,段段已经出现的越来越少,而且毫无规律了。
从她在大伯家里放火时开始,段段她压根没有召唤的时候,无缘无故的,自个冒出来好几次,往后就没有自己再出现。
不过段段倒是特意和她说过,说他之后不会彻底消失,还承诺往后对苏昭昭的召唤,若是合适的时机,他都会现身。
苏昭昭自然分不清什么是“合适的时候,”但自那往后,她再想起自个的第二人格,就简直像是在抓奖了——
段段有时候就会突然出来,但有时候又全无消息。
以至于到现在,连苏昭昭说说不准她的第二人格,什么时候会忽然冒出现。
但自打出城之后,苏昭昭其实也不太能顾得上段段了。
即便满身风尘,也难掩她此刻的眉目开阔,神采飞扬。
离开伯父家里就已足够让她高兴,等到出了城,看见这天地茫茫——
就更让人觉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不但眼界,连心境都宽阔起来!
当然,如果在欣赏这样苍茫美景的同时,不用忍受脚上磨出茧泡的疼痛就更好了。
苏昭昭走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一面在心中欣喜,一面又拧着眉头,默默忍耐。
“昭兄弟你不用逞强,累了就车边儿坐会儿,你身量轻,也不怕将马累着。”
祁大哥一如既然的和气贴心,一看她走动间的步子有些踉跄,就立即明白了缘故。
一匹老马,要拉着祁大哥在戎人劫掠之下剩下的货物,连带出门必不可少的锅碗粮食,各色行李,既没地方,也没力气再多拉一个人。
出门这么多天,苏昭昭都是跟着祁仲卿与仅剩的伙计一路步行,只在最开始磨破了水泡,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才让老马多累了一日。
苏昭昭只摇头坚持:“磨破的茧子都长好了,再多走走,往后就没事了。”
既然决定了出门离家,总不能连这么点苦都吃不了。
“没事,祁大哥,咱们随便说些话,就忘了。”苏昭昭道。
祁仲卿见状便也点头:“也成,无事,咱们已经瞧见了官道,用不了多久,就也该到府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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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昭昭闻言惊喜之余又有些惊诧:“啊,这么快的吗?咱们这才……走了有十几天?”
她们出发之前,收拾准备,还要把几个死在戎人手上的活计后事操办妥当,就足足用了三四天。
这么算起来,用走的十几天就能到,的确比苏昭昭预料中的要快得多。
祁仲卿便笑:“早说了陈国不大,府城又在最中间,咱们只走了一半的路,路上又一点没耽搁,自然要快些。”
说着,祁仲卿也有些叹息:“两国打起仗来,到府城安顿了,还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回家,这一趟出门,肯定是要蚀本了的!”
“唉,从戎人的地盘走,实在太危险了,什么时候,能出西威府城直接回南越去就好了!”祁仲卿又道。
“府城也能到南越吗?我还以为只有守方那一条路才能……”
话没说完,苏昭昭自个就也意识到了不对。
东黎南越,都是大国,相邻的两个大国,除非地形刁钻了极处,只那么一丁点儿土地相互接壤。
否则,天下这么大,两国之间,怎么可能只有一条路能走的道理?
果然,祁仲卿也解释道:“怎么会呢?从府城往南走,那才是一派坦途,骑马一日就能进了越国边城!”
“两边都是仇人,不敢乱走罢了,咱们这等跑商的,不管那一边儿抓住,都得当成探子抓起来,哪个敢去?”
“哎,赶紧打完了罢,南越皇上索性认输了!还能少死些人。”
苏昭昭闻言便笑:“怎的是南越的皇上认输呢?祁大哥在南越长了这么多年,底子里还是大黎人啊!”
“唉,哪儿那么多讲究呢,也就是朝堂上那些贵人的事。”
祁仲卿便咂嘴摇头,左右瞧瞧,又低声开口:“南越的这些百姓,哪个想打?怎么着不是活呢?”
“黎人越人都是一族,又不会和戎人一样,见人就杀,黎人还是越人,无非换个名头的事。”
“要是大黎输了,就还当越人,要是南越输了,往后换成大黎,生意还是一样做,这商队不也是一样的跑?”
“说不得,不用再往戎人的地界儿绕,还更太平些!”
苏昭昭听了半晌,脑中便莫名的冒出一句:“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祁仲卿一愣,夸赞道:“昭兄弟这话说的真好。”
苏昭昭回过神,连忙干笑着否认:“我也是听旁人说的。”
可能是离家之后,心境也开阔的原因,她最近想起的这些细节琐碎,也越来越多了。
两人边走边说,最后祁仲卿那仅剩的伙计也忍不住跟上来接了话头。
左右四下无人,三个人聊的热闹起来,甚至大胆的议论了一番这次打仗哪边会赢。
苏昭昭与祁大哥都都觉大黎武风昌盛,胜算更多。
南越伙计虽然不得不承认大黎的镇西陈王厉害,但又说老陈王年纪太大,未必还能上的去马,没有陈王,越人也未必会输!
这么乱七八糟的乱扯一通,等离府城越来越近,官道上出现了旁人,这种话就不敢乱说了,祁仲卿看看时辰,建议大家加把劲儿,最好能在天黑前进城。
在祁仲卿的催促下,连老马都得得的加快了步子,就更莫提多年行商的祁大哥与活计,赶这么点路,一点不算什么。
好在苏昭昭多年坚持锻炼之下,韧性还算不错,咬咬牙,没有拖了后腿,果真在日头偏西时,便也远远的看见了府城的城墙。
看见目标之后,脚步就好像也更轻快了些,但等真的行到城门口,才发现门外聚着不少如她们一般要进城的人。
城门还开着,但此刻并不许人进城,甚至有士卒持着□□将人往路边驱赶,不许闲杂人等在官道上停留。
“这是干什么呢?”苏昭昭疑惑。
“有贵人要进城。”祁仲卿对这种情形像是已有经验。
“什么贵人?”
不等她们上前打听,靠的更近些后,周遭人嘈杂的议论便也给了她答案——
“是大黎皇子!”
“叫黎天睿。”
“多久没见大黎来人了……”
“啧,大黎又如何?他大黎的皇子,也得客客气气,自个进城来拜见咱们陈王!”
“哎来了——”
“都是好马…好大的气派!”
是祁大哥曾经提过的,大黎皇子来府城见陈王了?
苏昭昭的心头一动,腿脚的酸乏疼痛都顾不得,立即顺着众人的方向垫着脚回头看去——
确实来了,几十骑高头健马,伴着齐整的马蹄声响,扬起灰尘荡荡停在城门前,一个个气势都格外嚣张。
正中一人,白马金鞍,一身胡服骑装,被众人簇拥着,应当就是大黎皇子。
苏昭昭的目力不错,隔着荡起的灰尘,也能看出这大黎皇子浓眉深目,堂堂仪表,约有二三十的模样,到了城门前后,抬手制止护卫们纵马扬灰的行径,微微弯着嘴角,神色宽和,似乎是一副爱民如子的温和模样。
但苏昭昭的位置,正好瞧见这皇子垂眸,从她所在的围观百姓之中扫过。
苏昭昭天生对旁人的心理和情绪十分敏锐,因此一眼便能瞧出,这大黎皇子的眼神中,分明满是目下无尘的鄙夷嫌恶。
在这眼神的对照下,他方才的彬彬有礼,便显得十分虚伪刻意。
苏昭昭因为“大黎皇子”这四个字而忍不住关注这人,但看到之后,却不知为什么,莫名的觉着有些失望。
“大黎皇子”就是这样的吗?
要是段段是真人,风姿仪态,一定要比他强得多!
苏昭昭偷偷的撇嘴,忽然这般想。
就在她刚刚想完的下一刻,她的脑海中,便也立时想起了熟悉的声音:
【黎天睿?】
段段的语气似乎对这黎天睿十分厌恶。
苏昭昭回过神,有些惊喜的捂着嘴低头回答:“嗯,他好像就是叫这个。”
“怎么样,见到真正的大黎皇子,是什么心情?”
但段段却仿佛连多提这皇子一句都不屑的模样,只对苏昭昭继续开口:【你到府城了?】
第30章渡江
【你已经到府城了。】
苏昭昭闻言点头:“是呀,刚到城门外你就出来了。”
“没想到府城与守方城离得这么近,我之前还以为要走好久!”
“西威真的不大啊……我都没想到会这么快。”
苏昭昭捂着口鼻,用低微而含糊的声音与对方分享自己的心情见闻。
【的确……】
周沛天也在脑中低低开口附和,声音沉沉的。
苏昭昭闻言,却有些奇怪似的,往后退远几步:【段段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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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累也不太对,怎么说呢,段段的语气,好像被什么赶着似的,除了累,还有些隐隐……着急?
苏昭昭很是关心:“段段,你最近都在忙什么?还好吗?算起来,你已经有五天没出现了哎!”
第二人格回的很简单:【无事,我父皇醒了,派了追兵来,路上不甚太平,需碰到合适的时机才能过来。】
原来段段上次从皇宫逃出来的设定还有后续?真的是十分符合逻辑了。
苏昭昭感叹之余,仔细想想,又有些担心——
就算这些东西只是段段的实时更新的补充设定,可脑子里的东西谁能说得清!
万一她自个儿在潜意识里脑子一抽,再中二起来,真的设定段段就这么死在他那渣爹父皇手里呢?
那段段岂不是真的就“死”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苏昭昭竟忍不住的吸一口气:“你说的合适时机就是指这个?那你现在还好吗?现在是逃到安全的地方了吗?”
