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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第22章
他梦回了今晚的城墙边。
同样?的月色,同样?的角度,女儿家站在了墙缝里侧,听着?来人趋近的脚步声,忽而?将衣襟一扯。
却没有胡乱朝着他脸上抹口脂,而?是真的仰起头,踮起脚,吻住了他?。
她的樱唇香软温润,就像树上刚摘下的甜果,让人垂涎。
少年从未想过有人敢胆大妄为轻薄他?,不由瞠大了双眸。而?她趁他?僵滞的瞬息,紧紧环住了他?的后背,闭上眼,与他?唇齿相缠。
甚至,略带娇嗔的,咬了他?一口。
他?盯着?她紧闭发颤的睫羽,指尖不由蜷缩,轮廓分明的喉结,缓缓滑了一下。
她的檀口犹如甘泉,清冽,香甜。
襟口半露的酥软白得恍人,那细柳般的腰身,藏在?真丝襦裙下,不盈一握——
鸡鸣声中,秦陌悠悠醒转,闷头坐在?了床前发呆。
如果那些云里雾里的床笫之欢,他?姑且推脱成?是少年人的血气方刚,那这样?单纯而?缠绵悱恻的亲吻,难不成?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少年至今彷佛还能听到那恍若现实的梦境中,他?站在?墙脚下,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索吻,心口阵阵擂如鼓击的心跳声。
秦陌眉间郁郁,压着?隐而?不发的怒火。
屋门?由外推开的一瞬间,少年下意识掠过屏风,朝着?门?口的人儿死死瞪了过去?。
平时这个点?,少年都会先去?后院练功,兰殊则起床准备早膳。
昨儿个有位客人推荐了街头包子?铺的烧卖,据说味道极好,兰殊赶早出门?排队,心满意足地打包带回,正?准备放到桌上。
岂料迈着?尚且欢快的步子?推开门?,兜头,少年双眸沉沉地剜了她一眼。
兰殊全然没料到他?仍在?屋里,被他?恶狠狠的眼神吓得一哆嗦,紧捏着?油纸袋,手抵胸口,缓了好一会,忍不住抱怨了句,“您瞪我干什么?”
她当然不知道昨夜梦里,她是如何使出了浑身解数,勾得他?动了心。
她只觉得自己昨晚刚帮过他?,现儿还好心一大早出去?给他?买烧卖,回来,竟遭了他?一顿莫名其妙的脸色。
“给我盥洗的水呢?”秦陌大爷般的质问。
兰殊愣了会,牵起唇角凑出笑脸,对此解释:“我以为您会先去?练功”
少年冷厉地笑了声,“这就是你口中的贤惠?”
来了来了,他?又开始阴晴不定了。
兰殊简直不可理喻,万般疑窦地一眼又一眼将他?望着?,不明白他?又是哪里不舒坦,非得在?这找起她的茬。
可惜她一点?也看不出来。
兰殊只好用盥洗盆打来水,置于高几架上,将帨巾给他?沥干,装模做样?地过了来,要给他?擦脸。
秦陌哪肯让她碰。
兰殊虚情假意,再三询问他?不要伺候之后,麻溜地滚了——
再说回昨夜,另一厢。
葛风一回到家?,徐氏便同他?申斥撞见周麟寻花问柳一事。
无巧不成?书?,葛风这会儿更加确信那两个孩子?是闹了别扭,才出现在?了城墙脚下。
徐氏一脸的瞎操心,絮絮叨叨,不断重复着?担心他?俩的日子?会过不下去?。
葛风安抚道:“放心吧,我巡夜的时候碰见他?们?了,他?俩应该已经和好如初了。”
徐氏双眸一下瞬了过来,葛风干咳了声,朝她招了招手,两人交头接耳了几句。
转眼,徐氏的嘴巴张得犹如吞下了一个鸡蛋,继而?是咯咯不停的笑意传来。
葛风不过三言两语地描述了下他?今晚撞见的场面,徐氏脑海里连周麟怎么拽住贞儿一个劲地解释,贞儿不听不听,周家?哥儿只好将人按到墙上亲了下去?的画面,都想象出来了。
直直感叹,“年轻就是好!”
葛风一时无语凝噎,“所以你少在?这瞎操心了。”
“我不操心,我就知道他?俩好的很!”徐氏笑眯眯的,葛风摆了摆手,走进?里屋,去?探看两个熟睡的孩子?。
徐氏望着?他?的背影,看了眼墙上的黄历,吃吃又笑了两声。
那两少年能好就好,她明儿个还得寻他?们?帮忙呢——
昨夜虽是巧妙躲过一劫,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秦陌今日一天都待在?了酒坊里,温柔体贴地陪着?兰殊迎来送往。也见到了阿禄。
秦陌对于她雇帮手的事情不置可否,只问:“你确定他?没有问题?”
兰殊摸了下鬓边的簪花,唔了声,“应该没有的。”
秦陌盯着?她白生生的芙蕖小脸,没心没肺似的,不由冷嗤道:“你不会看着?人是个瘸子?,就觉得人畜无害了吧?”
兰殊愣怔地望他?一副不同于前世的苛责态度,思来想去?,除了昨晚城墙下那一丁丁点?儿的冒犯,想不出在?别的地方开罪过她。
可上一世她明明都直接亲上了,也没见他?这般发脾气。
竟还恼到了第二天。
兰殊望着?他?眼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暗色,怀疑他?气了一晚上。
兰殊心里翻了个白眼,谨言慎行,垂着?螓首,一言不发。
秦陌见她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彷佛已经认识到了错误,一时间脑海里她独自忙里忙外的身影一闪而?过,冷冷妥协了声,“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后注意着?点?。”
兰殊敛衽应了句是,抬眼觑了他?一眼,那瞬间,秦陌精准扑捉到了她眼底闪过的一丝腹诽。
不过一霎那,他?却不知怎得,竟通过她的神色,看出了她的心思。就仿佛她肚子?里飘过的那点?儿揶揄字眼,全就刻在?了她的脑门?上——
“可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料你看着?这么笔挺,竟也是个断袖!”
秦陌眉宇蹙起,轻啧了一声。
兰殊冷不丁打了个激灵,难以置信地又觑了他?一眼,从他?凛凛的眼色中,骇然地笃定,他?刚刚看出了她讥讽的心思。
虽然是事实,但哪个断袖,会喜欢别人笑话他?是断袖呢?
尤其他?今儿个一整天,都一副被谁骗钱骗身了似的模样?,哪哪都不爽。
兰殊心里发虚,脚下浮悬,连忙趁着?他?还没发作,忙不迭地逃离了他?的视线,“啊,有客人来了,我去?招呼一下!”
她的背影溜得比兔子?还快,秦陌没有追上去?收拾她,心里却有一点?怪异的感觉一闪而?过。
并?不喜,她把他?看成?断袖。
可他?不是吗?
秦陌站在?原地,默然望着?崔兰殊逃之夭夭的倩影,目光不经意,落在?了她曼妙的腰肢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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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她那一抹腰身,当真是细极——
兰殊打帘走向大堂,只见站在?柜前摇铃的客人,并?非他?人,正?是徐氏。
再过两日,四月,草长?莺飞之际,葛二叔的四十“大寿”即将来临。
徐氏本想给他?摆宴庆祝,葛风却嫌麻烦,只想到贞儿的小酒坊里小酌两杯。
徐氏拗不过他?,纳言应下。
葛家?与小酒坊隔了两条街,谈不上近,徐氏想拜托他?们?帮的忙,便是想在?那天,借用一下店里的厨房。
“小事一桩!”兰殊爽朗答应,回头看见秦陌打帘出来,一拍脑门?,又嚷嚷起今儿下酒的花生米忘了买,一溜烟人就朝外跑去?了。
秦陌双手交叠,冷不丁嗤了声——
寿诞来临,这日一大清晨,徐氏就去?集市买了新鲜食材,直接到了酒坊的厨房里做准备。
“他?爱吃卤牛肉,但这东西?得腌一天。”徐氏开锅给她提前熬制好的卤水加热,摇头笑着?同兰殊埋汰了句。
兰殊蹲在?灶火旁为她添柴,笑眯眯道:“婶婶对二叔真好!”
徐氏嗤笑了声,倒也没驳她的话,反问道:“贞儿素日会给周家?哥儿做吃食吗?”
陆贞儿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徐氏真捏不准她会不会下厨。
兰殊愣怔了会,似是有过类似的经历,撇了撇嘴,“他?不爱吃我做的东西?。”
有的人,可难伺候了。
徐氏见她埋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宽慰道:“哪里会不爱吃的,他?可能是不想你累着?吧。”
兰殊忽而?觉得秦陌演得可真好,所有人都觉得他?待她千恩万宠的。
兰殊嘴上不好反驳,只能心里嘀嘀咕咕,他?要真不想我累着?,倒是自己做啊!
可秦王府里的世子?爷是何等人物,眼睛都是长?在?脑门?上的,叫他?十指沾个阳春水,只怕比登天还难,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难。
兰殊正?这么想着?,一抬眸,刚好是少年帮忙打水回来的身影。
四目交汇,秦陌总觉得她那双圆不溜秋的大眼睛又在?腹诽他?。
他?微微眯起了凤眸,兰殊连忙低下头,擦了擦眼皮儿。
她只是想要躲避少年凛然的目光,徐氏却以为她被灶火熏了眼,转眸见秦陌站在?水缸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兰殊瞧,徐氏忙笑开了声:“贞儿还是去?大堂坐着?吧,我一个人忙得来的。”
兰殊刚抬眼,徐氏目光循向秦陌,“快去?歇着?,不然有人要心疼了。”
兰殊顺着?她的目光,下意识又朝秦陌看了一眼,实在?不明白婶婶的眼睛是怎么长?的,竟然能从那样?一张阎王面上,看出一点?儿心疼的影子?。
可徐氏都这么发话了,兰殊只好从善如流地将蒲扇往旁边一放,抬衣起身,往前厅走去?。
路过少年身边的那刻,兰殊将头埋得低低,比夹着?尾巴的兔子?,不遑多让。
可惜那水缸太大太清了,正?好叫秦陌看见了水中的倒影,她埋着?头的那张芙蓉面,在?经过他?身边时,眼白一翻,做了个鬼脸。
兰殊一出厨房门?,屋外天朗气清。
她迎着?不算刺目的阳光,刚刚舒了口气,肩膀忽而?搭来一只覆着?薄茧的手,指尖修长?白皙,随之而?来的长?臂几乎环住了她整个肩头,猛地将她一转。
兰殊那口气就这么不错不落地扑在?了少年玄色的衣襟上,映入眼帘的,是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骨相俊美,风度翩翩。
满足了她对于道貌岸然的一切幻想。
秦陌眼睁睁看着?她那双漂亮的清澄眸子?瞳孔皱缩,心里嗤地笑了声,回眸掠了眼徐氏的身影,特意在?她耳畔,压低了声音。
那不偏不倚落在?兰殊耳畔的嗓音,又讥诮,又悚人,“小姐整天到晚一双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是有什么意见,不敢直接说?”
兰殊避过了他?的视线,“没、没有啊。”
秦陌似笑非笑的,“没有?那你刚刚吐什么舌头?”
兰殊:“”
您老眼睛长?地上了吗?——
让秦陌这么一吓唬,今天一整天,兰殊的唇角都只敢挂着?温和亲切的笑容。
好不容易熬到了黄昏时分,葛二叔的儿子?放学,秦陌替徐氏去?私塾接他?。
兰殊笑眯眯地目送他?出门?,远远见那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街角,兰殊唇角拉直,揉了揉发麻的腮帮子?,长?长?叹了声息。
日头渐西?,一轮皎洁的弯月挂上了枝头。
葛风终于下值回来,迈进?了小酒坊的大门?。
兰殊与秦陌笑着?一同上前给他?祝寿,葛风赧然地咯咯了两声,看见徐氏带着?儿子?端出一大盘卤牛肉来,轻啧道:“怎么又弄的这么麻烦?”
徐氏对着?兰殊努了努嘴,“你看,我好心给他?做,他?还嫌弃。”
兰殊笑了笑,用她的话回怼了她,“二叔是不想你累着?!”
葛风倒真让小丫头说中了心思,老脸不禁一红,引得四周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秦陌帮忙将徐氏做的其他?小菜端上了桌,今天正?好是洛神花酒开封的日子?,兰殊张罗着?免费给他?们?桌上送了一壶尝鲜。
葛风小酌一杯,赞不绝口,乐呵着?给兰殊竖起了大拇指,恰在?这时,大堂走进?来另外一道熟悉的身影。
这还是葛风与吴甫仁头一回在?小酒坊碰见。
葛风连忙走上前作揖,吴甫仁身穿便服,伸手托住他?,轻摆了摆手,“这里不是府衙,你我本是同袍,不必多礼。”
葛风神色微动,望着?他?一身长?裾,身板清正?,俨然快成?了一位文儒的模样?,不由遥想起当年,他?俩还是一起参的军。
葛风与吴甫仁都是陇川本地人。边陲长?大的孩子?,见多了家?破人亡,更有一腔报国之心。
可惜葛风没有吴甫仁文武双全,空有一身蛮力,战场上两人旗鼓相当,一被打发回来,人家?还有一肚子?的墨水,可以批折子?写呈文,他?却目不识丁的,只能去?守城门?。
葛风心里哀哀叹了口气。
吴甫仁为了洛神花酒而?来。
葛风本以为他?买完了酒就会回去?,不想他?多点?了一壶烧刀子?,附带几道精致的下酒菜,赠予他?道:“今日是葛兄的生诞吧。”
葛风双眸一下莹亮起来,没有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他?竟还记得这等小事。
吴甫仁道了声贺,本无意逗留,徐氏却不敢白领他?的心意,言辞诚恳地将他?请上了座。
吴甫仁却之不恭,上桌之前,他?略一沉吟,忽而?同葛风问道:“前几日,二十八那晚,护城河那带,可是葛兄巡的夜?”
秦陌端着?盘子?,正?帮着?兰殊给旁边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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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上酒,少年习武耳朵尖尖,一下被吴甫仁这句问话,吸引了注意力。
葛风颔首称是,吴甫仁唇角微抿,续问道:“你可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影?”
葛风微微蹙了眉稍,短暂而?快速地朝秦陌与兰殊瞥了眼,摇了摇头。
这两人,可疑也算不上。
况且小孩子?家?家?之间的打情骂俏,还是不要被外人知晓的好。
秦陌见葛风有心偏袒他?俩,心怀感激,转眸,只见吴甫仁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秦陌望着?他?稍霁的神色,双眸逐渐沉了下来。
葛风朝吴甫仁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吴甫仁盯着?他?眼底的憨厚与正?直看了会,短促的沉默,捏了捏额角道:“没有。只是最近积压的案子?一直没破,就想顺口问一句,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秃头凶手侵害无辜少女的案件终日不得进?展,府衙内人人焦头烂额。
葛风见吴甫仁心中苦恼,自个儿也毫无线索,帮不上什么忙,跟着?叹了口气。
秦陌却不由想起那个站在?暗渠边上同黑衣人交接的清瘦影子?。
身形与吴甫仁,不可谓不相似。
徐氏见他?们?个个愁眉紧锁,为了缓和沉重的氛围,温言训斥道:“怎么下值了还聊公事?”
吴甫仁薄露笑意,礼貌致歉。
三人相互招呼着?往席面上一坐,几杯温酒下腹,只言片语中,可以听出他?们?小时候曾比邻长?大,可以算是青梅竹马。
吴甫仁给葛风敬了杯酒,徐氏本该拿果酒相陪,却错喝了一杯烧刀子?,看着?儿子?吃饱喝足,拿了块炸鱼下了桌,跑到柜台前,敲着?兰殊的算盘玩闹。
兰殊也不着?恼,耐心坐了下来教他?打算盘。
徐氏含笑看了会,脸上浮出了酡红。
她不甚酒力,却一下壮了点?胆,平日拘着?身份,说话拘谨敬重,这会儿忽而?同吴甫仁笑了笑,“吴大哥,我们?很久都没这么聚在?一块了。”
她照着?小时候的称呼这么一喊,叫葛风又心惊又感叹,倒吸了一口凉气,生怕吴甫仁误会他?们?想要套近乎,面上生出不悦来。
吴甫仁并?无觉得不妥,薄露笑意,“是我太忙了,我自罚一杯。”
葛风连忙阻扰,恳请他?不要这么客气,两人推搡了会酒盏,徐氏吸了吸鼻子?,叹了声:“要是贞儿她娘还在?就好了。”
吴甫仁手上一顿,那被他?俩左右推搡的酒杯,顷刻间洒出了一滴酒水。
葛风立即在?桌下拱了拱徐氏的手臂。
徐氏回过神,带着?些酒气,心慌意乱地看向吴甫仁,“吴大哥,我”
吴甫仁摇头叹笑:“没事。”
徐氏的确醉了,见他?表示无碍,转而?又大大咧咧笑了起来,甚至有些不服警示,回拱了葛风一下,“都过去?那么多年,莲儿姐姐退亲的事情,吴大哥早就不介怀了,就你心思敏感。”
葛风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恳求吴甫仁别同她一介妇人计较,“她醉了,我们?喝我们?的,别理她。”
徐氏更不服了,“谁说我醉了?我清醒着?呢。你是葛小胖,他?是吴大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以前都喜欢莲儿姐姐!”她带着?点?酸味地哼了声,捏了下葛风的脸,“可惜你那会太胖了,一点?都比不上吴大哥,莲儿姐姐看不上你!”
葛风气得想笑,收拢着?她张牙舞爪的手,“就你看得上,行吧,行吧。”
徐氏好像又清醒了些,朝着?他?嗤之以鼻,站起身,给吴甫仁正?儿八经敬了一杯酒,“吴大哥,这些日子?,您查案辛苦了。”
“我前两天还看见您往小翠家?里跑,亲自去?慰问她老迈的父亲。吴大哥,你是个好官!”徐氏竖起拇指称赞完,泪眼婆娑,抓住了葛风的衣袖,“可怜小翠,多好一个姑娘,就这么失去?了双眼。你说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吴甫仁未发一言,只低头抿了一口酒,眼底有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闪过。
徐氏续道:“我之前看着?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经常觉得像极了莲儿姐姐!每回看见她,我就像看见故人一样?高兴,每次去?集市,只要她在?,我都挑她筐里的果子?买!”
吴甫仁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由自主附和道:“确实很像。”
徐氏打了个酒嗝,絮絮叨叨,喋喋不休,直到一道纤细俏丽的身影过了来,罩在?了她头顶上。
兰殊见徐氏喝的有些上了头,怕她待会难受,特地从后厨熬来了一盅醒酒汤。
徐氏问她手里的是什么。
兰殊本想着?如实相告,葛风却抢她一步笑道:“这是贞儿新酿的酒,拿来给你尝尝鲜的。”
徐氏一听是酒,正?是兴头上,不有余疑,配合着?一口就干光了。
兰殊端着?描漆盘,无奈地同葛二叔笑了下,徐氏喝完,却没有让她走,握着?她的手,仰头,开始盯着?她的眉眼看。
“贞儿长?得真是漂亮。”她轻轻拍了拍兰殊的手,“比你娘还漂亮,但好像不是很像莲儿姐姐可能,更像父亲?”