好在对方的回答看起来还算安全:【无事,已经到荆江渡口,暂且休息一阵,等入夜换船渡江。】
周沛天回的简洁,也就是因为在休息等待,暂且还算安全,他才会放心把佛塔交给陈锋。
也是凑巧,周沛天才刚刚闭上眼,苏昭昭便刚好叫了他来。
这就是多半月来,他附身出现的越来越少的缘故。
有了险些把人丢到南越的前车之鉴,周沛天自然不可能再和之前在宫中一般,放心的守着佛骨舍利,亲自来寻西威寻人——
不是他不想,实在是这个苏昭昭着实不是个安安分分的待在一处,只等着他来找的性子。
可除刚刚出宫时,受伤发热最厉害的那两日,他昏迷了两回,之后服了两回药,等他的发热下去之后,就再没有昏迷过。
没有昏迷,便不会在主动附身苏昭昭。
今时不同往日,逃亡路上,也并不可能放弃佛骨,让苏昭昭随意召唤。
思来想去,唯一的解决之法,也就是如眼下一般,遇到合适的时机时,便将装着佛骨舍利的佛塔暂且交由陈锋保管,告诉陈锋无事便罢了,遇上了什么要紧情形时,而他还未醒,便立即将佛塔放回他的身上。
这法子算是处处周全。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种时机全无规律,只有佛骨离身之时,还恰好逢上苏昭昭召唤,他才会出现附身。
这一次,已算是运气好。
苏昭昭自然不会知道自己的第二人格出现的背后,还要有这么多的麻烦,她还在天马行空的继续开口:“荆江远吗?江景好不好看?换成船之后会安全吗?追兵不会和你水战吧?你会游泳鳬水吗?”
“啊怎么办,我不会游泳,你肯定也不会……”
【安全,不会水战。】
周沛天再开口时,就带了些忍不住的笑:【放心,我会水。】
苏昭昭:“你怎么会会水?对哦,这么说起来,我其实也没有下过水,说不定,其实我也会游泳呢?”
【无妨,下次把你扔水里,会不会水,一试便知。】
虽然第二人格说的一本正经,但苏昭昭听出了段段这话里的调笑意思。
她挑起眉毛,笑眯眯的反击:“好呀,下次等你在的时候我就去跳河,我要是不会水,一呛水,就换你出来救命。”
周沛天果然一顿,这就是附身在旁人身上的坏处了,受制于人,即便是堂堂皇子,在苏昭昭这孤女身上,也天然弱人一头。
“哈哈,开玩笑啦,谁让你不信我!”
苏昭昭说罢,见第二人格沉默,就也狡黠一笑。
“我都说了,我脑子里的东西肯定不是白日梦,最近想起来的东西越多,我就越觉得,这些一定都是真的!”
“比段段你都真!”
相处这么久,周沛天也早已习惯苏昭昭的种种“冒犯,”这会儿竟也丁点儿不以为意,闻言,还懒懒问:【你最近又想起了什么?】
“想起好多!”
苏昭昭左右看看,走到一处无人注意的地方:“我昨天还梦见读书时的日子了!”
“我觉得我肯定是真的上过学的,我之前还想起过一个祝英台的故事,是男装女主去书院求学。”
“但是不是,我现在觉得不需要那样,我上学的地方,女孩子也不用偷偷摸摸,就是光明正大,大大方方的和男孩子一起上学。”
“我学的很好,老师很喜欢我,我还有很多朋友。”
“虽然具体的东西还很模糊,但是那种开心的感觉已经很清楚了。”
“真的很棒啊……”
感受苏昭昭心中涌起的,浓烈纯粹的欢喜与期待之情,附身的周沛天忍不住的沉浸了片刻。
之后,他才缓缓开口:【你这么想读书吗?】
“当然想了!”
苏昭昭回的不假思索:“等以后安定下来,我一定要想办法识字读书。”
“每次想到我居然还不会写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倒不知道,你还有这般的好学之心。】
【等日后相见,我给你寻来当世大儒,只要你想,能叫你学一辈子。】
又听见段段这么高高在上、信口开河的话了,苏昭昭偷偷的弯起嘴角:“那我得提前谢谢殿下,不知道殿下您什么时候能过来见到我呀?”
段皇子显然听出了她的言不由衷,不屑分辨似的,冷冷转了话头:【你到府城之后,在何处落脚?】
“啊,我不知道哎,问这个干什么?”苏昭昭挠头。
自然是为了知道在具体的落脚之处,可以直接寻人,周沛天默默想。
毕竟再往后走,他让苏昭昭附身机会只会越来越少,运气不好,说不得等他到了西威府城,都不会再出现一次。
若是这样,等他到了府城,还需在城中再多费力气找她,不如提早打听清楚省力。
在第二人格的催促下,苏昭昭没办法,也只好去找了祁大哥,问起进城之后的住处。
祁仲卿仔细解释:“天色不早,先就近在喜来客栈落脚。”
“客栈少住几日不算什么,可咱们这次还不知要停留多久,一直在客栈花销就太多了些,不如租一处屋舍划算。”
“西边儿和南边儿,我都知道几处往外赁屋子的,都不错,只是不知道现下空着没有,等咱们安顿下来,我明日一早就去打听。”
苏昭昭乖乖的点头,稍微后退几步,小声叫起了段段:“你听到了,现下定不下来。”
段段的语气好像有些不满:【你出门时不是带了银子,去城中最好的客栈住下等着。】
“有钱也不能这样花啊,你可真是浪费!”苏昭昭咂舌。
第二人格叹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能老实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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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昭昭:“我为什么听你的话?”
“要听也是听祁大哥呀!”
“祁大哥多好,又可靠,又这么照顾我。”
“现在想想,能遇见祁大哥,简直是我这辈子运气最好的事儿!”
前头便罢了,只这最后一句,却叫周沛天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似的,憋气至极。
他堂堂周氏皇子的附身,于苏昭昭来说的分量,都还不如这区区行商?
【是吗?】
段段话里的阴沉让苏昭昭敏锐的停了口,她打着哈哈,一转神,正听见祁大哥与伙计担忧的对话:“城门快关了,不知道今日能不能进的了城。”
“唉难说,说不得又得在外头受一夜罪!”
苏昭昭闻言抬头,果然,天色沉沉,连太阳都已经落的看不见了。
虽然最近的天气已经暖和不少,但在城外野地里,靠着车马席地而卧的滋味,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苏昭昭皱皱眉,偷偷埋怨:“都怪刚才那个什么黎天睿,要不是他,说不定现在都已经进城了。”
“要是今天进不了,等下次再看见了,一定要偷偷啐他一口!”
苏昭昭说的这话,当然只是赌气玩笑,但脑子里的段段却好像当了真,口气突然严肃起来:【黎天睿我自会替你教训,你离他远些!这人心胸狭隘,最……】
脑中的声音被什么打断似的戛然而止。
苏昭昭一愣:“段段?”
“哎,怎么连话都不说完就不见了……”
————————————
*
“殿下。”
荆江之畔,陈锋一面开口,同时将雕工精巧的佛塔,呈于刚刚睁开眼睛的周沛天面前。
周沛天一瞬间似乎还有些没有回神,停了一瞬之后,方才伸手将佛塔收下,慢慢开口:“什么事?”
“船到了。”
陈锋禀报,畅然笑道:“江水滔滔,只需一夜,追兵便是长着狗鼻子,也跟不上了。”
周沛天站起身,果然,江面之上,船来的比预料中的还要早些。
不过早些动身也好,之前父皇醒过来,他们已因赶来的追兵耽搁了不少时日。
一夜渡江之后,快马加鞭,最多六七日功夫,便能到西威府城。
一念及此,周沛天的心情也平静许多:“走罢。”
第31章初见
春日里天儿亮的早,天早已大亮,日头才姗姗来迟,隔着东边的城楼映下一片没有多少温度的璀璨光亮来。
早在天色刚刚亮起时,苏昭昭就耳听着两边的鸡鸣狗吠起了床,等到日头透过窗棂照进来,四处就都已是早起的热闹人声,幼儿啼哭的声响,夫妻拌嘴的琐碎,还有早起支摊迎客的招呼吆喝声,便都已隔着窗子朝苏昭昭四面八方的围了过来。
苏昭昭在这热闹里也忍不住的弯起嘴角。
祁大哥实在是能干的很,只用了两天,就在城西的葫芦巷上赁到了一处十分合适的小院。
这里原本是一家卖熟水的铺子,熟水这东西,只有夏日最热的时候,添上冰生意才最好,冬日沸得滚滚的也还凑合,剩下春秋两季就差了许多,生意只够勉强不蚀本的。
因着这缘故,这屋主在春秋时节就不费力气,索性不开张,留下屋舍空着也是空着,便顺道做起了短租的生意,价钱格外合适。
临街的铺子,原就是屋前做生意,屋后住人,将前头的铺子用木槅扇一合,前后住上三个人一点都没问题!
不过苏昭昭到底是个姑娘家,不好和两个男人家挤在一间屋子里,祁仲卿问过之后,又在为她把与铺子相接的空屋也赁了下来。
这原是屋主拿来存放煎煮熟水材料的地儿,小的很,除了铺里存放的瓶罐,只放得一张木榻便已经转不开身,只能用来洗漱睡觉,白日里用膳说话,就都要去祁大哥的屋里。
唯一的好处,也就是这些花果药材存放起来需要干净通风,住起来还算敞亮了。
但苏昭昭已经十分满意了,街上住的都是商户,她喜欢一出门就是满满的市井风光、鲜活人气——
更何况,落脚的屋子小一些算什么?好容易来了府城,谁会见天的窝在屋子里!
“祁大哥,早啊!”
苏昭昭兴致勃勃的绕出房门,迎面看见这熟悉的身影,就很是高兴的招呼起来。
“昭兄弟,快来瞧瞧这是谁!”