葛风下意识又朝吴甫仁看了眼。
吴甫仁脸上并?无异样?,只是顺着?徐氏的目光,一同看向了兰殊,简略地扫过她清丽的面容,视线落在?了她白皙柔软的手上,“你酿酒的手艺,和你母亲一样?出挑。”
他?说完,端起杯中的洛神花酒,一饮而?尽。
兰殊注意到他?眼角的余光,再度朝她小巧精致的那双手上瞟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幽幽不明的暗色,忍不住心里打了个寒战——
夜色渐深,明月高挂枝头。
后院旁边的那棵梧桐树,伫立于四月的晚风之中,发出了飒飒的声响。
大堂之内,筵席散尽。
葛风牵着?儿子?背着?徐氏回了家?。
兰殊收拾完桌上的残羹冷饭,将那桌上剩下的卤牛肉包好封存,放入厨房。
再看到锅里精心熬制的卤水,兰殊忽然想起自己上一世,也做过这般类似用心的事儿。
秦陌很喜欢吃鱼,但她却对鱼过敏。
那日宫宴上,因?他?不知情给她喂食了鱼脍,不得不照顾了她一晚后,秦陌为了免去?麻烦,膳食上,基本没再让后厨供鱼到他?们?屋里来。
兰殊那时意外知晓了他?对后厨的特意嘱咐,还以为她的夫君只是面冷心软,实则还是关心她的,否则也不会顺着?她的口味来。
她那时心里热乎得不行,转而?便亲自下厨,给他?做了一道松江鲈鱼脍。
那会正?值夏季,天气酷热,兰殊为了保留鱼脍鲜嫩甜美的味道,用冰将银盘里堆了一座小山。
而?后不惜以冰作刃斫脍,忍着?手上刺骨的寒冷,将那一片片薄如蝉翼的鱼片铺在?冰山上,得已留下最好的口感。
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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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无疑是极好吃的,兰殊还精心用葱姜白梅橘盐等等研磨出了香味俱佳的调料,耗了半天心血,满心欢喜地捧着?食盒往前殿里去?。
那日太子?殿下难得有空,叫一家?子?人到前殿吃午膳。
一开始,秦陌看到那道菜,眼里是有惊喜的,转而?听到是她下的厨,神色却沉了下来。
她那天不惜一大早起来准备,牟足了心思,最后却没得他?半句称赞。
他?甚至都没有碰过那道菜。
就彷佛当着?满屋子?人的面,昭告天下,这样?的讨好在?他?这,是没有用的。
是有讨好的吧,那阵子?,正?值她想求他?帮她两个亲弟弟脱离贱籍。
可她拿着?冰刃忍着?疼的时候,真的,也只是想让他?吃一道美味的鱼脍。
所以,还是秦陌那个混蛋的错。
一点?儿不懂怜香惜玉,还不爱惜粮食!
这一世的兰殊,在?心里狠狠骂道——
卧房内。
秦陌正?坐在?案几前,根据近日积攒到的线索,顺着?暗渠外流的方向,在?川山峡谷一带,大致圈画了几处适宜囤兵的地点?。
川山山脉连绵,地势复杂,排查起来并?不简单。
他?决意明日再安排人手探寻,伸手将地图卷好,刚起身,忽而?侧首,冷不丁打了好几个喷嚏。
眼下已是四月,草长?莺飞,暖风拂面,他?没有任何受凉的征兆,心怀疑窦,不由冷嗤了一声。
难不成?有人在?骂他??
秦陌轻蹭了蹭鼻尖,拉开案几下的抽屉暗格,将地图收敛好,再抬首,崔兰殊端着?一碟子?果仁,走了进?来。
兰殊只是象征性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搭话的念头。
两人相顾无言,秦陌仰头望了眼窗外,见时候还早,从书?架上拿出了一本兵书?,置于灯火下拜读。
兰殊坐到了屋内另一隅的矮几前,无聊的要死,竟一壁磕着?各类试吃的果仁,一壁从棋盘上拈着?棋子?玩,来来回回,落子?的清越声与齿间的嘎嘣声反复响起。
秦陌看书?喜静,忍无可忍,视线朝她掠了去?。
正?值兰殊拿起了一枚黑子?,对着?窗台倾洒的月光映照。
那曜石黑得泛出了绿光,倒映在?她眼眸里,墨绿墨绿的,加之眉目如画,面如白玉,乍一看,真像是个话本子?里转眼就能变身的狐狸精。
秦陌愣了会。
直到她如芒在?背,下意识回过头,与他?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少年才发现自己竟看入了神。
他?侧过眸,神色微敛,心里冷笑了声。
哪有这么聒噪的狐狸精。
秦陌讥讽道:“你吃完了没有?”
“还差一点?,不过我觉得盐味的普遍更好吃,二哥哥要尝尝吗?”
从崔兰殊的语气中,你永远听不出她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她总是问什么,答什么,温温和和的,还老爱睁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眸子?将你透彻地望着?。
秦陌牙根痒了下,冷着?脸道:“不必。”
他?本来想把她赶出去?,但见屋外天色已黑,更深露重,少年沉吟了片刻,又觉得,算了。
兰殊继续磕着?,大有把这阵子?受的所有气都通过嘎嘣嘎嘣的方式,传达给他?听,十分打扰他?的同时,不忘在?心里盘算着?明儿去?蜜饯铺子?,她要分别预订多少额度的坚果。
兰殊垂着?螓首,低头看着?棋盘。
矮几旁边的昏黄灯火,迎上了一阵短风,忽而?摇曳了下,一道颀长?的身影蔽了过来。
她抬眸一看,少年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捻起了桌上的一枚棋子?。
四目相对,秦陌扫了眼她自个铺陈的棋面,似疑似讥地勾唇,“还真会下棋?”
兰殊似讷似答地啊了声。
秦陌被她吵的完全没了心思看书?,望着?那棋面,鬼使神差想到长?安街头巷尾的那些称颂里,崔氏第一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她看着?这么傻的人,竟也会布局下棋?
秦陌心里称奇,蓦然生出两分讨教的心思,也指着?借此把她打压住,让她可以安静下来。
再这么下去?,少年怀疑自个待会入睡的时候,耳边都还在?回荡着?那一阵阵嗑瓜子?的声音。
秦陌一在?棋盘对面坐下,成?功阻扰了她的聒噪。
只是少年并?未料到,崔兰殊的棋艺,远远在?他?之上。一局下来,反倒大半的时间,都是他?在?犹疑。
更未料到,崔兰殊会在?赢的那刻,一时忘形,明明是第一回同他?下棋,却彷佛经过了无数次挑战后,终于通关了般,高兴得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抚掌,下意识嚷了声:“我赢了我赢了!快脱!”
秦陌凝望着?她欢呼雀跃的神情,同耗子?掉进?了米缸般,眉宇忍不住微微蹙起,“脱什么?”
兰殊神色一僵,愣怔了片刻,似是才反应到自己无意间混淆了什么场合,双靥骇然失色,美玉般的脸蛋,顿时红一阵白一阵起来。
短促的沉默,还是秦陌先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原来崔家?姑娘以前同人对弈,都喜欢输了就脱的吗?”
少年不自觉间,又联想到崔氏女自小学习媚术的那些传言。
兰殊最不爱他?这样?刻薄说话,咬了咬下唇,反驳道:“倒也不必一下殃及整个家?里的姑娘。”
秦陌冷嗤了声,“那就是你个人爱好?”
兰殊美眸圆瞪,抵不住双靥泛出了两片火烧般的红云,有气无力地嗡嗡了声,“你才爱好”
少年将黑子?朝棋盒里一洒,往后一靠,鼻尖溢出了一丝冷笑,“我可没这么变态。”
兰殊颊边红晕更甚,睁大了眸子?,一眼又一眼不住地瞪向了他?。
明明就是他?!
上一世为了欺辱她,总爱和她这么下棋,她才下意识习惯
她以前从没下赢过他?。
棋艺都是在?连败中精进?的。
只亏得现在?他?才十六,棋艺还未精进?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而?她已有多年同他?对弈的经验,才得已“趁人之危”。
兰殊曾有过在?他?面前输了个底朝天的屈辱史,那可真是,连兜衣都不剩一件。
便是有那样?一段屈辱史,她才会在?猝然间赢了之后,一时得意忘形
如今回想,他?那会完全就是在?捉弄她。
只怪她自个痴傻,误以为这是两人的闺中密趣。
秦陌凉飕飕瞟了她一眼,不忘继续讥讽:“想不到你们?崔氏女,玩得还挺花。”
明明他?才是始作俑者,这会儿却事不关己地看她笑话,兰殊素日的平心静气化为了泡影,顿时气得有些快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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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深吸了口气,平复着?起起伏伏的胸腔,牵起唇角,对此评价:“的确挺好玩的。”
少年的眼角,几不可闻地抽了一下。
虽说与他?无关,却不知怎得,他?一点?都不想去?联想到她同别人玩过这种游戏。
大抵是他?没有这么不知廉耻,才会对这种事情如此反感吧。
秦陌心想。
兰殊却露出了不以为意的笑纹,微微朝他?这厢侧过了身子?,大大方方,同他?温言细语建议道:“世子?爷不妨和卢四哥哥试一试?”
秦陌眉头的青筋猛地一跳。
兰殊给他?出谋划策道:“您就配合着?激将法用,开玩笑般说他?不敢玩就是怕输,他?那样?的棋痴,应当会受用。反正?您脱还是他?脱,吃亏的都不是您。”
反正?,您当初就是这么激我的。
秦陌:“”
秦陌唇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微微眯起了双眼,“你还挺了解他?的?”
兰殊不知所谓地笑了笑,“我认识他?可比您早。”
范阳卢氏与清河崔氏都贵列于五姓七望,世家?高门?盘根错节,入驻长?安的子?弟之间互有来往,委实正?常。
兰殊的发小卢梓暮,正?是卢尧辰的堂妹,小时候,她经常去?卢家?窜门?。
秦陌不屑道:“我和义兄下棋,从来不计输赢。”
兰殊轻轻哦了声。
也是,你对他?从来都是宽仁体谅。
对我,总是这儿计较,那儿计较。
兰殊扯了扯唇角,双眸盈盈将他?望着?,透着?几分认真,几分玩笑,几分恻然,“您就不想看吗?”
秦陌乜了她一眼。
都是男人,他?有的我也有,有什么好看?
少年冷不丁心想。
兰殊双手托腮,“反正?卢四哥哥至今尚未娶妻生子?,您还有机会。”
面对她的揶揄,秦陌转了下手上的云子?,懒得理她。
卢尧辰不娶妻生子?,是因?体弱多病,不愿耽误她人。他?并?不是一个断袖。
秦陌也没有起过半分胁迫他?的心思,只想默默守护着?他?。
只要义兄不喜欢,少年誓不会沾染任何令他?生厌的情.欲,去?辱没了他?。
义兄那样?羸弱,脱俗出尘犹如天上的皎月,岂能遭那等折辱。
秦陌从来没想过一定要占有什么,只要人安好,就那样?遥遥望着?,也未尝不可。
少年自认不是什么偏执、占有欲强的人。
可就在?今夜的梦境里,那间有异色山茶花的屋内,他?的眼里,充斥着?深不见底的欲.色,将棋盘置于拔步床内,阖着?床帘,同她坐在?棋盘前,落下的云子?,一步比一步刻薄。
几盘下来,生生将女儿家?逼了个一.丝.不.挂。
第023章第23章
她?仅有他半个手掌大的细白双手,颤抖着上下遮掩,却蔽不住分毫。
而?他眼眸深幽,凝着她?,喉结缓缓下沉,覆手揽起她微微发软的腰身,抱坐在了棋盘上。
男人贴着她?的额尖,布满了危险的气息,“我今天听到了一个传闻。”
“听闻崔氏第一美人嫁人以前,喜在茶楼出没,最好?与有缘人下棋。美人棋艺精绝,远负盛名,以致后来,满城才?俊不惜抛掷千金,只求与其对弈。当真是魅惑人心的,倾城才?女。”
床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泽,透过床帘,照进了拔步床内,女儿家一双清澈的眸眼闪烁在夜里,就像洒满了繁星的湖泊。
她?一下接着一下忽闪着睫羽,望着他凌厉的眉眼,不敢出声。
而?他厉声冷笑:“所以,你到底收过几个千金?”
“我”她?似是?有难言之隐,不知?如?何作答。
他也没给?她?机会回答,低头咬住了那双柔软的樱唇,将她?所有准备脱口而?出的音节,尽数化在了她?喉间,闷吞下咽。
轻拢,碾压,唇齿相?缠,床褥上撒落了一地的棋子。
男人将她?抵在棋盘上,眼底的疯狂与占有,少年迄今不曾有过。
“以后,你只能和我下棋!”——
第?二日,秦陌顶着昏沉的脑袋醒来,睁眼,恰好?又?是?兰殊将早膳端进屋门的身影。
秦陌眉间郁郁,有心再度发作,望着她?一脸不知?者无罪的懵懂无辜,蓦然又?觉得好?生没劲。
即使一个狠心料理了她?,他也没办法解决这些乱七八糟的梦境,心里憋屈的很。
鼻尖那阵围困了他一晚的清香似有若无,挥之不去,眼前人就像一个美丽的陷阱,好?似看久了,不自觉就会掉进去。
少年急忙撇开了目光,神色冷淡。
兰殊的眼底尽是?茫然。
怎得又?生气了?——
接下来的几天,少年忙着安排人手寻找辎重的藏匿处,倒也没空找她?的麻烦。
今日,秦陌刚走出门,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身迈回门槛,朝着柜前的兰殊望了过去。
兰殊正在对账,听到脚步声,抬眸与他四目交汇,还以为他又?是?哪里看不过去,要来冷嘲热讽些什么。
少年沉吟了片刻,“近些日子城里不太平,我不在的时候,你别乱出门。”
兰殊愣怔了下。
那几件谋害少女的案子一直没破,秦陌难得冒出了一丝担忧,望着她?那张俏丽的面容,并不希望哪天回来,看见崔兰殊缺了胳膊少了腿。
毕竟她?哪儿都好?看,要是?被人带走一部分,可就不完美了。
兰殊颔首承应,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她?已?享受了数日的太平,掐指一算,自个在南疆的那场劫数,即将来临。
兰殊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只盼着一切都能如?她?所料地运转。
这一日,兰殊与禄伯在后院支起了架子晒陈皮。
禄伯眼带笑意地说起今日来酒坊的路上,他听到街坊邻里都在议论胡杨巷里的酒坊酒好?,连县令吴大人都特地赶着新酒启封的时候来买。
葛二叔生辰那晚,禄伯刚好?休息不在。
他凝着兰殊一脸自豪的笑意,试探着问:“新开封的洛神花酒,您有没有得到吴大人的夸赞?”
兰殊噙笑道:“自然有,大人还留下来喝了好?几杯呢。”
禄伯见她?高兴,跟着笑了笑,笑完之后,老人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晦暗不明的担忧,直直投向了兰殊。
兰殊似有所感,眼波一旋,朝他看了过来。
禄伯躲避了她?的目光,心怀感慨道:“东家的洛神花酒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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酿的好?,想来上回老奴喝到这么好?的花果酒,还是?奴家小姐在世?的时候。”
兰殊薄露笑意问道:“您家小姐也会酿洛神花酒?”
禄伯仿若陷入了回忆,赞叹道:“小姐的洛神花酒,是?老奴喝过最好?的酒!”
评价如?此之高,令兰殊忍不住好?奇起来,急匆匆把新一篓的陈皮尽数倒在了架子上,抬首望了眼朗朗晴空,搬来两张矮凳,于阴凉处放置下来,询问道:“能得您这么高的评价,那位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话音一圃,兰殊坐下,拍了拍旁侧的凳子,一副聆听的姿态。
禄伯缓缓矮下身,先看了她?一眼,转而?望向万里无云的天际,“小姐她?,花容月貌,心灵手巧。很小就开始帮着家里打点?生意,街坊邻里都很喜欢她?。”
兰殊露出恍人的笑纹,半询问半玩笑道:“那肯定也很招儿郎喜欢吧?”
禄伯目露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差点?儿以为她?已?经知?晓了他想说什么。
兰殊投来的视线清澈单纯,禄伯沉吟了片刻,笑了笑,娓娓道来道:“当时四周邻里的同龄儿郎都很爱慕小姐。不过只有一个人,打动过她?的心。小姐十岁那年,曾遇到过一个少年”
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下,那是?一场非常美好?的邂逅。
两人青梅竹马,长大后,情?投意合,双方家长都很满意,商议着给?他们订了亲。
可惜小姐家里出了一些变故,她?忽而?跃上枝头,成了富贵人家的女儿。两人也就变得门不当户不对起来。
小姐新家的长辈不同意她?和那少年在一起,带着小姐离开了故乡。
小姐在新家里过得并不好?,处处受到排挤,最后还为了家族联姻,被迫嫁给?了不爱之人。
新郎官一开始看不起小姐以前是?个乡下丫头,并不善待小姐,可小姐性子温和,不吵不闹,将家里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日子久了,那郎君渐渐接纳了小姐,小姐也慢慢有了身孕。
“本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谁知?老天爷如?此不公,偏叫小姐在分娩之日难产,将她?收了回去”
禄伯说着说着,两行眼泪便落了下来。
兰殊从袖中?掏出了手帕,递给?他,轻叹了声息,“您家小姐命运多舛,最后没能嫁得如?意郎君,也不自怨自艾,如?此乐观向上,确是?老天不公平。”
禄伯接过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听到兰殊这么一说,喉咙滚了滚,直直将她?望着,张了张嘴,有什么隐忍已?久的话,正要脱口而?出。
前堂,忽而?传来了摇铃之声。
兰殊打帘一看,吴甫仁冲她?轻轻微笑了下,“今日休沐,想再买一壶洛神花酒。”
兰殊和颜为他取酒,回眸,却不见禄伯跟来的身影。
以往来了客人,禄伯从不躲懒,都会紧随在她?身后而?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偏偏吴甫仁来时,他有意无意的,总会躲在后院,避免与他接触。
这会兰殊站在柜前收账,禄伯悄然掀开门帘,视线一触及柜台前的吴甫仁,他的瞳仁便蓦地一缩,脸色惨白起来。
兰殊悄无声息地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待吴甫仁提着酒坛离开,兰殊噙着笑意,款款转身回了后院,全然没注意到身后,吴甫仁注视着她?的背影,目光落在她?随着莲步摇曳的双手上,眼底泛出了一丝晦暗不明的阴鸷。
禄伯躲在门后,将那道几乎闪着杀意的视线看在了眼底,心惊胆颤。
兰殊迈过门栏,步子不由快了两步,一不小心,趔趄了下。
“东家”禄伯站在旁边,及时朝她?伸出了手。
兰殊眼疾手快,接过他的扶持,搭住了他的腕臂。
禄伯下意识抬头,眼底对她?的担忧一览无余。
少女的视线,却是?难得的沉稳沉静。
这个素来天真烂漫的少女,反抓住了他的手臂,神色微敛,忽而?变了个人似的,澄澈如?水的双眸,闪过一丝机敏的睿智,“禄伯,您刚刚说的那位树下的少年,是?吴大人吗?”
“您说的小姐,是?不是?我娘?”