祁祁仲卿站在院子里,拍着身旁人,也是十分很开心的模样。
苏昭昭背着包袱上前,也顺着祁大哥的方向看去,一个相貌平凡的年轻男人,看着的确是有些眼熟,只是一时却记不起……啊对了!
苏昭昭猛然想起来:“之前出城是见过的,后来戎人……”
这是祁大哥从南越带来伙计里的一个,就在她放火离家的那一日,祁大哥还为他们相互介绍过,之后戎人进城,死的死、散的散,就再没了消息。
没想到还能在府城里遇着。
“当时我跟着李老板的护卫往外跑,出了城也没敢回来,跟着一路来了府城,谁知道那般巧,一出门就正撞见了!”
那伙计也是眉开眼笑,他乡遇故知的欣喜过后,说起来又有些心虚似的,对着祁仲卿红了脸:“东家,不是我贪生怕死,只顾着自个儿逃命,你也知道,那时候太乱了,我吓破了胆子……”
危急关头,撂下大伙儿,只自个跟着护卫逃了出来,这行径细论起来,不那么地道。
“别说这个,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但祁仲卿却没有丁点儿责怪的意思,他叹息着,拍了拍对方肩膀:“要是东来和小喜也能像你一样机灵,知道跟着护卫们跑,也不会……”
东来与小喜,自然便是运气不好,死在了戎人手上的那两个同行的伙计。
说到最后,祁仲卿的眼眶泛红,连声音都忍不住哽咽起来。
提起这事儿,气氛都立时沉寂下来,苏昭昭沉默着,转身去找屋主要了一对大茶碗,又提了一壶温水。
等到苏昭昭回来时,祁大哥的情绪便已经平复了许多,看见苏昭昭送水过来,道谢之后,仍旧如往日一般,满是和气照顾的问她:“一大早的就要出门?晌午要不要给你留膳?”
苏昭昭便解释道:“今天十五,打算去汤肆里好好洗洗。”
府城不愧是西威的“都城,”比起苏昭昭长大的小地方,不知热闹繁华了多少倍。
这也是苏昭昭这几天,将最热闹的地方都逛过之后的惊喜发现——
府城里竟然有开公共大浴池的汤肆!并且不止一家!
难怪同是一路风尘仆仆的过来,祁大哥没两日身上就瞧着那么干净。
她原以为是祁大哥自个讲究,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苏昭昭第一次在大街上遇上时都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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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去打听了一下,就差点叫招呼的活计拉进去参观!
还好苏昭昭刚进了门,就也在来来往往的男人里,回过了神,生生止住了步子,叫住活计问他们这里可有女子的沐浴之处。
这府城大部分汤肆都是不接待女客的——
苏昭昭不死心的多问了两家,才终于打听到城东有一家较为僻静、价钱也高了不少的汤肆,平日里也是只接男客。
但是每月的初五、十五、二五都会空出来,这三日里只许女客人来,当日店里是老板娘出来,抬水招呼的,都是特意请来的妇人,格外的贴心妥当。
要知道,经过这一路的风尘,她却只是在客栈时用热水擦洗了一番罢了,头发更是全靠头油与篦子梳!
苏昭昭都只能强迫自己忘掉洗头这回事。
难得府城有这样的条件,一个月又只有三日,好容易等到了十五,苏昭昭当然不肯错过。
祁仲卿闻言一愣,与苏昭昭问清楚了情形,才了然点头,嘱咐她诸事小心,早去早回,路上记着先买几个灌浆馒头垫着。
这还不算,苏昭昭都走了两步,祁大哥还又叫住她,问她有没有带上换洗的衣服——
祁大哥可能觉着是他既然带了她离家出门,便对她有一份责任,这一路上,都像极了啰嗦却可靠的亲近兄长。
苏昭昭一点没有不耐烦,事实上,她其实十分喜欢这种亲人似的记挂关怀。
她认认真真的一句句答应了,转身出门之后,才加快脚步,飞快的朝着先前打听好的汤肆行去——
公共的大汤池,当然是越早去,池子和水才越干净。
好在苏昭昭起得早,即便出门时略微耽搁了一阵儿,也几乎是赶着汤肆开门的时辰到了门口。
虽然苏昭昭还是一身少年打扮,但早上还没人,与老板娘解释证明之后,就也很顺利的被放了进去。
汤肆比苏昭昭预想中的还要好,收拾的很干净,热水换的及时,浴盆之外,还有隔壁就是灶火间的恒温大浴池。
剩下的发梳澡豆、水瓢瓜瓤的小东西更不必提,甚至还有简易甚至洗完之后涂抹润体的香膏都有——
当然,价钱也是很可观。
苏昭昭在揩背娘子的推荐下,一时冲动,放弃皂荚,用了据说能洗的更干净、且香味儿很好闻的桂花澡豆,又用了一套的桂花香膏,临出门时,又要了一碗汤面下肚。
只小半日功夫,就在里头丢进去她半个月的房钱。
但刚才还忍不住后悔心疼苏昭昭,一到洗干净出门,就立时觉得这钱花的很值了——
她通透的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迎着融融的春风,苏昭昭恍惚间,几乎觉着自己飘然欲仙!
她眯着眼睛舒服的叹了一气,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第二人格,忍不住尝试的召唤了一下——
不出意外的失败了。
自从来到府城,段段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这么舒服的感觉,段段居然不在,还实在是有些可惜——
花了她不少银子呢!段段还真是没福气!
不过苏昭昭现在,对自己第二人的神出鬼没也算习惯了,试了试叫不出来之后,就也放下了这事,抬手低头,在出门前,给自个戴上了帷帽。
身上洗干净了,自然不能再穿之前的脏衣裳,都是女客,为免误会,苏昭昭也换了一件窄袖的水碧单衣,下头是一条素色布裙。
头发一时干不透,没法编发挽髻,披头散发的又不像话,汤肆也特意为客人准备了简易的帷帽,只要将湿润的头发松松系起,戴上就能出门。
这都是已经包在花出去的银子里了,苏昭昭当然不会不要。
难得的好时光,苏昭昭也不急着回去,想了想,便带着帷帽晃晃悠悠的拐了个弯,打算绕个圈子,从朱雀大街上绕路回葫芦巷。
朱雀街便是府城最气派的大街,最宽敞的地方,能容四驾马车并行,行到尽头,就是镇西陈王的府邸。
陈王的府邸自然不是能随意靠近的,苏昭昭也无意去看,只朱雀街的前半截都已经足够繁华,这附近的富豪权贵多,街边开的也不是葫芦巷那样的小摊贩,酒楼客栈、当铺戏院,都是格外气派的高楼门面。
当然是消费不起的,但是苏昭昭很乐意去瞧个热闹。
果然,正是人多的时候,苏昭昭刚到朱雀街,就瞧见了有当街杂耍舞得正热闹。
她扶着帷帽,抬头跟着一个踩高跷的杂耍往上瞧,无意间,就看见背后酒楼的二层围栏前立着几个男人。
之所以能注意到,是因为当前那个男人,穿着很是华贵的深色绸缎,胸前还用金线绣了大大的兽头,头上金冠格外亮,迎着阳光,正好晃着了苏昭昭的眼睛!
苏昭昭嫌弃的眨眨眼,一顿之后,又看清了这男人的脸——
是那个皇子黎天睿!
认清之后,吓了一跳的苏昭昭不禁又多瞧了这皇子几眼。
这个黎天睿站在高处,正在低头瞧着街上,那模样,一动不动,格外的专心致志。
他总不至于是看杂耍看得这么认真吧?
苏昭昭很是怀疑,也顾不得看高跷了,只好奇的顺着他的目光往前方搜寻,几息之后,她的目光便也跟着落在了一个路过的白衣少年身上。
好奇怪,虽然没有根据,但是苏昭昭就是莫名的觉着,能让黎天睿这个皇子这么郑重盯着的,一定就是这个少年——
他的身形颀长清瘦,像是累了很久一样,眼底带着青色,他长得很极白,这青色就更加明显。
但即便是这样的疲惫憔悴,也丝毫不妨碍少年的萧萧肃肃,清举冷冽。
他长得极好看,是苏昭昭从未见过的好看,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分明是一袭全无纹饰素色衣袍,但在他身上,即便是黎天睿的锦衣华服,也立时被衬托成了立在珠玉旁的瓦石。
行动间,他的腰间悬着的配饰微微晃动着,从苏昭昭的眼前一闪而过。
那是一方手掌大小、精巧至极木雕佛塔。
第32章火花
苏昭昭隔着帷帽,愣愣的盯着这白衣少年,一动不动,
分明素昧平生,但这少年身上,却仿佛有什么说不出东西在不停的吸引她,让苏昭昭的目光久久停留,一刻都不能移开。
街边杂耍的壮汉鼓着腮帮,吹出了一道长长的火龙,引得围观众人不自禁的后退躲闪,继而又是一阵叫好,不自觉拥挤上前,如同被火龙控制,不停起伏的波浪。
躲闪后退的人群挡住了少年的去路。
少年似乎很不喜欢这样吵嚷的氛围,他停步背手,站定等待,虽然身姿疏朗如青青修竹,但苏昭昭也分明看见,他的眉梢紧紧拧起,俊逸昳丽的面容,满是森然与不耐。
或许是苏昭昭的目光太用力了,少年停顿的这一瞬,便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个侧眸,便冲着苏昭昭突然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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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反应过于敏锐,苏昭昭压根来不及躲闪,在众人的视线都被杂耍吐火牢牢吸引时,只她一个的方向与大伙完全相反,实在太容易被发现,
隔着薄薄一层帷帽,苏昭昭便这样猝不及防的,与少年的目光直直的撞在了一处。
目光相接的一瞬间,苏昭昭觉着自个的胸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的抬头,轻轻的顶了她一下。
她的心脏被这东西顶得突然收缩,停滞了一瞬,接着才慢慢放缓,重新雀跃的跳动起来,越跳越轻,越跳越快。
苏昭昭发现自己的脸烧了起来,如果现在摸一摸,一定已经热得烫手——
苏昭昭深深吸气,肩膀躲闪着往后退让。
好在她带着帷帽,虽然只是一层薄薄的轻纱,但也给了她不少安全感,能让她的目光,仍旧大胆的盯着少年好看至极的五官面容。
这么好看的人以后怕是很难再见到了,抓紧时间最后再看一眼,等看得这个少年不高兴了,她立马就走!
苏昭昭打好了这样的主意,下一刻,便不出意料的看见这少年直直的冲她走了过来。
苏昭昭犹豫地退了一步,少年身后,一个身着劲装,腰挎长刀的青年便已忽的逼到了她的面前。
“这位姑娘,认识我们?”
护卫似的这人眯眯眼,弯弯唇,看似笑的格外和气,但看向她的眼神却带着审视,一手还紧紧握着刀柄,一看就是并不好惹的。
在这样的目光下,苏昭昭有些紧张的抿抿唇,她张张口,正要说话,余光便忽的瞧见有什么东西,从酒楼二层的方向掉了下来——
紧接着,便是一道道逼人的热浪,将那吐出火龙的加大了成一股硕大的火圈,猛然泛向了周围!
“当心!”笑脸护卫立即抽刀护在少年身前。
少年却并不惊慌,甚至都并没有狼狈后退。
他当机立断,顺势转身褪下素色外衫,在苏昭昭的面前猛一扬手,原本轻薄柔软的外衫,在他手上,却如同生出了筋骨,在半空迎向飞溅而来的火苗,包裹击飞,格外有力。
事出突然,直到衣衫落在地上,缓缓燃烧起来,苏昭昭才猛地回过神来。
或许是无意,但少年清俊挺拔的背影挡在苏昭昭的面前,直面火龙。
这一幕,却难免的,让苏昭昭生出了一种被保护的错觉。
不过很快的,苏昭昭便也立时从这错觉里走出,跟着吵嚷的人群连连后退,意识到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伴着泛蓝色的火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隐隐的,却格外醇厚的酒香。
这砸下来的东西是一坛子烈酒。
这酒还故意一般砸在了杂耍人吐出的火光里,生生的把将火炸成了一片!
再想到这烈酒砸下来的方向,苏昭昭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抬头看去——
围观的众人仓惶惊叫,连跑带躲。
吐火的捂着脸连连哀嚎,赤-裸的半个身子都是触目惊心的烧伤水泡;踩着高跷的猛地跌倒在地,抱着膝盖满头冷汗,满地打滚;还有许多被四溅的火烧烧到衣裳头发的,都是手忙脚乱,哭泣喊叫。
但在这一派乱象之中,楼上那个什么“大黎皇子”竟还举起酒杯,得意的拍手示意。
这个什么黎天睿是有病吗?
怎么没人一脚把他从楼上踹下来!
苏昭昭又怕又气,但面对这种位于最顶端的统治阶级,却连怒色都不敢有,只能在心里狠狠诅咒大骂。
她有心向方才挡在她面前的少年道谢,但转身看去,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少年周围已被十几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壮士簇拥着,似在护卫。
楼上的黎天睿,与楼下的少年。
一上一下,已是明摆着的对峙之势。
那个什么皇子黎天睿砸酒下来并不是无缘无语,针对的就是这个少年?
苏昭昭立时明白了。
但看明白之后,她想要道谢的脚步便也立时停了下来。
胆小的当然不止苏昭昭一个,不论有没有受伤的,看见这样情形,一个个也没一个敢多言的,从第一个聪明的偷偷跑掉开始,原本的格外热闹的人群,立时越来越少了起来。
那少年看起来就满身贵气,身边跟着一个一看就不好惹的笑面虎,周围还散着这么多护卫——
更重要的,是能和黎天睿这个皇子旗鼓相当的对峙起来,身份肯定也不简单!
神仙打架,她这个连池鱼都算不上的小小孤女,最好还是赶紧跑远点,少惹点麻烦才是明智的。
这么想着,苏昭昭的道歉也只是在心里闪过,又衷心的祝愿了一下少年能旗开得胜,好好的把黎天睿教训一番。
之后,又耽搁了好久的她。就连被火星烧焦的裙角都顾不得管,扶着跌落的帷帽,追着四散的人群,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拐角。
————————————
“周沛天,你还敢来西威?”
直到街上清静下来,黎天睿方才握着木栏,居高临下的开了口。
他看向周沛天这个同父弟弟的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恶毒与仇恨。
“你自己逃出来便罢了,竟还敢与那贱人合谋毒害父皇!”
周沛天面无表情,他原本是连话都不屑回的,但听到“贱人”二字之后,眸中却忽然闪过一丝冰冷的阴鸷:“怎么,没有守在父皇跟前替下毒酒,你是不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你的孝心倒是可鉴日月,可惜,在你的父皇眼里,你也不过是一条好用的狗罢了。”
周沛天这话自然是有缘故的。
皇长子,这名号现在听起来气派,但其实,曾经的黎天睿不过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婢生子。
黎宗并不将这个不体面的儿子放在眼里。
大黎还是周家天下的时,为了尚周氏公主,那时的黎宗黎将军,甚至都不肯承认这个儿子,直到之后称帝,才将人重接了回来。
即便是如今黎宗登基,在周氏旧臣的坚持下,宗祠玉牒之上,不论嫡子还是长子,记下也仍旧是他周沛天,而非出生更早,年纪更大的黎天睿。
闻言,被戳中了痛处的黎天睿面色铁青:“周沛天,你好大的胆!”
这时,守在周沛天身旁的陈锋低声劝谏:“殿下,还是先去见陈王要紧。”
“这是西威,只要收服陈王,一个黎天睿什么都不是。”
周沛天闻言垂眸,眼角自气急败坏的黎天睿身上一扫而过,之后在已经空荡的街上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刚才带着帷帽的身影,这才甩手转身,在众人护卫之下大步离去。
——
半晌,看着周沛天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酒楼上的黎天睿才慢慢松开已在木栏上握出血痕的手心,狠狠的将另一手上的酒杯惯碎在地。
“殿下息怒。”黎天睿身后的亲信侍卫低头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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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天睿接过帕子,用力的团在手里擦拭手心,片刻,忽然道:“你方才说,周沛天进城之后,要找谁?”
背后的侍卫立即道:“找一个名为祁仲卿的南越行商,说是一行三人,连他在内带了两个伙计,五日前,在喜来客栈停留过,现下应当还在城中。”
“有名有姓,又连行迹这般清楚,想来,不出今日,必定也能将人找到了。”
亲信侍卫说着,又有些可惜道:“可惜殿下赶着出城,若不然,咱们既已提前知道了消息,将人捉来好好审问,或许还能设下计谋,以此胁迫二殿下。”
黎天睿犹豫了一瞬,面上便已露出扭曲的神情:“那个疯子,天生的孽畜灾星,君父都敢弑,还有什么人能胁迫得了他?”
侍卫:“殿下的意思是?”
黎天睿狠戾的笑:“不论周沛天找这三人为了什么,他既想找,就不能如了他的愿!”
“赶在周沛天之前将这三个人找出来,杀干净!”
“是。”
第33章丢失
耽搁了这么久,等苏昭昭回到葫芦巷时,已是夕阳西下,天边坠着一道嫣红绚烂的晚霞,预示着明日的好天气。
“昭……大小姐?”
她才刚进巷口,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苏昭昭把帷帽掀开,也笑着应了一声:“祁大哥。”
“巧了,我正想着去寻你。”
祁仲卿说着,目光又落在她的被火苗燎过的裙角:“这是怎么了?”
“去朱雀街看杂耍,有个喷火的失手,不小心碰着了。”怕祁大哥担心,苏昭昭没有说太多。
饶是这样,祁仲卿也摇着头劝了几句,叫她往后小心,这种杂耍都别凑得太近云云……
苏昭昭连连答应,又问对方找她干什么。
祁仲卿这才想到了正事:“我刚与屋主商量好了,他家女儿上个月出嫁,屋子还空着,他答应借我一晚,你收拾收拾,今儿晚上过去睡。”
苏昭昭疑惑:“我不是有住处吗?好好的,为什么要换地方?”