禄伯心里一咯噔。
原来,她?早就看出来了吗?——
上一世?,便是?今晚,兰殊与其他无故失踪的少女一样?,遭人打昏掳走。
当时城里并不太平,秦陌要探查囤兵的藏匿点?,一时间腾不开身,特意叮嘱过她?,乖乖在店里待着,夜里不要出门,等他回来。
她?一直很听话,可就这日,店里来了个迷路的小孩。
兰殊看不得小孩哭闹的可怜样?,听那孩子说出的住址相?隔不过一条街,来回也不耽误多少时间,就一个人提着灯笼,把那个小孩送回了家。
不想回来的时候,就出了意外。
那时她?整个人被人用麻袋套走了,并不知?晓世?子爷回来发现她?不见后是?个什么状态,只在后来听他说是?禄伯给?了他线索,他才?找到了她?。
回想起上一世?秦陌犹如?神兵天降的画面,于千钧一发之际将她?救下,兰殊至今,都是?感激涕零,连带着今晚看向他的目光,都要温柔亲切了不少。
这一回,她?在昏迷后苏醒的第?一眼,终于不再是?惊恐不堪了。
世?子爷那可靠又?伟岸的身影,就躬在她?身旁,透过井口斜斜而?入的月光,映入她?的眼帘。
“嘘——”秦陌一将她?从石床上唤醒,便朝唇边竖起了食指。
兰殊抿紧了双唇点?头,小心翼翼挪动着身下的衣料,尽量将摩擦声降至最低,缓缓撑腰起身,询问:“他还在这?”
“在上面。”秦陌目光瞬向了上边的洞口。
“我们现在在哪?”
“城南榕树边的枯井下面。”
兰殊美眸瞪圆,环视四周凹凸不平的岩石,诧异那不过尺寸的枯井之下,竟是?这么大一片空旷崎岖的溶洞。
秦陌朝她?伸出了手,她?拽着他的臂膀,轻手轻脚地下了地,手腕无意间触到了他腰间的剑柄,玄铁冰凉,却让她?说不出的安心。
兰殊乖觉跟在了他身后。
上一世?,兰殊年纪小,在这儿受得惊吓过度,手上又?受了重伤,接下来的时日,一直窝在屋里养伤。
秦陌见她?后怕的紧,很多事情?也没同她?细说,省得勾起她?不好?的回忆。
是?以,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兰殊并不知?情?。
这也是?兰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依照前世?的发展,再度接受被掳走的命运。
她?怕擅自更改局势,会让秦陌错过破局的时机。
只是?这一世?,她?再不是?被迫掉入陷阱,而?是?主动请君入瓮了。
黑暗潮湿的空间,总是?容易引起小姑娘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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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殊躲在他身后挪步,虽然没敢贴着他,但通过她?紧紧攥住他衣袖的手,秦陌仍能感觉得出,她?在微微发抖。
少年的方向感极好?,在这样?弯弯绕绕的溶洞之中?,竟也搜出了他们寻找的目标。
穿过另一处洞穴,眼前的伟岸少年忽而?停了下来,意味不明地朝兰殊看了一眼,蓦然抬起指尖。
兰殊下意识顺着他指尖指向的方向,扭过头,一瞬间,吓得三魂七魄在都纤绳上来回荡,扑在他身后,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她?身后的一辟溶洞内,安置了一副冰棺。
冰玉棺中?的女子,静静躺在里面,皮肤惨白,睁大着双眸,却一动不动。
第024章第24章
像是一副人偶,却拥有细腻的肌肤纹理。
像是个真人,乍一看去,那一头茂密的乌发下,又藏着精细的缝合痕迹。
脖颈处,眼?眶处,都有细线缝合的痕迹。
像是一具七拼八凑的躯体,没?有双手。
一联想?到上一世?自己的手险些被砍下,和这副尸身缝在一块,兰殊背后?窜起?一股凉意,从发梢一直凉到了脚趾尖,如坠冰窖,狠狠打了个哆嗦。
看来,秦陌后?来选择什么都不与她说,什么都没?给她看,确是为了她着想?。
凭她那时的年?纪,受到这种视觉冲击,非得落一辈子的阴影。
秦陌见她鬓边已?经?冒出了冷汗,收敛了两分逗弄之心,将她往后?拉了几分。
兰殊怕归怕,到底存下了两辈子的胆,这会?子反而好奇心胜过了恐惧,忍不住从秦陌身后?探出了半个头,朝那女尸再看了眼?。
秦陌轻嗤一声,简直懒得管她。
前世?,兰殊被救下没?多久,便因手臂失血过多昏了过去,并?没?有见到这副女尸的真身。
如今望着她锁骨间有一处小小的伤疤,以金丝勾勒的花钿掩盖,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瑰丽之美,兰殊蓦然想?起?自己上一世?死?时,胸口处留下的箭孔。
她忽而很希望,秦陌也能找入殓师帮她绣朵花遮盖一下,不然多难看。
兰殊惯是极爱美的。
可?他都把她烧了,估计也没?那闲情逸致给她料理这些外在的东西。
这厢,秦陌朝那棺中扫了一眼?,脑海中却有另一个画面一闪而过。
画面里,也有一名女子,躺在了冒着白烟儿的冰棺之中,熟悉的姿容倾城绝色,那向来聒噪的樱唇,却苍白不堪。
裙头上方的胸口处,绣了一朵烈焰的牡丹花。
秦陌心口顿如巨石碾过,这股摧心肝的滋味来得莫名,却疼得他脚尖一软,经?不住,扶住了棺椁的边沿。
少年?的指尖隐隐泛出了苍白,额间有薄汗滴落。
兰殊左思右想?还是过不去,别过头,小心翼翼朝他询问:“假如,我是说假如,哪天我要是死?了,您会?帮我整理一下遗容吗?”
秦陌浑身的血液逆流般梗塞在肋骨之下,他皱紧了眉头,凝视她许久,怒斥了声:“你晦不晦气?”
出门在外,居然问这种死?不死?的问题。
兰殊撇了撇嘴。
就知道他不会?,拉倒。
她轻哼了声,一转头,眼?前忽而一把长刀,径直朝他们劈了过来。
秦陌连忙拽着兰殊侧身一旋,身形敏捷,近乎写意,铮亮的刀锋从他眼?前划过,在他脸上照出了一条细长的光。
那持刀者一刀将他们从棺椁旁边劈开,直直护在冰棺前,蒙着面,声音冷然,“你们,好大的胆子。”
他们不过是环在棺前多看了两眼?,他却像是遭了羞.辱,自己的宝物遭到了亵渎一般,双眸犹如鹰隼,眯缝着眼?将他们凝着,手上青光一旋,大有将他们置于死?地的气势。
兰殊嗓尖微动,心跳如鼓,从善如流地躲到了秦陌身后?。
那蒙面人大喝一声,提起?长刀,一刀劈将而来。
秦陌拔剑应对,卷起?剑花,银光闪闪,朝着他心口直搠。
那人身随剑走,见少年?使剑之中带着一股不属于剑术的挑搠回旋,迎上秦陌一招刚猛似如“回马枪”的剑锋,心口不由一怔。
明明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一剑刺来,他以刀背抵挡,却震得手腕发麻。
秦陌的招数灵动变幻,斗然间拧腰纵臂,旋转剑锋,直指他的面门。
蒙面人眼?眸微瞠,避向后?仰,却还是被剑尖挑上了头顶,竖冠一断,那一头墨发,竟也跟着掉了下来。
兰殊一下回想?起?少女受害案的嫌疑犯,疑是个秃瓢。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和尚身上,孰不知,一切都是凶犯的蓄意引导,迷惑人眼?。
秦陌乘胜追击,紧接着又是一套游龙连招,直接放倒了蒙面人。
少年?用剑一把挑下了他的面罩,吴甫仁已?成手下败将,却睁大着双眼?,凝视着他,“你为何会?使秦家枪?你究竟是何人!”