祁仲卿又道:“小于刚回来,说起一起出来的兄弟们,总要祭拜祭拜,他们两个已经出去买酒了,估计要闹到半夜。你出去睡一晚,省得你不方便。”
小于自然就是那个今早刚刚找回来的伙计,苏昭昭闻言,自然明白祁大哥这是在关心她。
苏昭昭感激的开口:“这也太麻烦了,我哪里有那么讲究。”
“你不知道,那个小于,一喝多闹起来,人憎狗嫌的,你那屋子与我们就隔了一扇门,他非得拉着你出来灌酒,到时候闹的都不好看。”祁仲卿只是摆手。
听祁大哥这么说,加上已经与屋主开了口,苏昭昭便也没再推辞。
她先谢过祁大哥,之后听到两个伙计出去买酒不在屋里,她便先回屋,抓紧时间梳起头发,换回了少年打扮。
除了方便行动,不暴露身份之外,更要紧的,是她从苏宅里带出来的全部身家,都还缝在这身衣裳里呢,放到哪儿都不妥当,还是穿在自个身上最放心。
换好了衣裳之后,苏昭昭便也抱着自个的行礼包袱去屋主女儿的屋子里转了一圈。
屋主女儿的床榻家什都陪嫁出去了,只靠着墙用两只条凳搭一块板子,就是苏昭昭今晚的住处。
大致收拾好床铺,天色便也渐渐沉了下来。
两个伙计回来之后,铺子里三个人果然就又说又哭的闹了起来,苏昭昭过去给逝世的伙计上了香,略微吃了些饭菜,便也安静的回了她借住的屋子里。
寂静之中,苏昭昭躺在硬邦邦的木板上,又想起今天遇见的,挡在她面前挥去流火,穿白衣、坠佛塔少年,辗转半晌,都仍旧难以平静。
她又试着叫了好几回段段,想要把这段经历分享给自己的第二人格,与她说一说自己的心情。
但段段可能还在逃亡的路上,这几次,也都如前几天一样的没有回应。
半晌,苏昭昭失望的放弃了召唤,拍拍自己当作枕头的包袱,开始酝酿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苏昭昭终于合上了眼睛,但可能是换了地方的缘故,她这一觉却睡得极不安稳,睡梦之中都是紧紧蹙眉,仿佛陷入了什么可怖的梦魇——
“走水……走水了!”
直到她被越来越响的惊叫与呼喊声惊醒。
苏昭昭瞪大眼睛,一个挺身从木板上蹦起来,很快的,便也从窗外透进来的火光,与屋主那惊惶的叫喊声中回过神来——
不是做梦,是真的着火了!
不明缘由的,苏昭昭的心里泛起一股担忧不安,心都跳的擂鼓一般,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苏昭昭剧烈的喘-息着,立即起身。
她在外头一直都是和衣而睡,这时只要穿上鞋子,便能立时出门。
而等到了门口,眼前的情景便也立即验证了她莫名的不安——
着火的是临街的铺子。
是祁大哥他们的住处!
苏昭昭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会着火?祁大哥的性子最是稳妥仔细,不该出这样的意外!
是酒喝多了,才不当心碰倒了火烛?
她攥紧了手心,在火光之中四处找寻祁大哥的身影。
没有,不单祁大哥,包括两个伙计都一个不见,眼看着火光越来越大,他们却没一个跑出来的,全都待在屋子里!
苏昭昭的心中越来越急,从嘴唇到手心都在忍不住的颤抖。
就算是意外,这火着起来也总有一个过程,屋子就这么点大,前后都通着着,正常人几步就能逃出来!
除非……是祁大哥酒喝多了,醉的厉害,醉得都没力气再往外跑!
眼看着火光燃得越来越大,苏昭昭狠狠的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在刺疼的血腥气里强制让自己恢复了冷静与行动力。
她飞快的跑起来,绕着铺子前后跑了一圈,确定这火是从临街的铺子里着起来的,现在屋里临街的一面火光已窜上了房梁,但靠里的一面,没有完全烧过来,火势明显的少了很多。
而离着火点最远的,自然就是她原先住着的,最靠里的小屋。
苏昭昭紧紧咬着嘴唇,一把抢过屋主端来的水盆,将帕子浸湿,系在口鼻下头,又多湿了几块塞在怀里备用,最后将火盆抬起,将自己全身泼透。
之后她便再不犹豫,在屋主的呼喊声中,抬脚踹开最里的窗扇,捂着口鼻,从小屋窗户翻进了火烟滚滚的商铺内。
火灾之中,威胁最大的不是火,是烟雾,很多死在火情中的人,都是死于窒息。
要捂住口鼻,要贴紧地面,找到祁大哥之后立马原处离开。
危机之中,苏昭昭的脑海中清晰无比的冒出了这样的意识。
这坚决至极的判断,让苏昭昭毫不怀疑的尽量伏低身子,在着火的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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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以近乎匍匐的姿势在屋中焦急的搜寻。
她的运气很不错,才刚刚走出几步,便在门槛处发现了祁大哥的趴着的身影——
像是也发现了着火,原本想从这里逃出来,却在门口就昏倒在了地上。
苏昭昭松了一口气,连忙滚爬过去,一把将人翻过来。
果然,祁大哥昏迷不醒的闭着眼睛,脸色青白,嘴唇都几乎毫无血色。
“祁大哥!”
苏昭昭不敢耽搁,一面叫着,一面用力的拍脸、拽耳朵,使劲儿摇晃对方身子。
祁大哥一个成年男人,分量不轻,只靠她当然没有带人离开火场的力气,最好的,还是能把人叫醒,只要扶着他回到窗口,就能叫外头的屋主帮忙。
苏昭昭这么想着,见这些手段都叫不醒人,便扭头四顾着,甚至打算找些尖锐的东西把祁大哥扎起来。
但她的目光才刚刚从祁大哥的面上移开,下一刻,便被针刺到了一般,猛然一缩。
祁仲卿的胸膛上,赫然存在一道大大的伤口,从伤口之中流出的鲜血已经将他半个身子都染得通红。
她刚才怎么会没有发现呢?祁大哥身下的血,分明已经多到吓人。
人流了这么血,怎么还能活呢?
苏昭昭的目光没有焦距的再向前看——
屋里飘散着肉被烤熟焦臭味道,那个今日才找来的伙计小于,甚至已然尸首分离,被砍下来的脑袋就滚落在苏昭昭眼前。
他已经没有任何光亮的眼睛还不可置信一般大大睁着。
死不瞑目。
苏昭昭愣愣的僵在的当地,分明置身火场,但她的脑海中却走马灯一般,飞快的闪过各种熟悉的画面——
这一次,她想起的一切都是清晰的,如同终于有人揭开了最后一层轻纱,让她第一次看清帷幕下的真相。
一瞬间,她试图说服自己这一幕都是假象,或许她只要重新睁开眼睛,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她还没醒来的一场噩梦。
对了,段段呢?段段在哪里?
求求了,段段你快出来,告诉我,这都是假的。
苏昭昭如同捉着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的祈祷。
但她的脑海除了凌乱的记忆之外,并没有出现任何不该有的声音。
渐渐焦灼的热浪,让苏昭昭额角刚刚浇湿的发丝都飞舞跳动,她的呼吸也渐渐的困难起来,仿佛下一刻,这无处不在的火光,便也会舔-舐到她的身上,将她也永远的留在这里来。
这样清晰的窒息与焦热,怎么会是做梦?
恍惚中,是手下祁仲卿微弱的动作唤醒了苏昭昭。
苏昭昭惶然低头,看到的便是祁大哥睁开的眼睛。
“祁大哥!”苏昭昭的声音哽咽嘶哑。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泪水已经流了满脸,狼狈至极。
苏昭昭四肢颤抖,却还在试图将人扶起来:“祁大哥……你等等,我这就救你出去!”
“黎……黎天睿。”
祁仲卿的声音在爆裂的火光之中,低的几不可闻。
“什么?”
但苏昭昭仍然听到了,她趴下来,靠近祁仲卿的唇畔:“黎天睿,派人,杀我。”
“他们说……三个人,一个不漏,小于,替了你……昭昭,你……当心……”
“黎天睿?那个皇子?”
苏昭昭惊诧莫名:“他为什么要杀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不知道……”
很快的,苏昭昭反应过来,跪坐起来摇头:“咳咳,不,现在不说这个了,祁大哥你抓紧我,火快着过来了,咱们先出去,咳我……”
但祁仲卿却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力气,忽的紧紧攥住了苏昭昭的手腕。
苏昭昭的动作猛然一僵,这一次,不需她贴近,也听到了祁仲卿最后的关怀与照顾:
“快,快跑……”
回光返照,最后的嘶喊之后,紧握她手腕的力气便忽的一松,方才还温软的人,如同一瞬间化为了千钧重石,自她怀中滑落,重重的砸在地上。
祁大哥死了。
——————————————
*
与此同时,自陈王府往城西来的周沛天,刚行到半路,便远远的,看见了黑暗之中,格外明显的火光。
他仿佛意识了到了不对,瞬息之后,便立即想起什么,猛然拽下腰间佛塔远远扔下。
……
他依旧好好的骑在马上,并没有任何事发生。
“殿下?”
紧随其后的陈锋满面疑惑,之后看到红光,也有些诧异:“走水了?”
“这个方向,好像殿下要找的祁仲卿,就是在那边的葫芦巷。”
“快!”
周沛天的面上仿佛凝着沉沉的黑云,甩开马鞭,催马急行。
分明没有任何事发生,但急速的颠簸之中,周沛天的心中,却忽的被一股巨大的不安淹没。
他像是错过了什么。
而因这错过,他会丢了很重要的存在。
第34章七巧
开元二年,盛京皇宫。
“王桂花,东头,第三列!”
“李雅芝!”“是。”
“西面,贴墙第一列站着!”
才过寅时不久,宫务府的西大门外就挤挤挨挨的站了一大片的人。
回廊下头,立着几个衣着体面、有些年纪的年长宫人,都是老神在在,或面无表情、或要笑不笑的盯着院子里的一群小丫头。
这是在给新进宫的宫女们分派差事与去处。
虽是今年才进宫的小宫女,规矩还没学熟的,可是新帝登基,施雷霆手段,宫中割韭菜似的换了一拨人。
宫中四处缺人,实在是等不得了,不得已,只能先匆匆分到各处去,好赖顶上一阵儿。
都是十几到二十之间的新宫女,今年才采选进来,学了三个月宫规,还有些懵懂,在冷风里缩着脖子,听着上头的嬷嬷点到了名字,就出来答应一声,按着吩咐站到被分好的那一列去。
一群由人挑捡的鹌鹑似的。
苏昭昭立在这一群“鹌鹑”里,心下冷静至极,只面上低着头,作出一幅胆怯紧张的模样,背地里却已在慢慢思量着日后打算。
“甄七巧。”
“甄七巧!”
直到第二次被叫,苏昭昭猛然回过神,赶忙上前一步,低着脑袋应了一声“是!”
点名的嬷嬷显然不太满意她的迟钝,目光刀子似的在她脸上剜了一眼,好在还各处都等着领人,倒没真的难为她什么,只狠狠瞪她一眼之后,就叫她上前站到了最左边的队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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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昭昭低着头没敢说话,只偷偷的掐了掐自个手心,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之后,就又一遭的告诫了自己一次——
自己现在现在的名字叫甄七巧、甄七巧!
可一定得记住了!
若是被人发现了是冒名顶替,就别说什么日后的打算,只会白白丢了一条命去!
没错,苏昭昭当然不是甄七巧,她在南越辗转许久才寻到机会,代替旁人入的宫。
南越亡国,归降大黎,为表顺服,自然也会采选女子来服侍刚刚登基的开元帝王。
便是离盛京更近些的黎人,也未必都愿意让女儿离开家人父母,进宫当伺候人的宫女,更何况千里之外的南越?
若只是辛苦倒罢了,可越人们不知从何处听闻,这位新登基的大黎开元帝暴虐荒淫,杀人如麻,喜好剥人皮、食人肉。
还说为什么盛京的黎帝,却要千里迢迢来南越采选宫女?就是因为大黎成百上千的宫女进去,都不够开元帝一个人杀的!
传言越说越是吓人,凡是心疼女儿的,都舍不得将自家女儿送进这个吃人的地界,遇到采选的人来,都是求爷爷告奶奶,各显神通能躲的躲,能避的避。
真正的甄七巧就是运气不好,没躲过去,叫选上了。
不过这姑娘却也是个幸运的,她的爹娘是真心的心疼闺女,愿意为女儿冒险,甚至不惜为此想出了偷梁换柱的主意来。
新朝初立,百废待兴,户籍原本就杂乱,盛京又远在千里之外。
花钱找个“闺女”来,顶了甄七巧的名儿,等到大黎的采选使带着人一上船,她们再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寻个好人家将姑娘一嫁——
日久天长,可不就这么瞒过去了?
这种欺君的大罪,人选原本也不是容易找的,但好在,她们遇上了苏昭昭。
两边一拍即合,苏昭昭就这般成功的来到她听闻已久的大黎盛京——
以南越甄七巧的身份,成了大黎皇宫中的一名新晋宫女。
新进宫的宫女,都是要关在掖庭从走路说话开始,一点点学宫规,苏昭昭原本以为,她离出门还要等许久,却没想到她们这一批竟是分的这么快。
这才过了三个月,连门往哪边开都还搞清楚,就已经要分派去处了。
不过快些也好,越早能出来,她的仇,便也能越早报。
苏昭昭微微垂眸,紧紧攥着手心掩盖下眼中的神色。
半晌,她才微微抬了眼皮,静静打量起这几列排好的长队。
正中最靠前的几列,人数最少的,那都是这批宫女里某一方面比较出挑的,比如有家传的手艺,刺绣厨艺,天资精湛,亦或者读书认字的,还有身后有后台的,大多都是大黎人,南越过来的一个不见。
这种,都是往司衣司制,甚至宫务府这等好地方去的,“甄七巧”没有天赋和手艺,还是越人,自然分不到这样的好地方。
靠着最西头的那几个,人不多,也是特意挑出来的,黎越都有,都是容貌端正,颜值长在平均线以上的,显然是特意挑出来有用。
或许,是要备着给那个暴君开元帝侍寝?
苏昭昭进宫自有打算,自然不愿意沾染到这一列里头。
好在她的底子虽然算是不错,但这三年来东奔西走,辗转谋生,身体很受了些亏待,看起来容色憔悴,这三月远远没有补起来。
而那一列里都是已然长开,娉娉袅袅,正当时的,倒是也落不到她的头上,也算是因祸得福。
再留神看一看她待的这一行,平平无奇,不算太差,却没什么很突出的特点,想来,不是往浣洗洒扫这样的杂役送,就是会分到哪位主子的宫中,当然,一开始干的,也同样是粗活杂役。
相较之下,显然是前者更苦一点。
譬如洒扫各处宫道,这差事需日日早起,夜深就得起来干活,秋扫落叶、冬除深雪,是个最苦最累的差事。
但苏昭昭心底里,却反而有些愿意这苦差落到自个头上。
她当然不是蠢得自讨苦吃,她看中的,是这个差事的活动范围是宫人中最广的,可以四处走动,不论打探消息,还是寻机会干什么,都更方便些。
至于其中的苦累……
苏昭昭微微垂下了眼眸,眼前猛然闪过祁大哥临死前的模样,手心便忍不住攥的更紧。
这三年来的生活,早已让她知道,身上的操劳辛苦虽然难熬,却终有尽头。
更痛苦的,其实是自己心底里、无处不在,无法摆脱的折磨。
就这般安静的站了小半个时辰,院门口的“鹌鹑”们终于被挑拣完毕,苏昭昭所在的这一列就有一个老太监走了过来。
老太监一眼扫过这一列十二个人,还算和气的开口招呼道:“咱家是康宁宫里的,姓陈,你们好福气,能伺候太后娘娘。”
“且跟着走罢,先认认道儿,到了地儿再教你们规矩!”
康宁宫,太后宫里。
这地方不算顶好,却对刚进宫的新人却也算十分不错了,旁人都忍不住的松了一口气,面带欣喜,只有苏昭昭在心里暗暗的叹息一声。
不过只转瞬功夫,苏昭昭便也重新恢复了平静。
事情哪里会有那么顺利?分去太后的宫里,照样可以想办法继续她的打算。
老太监走的不紧不慢,苏昭昭跟在十二人的队伍中间,可以清楚的听到陈太监时不时的叮嘱敲打:
“你们出来的地儿,是宫务府,记住这条路,日后要有福气传话领东西,这条道是常走的!”
“浣洗局、医药局、宫正司,这几条道日后再认。”
“都记着,这道门出去,就是前朝了,你们这种小宫女,只能在后宫待着,胆敢踩出去一根脚指头,小心你们的脑袋!”
“这边儿是当今陛下的住处,没有差事牌子,不得随意靠近!”
“这两边儿,都是给后宫娘娘预备的地方。”
“后宫后位空悬,除了承乾宫里住了一位叶娘娘,剩下的都空着。”
或许是瞧着陈太监的态度还算和气,听到这儿时,终于有一个活泼些的宫女忍不住开了口:“陛下富有四海,怎的这后宫里,只有一位娘娘?”
陈太监笑了一声,朝着东边虚空一拱手,恭恭敬敬:“咱们陛下圣明,忙于朝政,都顾不得后宫享乐。”
听着这话,几个南越出身的小宫女便忍不住的面面相觑。
她们离家时,在南越听到这位开元帝的说法,可不是这样。
都是这是一位只会杀人的暴君呢!
旁的不提,只南越受降时,她们越人的皇族,可是被大黎诛得干干净净,一个没留。
加上从前南越朝廷上的世家贵人们,那砍脑袋的三道口,哪一天不掉下几百个脑袋。
杀得刽子手的手都软了——
这可都是这位大黎开元帝的手笔!
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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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皇宫里,这些话自然都是不敢说的,谨慎些的都是闭口多听少说,有的却已经怀疑起的从前听闻过的传言,忍不住又与陈太监问得更多。
见众人都或多或少的说了话,苏昭昭也格外自然的开了口:“敢问公公,西面那一处宫殿是做什么的?瞧着好像比旁处都高了不少,很是气派呢。”
陈太监看了一眼:“那是静平宫,陛下登基之前的住处,现下关着一个罪人。”
苏昭昭便故意露出一丝惊讶:“罪人怎的能住进陛下从前的宫里?”
陈太监便摆摆手:“原也是宫中皇子,现下已废为庶人,不必多提。”
苏昭昭抿抿唇,还想再确认两句,前后的宫女们已忍不住低低开口:
“皇子?”
“不是陛下的,是前头的,宫中现下,还没有皇子公主。”
“宫里只一位娘娘……”
“那叶娘娘必然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眼看着越说越不像话,和气的陈太监也不禁严肃了面色:
“成了,都把嘴闭上!”
“你们记着,太后娘娘身子不好,受不得吵嚷,往后当差,也不许多嘴多舌!”
都是新进宫的宫女,再怎么活泛,终究是有限,见陈太监厉害起来,便都噤若寒蝉一般低头应诺,不敢再继续多说。
队伍继续在宫道上安静往前,行至尽头,即将转弯时,沉默的苏昭昭抬头,深深看了一眼静平宫的方向。
确实与她进宫前打探到的消息一样。
皇家无父子,这位开元帝,是个狠角色,为了夺皇位,对自个的父亲和哥哥,都毫不手软。
可是这么一位人人惧怕的暴君,连亲爹都杀了,为什么对黎天睿这个哥哥却手下留情,只是在静平宫圈禁?
如黎天睿这种东西,凭什么还能活着?