少年?懒得回话,一拳打昏了他。
回眸,只见崔兰殊不知何时从哪个犄角旮旯的安全地带冒了出来,款款朝着那地上掉落的男子头套走去。
兰殊并?非对那头套感兴趣,只是注意到头套掉落的同时,那从吴甫仁胸口还飞出了一枚藕色香囊。
她捡起?了掉在头套旁边的香囊,好奇地拉开了穗子封口,从中,拿出了一条朴旧的女儿香帕,和一个十分机巧的鲁班球。
秦陌捡起?吴甫仁挑落地上的长刀,凑前一看,只见那刀柄之上,竟雕了一团熊熊火焰,刻了“玄策”两字。
少年?的眉宇,凛然蹙起?——
吴甫仁被一盆刺骨的凉水泼醒。刚睁眼?,迎面是佛莲之上,观音菩萨宽大的脚趾金身。
旁边传来了一句平心静气的“阿弥陀佛”。
吴甫仁蹙眉抬首,一位同他一样的秃瓢,一身素色袈裟,一张淡然的眉清目秀脸,二三十年?岁,双手合十稽首,映入他的眼?帘。
静尘作为观音庙里的监寺,实为赵桓晋派给秦陌的暗桩头目。
两个秃子四目交汇,静尘轻叹了声息,端着一张只懂吃斋念佛的脸,悄然拿出了武僧棍,怅然望了眼?那莲座上大慈大悲的观音面,“我佛慈悲,还请施主念在菩萨的面上,如实招来,少吃些皮肉之苦。”——
观音庙的另一厢。
直到了灯火通明之处,兰殊看到少年?手臂上淋淋的血迹,才发现秦陌同吴甫仁的打斗,并?不似她当时看来那么游刃有余。
交锋之间,他的左手臂上挨了一大刀,却从始至终,没?吭一声。
兰殊坐在了禅房帮他处理。
她刚打好结,阖上药瓶盖,屋门轻轻被人叩响。
要数这世?上长得好看的秃驴,静尘自然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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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饶是如此?,兰殊还是皱巴巴了一张脸,并?不乐意看到他。
静尘亦愁眉苦脸地进了门,稽首行礼,同秦陌禀报:“吴施主嘴硬的很。”
打了他五十大棍,一个字没?撬出来。
静尘回想?起?吴甫仁那严刑拷打不吭一声的模样,忍不住又发自内心感慨了句,“不愧是玄策军。”
话音一坠儿地,秦陌眉宇蹙起?,望向了禅房墙边,他从吴甫仁那里缴获的那把长刀。
那刀柄时常被人珍爱擦拭,在昏黄的夜灯下,散发着粼粼青光。
战神秦葑在世?时,曾是大周军队最?为强势的时期,摧坚陷阵,所?向披靡。
秦葑麾下直接率领的玄策军,骁勇善战,无往不利。
大周从戎之人,无人不以加入玄策军为荣,将其视为人生信仰。军中将士浴血沙场,不畏生死?,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那烈烈焰火,便是玄策军曾经?的图腾标志。
“他也配当玄策军?”一想?到吴甫仁的所?作所?为,秦陌唇角抿直,嗓音冷然。
静尘见他眼?中泛出了一丝严寒,一时噤声不语。
秦陌亲自起?身,朝着佛堂方向走去。
兰殊不由跟了两步,少年?瞥见地上随他而来的娇俏影子,忽而回过头,望着她莹莹的眼?眸,默然片刻,“你待在这。”
兰殊杵在原地,怔怔看着他们两人离去的背影。
有什么是我活两世?还不能看的吗?——
别看静尘生了一张救苦救难普渡众生脸,下起?手来,又狠又厉,绝不心软。
饶是秦陌这等见惯了血腥的人,看着吴甫仁那后?背连带着臀部打的一团血肉模糊,也不得不倒立了一层寒毛,蹙着眉头,忍下胸口翻涌而来的一阵不适感。
这等画面,的确不适宜崔兰殊看。
吴甫仁于血泊中艰难抬起?头来,目如鬼火,紧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秦陌并?没?有看他,倚身坐到了旁边的供台上,掌心抚过那柄长刀,垂眸盯着上面的字,神色微敛,佛台昏暗的灯火下,叫人看不分明,“我姓秦,单名一个陌。”
吴甫仁眼?底闪过一丝惊骇,唇角不自觉抖了抖,又刚又硬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瞬间的虚色,“你是大帅的公子”
秦陌从静尘手上接过了一封密信,朝着吴甫仁眼?前抖了抖,开门见山道:“周荀囤的辎重,你帮他藏哪里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秦陌今夜方将这残害少女的凶手一抓,静尘那厢正好拦截到了节度使周荀密传过来的信件。
吴甫仁就是那晚暗渠边上的人。
他佯作被周荀下放到了边境,实则是为了在陇川这等地貌繁杂处,物色隐秘地带,为其囤兵。
吴甫仁看着那密件上熟悉的封口已?开,神色一动,短促的沉默。
秦陌见他还在嘴硬,冷然笑了声,转头命静尘把那副女尸扛了进来。
吴甫仁瞳仁蓦然一缩,目光死?死?钉在那尸躯上,“你要做什么?”
他双手被绳索反绞,却近乎有些不顾折断地挣扎起?来,“你们别碰她!”
溶洞内,见吴甫仁如此?维护这具女尸,秦陌便看出这东西对他意义非常。少年?面无表情地重复了句:“辎重在哪?”
吴甫仁咬了咬牙根,望着那副女尸,双眸深沉。
秦陌目光朝静尘一瞬,和尚满嘴的“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从供台上,拿来了一盏烧得最?为旺盛的烛台。
静尘无奈朝着吴甫仁叹息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施主请不要逼急了世?子爷,让他来逼贫僧。”
那烛台不经?意一晃,几点香蜡便落在了那尸体的衣袖上。
吴甫仁仰天长啸了声,奋力挣脱。旁边来了另几个武僧,直接将他按倒在地上。
静尘面无表情地将烛火靠近了女尸。
吴甫仁大喝大叫起?来,声嘶力竭,眼?睛死?死?瞪着他手上的动作。
就在那跳动的烛火即将擦过女子的发迹,吴甫仁心慌意乱,怒吼了声,“在川山峡谷,黑风寨!”
秦陌双眸蓦然睁大了起?来。
黑风寨,那不是土匪窝吗?
他竟然还和土匪勾结!
秦陌手上反复摩挲着那刀柄上的图腾,一想?到他曾是玄策军,甚至陪过他父亲一同出生入死?,少年?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在了他肩膀上。
吴甫仁滚落在地,刚抬头,少年?将那陪他浴血多年?的长刀,径直掷在了他的面前。
秦陌怒斥道:“滥杀无辜,军匪勾结,你可?真对得起?这把刀!”
吴甫仁低头看着那日夜被他擦拭的刀锋,脑海里蓦然回想?起?当年?秦大帅亲自赐刀给他的音容笑貌,一时间眼?眶发红。
他也不想?的,可?他没?时间了
秦陌运了下气,冷静下来问:“你和他们怎么合作的?”
吴甫仁抬起?了身子,再看向秦陌肃然凌厉的目光,和当年?他誓死?相随的大帅几乎如出一辙。他突然觉得羞愧不堪,不敢直视少年?的眼?睛,“用那个鲁班球。”——
鲁班球还在崔兰殊那儿收着。
秦陌回到禅房时,兰殊正坐在烛火前,随意寻了一本经?书来看。
她安安静静的样子,就好像当真参悟得懂那些繁复的经?文?一般,转眼?就能入禅了。
不过今晚历了这么一场劫难,估计她也睡不着。
秦陌一进门,便问她鲁班球放哪儿了。
兰殊从袖口中掏出,双手捧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秦陌接过鲁班球,简单地看了她一眼?,望着她那双清澈而充满信任的双眸,他斟酌了会?,把前因后?果,同她大概说了说。
这个鲁班球里面,藏着峡谷山洞石门的钥匙,但需要黑风寨的山匪头子和吴甫仁一同核对口诀,才能把它打开。
鲁班球上有九十九个刻着不同小篆的符文?,需要将它们根据口诀合理旋转,球体才会?打开,否则,就会?自动销毁。
秦陌通过吴甫仁口中,已?经?知晓了前半句。
待他领人把那山匪窝端了,便能知晓后?半句。
兰殊并?不怀疑秦陌生擒山匪的能力。
只是上一世?,那山匪头子虽然被俘,打开了鲁班球,却和秦陌来了个鱼死?网破,提前引爆了早早安插在辎重库的火引,炸了整个山谷,一件兵器都没?给他留下。
秦陌愿意把审讯的结果告诉她,对她应当是有了几分信任,兰殊左思右想?,并?不避讳地先问了句:“吴大人可?有将他与节度使往日的通信往来保存好?”
这个问题秦陌刚刚审问过,“有。”
兰殊微微点了点头,“既有通信,那便是有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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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太子殿下那边,我们也能交代了。接下来,便是那批辎重。若二哥哥缴获了那批兵器,您打算如何处置?”
秦陌思忖了片刻,“自该上交朝廷,只是”
“只是您怕一上交,就不一定?能挪到您想?用到的地方?”兰殊见他面露犹疑,续接了他的话。
秦陌看了她一眼?。
兰殊轻轻微笑,带着些寻常的俏皮语气道:“崔氏女儿自小就要学习看账管家的,我虽不懂朝政,但也知道家底就那么多的情况下,这边挪一点,那边挪一点,顾此?失彼,就总有一些地方,得的少一些。”
眼?下李乾还未登基,朝廷大小事宜,皆由内阁把控。
那帮老头子素来忌惮长公主手上的兵符,这些年?凭着国?朝发展重点主要落在了工商与民生,他们把持着国?库,对于军政支出一削再削。
这批辎重要是到了京城,只怕不会?落到军营里。
可?大周的军队,此?时正正需要崛起?。
兰殊见少年?眉头紧皱,悄悄靠近他的耳畔,“二哥哥想?不想?发一笔横财?”
秦陌的视线一过来,兰殊同他弯了弯清眸,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鲁班球上,“这玩意我自小就爱玩,二哥哥把它给我,不用什么山大王,我保证今晚给您解出来。”
上山剿匪,难免需要下令出兵,人多眼?杂。
但若能悄无声息地拿到了钥匙,秦陌便可?以在派兵上山剿匪之前,先带静尘他们偷偷把峡谷藏匿的辎重搬空。
搬哪儿先临时存着,兰殊都替他想?好了,就用那枯井下的溶洞。
而后?,他再在带兵上山剿匪的空隙间,炸掉山谷,便能同内阁交代说辎重已?经?尽毁,朝廷那边,也无迹可?寻。
待一切尘埃落定?,他们再把那批辎重,悄悄用商队,运到北境的大营里去。
兰殊见他眼?里闪过一丝心动,直接同他递出了手,“反正您今晚也干不了别的事,不如让我试一试?”——
上一世?,兰殊直到秦陌铲平了土匪窝之后?,才从昏迷中苏醒。
她第一次见到这个鲁班球,已?经?是辎重被炸光了以后?。
那时她并?不知这是个什么玩意,只觉得新奇,便抓在了手上把玩,秦陌大概是见她可?怜,有那么点没?保护好她的愧怍,直接将这玩意作为了赔礼,送给了她。
这个鲁班球最?后?落到了她手上,成了她以后?解闷的玩具。
眼?下,别说只是将它解开,便是将它重置,于她都是信手捏来。
但兰殊也不好一下就将它破解,显得太过于轻松,引人生疑,她不停转着那个小球,捯饬了好半晌,看着总是差那么一点儿。
秦陌见她时不时朝他这厢窥探,脸上浮着一丝倍感压力的红晕,转过身,给了她一个安静放松的环境,自个儿,回到了观音庙的前堂。
静尘对于吴甫仁的审讯也差不多了。
秦陌伫立在佛堂外,迎着月色,听着静尘的回禀。
吴甫仁残害那些少女,原是想?做出心爱之人的尸身。
静尘双手合十道:“节度使周荀告知了他一种南疆虫谷中传闻的秘术,只要得到天竺圣物菩提莲,配以虫谷秘宝噬情蛊,置于亡者尸身心口处,将其焚烧,就能把亡故的魂魄留住,不入忘川,谋得一个重生。”
秦陌目露惊色,“谋得重生?”