一念及此,苏昭昭忍不住死死的咬了牙。
黎天睿没有死在暴君的手里也好。
祁大哥不能白白的死。
她既然入了宫,往后的日子还长,她拼着将自己的后半生都耗在这深宫,只要有心,终有一日,总能找着到机会,让那幽禁之中的黎天睿偿命。
若不然,她这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
第35章相像
被分去太后宫里的一共有十二个,一路跟着陈太监绕到了康宁宫的角门。
接近寿康宫后,陈太监的态度便严厉起来,别说肆意说笑,连咳嗽出声都一点不许。
在这样的氛围下,虽然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进寿康宫,一个个也都只按着规矩低头行走,只能瞧见地上一行行的青砖,多余的就一点儿不见。
到了地儿,一下子倒也没说什么,只先分了住处,叫她们先安置下来,过一个时辰自有管事嬷嬷来接手。
康宁宫里不像掖庭,有能睡下几十号人的大长炕,她们这十几个小宫女都如先前的粗使宫女一般,就住在最西面,朝着宫墙的廊庑里,按着屋子大小,两三人挤一间。
自然也不会为了她们准备收拾出空屋子,先前因为人手不够,有的屋里没住满,这会儿便是捡着谁屋里有空,挨个把人塞进去。
廊庑这种地方,原就不是拿来起居的,低矮逼仄,略加一点东西就摆得满满当当,对于已经住着人的宫女来说,再多加个人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等苏昭昭几个到了地方,有一个听见动静出来的,见状,便满脸不情愿,对着陈太监还客气恭敬,一转眼,便斜着眼瞅那分到她屋里来的宫女,不甚和气的开口:“里头我住了,你睡靠门口的铺罢。”
廊庑迎着廊下的穿堂风,靠里肯定比外头舒服些。
前来后到,这种分派倒算正常,但等着苏昭昭再往前走几步后,却又清楚的听到了那前辈宫女软里有硬的敲打:“屋里那犄角攒的都是灰,你安置下来,一会儿先好好清扫清扫!”
那宫女的声音不低,陈太监显然是听着了,但他却瞧都不瞧一眼,只管接着往下分,丁点没有说话的意思。
可见,这寿康宫里,新来的宫人受这点欺负,是很寻常的事。
见状,苏昭昭在心中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一共也就十二个人,分起来也很快,几句话功夫,苏昭昭便也分到了自个的住处。
是一间能住两人的庑房,现在里头没有旁人,与她同住的宫女应当是当差去了。
苏昭昭将自个的包袱放下,却并没有忙着收拾,而是翻起裙角,熟练的在内衬的暗袋里摸出银子。
虽然过了三年,但她藏东西的习惯仍旧没变,这些压箱底的财物,再没有比缝到身上更稳妥的了。
将银子装进荷包准备好,苏昭昭便重新走到门口张望。
没过一会儿,瞧着陈太监就离开,她顺势跟上,等拐过弯,到了僻静处,便立即赶上去开了口:“陈公公留步。”
苏昭昭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幅恭敬又客气的笑模样来。
陈太监闻言回头,袖手站定,言语虽还带笑,态度却不冷不热的:“什么事?”
“我刚来,也不知道咱们宫里的情形,好在今日见了公公。”
苏昭昭声音清脆利落,赶在对方不耐烦前,自然的递上一个半旧的荷包:“不知道我们往后领的是什么差事?我会些针线,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处,公公瞧瞧?”
她已不是三年前,那个懵懵懂懂,什么都记不起来,却能一味自信乐天的苏昭昭。
自从在府城想起曾经,离开祁大哥,这三年来,她辗转多地,独自谋生,吃尽了生活的苦,如今又甘愿进宫,当了一个粗使受累的宫女。
为了祁大哥,苦累,她倒是不怕,但如前辈刁难欺负这种不必要的委屈——
可以避免,她也不会傻傻的去受。
指望遇到的前辈,都是温柔和善,一点不欺负新人这不现实。
可若是先等着人先欺负起来,再想法子反抗,这梁子也总是结下了,往后也难免针对麻烦。
最好的办法,便是提早寻个靠山关系,让旁人心存顾忌,打一开始,就客客气气、相安无事。
苏昭昭在这大黎皇宫里当然没什么认识的人,但这关系,大多数时候,都是可以用钱拉出来的。
三个月来,苏昭昭一直藏着银子没动,原本想着先看看情形,摸摸门路,等到分派的时候,给自个求一个满意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她们分的这么快,没等她用上,便来了寿康宫里。
钱这东西,不能乱花,也不能不花。
这时候不送,还等到什么时候去?
果然,陈太监摸着荷包里的硬块,方才只浮在表面上的疏离笑意里,立即露出几分真心来。
他像是这才看清了苏昭昭的模样:“你叫什么什么名儿来着?”
苏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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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七巧,公公叫我七巧就成。”
“哦,七巧,你倒是机灵。”
陈太监睡着,又为难似的摇摇头头:“唉,可惜你们往后的差事,都有方姑姑分派,咱家插不上手啊,你来找我,只怕是拜错了庙门。”
“您这是什么话?”
苏昭昭面上的恭敬笑意一点不变:“一瞧您老人家就是见多识广的,不论我领什么差事,往后能得您几分指教,都是我的福气!”
这话就显出了十分的中听懂事。
陈太监闻言,不免对苏昭昭越发满意,
别说这新来的十二个宫女了,便是许多当了好几年差的,也未必有这样的世故人情。
为此,陈太监又多问一句:“除了针线,你还有没有旁的长处?”
她刚才拿出的荷包是旧的不说,上头连个绣纹都没有,一看就是个由头,陈太监当然不会当真。
苏昭昭顿了顿,闪念之后,坦言道:“我识字。”
既然已经到了这寿康宫里,她就不能一直只当一个最底层粗使宫女。
地位越往上,要受的规则与束缚就越少,能干的事儿也就越多,这个道理在哪儿都适用,藏拙,没有任何意义。
识字,这在苏昭昭的曾经的生活里,是最基本,简单的都不能拿出来提的能力,放在这儿,却已是一项十分了不得的本事。
连老成持重的陈太监都微微吃了一惊:“果真?”
苏昭昭便点头,横竖真正的甄七巧一家子早已经远走他乡了,现在就由得她随意编造:“我有一个姓段的小伙伴上过学堂,我打小爱跟他一道玩,不偏僻的字都会认,只不会写。”
“能认就已经不容易了,若是这样……”
陈太监斟酌半晌,改变了主意:“罢了,你既找到了我头上,也不能让你白跑一遭,跟着,我领你去方姑姑那走一趟。”
苏昭昭原本只是打算初步拉拉关系,有个依仗免得受前辈的宫女欺负。
因为到这会儿,暂且只认得陈太监一个,才找了他,没料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苏昭昭一愣之后,也立即连声道谢,又示意不论怎么着,都不会忘了陈公公的提携之恩,只将对方说得满面和气之后,才跟在他的身后,一道动了身。
这一次,走的便不是方才的偏道角门。
陈太监带了苏昭昭穿过回廊,径直到了正殿,一路自然比小宫女们住的廊庑宽敞富贵了不知,处处可见太后寝宫的气派威严。
也果然如陈太监在路上说的一般,太后娘娘凤体抱恙,需静养,这一路都是安安静静的,一声嘈杂也无。
最后,是在后殿外花坛前看见了要寻的人。
方姑姑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穿着对襟的暗色蝠纹女官袍,头上一丝不苟的梳着螺髻,瞧着就格外严肃的模样,正立在石壁下头,看着小内监们摆放着将刚搬来的鲜花盆景。
陈太监虽然年纪更大些,但在方姑姑面前,却微微躬身,露出些谦下之态来:“这等小事,还劳方姑姑亲自操心。”
方姑姑闻言回头,倒也很给面子的客气:“我这人天生是个操心的,不如您……”
说话间,几人慢慢退到不碍事的角落处,客套之后,方姑姑的目光,便也落到了一直跟在后头的苏昭昭身上:“这个是?”
“这是今儿个分来咱们宫里的小宫女,叫七巧,带来给您瞧瞧。”
陈太监叫苏昭昭过来,三言两语对方姑姑说明了她的情形。
方姑姑点点头:“甄七巧?来,抬头让我仔细瞧瞧。”
宫人面前,不用像在主子跟前一样谨慎,抬头都不能直视。
苏昭昭便不卑不亢抬头,大大方方的对方对视了一眼,之后低头屈膝,叫了一声:“方姑姑。”
她低下头没有看见,一旁的陈太监却明显的注意到,方姑姑看到这甄七巧之后,明显的愣了一瞬,片刻之后,才点头应了一声。
“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等我想想,这宫里的差事,哪个更好给你些。”
有了这句话,苏昭昭这一趟的目标,就算是超出预期的达成了。
她十分知足的屈膝应是,又与陈太监道了一声,便利落的转身,顺着来路往回去。
等人走了,仍旧留在原地的陈太监才开了口:“方姑姑这是怎么了,不过识些字罢了,在您跟前原也算不得什么……”
言下之意,是一个小宫女,怎的还把你给震住了呢?
“这是识不识字的事吗?”
方姑姑神色复杂,说着,又重新看向陈太监,压低了低声道:“就没发现,这个甄七巧的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陈太监还在诧异:“什么,像谁?”
“我看你是年纪大得人都糊涂了!”
方姑姑:“那一抬眼的模样,分明像极了咱们陛下回宫时,从外头带回来,安置在承乾宫那一位……”
都点到了这么清楚的地步,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陈太监吸一口气:“叶娘娘?”
第36章打算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陈太监惊诧之后,不禁皱着脸摇头:“怪我,满打满算,也就远远的见过那叶娘娘一回!要不是你说,当真是一点记不起来……”
方姑姑严肃:“怪不得你,这位主儿深居简出的,偶尔出来一遭还常常拿面纱蒙着脸,记着的人原就不多,若不然,这个甄七巧入宫这么久,早该有旁人发现了。”
陈太监:“是,多亏您记性好!”
陈太监:“可这么一来,这甄七巧,往后了怎么安置?”
方姑姑沉思不言。
提起这位叶娘娘,即便两人都是宫中积年的管事内监女官,也都不约而同的,露出满面的顾忌与斟酌来。
其实真论起来,这“叶娘娘”的身份,并不算什么。
单听这称呼就知道了,为什么要叫叶娘娘,而不是有品阶封号的,诸如叶妃、叶嫔叶贵人……
是因为这位叶娘娘,压根就没有封位分!
说白了,出身背景一样没有,不过是陛下领兵回京时,打西威带进宫里的女人,带进宫里之后,既没有册妃封后,也没有日日恩宠,只是不明不白的往承乾宫里一塞,好吃好穿的养着,召见的次数都是一巴掌就数的清。
这要放在前头几位陛下的宫里,这样的主子,凭方姑姑的资历,压根都不会记得!
可架不住,陛下登基两年,后宫里满打满算,却只有这么一位主子!
也就是这独一份,才难免叫人顾忌。
尤其是当今陛下,年纪虽轻,却是弑父诛兄,逼宫夺朝,脾气行事都是格外乖戾,没人能猜得出圣心到底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这位叶娘娘,在陛下心里到底是什么分量?
一来二去,承乾宫这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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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不白的“叶娘娘,”却成了宫里很是特殊的存在。
谁也说不清楚,谁也不敢冒犯,谁也不敢得罪。
这会儿听陈太监问起,方姑姑沉思了半晌,也只是谨慎道:“这事儿不是咱们能定得下的,等会儿太后娘娘醒了,我去问问。”
陈太监听着,也不禁也了然应是。
——————————
苏昭昭当然不会知道,她才刚来到寿康宫一日,就这么惊动了一直卧床静养的太后娘娘。
她自觉这一日的关系找得十分成功,因此第二日时,便毫不担忧的立在十二个新分来的小伙伴中,等着领自个的差事。
开头分下的都大差不差,不是灶上烧火,就是宫外洒扫,偶有个侍弄花草、茶房送水,就已算是轻省的活计。
苏昭昭还在默默思量着,她昨日现寻的关系,够不够分到花房茶房这一拨里,前面陈太监便已继续道:“剩下那个,太后娘娘这几日躺着乏味,正缺一个口齿伶俐、声儿好听的宫女给娘娘念书听,甄七巧?”
这话一出,众人明显隐隐的骚动起来,一个个控制不住的扭头瞧她。
就连被叫的苏昭昭也睁大眼睛,带着些犹豫的疑惑上前:“是?”
“你既认字,一会儿随我去娘娘寝殿里试试。”
“……是。”
苏昭昭虽然答应了,但她整个人仍有些回不过神。
一瞬间,她甚至有些想翻起袖口里暗袋里确认一下,自个昨日塞过去的荷包里是不是当真只是两块银子——
别是她搞错了,把压箱底的金疙瘩给错送了去?
若不然,只那么点银子,值当陈公公这么费力,给她直接送到了太后娘娘跟前?
要知道,如她们这种刚分进来、没有来路靠山的新宫女,通常先是在外头干些粗使的杂役,时候长了遇着机会,才能挨着些送膳传话之类,这种能偶尔进殿里的差事。
而再往后,就得是能力很出挑,或许运气极好的,才能出现在主子跟前混个眼熟,再说日后。
大多的宫人,都是在外头的苦役里就耗完了这半辈子。
如陈太监所说这这种,直接送到太后面前念书,说是一步登天也差不多了!
很快的,回过神的苏昭昭便也冷静下来,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对。
偌大个寿康宫,怎么会连个能给太后娘娘念书解闷的人选,都找不出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落到她头上的这馅饼,内里也一定还有旁的隐忧。
将她送走的,除了陈太监的吩咐之外,还有众人的窃窃私语,加上一道道落在她身上,又羡又妒的复杂眼神。
瞧这情形,若是她一会儿给太后念书念的不好,再被送回来,她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十分太平了。
苏昭昭暗暗的皱了眉头,但到了这时候,便是心存担心,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陈太监往太后娘娘的寝殿去。
寝殿外,方姑姑也在殿门口等着,见她们过来,便迎上来开口:“娘娘刚用了早膳,正有空,等会儿传了话,你跟我我进去。”
苏昭昭:“是。”
方姑姑便又嘱咐:“娘娘身子不好,你进去之后,磕头回话都轻缓着些。”
说罢,又安慰似的:“也不必怕,娘娘的性子最是宽和不过,从不为难宫人,你进去,好好读一卷书给娘娘瞧瞧就是。”
苏昭昭并没有紧张害怕的模样,神色平静,回得仍旧是简洁的一个字:“是。”
方姑姑这时才有些意外似的细瞧她一眼,不及再说,便有宫人传话,叫她们进来。
苏昭昭低头进门,数着地上光可鉴人黑亮地砖,只等方姑姑行礼介绍了她,便按着规矩双膝跪地,轻声说了一句:“七巧叩见太后娘娘,娘娘万安。”
现在不比从前,人在屋檐下,该跪就得跪,权当是尊老了。
苏昭昭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片刻之后,内里才传来了一道中气不足似的虚弱女声:“起吧,把帘子掀开。”
她们与太后娘娘之前还隔着一道垂珠帘,苏昭昭闻言起身,借着宫女收帘的动作,微微抬眸,飞快的扫过一眼。
乍一听太后,很容易叫人想到白发苍苍的老人家。
但其实太后娘娘比她预料中的年轻很多。
即便卧病在床,也仍旧能瞧出太后眉目间的精致靡丽,不知是不是苏昭昭的错觉,她甚至觉着太后的五官,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有些隐隐的熟悉感。
不过这倒也对,黎天睿的年纪也不是太大,现在的陛下是黎天睿的弟弟,太后是陛下的亲娘,算起来,也就是三四十岁的样子,要是保养得宜,看来就只会更年轻。
只不过即便苏昭昭早知道太后娘娘凤体违和,精力很是不济,最近几年里,都一直躺在床上起不得身。
但见到真人之后,苏昭昭也忍不住的有些怔愣。
太后的面色是真的很憔悴,肤色几乎白的透明,眉梢轻蹙,下颌消瘦,连发丝也显得有些泛黄细软,松松的披在肩后,靠着床头厚实的大引枕,整个人都似是被盖被埋没了似的。
难怪方姑姑嘱咐她说话动作都小心些了,在这样的病西施跟前,只觉得说话略大些,带出的风都能将人吹倒。
竹帘收起,苏昭昭顺势垂下眼眸,片刻之后,便感受到太后的目光在落在她的身上,停留了许久。
半晌,苏昭昭终于听到太后开口道:“来。”
这是在对她身旁贴身服侍的宫女说,闻言之后,便有一个打扮端庄的女官,朝苏昭昭送来了一卷书。
“念来听听。”
太后真的病的很重,好似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多,开口都尽可能简洁。
苏昭昭接过翻了翻,是一本诗集,太后也并没有难为他,不是那种很晦涩的,都是些朗朗上口,广为流传的诗文绝句。
事已至此,苏昭昭便只当自个就是来念书解闷的一般,从第一页开始,一句句的往下的念。
她没有学过朗诵,这会儿就也没有画蛇添足,搞什么抑扬顿挫的感情,除了有意将声音放轻柔些外,一句句都念得清楚干脆,中间遇着了掺了几个不认得的古字,也是大大方方的停了下来认罪,承认自个才疏学浅。
好在太后并没有怪罪她,闻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便自有宫女上前,领了苏昭昭告退。
等着苏昭昭一头雾水的退出殿外,守在一旁的方姑姑方才慢慢靠近了周太后的床榻边,轻轻问一句:“娘娘瞧着如何?”
周太后的声音轻微,需靠近才能听清:“她当真,与那叶姑娘一样?我瞧着,也没什么出奇。”
方姑姑半跪下来:“是,老奴的眼神错不了,这甄七巧现在瞧着是不起眼,骨像却是出挑的,好好调理调理,模样比起叶娘娘来,只会更胜一筹。”
周太后便叹息着:“照你这么说,那叶姑娘,也不算什么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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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与娘娘比起来,自是云泥之别。”
方姑姑低声附和,但言下的意思,众人却都清楚——
不论算不算佳人,架不住,入了陛下眼。
“可只这一个,也不见陛下有多喜欢……”
周太后十分疲累似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自言自语一般:“天儿这些年,到底……在找谁?”
方姑姑并不多嘴,只安静着等待。
“罢了。”
半晌,周太后终于又开了口:“陛下既喜欢这模样,你下去,好好调理,教教。待有个模样,寻时机,让陛下瞧一眼。”
方姑姑应一声是,又问:“不知娘娘的意思要教成什么模样?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可要让七巧有一样拿得出手的?”
若是这样,要耗的功夫可就不简单。
“琴……”
周太后刚念了一个字,便忽的沉默了。
方姑姑见状,也忽的想起了娘娘身边,上一个最擅琴的宫女,最后是什么下场。
那是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了,娘娘身边的侍琴,琴艺极佳、又烹得一手好茶,向来自视甚高,行止轻狂。
这样的性子,后来跟着娘娘带去静平宫,不知干了什么,就被还是皇子的陛下一刀砍去了双手。
宫中从来不留废人,伤好之后,就被娘娘伤了银子送出了宫,往后便再没消息,都不知是死是活。
想起这个,方姑姑一时也很是后悔的屏了嘴。
果然,周太后微微摇头:“不必多事,养养身子,先让陛下看看,再论日后。”
方姑姑敏锐的听出了主子的言外之意,陛下的性子,宫中谁不清楚?
若是陛下看过之后,这七巧也与从前的侍琴下场一般,那自然,是没什么日后了。
一年及此,方姑姑再想起刚刚出去的甄七巧时,便难免多了几分可惜。
她垂下眼角,恭敬应下:“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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