转眼?,静尘当真将那从吴甫仁家中搜索出来的菩提莲,递了过来。
只见那圣物鹌鹑蛋大,白玉雕的底,呈现出一朵多瓣莲的形状,中心却有一小块妖冶的血红色。
少年?接过,放在手中摩挲了下,隐隐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秦陌心口猛地一沉,不由揉了揉胸口,攥紧那菩提莲玉,眉宇紧紧蹙起?,“当真有这种秘术?”
他从来不信这等邪乎的事儿,难免忧虑这种妖邪之术流传民间,迷惑百姓。
毕竟他不信,不代表别人不信。
眼?前不就有个为此?疯魔的典型。
吴甫仁那心爱之人,早已?化为了白骨。
他却为爱疯魔,特意寻了义庄的入殓师,学来绣尸之术,企图给他的心上人,重塑一具尸身招魂。结果害了多少无辜的少女。
静尘在南疆蛰伏多年?,自然听闻过这类传闻,稽首同秦陌说不必太过担心,“吴施主鬼迷心窍,受人蒙骗,对此?邪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个办法只是一个传说,且有反噬,并?没?有人真的试过。”
秦陌双眸朝他瞬去,和尚双手合十,细细解释道:“逆天改命,本就有违常理,非常人可?为。这等反世?间伦常之事,必要有定?天下乾坤的气运方能施展,古往今来,唯有开辟盛世?纪元的真龙天子可?有。”
“而此?法代价极大,即使得到菩提莲留下亡魂,生者还需召噬情蛊入体,日夜煎熬于情思之中,以未来换取过往。魏晋朝前,南境曾有一位藩王痛失爱妃,就想?以此?法为两人谋一个再续前缘。可?也难抵情蛊的日日折磨,临了,望着殿外的锦绣山河,终是不舍,半途而废。这菩提莲上那一点红,传闻就是他用心头血喂情蛊养出来的。”
秦陌指尖蹭了蹭菩提玉上那抹不同寻常的红色,闻言嗤笑了声,“看来那帝王还算清醒,人故有一死?,何苦如此?看不开。”
静尘双手合十,颔首道:“求生乃人之常情。世?人实难仅凭一个传说,拿自己毕生的气运与未来,换另一个人的往生。毕竟,谁又知道那人是否真的回去,与过去的自己,再续前缘了呢?”
秦陌对此?全无依据的骗术嗤之以鼻,再度摩挲了一下那玉面,轻耸肩头,只觉得荒谬可?笑。
静尘续说道:“起?初面对节度使的教唆,吴施主尚有血性,并?不愿做这等叛国?之事。可?节度使真的有菩提莲,吴施主心中执念过深,为了这枚菩提莲,答应帮他囤兵。”
“他原也不想?残害百姓,这些年?,只暗中同义庄勾结,搜寻已?死?之人的尸身,寻找相似的部位。”
“可?就在去年?,他发现自己得了不治之症。”
秦陌双眸发沉,“所?以他的头发掉光了?”
“正是。”静尘叹了口气,“吴施主觉得自己没?有时间了,不能再只凭着寻找死?去的尸身来造出他的心上人,便开始泥足深陷。”
话音一圃,秦陌仰头,望了眼?漆黑的天空。
院中的月光,透过树枝缝隙,照在地上,打出星星点点的斑光。
短促的沉默过后?,秦陌将菩提莲没?收,嘱人将那副女尸放回冰棺,待他处理完山匪一事,再将吴甫仁和尸身一并?送入府衙审判。
夜色阑珊,几名武僧将冰棺挪出了观音堂,走过廊下,秦陌目光不经?意朝那女尸再看了一眼?,不知怎么,他忽然很想?回后?院禅房,看一看崔兰殊。
他把这一奇怪的念头,归咎于他应该是想?回禅房看看崔兰殊有没?有解开那个鲁班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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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在长廊上,秦陌看见房内通明的灯火下,映照出了少女纤细的身影。
活生生的,竟叫他泛出了一丝莫名的安心。
秦陌焦急的步伐,不由缓了下来,盯着那道剪影,愣怔了片刻。转念一想?,这么晚了,她屋里的灯竟还没?有灭下。
少年?以为她正在为了破解鲁班球秉灯苦战,一时间又不忍心打扰,省得给她压力。
秦陌脚尖一旋,转头朝隔壁更小的禅房走了去。
孰不知屋内,那鲁班球早已?打了开来。兰殊百无聊赖等待他过来验货,见他迟迟不来,转身倒在榻上睡着了,都忘记了吹灯——
此?时已?过了三更,更深露重。
秦陌走入小禅房内,脱下外袍,倚在了床榻间,闭目养神。
昏昏沉沉,少年?又入了梦。
第025章第25章
这次,他梦回了今日,兰殊并没有提前从禄伯那儿探得线索,在夜里遭人掳走,险些被?切了双手。
崔兰殊一个拖油瓶非要跟他来这龙潭虎穴,秦陌一开始,还?是?很盼着让她吃一记教训,长一长记性的。
可经过了几个月的相处,那夜回到?酒坊,察觉到?她失踪的霎那间,他发了疯似的跑到?了街上,四处搜寻。
撞见禄伯的那刻,少?年清清楚楚从他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苍白如纸的脸色,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心急如焚。
梦里的他,深深懊恼着,自?己为何如此掉以?轻心,竟没有在周围安插人手,看顾她一二。
禄伯告知他自?己曾无意间,看见过吴甫仁下枯井。
他二话不说跳进了枯井内,万幸赶上了趟,将她救了回来。
看着崔兰殊倚在他怀里,盯着自?己血淋淋的手臂,呜呜咽咽哭了许久,秦陌以?为她吓坏了。
也是?头一回,他叫一个女儿家的金豆子镇住了,素来坚如磐石的心口,被?她哭出了两分?心疼,语气不由得缓和了好几分?。
他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
她却哭嚷着愈发凶狠,“哪里没事,这么深的口子,到?时候留了疤,肯定就不好看了!”
“我不好看了!”
秦陌:“”
后来,他敌不过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花了不少?心思,给她寻来了祛疤的良药,将那疤痕淡化到?了最小。
可?她还?是?喜欢时不时盯着那疤痕发呆。
每逢这时,他便会过去抱住她,抬起她的手腕,朝那里亲上一口。
而她总会愣一下,瘪起嘴,眼里却含满了笑意,笑盈盈用两只纤细的白手,勾上他的脖颈。
他一低头,便看入了迷——
鸡鸣时分?,兰殊在床榻上悠悠转醒。
下一刻,屋门被?人轻轻叩响。
“请进。”
少?年推门进来,桌上的烛台烧了一夜,烛柄上都是?凝固的蜡斑。只见兰殊揉了揉眼眶,睁着惺忪的双眼,坐在了床前穿鞋。
桌上,已经解好的鲁班球,中心露出一把机巧的石门钥匙。
秦陌将那钥匙揣入手中。
兰殊抬起眼,微微带着困意的清眸,透着一丝关切,“要动手了吗?”
秦陌短促而低沉地嗯了声,兰殊快步起身,将他昨日留在屋内的剑,给他拿了过去。
秦陌接过,不经意朝她的手腕看了一眼。
并没有梦境里的疤痕。
以?后也不会有。
他的梦总是?与现实相反,叫他摸不着发梦的源头。
秦陌吩咐道:“回酒坊,等我回来。”
兰殊颔首,少?年沉吟片刻,似是?有些不放心,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令牌,“要是?遇到?什么难事,拿这个去六平街找刘倪,他是?赵桓晋的人,会保护好你。”
兰殊愣了下,接下令牌,轻轻嗯了声——
少?年披着晨露离开。
天空逐渐泛出了鱼肚白,第一抹晨曦扫下,兰殊回到?了酒坊门口。
禄伯一早就等候在了此处,他蹲在门边,一见兰殊安然无恙地回来,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关切:“甫仁他”
兰殊如实相告:“吴大人已经被?抓获。”
禄伯是?预感?到?了陆贞儿恐有危险,才特意接近的她。
他对兰殊坦诚相待,兰殊自?然也告知了他自?己与秦陌的真实身份。
禄伯眼底闪过了一丝怆然,颤抖着嗓音,“他会怎么样?”
兰殊诚恳道:“当按大周刑律惩治。”
免不了,以?死谢罪。
禄伯眼眶一红,双手不禁捂住了脸,抽泣起来:“是?我害了他!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啊”
当年,陆贞儿的母亲莲娘与吴甫仁两情?相悦,只等着莲娘及笄,吴甫仁便会将她迎娶过门。
偏偏来了变故,莲娘成?了富贵千金。
莲娘的亲生父母看不上吴甫仁一介捕快之子,强退了他俩的婚事,还?要将莲娘带走。
吴甫仁当时生出了带莲娘私奔的念头,请阿禄传信告诉莲娘,日落时分?,他在城郊的大榕树下等她。
阿禄当时却觉得小姐难得飞上枝头,理当选择更好的生活,跟他私逃的日子只有颠沛流离,清贫度日,他一时不忍,并没有给莲娘传信。
吴甫仁那日在大榕树下等了足足一日,只等到?莲娘已经坐着马车离开的消息。
向来双眸熠熠的吴家少?年,那一日,眼里的火光,彻底被?人浇灭。
直到?许多年后,莲娘难产离世。
阿禄不小心摔断了腿,遭莲娘夫家嫌弃,赶出了家门。
颠沛流离间,阿禄遇到?战乱,幸而被?路过的吴甫仁相救。
当时的吴甫仁已是?玄策军里的一员将军,阿禄心怀感?激,对当年之事愈发愧怍,见吴甫仁如今前程似锦,以?为他不会拘泥往事,便同吴甫仁道出了实情?。
“其实小姐当年一直都在等他带她走,是?我拆散了他们。我原本?以?为告诉他,可?以?让他得到?一点慰藉,至少?,让他知道不是?小姐辜负了他,不是?他不好,一切过错,皆因我而起。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告诉他实情?,却把他推向了万丈深渊。”
又过了数年,大周风云变幻,战神?逝世,玄策军失了主心骨,从此一蹶不振。
阿禄漂泊无依多年,十分?怀念陇川的日子,最终决定回到?故乡。
“可?回到?陇川的那一日夜晚,我就在那棵大榕树下,看到?了甫仁”
他为了制造小姐的尸身,不惜剜走了一个少?女的眼睛。
阿禄当时又惊又怕,想过报案,可?转而发现,吴甫仁就是?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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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的县令。
而他更因为愧怍与悔恨交加,一时不知如何决断,不敢揭穿,便一直躲在了暗处,没让吴甫仁发现他的存在。
直到?小酒坊传来传闻,说是?莲娘的女儿回了来。
阿禄第一反应便是?担心吴甫仁觉得她像莲娘,不惜对她下手。良心不安下,阿禄主动来到?店里,见了兰殊。
禄伯泪流满面,恳求兰殊请世子爷网开一面。
可?事已至此,杀人偿命,兰殊也改变不了分?毫,只能避过他的叩拜不受。
禄伯见她无能为力,面容苍白,最后,请求她让他去见一见吴甫仁。
兰殊给他指了寺庙的方向,也直言道吴甫仁现在是?重犯,被?人严守,庙里会不会让他见他,她也不确定。
禄伯擦了擦眼泪,一瘸一拐地朝着庙宇的方向走去。
兰殊回到?了店里,一如往常地打开了门做生意。
辎重的事情?一天没有尘埃落定,她就当把戏做足,避免打草惊蛇。
可?直到?傍晚,兰殊也没有等到?秦陌回来。
她在柜台前敲着算盘,仰首望了眼窗外?。
远处,那夕阳垂落的阴森川山,愈渐昏暗不明。
上一世,兰殊险遭断手之痛,受伤昏迷。
秦陌剿灭山匪,肃清边陇,她全程躺在卧榻之间,并没有参与过。
这一世,她本?以?为出一记先发制人,可?以?避免秦陌与山匪过度冲突,如今看来,山上的情?况,仍然不容乐观。
按理,如果计划成?功的话,少?年这会应该已经归位,不至于拖到?现在。
他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这个念头一从脑海里浮出,兰殊两撇远山般的蛾眉,微微向中心聚拢了起来。
一壁作为旁观者,秦陌如此倨傲臭屁,她还?真有点想看世子爷栽跟头的样子。
一壁又担忧,万一这跟头栽得深了,把她栽成?了一个寡妇,是?不是?就有点,得不偿失?
虽说秦陌家财万贯,做他的寡妇,倒是?不愁吃穿什么,可?在官职上,他现在年纪尚小,还?未及冠袭王,只是?个六品小供奉郎,没什么权势留给她。
兰殊的将来,有些事情?需要权势。
秦陌现在若是?死了,于她百害而无一利。
兰殊左右思忖了片刻,再?帮他挨一箭类似的事,这辈子是?绝对不可?能了,她没有那么傻。
但?如果她现在在危急关头帮了他,可?就是?大大的施恩,颇有利于他们之间结盟的稳固性。
兰殊摩挲了一下腰间的令牌,默然片刻,似是?有了决断,最终将账本?和算盘收起,从柜台前起身,阖上店门,往六平街的方向走去。
她提裙朝着巷尾的丽春院方向走去,天色渐黑,她心下生急,不由抄了一条近路。
转过一条羊肠小道,兰殊的步子有些快,一时没注意,迎面撞上了一副肥颠颠的胸膛。
那扑面而来的酒气薰天,刺鼻的难受,一看就是?来六平街寻乐的人。
兰殊后退了两步,一壁敛衽致歉,一壁掩袖,捏住了鼻尖。
那油头满面的男人打着酒嗝,一双眼却眯成?了缝,迅速拽住了兰殊的胳膊,摸了把她的手,“手好嫩啊,你是?哪个楼的姑娘?”
兰殊美眸圆瞪,猛地挣了挣,带着些愠色道:“请您松手。”
“装什么清高,说吧,要多少?钱才答应?”
对方睨她一眼,冷笑一声,满口难闻的酒气,话音未圃,张手就要抱上来。
就在这时,一柄未出鞘的长刀,二话不说朝他们中间横了过来,刀柄亦有一团火焰的图腾,雕刻着“玄策”二字。
“你一个丫头来这种地方做什么?”葛风恰好巡逻至此,将那登徒子一推,冲着兰殊,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备。
那登徒子显然认得葛二叔,凝着他手上那柄刀,犹如见到?了判官手里的勾魂笔,连滚带爬地逃了。
兰殊悄无声息松了口气,定睛看了看葛二叔的国字正脸,一壁觉得可?敬可?亲,一壁又露出满面焦急,“二叔,二哥哥不见了!”
葛风神?色一凛,连忙将她拉过一边询问。
兰殊扯了个不大不小的谎,只说周麟好像又来了六平巷,她来这儿,正是?为了找他来的。
葛风眉头紧蹙,依据兰殊口中怀疑的地方,将她安全送到?了丽春院门口。
兰殊摆出了一副捉奸的架势,正要提裙进去,葛风却将她一拦,斟酌了片刻,“这不是?你一个姑娘进的地方,你在这待着,我帮你进去找。”
兰殊愣了愣,“二叔,我”
自?己去就好。
“届时你记得跟你徐婶婶解释一下就好。”葛风已经叹息一声,硬着头皮,热心肠地替她迈入了门。
兰殊倒吸了口凉气,只盼着不会真有别的熟人看见这一幕,跑到?徐氏面前去控诉他寻花问柳。
兰殊只得拉住了门前招待的小厮,递出令牌,“叫你们刘东家出来见我。”
刘倪很快就捧着令牌出了来,兰殊也不废话,将他带到?一旁小声道:“世子爷恐在山中受了困,还?请您即刻去寻驻守南境的鲁将军,让他出兵清匪。”
刘倪应了声是?,转头叫人传信,而后招来院里几个看家护院的练家子,“军队调度需要时间,属下先带人上山搜寻。”
兰殊扫了一眼他身后,七八号人,个个身形魁梧,可?要应对山匪,捉襟见肘。
她关切问:“只剩这么些人吗?”
刘倪露出难色,“主要人手在静尘大师那边,他们今早已经跟着世子爷出发了,搬运辎重需要人手,这些还?是?世子爷特意嘱咐留下来的。”
特意留下?
兰殊蓦然想起秦陌叫她有事找刘倪的话。
这么些人,保护她一个小丫头,绰绰有余。
可?要上山接应,还?是?远远不够。
兰殊心下犯难,转眼见葛风已经从里边走了出来,她灵光一闪,登时生了一计,佯作朝着刘倪头上甩了一袖,“你赔我的二哥哥!”
刘倪挨了这么不轻不重的一下,不明所以?,好在这是?个人精,葛风一靠近,他立即反应过来,连忙讷声,弓腰致歉。
兰殊呜呜咽咽地冲着葛风哭了起来,“二叔,他说二哥哥看中了他楼里一个姑娘,为了哄她,跑去川山采她最爱的山茶花去了!”
刘倪抱拳作揖,满口的道歉,摆出一副焦虑之色,“这个点了,也不知是?不是?遇到?了山匪”
听到?山匪二字,葛风神?色一下凝重起来。
兰殊脸色惨白了一片,一把抓住了葛风的衣袖,左摇右晃,“二叔,你说怎么办啊?”
葛风蹙了会眉稍,顾着人命关天,当机立断,“丫头别急,二叔马上回去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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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在兰殊面前显得游刃有余,秦陌原本?就没想过可?以?兵不血刃从山匪脚下把辎重搬走。
他使了招调虎离山,自?己领了一队假扮得十分?有钱的商队,把一众看守峡谷却狗改不了吃屎见钱眼开的山匪引了去,让静尘带了另一大批人,从后方把辎重运走。
偏偏运气不好,他引着那帮山匪在山峦里溜了一圈,金蝉脱壳之际,正好遇到?了他们的山大王今日不知哪来的兴致,带了一群心腹逛山头,欣赏他占下的那屁大点的江山,结果迎面同他们撞上。
发现辎重库被?搬了个空,那山大王发了大怒,誓要置秦陌于死地。
秦陌很久没有这么狼狈了。
葛风与刘倪带人冲上山头之时,只见他仅剩一人苦苦支撑,身上挂了好几道彩。
葛风拔刀一声大喝,一群士兵冲了上去,与山匪打的不可?开交。
秦陌脸色疲惫,一双眼睛却亮的令人悚然。
他的剑不知哪儿去了,手上仅握着一把从山匪手上夺来的苗刀,刀上沾满了鲜血,滴滴答答打歪了遍地的野草,手背上青筋暴起。
少?年扬起刀,再?度抵住了那山大王的一记强攻。